李莫愁出口要廢人功體,楊過便自應了。


    達爾巴初時硬氣,早已閉眼求死。哪料到李莫愁竟是讓楊過廢他武功,心中一急,頓時脫口喊道:“不要!別廢我武功!”


    達爾巴一喊,楊過便自停了手。他瞧向李莫愁,目光一對,便又淡淡勾了下嘴角。“怎麽,你不是說要殺要剮任我處置的麽?”李莫愁幽幽笑道,“原來你也隻是嘴上說說的英雄。”


    達爾巴臉色一陣難看,不好接話。李莫愁道:“那你說個理由給我,我便讓你死個痛快。”達爾巴閉口不語,神色略有搖擺。李莫愁似做不見,隻對楊過令道:“過兒,先廢了他武功,然後將他丟給丐幫的人。”又自刻意,“怎麽說他也是霍都的師兄,先替魯幫主還上一筆。”


    “等等!”達爾巴急喊一聲,“別把我和那個叛徒混為一談。”


    楊過收手回瞧李莫愁一眼,兩人又是心有靈犀一般,對望一笑。李莫愁道:“你是他師兄,怎得不能混為一談?你今日若說不出個理由來,我便說到做到。”


    達爾巴臉色變了幾變,見李莫愁一臉寒霜,又自鎖眉思索一會,沉沉歎了一聲。一聲歎落,終於道:“李仙子,你若肯放我一馬,讓我先了斷本門恩怨,殺了霍都那個叛徒,我便任你處置,再無怨言!”


    “李仙子?嗬嗬,你倒識相,改口真快。”李莫愁似笑非笑,“不過我一向不喜歡聽人恭維,你好話說再多,我也不可能輕饒你。”話鋒一轉,卻又悠悠笑道,“不過我卻很有興趣知道,為什麽你叫霍都是叛徒。”


    楊過適時喝道:“達爾巴,你也算條漢子,今日便把話說清楚。若是有理,我們自然不為難你。若是阿諛奉承,定不輕饒。”


    “好,我說!”達爾巴心念一定,誠然求道:“旦我說後,請李仙子和楊大俠一定給我機會,讓我先尋到霍都小人,再來請死。”


    達爾巴畢竟耿直之人,渾不知李莫愁和楊過夫妻兩人另有打算。他被兩人連唬帶騙,果真說出許多內情。


    原來當年重陽宮一戰,霍都用淬毒透骨釘暗算小龍女。本想邀功請賞,卻不料反被金輪國師認出,那透骨釘竟是許多年前害死大弟子紮布的暗器。雖然事隔多年,但金輪對愛徒之死猶是不能釋懷。此後幾番試探,查證無誤,便要將霍都清理門戶。隻因達爾巴心軟,聽信霍都花言巧語,被其逃匿,從此再無音訊。


    達爾巴自小敬重大師兄,受騙一時,曾遷怒李莫愁。後又被騙讓霍都逃匿,更惹了金輪大怒。多年來,便隻一念,就是要尋到霍都,清理門戶。此番也是聽說似有人在中原見過霍都,便趁著蒙哥要眾武人先行打探消息之際,請命入了襄陽。


    他一番話說來甚久,卻也實實在在,聽得幾人都是唏噓不已。


    “想不到竟是霍都覬覦龍象般若功,而暗中害死了紮布?”李莫愁悠然神回,想起自己雙十年華之際,曾在終南山下大戰紮布,卻也不免有些神傷,“霍都這賊子趁你師兄和我比武受傷,竟暗中下手謀害,可真是惡毒。他以為害了紮布,便可得到金輪真傳……嗬嗬,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李莫愁一番感慨,卻是肅然道:“達爾巴,今日我便信了你。你既然坦誠相告,那我也當言而有信,不廢你武功,也不將你交予丐幫。好教你尋到霍都,一遂心願。”


    達爾巴謝道:“多謝李仙子。”他一躬到地,“待我尋到霍都,將那狗賊殺了,再來請死!”他此時身上繩縛不在,行動已然無虞。聽聞李莫愁放言饒他,便自拜別而去。


    不覺李莫愁一個眼神,楊過便又出手,頃刻將人點住。李莫愁阻道:“你急著走做什麽?我可沒準你出門。”達爾巴驚道:“怎得,李仙子想要食言?”李莫愁笑吟吟道:“我說話自然算數。不過你知道霍都藏在哪裏麽?若是遇到丐幫眾人,又如何應對?不如留在我府中做客,讓我替你去尋霍都行蹤,如何?”


    達爾巴一時不解,疑道:“怎麽,你要幫我?”李莫愁道:“我並不是幫你,隻是想跟你做一個交易。”


    不及達爾巴言說,李莫愁肅然道:“你武功不錯,可惜為人卻不機敏。你想在襄陽城尋找霍都,又要躲避丐幫,怕是沒那麽容易。與其空廢一身氣力,不如再說些事情給我知道。若我覺得管用,便一定替你找到霍都,然後由你親自動手,可好?”


    “我有何事可說,教你能用?”達爾巴雖是愚鈍,卻也不傻,“我武功不及你們,又被你們擒下,何處可用?”


    李莫愁含笑不語,楊過卻道:“你既受蒙哥之命來襄陽刺探軍情,那便不多不少知道軍中之事。你且告訴我,蒙古軍中幾處緊要所在。”


    “這……“達爾巴一頓猶豫。李莫愁道:“你們蒙藏密宗一派,本就不侍從蒙古人。隻因蒙古人兵勢太盛,你師父金輪為保密宗一脈,才不得已投靠他們。蒙古人麵上禮待你們,實則不過走狗鷹犬,你豈是真的不知?”


    李莫愁嘉興一行,於諜報之中自有收獲。此番說將出來,卻是教達爾巴更為動搖。李莫愁道:“你告訴我蒙古軍情,我便替你找到霍都。屆時,我們擊退蒙古人,你便清理門戶。之後你自回蒙藏,從此清淨自在,豈不妙哉。”


    達爾巴神思片刻,頓首道:“好,我說。隻是你也要守信,不可騙我。”李莫愁笑道:“你以為人人像那霍都,都是欺瞞小人麽?我李莫愁何等人,你應是知曉。”她笑落便轉了嚴肅,續道:“好啦,閑話不說,我且問你……”


    李莫愁一番詢問,達爾巴倒也答的誠實。直說到蠟燭換了幾根,天色都已蒙蒙亮。


    “李仙子,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你也該信守承諾,替我尋到霍都。”達爾巴似求似提醒,務必要李莫愁守信。李莫愁道:“那是自然,待我處理完一些緊要事務,便自幫你尋人。眼下你便在我府中,安心做客幾天,順帶替我看家,等我消息。”


    她一言說落,便叫楊絕引人下去,尋一處廂屋安頓。


    待到人去,李莫愁臉色忽的轉憂,肅然道:“過兒,想不到此番蒙古軍竟帶來如此攻城利器,又在城中布下如此多的暗樁。若不是今日知曉,襄陽城怕真要守不住。”楊過道:“莫愁,你心中作何打算,盡管說出來。”他溫柔將人摟過去,在額頭上親了一下,“你心中想些什麽,我多半也是猜到的。你隻需知道,凡事但你想做,我便替你做到。”李莫愁心中甚暖,喊一聲“過兒”,卻先不語,倒在他懷裏依偎了片刻。


    少頃,李莫愁問:“過兒,替襄兒準備的那些賀禮,都備齊了麽?”楊過點頭道:“自然都備齊了。隻等日子一到,一並送了去。”李莫愁道:“過兒,看來這一次,僅僅這些奇珍異寶,是不夠了。”楊過略疑,李莫愁又道:“既然襄兒今次生日,趕上這麽多大事,那我們便也再費點功夫,添幾份大禮。”楊過頓了一會,便自溫柔一笑,道:“嗯,我明白啦。旦憑你說,我都去做。”


    “過兒,你真好。”李莫愁同他湊耳貼麵,低低私語,似商量,又似情話。直至楊絕安頓了達爾巴歸來,才複歸端莊之姿。


    李莫愁道:“事不宜遲。過兒,天一亮你便出發,務必做的漂亮。”楊絕前腳才進門,此時聽聞,便是奇道:“娘,又有什麽事麽?”他雖不懂話中深意,但隱隱明白又是大事要做。一時心中少年英雄氣上來,禁不住臉露向往之色,直說道:“爹爹,是不是又要去做英雄?”


    楊過微笑不語,李莫愁輕柔道:“也不是什麽大事,隻是要再幫你襄姐姐準備一些賀禮,你也一並跟爹爹去。”楊絕眉梢一轉,卻是得意道:“咦,娘你又來蒙我。娘,這次我和爹爹北上,邀請了許多前輩來給襄姐姐做生日,也已經備下了許多貴重禮物,怎麽還會不夠?你故意說什麽準備禮物,一定又是去做大事,對不對?”


    “對——”李莫愁將字咬得長長,掩不住一臉歡喜,“你這麽聰明,娘以後一定管不住你。”忽又肅然,叮囑道:“好好跟著爹爹,一路務須小心。”她說完便自替兒子整了整衣襟,又轉頭對楊過含笑頜首。


    楊過道:“達爾巴功體被我鎖了,人又耿直,應不會對你不利。倒是你查探霍都消息,可要萬分小心。”李莫愁道:“嗯,我會小心。我天一亮便去尋你郭伯伯和郭伯母,不會獨自行動,你盡可放心。”


    兩人也不多話,又靜靜對望了一陣。待天色再亮一些,便自分別。


    李莫愁轉回屋內,關照達爾巴好生留住,便自徑往郭府,尋故人而去。


    故人再見,自然格外歡喜。靖蓉夫婦聞家丁來報之時,便已掩不住滿心欣喜。一掃近日忙碌疲憊,倒是精神氣爽。


    正如李莫愁料想一般,郭靖也是早早得知蒙古軍滅了大理,正自南而北,兩麵夾擊。是故早早籌備,朝野兩不誤。雖說朝廷昏庸,置襄陽告急文書不理,但江湖豪傑卻是紛遝而至。英雄大會雖未到正日,但城中已是聚集了數千好手,另有一番熱鬧。


    “幹娘!你終於來看襄兒啦!”郭襄最是親熱,顧不得禮數長幼,迎著李莫愁便是環抱而上。直教郭靖在一旁喊道:“襄兒,不可無禮。”黃蓉微笑在側,隻說:“李姐姐,一別近十年,襄兒可是年年念著你。”


    此時府中熟人頗多,眾豪傑皆是關心國事,早早趕到。李莫愁放眼瞧去,多半也是熟人。朱子柳、點蒼漁隱、武三通等人,早在大理滅國不久,便護著王室後人到了襄陽。也是李莫愁到得巧,尚未坐下說上幾句,門房便來傳訊,隻說全真教丘處機率領本教三十六名弟子到了,眾人又是一番激動熱烈。


    稍後,便是丐幫諸長老、各地分舵舵主、幫中七袋、八袋骨幹弟子到了,便連陸冠英、程瑤迦夫婦也到了……


    “今日,可真是好日子!”郭靖一時感概,見著府內一時高手如雲,群賢畢集,不禁感慨一番,“今日之勝,比之當年大勝關英雄大會,尤有過之。”他一時有思,不自覺便是想到昔日李莫愁大敗金輪國師之戰。


    此時目光掃過,見李莫愁如今貴婦人打扮,正執著郭襄手掌,端莊溫柔,和黃蓉、郭襄兩人溫婉相說,端是再無昔日俠女之姿。不知怎得,忽覺心中一酸,竟是胸口堵了一堵。心中有思,目光便自落在她身上,再不離開。


    “郭大哥,想什麽呢?眾英雄麵前,如此看我,可是很失禮的。”李莫愁笑吟吟點醒他,已經和黃蓉、郭襄一並站在他身側。李莫愁趣道:“上一次大勝關英雄大會的時候,你也是這般看著我,差點教蓉兒妹妹記恨我一輩子。這回你又這般看我,可要教天下英雄看笑話啦。”


    “我……我……”郭靖艾艾難語,卻是誠心道:“莫愁,這些年,你的傷勢都好了麽?武功都恢複了麽?”


    李莫愁神情一凝,立馬卻又換了玩笑口氣,直道:“你如此惦記我,莫不是也想時時保護我不成?你可別忘了,你是有家室的大俠。”


    郭靖尬然而笑,黃蓉笑吟吟接道:“好啦,李姐姐。你就不要戲耍他啦。他啊,這些年一直記掛你,如今佳人在前,早就神魂顛倒啦。”郭靖急道:“蓉兒,你也取笑我。”


    李莫愁和黃蓉齊齊掩嘴輕笑,倒教郭襄一臉茫然。廳堂內眾人皆是熟人,此時也是聽到幾人對話,又都知李莫愁和郭家淵源,此刻都是隨之歡笑,盡去凝重肅然。一時間,郭府內熱鬧非凡,喧聲盈耳。


    當日,靖蓉夫婦設下便宴,邀請李莫愁、丘處機、朱子柳等十多位知交一敘契闊。眾人歡呼暢飲,縱論近些年武林間軼事異聞。耶律齊、郭芙夫婦伴著武氏兄弟等年輕一輩朋友在偏所另開筵席,猜枚賭飲,好不熱鬧。


    是夜,靖蓉夫婦留宿李莫愁,郭襄更是纏著要和幹娘同榻而眠。李莫愁欣然應下,卻是先打發了郭襄。郭靖全心軍備,連日勞累,稍後便先回屋歇了。


    待隻黃蓉在時,李莫愁忽的問道:“蓉兒妹妹,魯幫主遇害一事,你如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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