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世,上午九點四十五分。相當於華盛頓特區的上午三點四十五分。這個國際金融和情報中心地的美麗古風都市已經進入了活動的高潮了。可是,來往的汽車沒有歇斯底裏地響著喇叭,也沒有緊急刹車的聲音。整個街上充滿了沉著穩靜的活力。這條街在成立之初就以拒絕高聲喧嘩四處走動的人為宗旨。


    “世界是和平而美麗的。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大君之一站在窗邊,發出了喃喃的聲音。在他剛進入老年期的端整臉上可以看到輕微疲勞的殘津。在肉體上,他們是很普通的人,昨夜的睡眠既淺又短。隔著大西洋,發生在新大陸的麻煩剝奪了他們正常的睡眠。早餐會就變成了隻有他們在場的秘密會議,世界的命運乘著咖啡香在室內飄蕩著。


    “根據文生的報告,佛勒斯特勃然大怒,似乎對我們的統治能力表示了懷疑的態度。”


    “他很快就會明白我們是不是有能力。我們立刻讓他知道,我們是不是能將美國總統從白宮趕出來。”


    大君們的聲音中微微有著戒慎恐懼的感情。他們並不習慣這樣被人家輕視。像佛勒斯特那樣的人怎麽能對飼主產生任何懷疑呢?狗就要像一條狗一樣甘於自己的身份才好。


    “老實說,多多少少讓人覺得心寒哪!可是,也就像那位尊者的指示一樣。讓龍拯救北半球潰滅的危機無疑是一件好事。”


    這些話的深處潛藏著不老實的情感。


    “昆侖出動了……”


    四姊妹的大君們敏感地察知說“那位尊者”這句話時內心的動搖。他們是佛勒斯特等人都不及千百萬分之一的權力信奉者。就因為如此,他們總是讓佛勒斯特及以前的曆代總統們知道他們的力量。當脅迫、哄勸、部分的利益輸送都沒有效果的時候,這些人就會被從美麗的綠色地球上流放。大君會派出擁有手槍或來福槍的刺客,爆破飛機,或者為這些“不聽話”的人注射經過特殊調製的藥物。他們曾經為了謀殺一個猶太人,而派人打密告電話給納粹。他們從操控、玩弄他人命運的行動中確實地感受到自己的權勢。而這種權勢是“那位尊者”所給與的,給他們這種權勢的人是一個絕對的存在,然而,這個存在卻表現出了動搖。這是一件令人難以忽視的事情。


    “不管怎麽說,這次的事情是結束了。應該值得慶祝的。”


    四姊妹的大君們很清楚,這不是一個單純的結束。說起來,這到底該是“開始的結束”或者是“結束的開始”呢?不管多大的國家,總有一天會崩潰的。羅馬也滅了,迦太基也亡了。而四姊妹的權勢和榮華富貴也總有一天會化成灰燼,歸於塵土的吧?


    可是現在,地球是四姊妹的。看來是這樣。


    ※※※


    從蘇黎世往東約六千公裏,前進大約有一百五十個馬拉鬆行程遠的地方,剛好就是中國廣大的山嶽地帶。是世界上距海最遠的地區。北邊是塔克拉馬幹沙漠,南方聳立著西藏高原萬年雪山脈的一個角落,他們就落跡於此。就是把三個龍王引領到他們長兄身邊的人們。


    “……結果雖然尚可,可是,看來是不能再打瞌睡了。”


    “這事可不是一次就可以全部解決的。竭盡所有的力量在一夜之間改變事情,這不就是牛種的作法嗎?我們隻要在一旁觀看,不要讓事情倒退著走就好了。”


    就像上次一樣,這是一段利用精神波進行的會話。


    “可是,這個夏天產生的變化之急,實在不能說得上悠然哪!雖然漢鍾離和張果老兩位尊者認為短兵相接要改變一下方針……”


    “什麽?我們隻是應對對方的作法而已呀!如果牛種的手下的手下,再手下的手下們不掀起無謂風波的話,龍王們現在還可以繼續過著他們和平的人世生活啊!”


    “和平啊……”


    精神波中多出了帶著笑意的波長。好像是一想到轉世龍王們的為人就不得不發笑一樣。就算放著他們不管,以他們的生存方式、思想方式,也一定會和俗世間的權力者們產生衝突,引發動亂吧?


    “我覺得讓他做那個夢有些小聰明的味道。那是呂洞賓尊者做的事吧?”


    “呼呼呼,太過鮮明了點吧?可是,如果不多多少少讓他們曉得淵源,龍王們恐怕難以在時間的大河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吧?”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我覺得您好像很樂於做讓他們做夢的事情。”


    “呀!不要這樣逼迫老人家嘛,韓湘子。”


    “什麽老人家?你隻會在這個時候這麽說。”


    “太真王夫人怎麽樣了?平安吧?”


    如果精神波也有男女之別的話,很明顯的,這種問法就是女性的精神波。


    “我是如此地照顧那個姑娘,請不要讓她置身於太過危險的境地。九天玄女會罵人的。請各位多多費心啊!”


    “要讓那個姑娘處於危險境地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喲!何仙姑尊者。她身邊有侍從跟著,啊,不用擔心的……”


    精神波的交換停止了。山中佳人們回到各自的內心世界,試著將自己投入瞑想中。


    2


    美國東南部,維吉尼亞州的西部一帶綿延著一片從美國建國以前就一直沒有開發的山嶽森林地區。以緯度來說,相當於關東地方的北部。這裏的動植物和日本有些種類上的差異,鬆、杉木很多,熊和野豬經常出沒。


    在這個山嶽森林地區的一個角落滾躺著一個閃著銳利銀色光芒的巨大物體。那是日本空軍的運輸機。這是日本的軍用機第一次來到美國東部。盡管不是靠著自己的飛行力量來的,可是或許還是應該說是一大壯舉。因為這是一件連傳說中的零式戰鬥機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呀!糟糕、糟糕!竟然被放在這種地方。雖然說欠缺畫龍點睛之效,卻也還好。”


    嘀咕著的是水池真彥,不過,他也並不怎麽悲觀。一來他對自己的健康和體力有自信,二來,他還有同伴在。來到追蹤競賽的艱難行程,隻要保持鎮靜找到人煙處就行了,這是他的想法。


    “一切都靠你了,蜃海。”說這話的是虹川。


    蜃海在共和學院就學時,曾經休學了一年,一邊工作一邊在美國和加拿大境內自助旅行。在美語會話和地理觀念方麵,是這一行人中最值得信賴的。他擔任記者,原本是想從外訊部調至海外特派部的,可是,因為他毫不留情地批評對政府百依百順的社會方針,所以在三十歲之前就被踢到整理部門去了。


    “是啊!如果沒有我,你們簡直就像一群迷失的孩子。今後要對我付出相當的敬意!”


    “蜃海,我尊敬你。今後請讓我稱呼你為老師。”


    “算了!你的臉色不對!別跟我開這種惡意的玩笑!”


    蜃海揮開了水池的手臂,茉理和虹川不禁笑了開來。鬆永則忙著搖它的尾巴。


    雖然和竜堂兄弟們分開,身處遙遠的異國,茉理卻完全沒有不安的感覺。茉理知道,對她而言,他們都是同伴。


    “那麽,公主,既然有我們三劍客和達太安的陪伴,我們就開始尋找龍王之旅吧?”


    水池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達太安在旁邊猛搖著尾巴。鬆永被賦予了見習劍客的任務。


    當四個人和一隻狗想從運輸機下來的時候,背後傳來一個可憐的聲音叫住了他們。是日本首相的聲音。


    “你們,你們不可以丟下我們不管哪!你們不覺得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嗎?”


    渾身是汗水和塵土,服裝也紊亂不堪的中老年男人跌坐在運輸機的地板上,遺憾地用著在上位者的眼神睨視著綁架犯一行人。虹川咋著舌。


    “什麽話?我們不是說放了你們了嗎?你們已經自由了


    。糧食也留了一半給你們,你們可以到自己喜歡的任何地方去。”


    “你們把我們丟在這種地方,我們根本不知所措啊!因為,今天或者是明天,我必須到兩個高爾夫球場及四個餐館露露臉的……你們沒有做好善後處理工作,叫我如何是好?”


    “哪裏有還要負責被釋放後人質善後處理工作的綁架犯?”


    “我掌控著二十一世紀之前的政權,必須引導日本走向未來。你們是不是該恭恭敬敬地協助我呢?我是你們的首相,比你們的父親、母親都還要偉大。如果不尊敬我、不重視我的話,會遭天譴的!”


    “你有九個可靠的軍人朋友啊!他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這裏是自由和正義的國家。早晚會有一個師團的正義同伴跑來的。”


    對首相和幹事長已經不需要再給予什麽關心了。一行人,依照鬆永、水池、蜃海、茉理、虹川的順序開始走下鬆杉叢生的斜坡。首相似乎選擇了和突擊隊員們一起留下來,所以並沒有追上來。走了約一個小時之後,他們看到了下方一片像棚架狀的寬廣草地。從樹縫間看到草地的水池問:“要不要休息一下?”


    停下了腳步。跟在後麵的蜃海回過頭。


    “看來我們當中有人毫無道理地做出不好的行為啊!”


    “這個人有自覺就好。對了,是什麽讓你這樣做的?”


    他們所遇見的災難像是一個自警團之類的團體。人數大約有三十人左右。他們停下了四輪驅動的小轎車和長途汽車、卡車。幾乎所有的隊員都以來福槍或散彈槍武裝起來。或許是水池他們的先入為主觀念吧?可是,對方確實帶著一臉惡相,讓人感覺不出一絲絲的善意。


    虹川對水池低聲道。


    “沒辦法突圍吧?”


    “試試看,可是我隻負責一個人。其他的二十九人是不是就由你一個人負責料理?”


    “懶人!”


    “我不否認,不過現在問題不在這裏。”


    打斷他們這段無聊會話的是猙獰的狗咆哮聲。幾頭杜賓狗、拳師狗和狼狗朝著茉理一行人跑過來狂吠著。會凶暴地咆哮著的狗一定有凶惡的養生。接著發出來的某人的聲音低俗而粗暴,足以讓莎士比亞在墓中皺起眉頭。


    “那一定是山賊。”蜃海如此推斷。


    這是一個以山林狩獵、維持治安為借口的無法無天集團。盡管接近二十世紀的末期,或許他們還做著獵殺黑人的勾當。也許他們是對運輸機在天亮前被送到山上一事感到不解而前來一探究竟的。


    他們沒有逃跑的時間。很快的,四個人的身旁就被三十個莽漢和三十挺槍,以及半打之多的猛犬所包圍。一個有著野獸般胡須和烏鴉般眼神的壯碩男人令人憎恨地舔著舌頭,把槍口抵上茉理的臉。


    “是個好女人!比剛剛強暴的黑人女人還年輕漂亮哪!是東洋人嗎?”


    “和男人幹那種事會讓你更豔麗動人哪!喂,聽得懂英文嗎?聽不懂也沒關係。我會好好地(以下的字眼遵照青少年健全化委員會意願加以刪除)你!”


    萊理對著蜃海轉動視線。


    “他說什麽?”


    “你最好不要知道。聽英文隻會髒了耳朵,如果再翻譯成日文就連感性也被糟蹋了。”


    “不要!”


    茉理之所以大叫是因為杜賓狗想要襲向勇敢地護著萊理的鬆永。然而,在這個時候,勇氣卻是派不上用場的。萊理快速地把鬆永抱進懷裏,杜賓狗帶著肉食獸般的日光盯著茉理的咽喉。


    突然問,虹川要同伴注意到四周的變化。


    “你看天空!真是奇怪!”


    水池和蜃海這才注意到。天空的太陽看來就像變暗了似的。沒有出現雲。鳥從森林中飛出來,開始在附近集結。這個景觀固然奇妙,可是,最重要的還是要保護茉理不讓山賊動她。話是這麽說,可是在三十挺的槍和半打多的猛犬包圍下,根本是動都不能動。當被山賊威脅著舉起兩手的時候,虹川瞄了蜃海一眼。


    “你看過希匹考克的《鳥》那部電影嗎?”


    “在錄影帶上看過。”


    連討論電影的時間也沒有,蜃海被自警團員的來福槍身用力地戳了一下肚子,整個身體都痛得彎起來了。山賊們旁若無人地開始擬定他們的計劃。四個人被帶到他們的集會場所去,對女人的處理方式以“大家用盡所有的方法來取樂”,對男人的待遇則是讓狗撕裂身體,然後再把一切證據都消滅掉。這是他們辛辣已極的計劃。


    突然,整個天空看來就像在拍著翅膀。當嘩嘩似豪雨般的聲音籠罩著整座森林的時候,淒慘的哀號聲從一個自警團員口中發出來。大烏鴉襲向他的臉部,用它的粗嘴和兩腿的爪子攫住了男人臉上的肉。鮮血四處噴散,男人丟下了散彈槍,想要用兩手抓下烏鴉。


    就在這個時候,所有的自警團員都受到鳥群的猛攻。


    “啊!住手!別過來!”


    “救、救命啊!”


    淒慘的叫聲被鳥群的鳴叫聲和振翅聲淹沒了。槍聲響起了兩三次,可是,那隻是恐懼的反射行為罷了。鳥群立刻就包圍了開槍的男人們,用嘴、爪子和翅膀發動強烈的攻擊。男人們的帽子飛落地上,衣服撕裂、血從皮膚底下噴出來。他們無法反擊。鬥爭心也躲到穀底去了。不到三分鍾的時間,現代的山賊們都逃了。他們流著血,丟下了武器,放著因受重傷而滾躺在地上的同伴不管,也放棄了他們開來的汽車,一邊哇哇大叫,一邊用他們的兩隻腳四散逃開了。


    烏鴉群一起高高地飛向天空,然後在天空中朝著各自的方向飛走。瞬間四周恢複了寂靜,三個男人相對而視。令人驚訝的是,他們三人都沒有受到一點傷。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就像你看到的啊!好像是鳥來救我們的。”


    “救我們?”


    “不,我們獲救隻是順便的。它們要救的……大概是公主吧?”


    三個男人把六道視線朝向鳥羽茉理。萊理抱著鬆永,微微驚愕地站著,不過隨即又恢複了自我一般,把小狗放到地麵上。三個男人走近她。


    “鳥羽小姐,你到底是什麽人?”


    一時之間,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麽問才好,於是蜃海以非常普通的問話提出了質問,茉理在回話之前,先用指頭攏了攏前發。


    “這個嘛,到昨天為止,我以為我知道自己是誰,可是,現在我有一點沒自信了。我啊——嗯,到底是誰啊?”


    茉理笑了起來,可是當她止住了笑,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姓。她的姓是鳥羽,而剛剛救了她和她的同伴的就是羽族(鳥)群。自己到底是什麽人啊?


    “總而言之,這裏無需久留,我們走吧!”


    虹川催促著同伴。的確,久留是無益的。那些逃散的自警團團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回來。或許他們會召集更強力的火器和更多的人前來吧?或許會在震驚之餘,逃回各自的家,躲在棉被裏,可是,也有可能不是這樣。


    四個人把自警團員留下來的來福槍和手槍收集起來,丟進同樣是他們留下來的四輪驅動車。水池從倒在地上的自警團員皮夾中借了荷包、保安官助手的身份證。這個時候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標榜人道主義。四個人和一隻狗坐上了四輪驅動車,由虹川負責駕駛。


    於是,他們踏上了和竜堂兄弟們再會的旅程。旅程是長是短,目前還難以預測。


    3


    美國蒙太拿州是一個在麵積比日本還大的土地隻住不到二百萬人的人口過疏地。光是就地價而言,大概也遠不及東京的港區一區吧?由於有很多以冰河而聞名的冰河國立公園等風光明媚的地方,所以,其中或許也有許多在夏威夷或澳


    洲不受歡迎的日本觀光資源或不動產業者像濁流一樣地流進來。


    姑且不論這個,話說有一個住在蒙太拿州西北部的桑科裏克郊外,叫葛拉斯頓的一家人,他們是惡名昭彰的家族。擁有麵積相當廣大的森林以及製材和紙漿工廠,過著富裕的生活,可是,國立公園管理局的人們懷疑葛拉斯頓一家人在美國和加拿大兩國之間進行惡劣的盜獵行為。兩年前,曾發生公園管理員在盜獵監視的行動中“意外死亡”,有人認為這也是這個家庭的惡跡之一。可是,在缺乏物證和人證的情況下,有關方麵對他們也是莫可奈何。


    八月之初的某個晴朗的日子裏,葛拉斯頓一家不知道是遭天譴,還是被印地安的精靈附身。國立公園管理局的巡邏吉普車發現了在林道上蹣跚行走著的葛拉斯頓一家四口。他們四個人平日自傲的暴力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看來像是狠狠地被揍了一頓,而且,他們都隻穿著一件褲子,景象非常淒慘。一向他們總是駕駛著四輪驅動車,槍和厚重的荷包不離手的人。當他們被吉普車上的管理員叫住的時候,或許是因為感到不好意思吧?作勢便想逃,可是,結果還是被收容到醫院,接受郡保安官的訊問。


    對於他們在國立公園裏頭幹什麽一事,這幾個人就是拒不開口。可是,根據家中最愛漂亮的老三傑夫對一個美麗的護士露出的口風,他們是“被兩三個黑發裸體的小鬼偷襲了。那不是人,好像是什麽怪物一樣”。傑夫的話隻被當成一派胡言。或許是葛拉斯頓一家人和其他的盜獵集團對上而起了爭執,結果被對方打敗了吧?對方集團一定在拿到戰利品之後揚長而去。葛拉斯頓一家人能保住生命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這是郡保安官辦公室和城裏的人們一致的看法。可是,因為大家也知道傑夫·葛拉斯頓是一個和小說的想像力完全無緣的人,所以也有人懷疑“黑發裸體的小鬼”的存在有其根據。隻是,葛拉斯頓一家人在郡保安官審訊時采取非常不合作的態度,而且他們原本就非常不得人緣,所以,並沒有人有意去尋找“黑發裸體的小鬼”。


    就這樣,“葛拉斯頓一家的強盜傷害事件”就被收進了縣案事件的檔案中,也沒有人有任何的異議,於是,事情就漂亮地收場了。


    當然,讓葛拉斯頓一家人吃到這個苦頭的犯人們最了解事件的真相。


    ※※※


    蒙太拿州在美國西北部,位於從洛礬山脈移行到大平原的位置上。如果從西方往東方旅行的話,就會背著具有巨大重量感的山嶽,持續走在幾乎不會讓人有所感覺的坡道上。現在,一輛驅動車就在北緯四十七度的北國夕陽下,緩緩地進行著這一段旅程。


    “如果到了城鎮,一定要先去買一些合身的衣服。”


    坐在後座,發出不平之鳴的是竜堂終。他穿著的過大的野外工作服就是傑夫·葛拉斯頓的。


    “變龍固然好,可是,再變回人身之後總是沒有衣服穿,這很傷腦筋哪!我們又不能以龍的形態到處去找衣服。”


    “在美術史上可沒有‘偷襲服裝店的龍’這種題材的畫啊!”


    竜堂續坐在助手座上笑著。他穿的衣服,上下的尺寸剛剛好,寬卻足足多出了一倍。葛拉斯頓一家人都是魁梧的男人,所以衣服尺寸大小合身的隻有負責駕駛的始。坐在終旁邊的餘整個人都被衣服埋住了。


    “不過,始哥終於也變身了,成了我們的後輩真是太好了。我是不太記得了,不過,好像是閃著青光,跟在我後麵啊!後輩。”


    “以後請多多指教,前輩。你是要我這樣說嗎?”


    始在駕駛座上輕輕地苦笑著。


    他的左眼完全恢複了正常,被田母澤駕那個老人弄傷的痕跡一點也找不出來。龍體的組織再生能力實在令人驚異。他覺得自己蠻能夠了解那個瘋狂老人所抱持的執念。話是這麽說,可是,始他們卻完全沒有義務要去幫助他。就像那個老人完全無權依個人的喜好而去剝奪他人的生命和權利一樣。


    “對了,茉理姊姊應該沒事吧?還有那三個有趣的歐吉桑。(大叔)”


    終口中所說的三人當然指的就是虹川、蜃海和水池,可是,他們三人也才二十幾歲,被稱為“歐吉桑”一定也不是他們所樂意的。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於是,坐在助手座的續便把事情做了大概的說明。始一隻手離開了方向盤,撫摸著下巴。


    “虹川學長他們?真是奇妙的緣份哪!”


    他覺得,人世間真是有各種的關連。就在十天之前,他們想也沒想到,他們兄弟四人會駕著車馳騁在廣大的北美大陸。也沒想到,茉理會和共和學院的學長們一起,和他們同樣待在北美的某一個地方。


    始很想早日再見到茉理,可是,他知道,目前,她並沒有麵臨多大的危機。為什麽他會知道呢?始隻是很自然地確信,如果她遭遇到危機,不管離得再遠,他也可以感知。


    話是如此,始還是不得不費心去思考變化成龍身這件事所代表的意義。封印的突破不隻是肉體上的解放,同時也是精神上的解放嗎?雖然處於仿佛覆蓋了幾層膜一樣的狀態下,可是,始仍然可以從腦海深處叫出變成龍時的記憶。那種俯視地球,將長大的身軀投向大氣圈和宇宙境界麵時的舒暢美感。充滿於宇宙的能量和地球所散發出來的力量仿佛滲透進所有的細胞中一樣。那個時候,他確實知道,自己想做什麽?該做什麽?


    在變化的時候,始把自己的意誌拉向那個方向。因為在無任何抵抗的情況下被那個瘋狂老人斬殺並不是一件什麽崇高的事,而是冒瀆了生命。那個老人在幾十年之前浪費了自己的正當權利,之後,就靠著持續侵害他人的正當權利而保住自己的生命。


    終把兩手的指頭交纏在後腦勺,尖著嘴說道。


    “可是,我們不是做出了一個人類公敵所不該做的事嗎?我們銷毀了核彈,拯救了人類。這就是單純的正義使者嗎?我可不怎麽喜歡。”


    始對著後照鏡中的弟弟笑道。


    “不是的。終,我們不是拯救人類。我們隻是幫忙不讓地球受到汙染。”


    或許,他們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多管閑事到了極點。地球是人界,是人類的世界。雖然不隻是人類的世界,可是,為了管理這個世界,使這個世界保持調和的狀態,人類負起了責任。人類應該要預防破壞和汙染。這是寄居在地球人類的義務,同時,也是人類的權利。是隻有身為人類才能享受到的權利。而始突然覺得他們似乎侵犯了這個權利。


    包括他們龍種在內,天界的居民到底具有什麽優於人類的東西?難道隻是因為天界的居民自認為有比較多的知識力,可以支配、指導人界的居民嗎?


    “餘好像睡沉了。”


    續微笑著隔著後照鏡看著靠著終的肩膀,發出均勻寢息的餘。


    “對了,大哥,這一次你好像了解到很多事情。”


    “這個嘛,是了解幾件事。我想我是了解了。”


    始的回答很慎重。續吃吃地笑了。他的哥哥在現出青龍的本體時,是那麽豪毅而果斷,可是,一旦變回了人身,他總是顯得那麽慎重。


    “數度出現在夢中的牛種就是出現在希臘神話中的半人半牛怪物吧?”


    “可能也是一種典型。可是,我想到的是舊約聖經裏的東西。”


    此書有必要再詳讀過,不過,始的記憶中,在舊約聖經中“以西結書”中曾出現有著一張牛臉的神。始提出了他的看法。


    “在舊約聖經裏出現的摩西神為了誇示自己的力量,在一夜之間,大量殺戮了無辜的吉普賽人嬰兒。這是一種用不寬容、殘忍、恐懼來支配他人的方式。這不就是在我們的夢中出現的牛種特征嗎?”


    “難道大哥……”


    “不,不完全如此。”


    很難得的,始打斷了弟弟的話頭。蒙太拿平原的道路非常單調。在這個咐候,這種單調性有助於一邊開車一邊思考問題。


    “你是想說基督教的事吧?可是,基督教隻不過是一個分派。殷周革命發生在三千年以上。比基督教還早了一千年之多。”


    ……始他們所做的夢是天界代理戰爭的結果,殷滅了,而周取而代之。因為這個結果,牛種的支配圈被限定在一半的人界。可是,就像蚩尤所叫囂的,牛種並沒有放棄支配整個人界的欲望。雖然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麽運行的,可是,始他們現在離開了天界,以龍王的身份居住於地上,是不是因為在代理戰爭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多神教的世界裏,神明們常常成為批判和揶揄的對象。希臘神話中的最高神祗宙斯是一個好色之徒,有時候還會撒謊,在妻子赫拉麵前一點也抬不起頭來。在希臘和特洛伊的戰爭當中,他應該插手的,可是,結果還是無法違背“命運天秤”的決定。其力量和神格雖然巨大,卻也受到了限製。


    而這裏所提到的是一種盡管是有超絕力量的存在,但是,也不可以視之為絕對的觀點。這和“神是唯一而絕對的,所以,其作為絕對不會有誤”的一神教思想是有所不同的。


    多神教的大部分都是自然產生的。可是,一神教當中,卻沒有自然發生的事。基督教、猶太教、回教等是具有同根的“聖典教義”,有明確的布教意義,被廣播於地上。我們可以視之為教祖們的強烈使命感。他們身為唯一絕對神的忠實使徒,將一生奉獻在布教的工作上。


    “或許,牛種就是那些想利用一神教的思想來支配人類精神的人。在殷周革命敗北之後,他們經過了一千年的計劃,好不容易才一點一滴地滲透進文明中,支配地球……”


    始轉著方向盤,回避狂亂的反方來車。


    “不行、不行,結論下得太快了。”


    始慌忙搖了搖頭。現在要下結論,判斷材料還嫌太少了些。他要避免用偏見和迷思來論斷一件事。不過,成立暫時的假設以此為出發點,可以成為搜尋踏往事實之路的第一步。


    突然,續凝視著哥哥的側臉。


    “大哥,那個l女士怎麽樣了?”


    “死了。”


    簡短地回答之後,始用側臉承接了續的視線,又加上了一句。


    “或許她是有意要幫助我的吧!”


    與其說是幫助,不如說有些曖昧還來得適合描述l女士臨死前的心情。或許始把自己從人的肉體中解放出來一事和l女士解放她自己是相連的。從四姊妹和他們所支配的領域中解放。


    四姊妹?始的眉頭在後照鏡中動了動。和l女士的奇妙牽連雖然結束了,可是,和四姊妹之間卻沒有任何結果。龍泉鄉。龍珠,也就是如意寶珠。天界。人界。在可以控製變成龍的力置之後,一定要將這些事情都做一個了結。始靜靜地下了一個決心。


    車子載著四個龍王,繼續在蒙大拿的原野中向東急馳。


    如果這個時候他們打開收音機的話,或許就可以聽到以下這樣的,當然是英語的新聞內容。


    “在維吉尼亞西部的山中發現了有著日本空軍標幟的運輸機和十一個男人。麵對州軍的訊問,其中一個人不斷地表示自己是日本首相,現在正前往日本大使館求證中……”


    4


    ……當字季卿的北海黑龍王敖炎從午睡夢境中醒過來的時候,水晶宮已經回歸寧靜了。靜得讓人以為是一個無人之境。敖炎從床上起身,用青磁的水盤洗了臉,穿上衣服。他離開房間,尋找哥哥們。有著大理石的地板和牆壁、水晶窗的這座宮殿是龍族的根據地,對少年來說,顯得是太宏偉了。


    東海青龍王敖廣,字伯卿。南海紅龍王敖紹,字仲卿。西海白龍王敖閏,字叔卿。三個哥哥都在內院。他們圍坐在大理石桌旁談笑風生。因為是在他們自己的家中,而且又在內宅裏,所以他們並沒有穿著適合各自五號的色調的官服,他們都穿著便服。看到小跑步過來的麽弟,他們都站了起來,問發生了什麽事。


    “我做了夢。”敖炎急促地喘著氣說道。


    “季卿又睡昏頭了?”


    排行就在他上頭的哥哥,西海白龍王敖閏嘲諷著說道。排行老二的哥哥,南海紅龍王敖紹抱著麽弟的肩,讓他坐在椅子上,同時給他喝裝在水晶碗裏的甜屠蘇酒。喝了酒,敖炎留在體內的睡意就完全被一掃而空了,心情也跟著穩定了下來。敖紹微笑著看著幺弟的臉。


    “是什麽樣的夢?是可怕的夢嗎?”


    “不,是愉快的夢。愉快而漫長,非常漫長的夢。”


    敖炎隻說了這些話就沉默了。少年龍王所做的夢相當地大,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他覺得要將一切夢境都說清楚,可能需要在夢境中度過十三年的時間。


    “我們都出生在人間界,以人的身份誕生在那個青色的行星上。和現在一樣,我們以四兄弟的身份誕生在人間界。”


    看到三個哥哥興味盎然的樣子,敖炎變得很興奮,更想正確地把夢境的內容表現出來。


    “我不知道那是遙遠的未來還是遙遠的過去,不過,那真是一種快樂幸福的生活。我們微微地知道我們自己是四海龍王,不過,這並不是最重要的事,總之,我們四兄弟愉快地一起住在一條大街上的房子裏。”


    “你沒有被叔卿欺負嗎?”


    “啊,伯卿哥哥,怎麽又講這種話?我又沒有欺負過季卿。”


    “我知道,你不要當真。”


    敖廣笑著拍了拍敖閏的肩膀,然後又看著幺弟。


    “是嗎?我們四個人在一起嗎?”


    “是的。”


    “相處得很愉快嗎?真是太好了。”


    青龍王敖廣和紅龍王敖紹交換了一下視線。他們接到了第二天到天宮報到的命令。上麵的命令是四海龍王一起前往,他們並不知道理由何在。但是,也有一點不祥的預感。可是,既然是四個人一起前往,應該就沒有什麽好怕的了。他們是龍王,是龍種之長,在天界,他們也是受他人尊敬的人。


    北海黑龍王看著三個哥哥,想要重新告訴他們他所做的夢的內容。


    “那真是一個又漫長又快樂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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