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同誌的距離有一千五百公裏,而和敵人的距離卻隻有其五百分之一。以地理上的距離來說明鳥羽茉理所處的狀況就是這樣。她所在的地方是在西安的東南方,香港的一角。遠遠地可以看到瑪麗關·遠東財團法人的四十樓建築。在殘暑和都市熱所形成的陽炎當中,這棟建築物看來就像在慢慢地搖晃著一般。


    亞南飯店十三樓。這裏是鳥羽天花板理的宿舍,也是“反四姊妹聯合軍”的後方司令部。她和三個同誌——虹川耕平、蜃海三郎、水池真彥各被分配了一間單人房,然而,這些房間的麵積都比日本都市的旅館房間寬個一半左右,床也很大。茉理的房間有那隻可靠的貼身保鏢小狗鬆永良彥同住。除此之外,他們還被安排了一間有司令部機能的密月套房。


    旅館的冷氣是輻射式的,天花板上安裝有冷氣管,冷水就流過管子。可以有像在瀑布附近一般的涼感,這是一種不會讓人罹患冷氣病的傑作。密月套房的一室放有接待桌組,用來進餐和開會。另一室則安裝有傳真機、文字處理機、多功能電話等,可以說就像某地的通訊社支局一樣。而現在,蜃海正在閱讀進來的傳真書麵。


    “到西安去的前首相負傷入院了。聽說是從樓梯上滾下來,折斷了六根肋骨。”


    “真是可憐啊!”


    虹川可以全然不帶誠意的語氣說道,對著正在整理拷貝用紙和傳真用紙的鳥羽茉理說。


    “茉理小組,你很久沒有和令堂大人連絡了吧?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告訴她你目前很好?”


    “是啊,畢竟是個女孩子家,母親一定會很擔心的。”


    蜃海也應和著說。虹川和蜃海是共和學院的畢業生,所以也認識茉理的母親鳥羽牙子。雖然他們也知道她不是那種會擔無用之心的女士。


    “謝謝你們的好意,可是,我想算了。”


    他們的掛慮令人感到溫馨,可是,如果隨便打國際電話的話,他們的所在位置不就被四姊妹知道了嗎?茉理感到害怕,可是,虹川笑著搖了搖手。


    “什麽話,四姊妹的爪牙早就滲透進這家旅館了。因為他們知道我們能安心停留的旅館就隻有黃大人名下的華僑旅館了。”


    虹川說的沒錯。四姊妹的情報網一定一開始就鎖定了亞南飯店。在考慮了一下之後,茉理接受了同誌們的好意,決定打國際電話到日本。雜種狗鬆永在拿起話筒的茉理腳邊鼓勵似地搖著尾巴。


    茉理在等待電話接通期間,其他三個人針對一項新聞交換著意見。


    “難道是四姊妹嗎?”


    “或許四姊妹會做出培育新種蝗蟲,使其大量繁殖之類的事。”


    “而且是隻吃稻子的新種。”


    茉理手拿著話筒,回過頭來指出了這一點,其他三人聞言都露出了抓住盲點的表情。蜃海咋著舌,用一隻手攏了攏頭發。


    “畜生!這的確是有可能的。隻要稻米全毀,吃米的民族就會死絕。這不就是四姊妹的心願嗎?”


    “最好不要早下定論。”


    虹川主張慎重論,不過,中國西北部應該就是竜堂兄弟所在的地方。把重點放在那邊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茉理也自覺到一種近於不安的感情。雖然竜堂兄弟是不至於讓蝗蟲給吃下肚。


    電話旁裝飾著水池在西營盤的攤販廉價買來的陶髑髏。他的理由是要營造出一些惡人根據地的氣氛。


    電話通了。鳥羽牙子就在共和學院專科學校的院長室裏。她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接到女兒不知來自何處的電話。問女兒好不好的聲音還是那麽平靜。茉理回答母親自己現在正在一個不能詳細說明的外國,母親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喲!竜堂司的孫子們還真是神出鬼沒啊!下個月是不是就要到南極大陸去了?”


    “可能喲!到時候說不定還會飛離地球哪!”


    當然,茉理是開玩笑的。她改變了話題,詢問父親鳥羽靖一郎的近況。


    “你爸爸?好像是平靜了一些。沒有可以信賴的對象,左闖右闖之後,似乎讓他發現隻有靠自己踏實地做才是正道。他每天跑銀行和建設公司,因為要重建很先有資金才行。”


    “是啊,爸爸像以前一樣踏實地做就好了。”


    “在是這麽說,可是,一旦有強風吹拂的話,或許他又會轉向一個莫名其妙的方向了。”


    “媽媽,您要好好抓住韁繩哪!”


    “你也要好好抓住表兄弟們的韁繩啊,茉理。”


    家庭和學校的事交給母親就不用擔心了。茉理還問母親日本國內的事情。母親的回答中夾帶著苦笑。


    “這個嘛,時局好像不怎麽安定。結果,內閣也沒有替換,在野黨也沒有提出任何有建設性的提案。好像大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建設一個什麽樣的社會似的。”


    盡管如此,日本還是一片祥和。


    菲律賓和印尼相繼發生火山爆發事件,馬尼拉和雅加達這些大都市都苦於連日來的降灰。菲律賓的美軍基地完全喪失了機能,目前正商討要轉移基地到關島去。在印度,印度教徒和錫克教徒各張著正義和信仰的旗幟,用炸彈火炮相互殘殺。在南非,於一九九一年好不容易才廢止了惡名昭彰的種族隔離製度,現在黑人們卻彼此相殘,再加上白人激進派份子搗亂,恐怖行動連日不斷。德國新納粹的暴力不斷地擴大。哥倫比亞和玻利維亞境內,軍隊和毒品組織展開了市街戰。從西非到中非,許多人因為饑餓和疾病而死亡,可是因為情報不足的關係。詳情並不知道。雖然還沒有引發世界規模的戰爭,但是,人類社會日漸沸騰,什麽時候會發生什麽事還必須都不是不可思議的事。


    “在日本也傳聞富士山在噴火了。”


    “真的嗎?”


    “哪有的事,都是流言。權威學者已經加以否定了。可是,或許這樣反而更有可能性。”牙子的聲音嘲諷地變化。


    據說關於地震和噴火之事,權威學者之類的人根本是不足以信任的。一九二三年造成一萬人死亡的關東大地震時,默默無聞的學者曾經發出警告,可是,當時帝國研究院的學者卻大加否定,因此政府當局也沒有采取任何對策。發出警告的學者被叱罵為“擾亂社會安寧的非國民”,之後還被學術界流放。


    “真的不會有事嗎?媽媽。”


    “沒有事的,因為首相和國會議員都還在東京呢!如果真的有危險,那些人一定是跑第一的。”


    “可是,或許新聞報導被操控了。他們可能早就逃離了東京,卻還布署成人還在的樣子。”


    “呀!你的疑心還真是重啊!反正我們會多加小心注意的。”


    聽到茉理的談話,虹川回過頭看著蜃海。


    “看來你們業界已經完全失去公眾的信賴了。”


    “真是無德……”


    蜃海苦笑。在他的桌子前麵已經堆起了一座傳真用紙的小山了。


    距這家旅館徒走兩分鍾的距離有“星海晚報”的本社。那是黃大人隱形觸手伸展出去的場所之一。從政府的公布到電視新聞、通訊社的配信,還有電腦網絡的通訊,他都過目了。他本人雖然做得有聲有色,被支使著跑腿的另外兩人卻感到麻煩。


    “事實上,新聞並沒有傳達全部的事實。什麽消息可以登?什麽不能登?該什麽重點?都已經經過情報管製了。”


    蜃海舉了一個例。幾年前,在美國的高速公路發生汽車衝撞事件,合計有八個人死亡。其中三人是美國人母親還有兩個幼子。這是一件悲哀的事故,可是,報導這則消息的日本報紙標題是“美國發生交通事故,本國人有五人死亡”。隻報導日本人的死亡人數,完全無視於美國孩子的死亡事實。縱然不是出於惡意而隱略報導


    ,可是,結果就等於是隻報導了一半的事實。


    水池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


    “這麽說來,關於職業棒球的記事也一樣囉!明明a隊擊敗了b隊獲勝,可是,標題卻隻寫著b隊的第四棒打擊者擊出了全壘打或者遊擊手打了一場好球等,對敗戰一事是絕口不提。”


    “我們的報界作法真是令人汗顏啊!”


    國民報社的前記者感到苦不堪言。他以前任職的報社擁有一支職業棒球隊,流於單方麵的報導作法是出了名的。


    職業棒球的事可以用苦笑帶過去,可是,對於文部省和教科書的作法卻也一樣。明白寫著“目前的日本國旗和國歌並不是根據法律製定的國旗和國歌”這個事實的教科書被下令刪除文章。日本文部省和報社統製言論、將國民洗腦的作法和納粹德國是一樣的。一方麵積極地說謊,另一方麵卻又隱瞞不利於自己的事實。


    2


    九月二十日,正確地來說過了一半的時間之後,華爾特·s·湯生收到了一張國際傳真,他臉上浮起了微笑。單純卻不健全的微笑使得他那張像紳士般的臉奇妙地扭曲著。傳進來的一定是一個令他不愉快的情報。艾格·梅休這樣推測,鼻子在他那張像灰狗般的臉上哆嗦著。不受人歡迎的上司感到不快就等於是部下的快感。當然,隻要上司的不快感不對著部下發作的話……


    湯生隻字不提收到了什麽情報,他把視線投向梅休。


    湯生似乎很艱辛地發出“小早川”這個母音過多的日本女性名字的音。


    四姊妹的資料銀行裏有關於小早川奈津子這個女人的資料。根資料顯示,他今年五十五歲,生於上海。父親是日本人——船津忠岩,母親也是日本人,經營一家以軍人和特務機關人員為對象的酒館。來往於香港、台灣、泰國,每經曆一次結婚、離婚、死別,財產和體重就跟著增加。


    “死別中的兩件事相當奇怪,不過,也不需去管它了。梅休,為什麽讓那樣的女人介人事態中?”


    “那個女人確實不在這次的預計範圍內。反正,她也隻不過是個小醜罷了。”


    “劇情的進行也可能因為小醜的表現而出軌。更何況雖身為小醜卻想要當上主角,這種人就該從配角的名單上除掉。”


    這個時候湯生所表現出來的冷漠或許是來自微微利己的美學。足以決定世界和人類命運的戰爭會因為小早川奈津子的介入而成為二流的笑劇。這是一件令人無法忍受的事。另一方麵,站在梅休的立場而言,不管是什麽樣的形式,被上司指責辦事不力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他在形式上謝了罪,隨即改變了話題。


    “既然要消滅敵人,幹脆就連聚集在亞南飯店的日本人也一起從名單上去除吧,怎麽樣?”


    梅休一邊探尋著湯生的表情,一邊提出了這個建議。


    “可以在亞南飯店裏裝上塑膠炸彈,也可以在空調設備中流放神經瓦斯。他們的防備雖然嚴密,卻不至於到難攻不落的地步。”


    梅休自有他作事的哲學——“不喜歡青蛙就殺掉蝌蚪”。隻要有一點點妨害到四姊妹支配體製的可能性,就應該趁還是幼苗的時候加以拔除。這種手法,不管是四姊妹或梅休本人應該都可以做的很好。可是,湯生隻是輕視似的答了一聲“no”。他揮了揮手讓梅休退了下去。梅休走到門邊,手抓著門把回過頭來,發現湯生立刻從桌邊消失了。是到用屏風隔著的鄰室去了嗎?


    “哼!以前湯生被稱為剃刀,現在,刀也生了鏽積了油垢了。看來好像是一個已經不能再燒的垃圾了。”


    梅休的視線一動。他的舌頭隨即凍結了起來。原來湯生這時彎下了身子去撿拾落在地上的傳真用紙。梅休的雜言狂語都聽在他耳裏了。這麽離譜的事還必須是犯下大錯的梅休第一次碰到的,也是湯生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經驗。


    “多謝你讓我聽到了這個頗富趣味性的意見。”


    湯生的聲音缺少了不讓梅休凍結舌頭溶化的溫度。湯生手上拿著傳真用紙,繼續說道:


    “我並不會感到特別地生氣,隻是覺得無知真是一件幸福的事。真讓人羨慕。”


    自暴自棄和憤怒的情緒使梅休的舌頭在凍結的情況下仍然勉強地動作著。


    “那麽,你又知道些什麽?你比我多知道了什麽?”


    “我並不知道什麽事,可是,我隻要知道一點就夠了。知道你實在是個傻瓜。”


    湯生的舌鋒像刺刀一樣刺傷了梅休的自尊心。


    “你是一個單純的無法製者。讓你的恐怖主義具有意義的是我和我的上司,不是你自己本身。當你離開我們製約的時候,你就會被像瘋狗一般地處理掉。不要忘了。如果你想要過著快樂的後半生,至少你要裝出你不會忘記這一點的樣子來。”


    梅休帶著一副傷口被塗上紅辣椒般的難言表情,聳著肩離開了房間。冷冷地看著他離開之後,湯生撿起了在桌上的傳真用紙。


    “藍伯·克拉克的結婚典禮和繆龍家新家長就任儀式將在今年十月一日在英格蘭索美賽得郡的德連佛德莊園舉行。請於九月二十五日以前決定出席與否。”


    湯生感到有一種電擊般的不快感奔竄在他的神經網路中。那個奇怪而不安定的青年終於要坐上大君們的寶座了。身為臣下的湯生不能有任何異議,可是,就因為這樣更讓他產生不快感,而且還有一種漠然的不安。對湯生而言,由四姊妹支配的世界比曼哈頓島的岩盤還堅固,應該是到人類毀滅之前都不會斷絕的永續王朝。可是,自從和日本的竜堂兄弟扯上關係之後,湯生保守的現實感覺產生了龜裂。而藍伯·克拉克的存在更增加了龜裂的寬度。湯生懷著一種無法對人言喻的情緒,把視線射向窗外。在重疊的高樓大廈群中,亞南飯店的壁麵應該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白光的。


    ※※※


    在亞南飯店大樓的一區,加入“人類公敵”行列的惡徒司令部,睡得正香甜的小狗突然發出吠聲跳了起來,朝著門走過去。


    “怎麽了,鬆永?”


    茉理問道,雜種小狗停下了腳步抬頭看著她,茉理覺得鬆永顯得很緊張。這時,敲門聲響起。不是暴亂的敲門法,可是,鬆永的態度卻足以讓人起了很大的戒心。雖然亞南飯店不應該會出現這麽令人懷疑的人物。


    出現在門眼中的是一個乍見之下似乎不會造成什麽傷害的男人。長長的頭發上卷著落伍了的彩色花紋大絲巾,花俏刺眼的t恤配上牛仔褲,不比頭發短的胡須,還有一幅太陽眼鏡。男人在門前拿下了太陽眼鏡,行了一個禮。虹川非常小心地開門,男人進了房門,用空洞的語氣打著招呼。


    “鳥羽小姐,這是我們越過太平洋之後的再會哪!你看來還是一樣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流利的日語。原來他就是流有四姊妹支配者血統的青年藍伯·克拉克。一時之間,茉理為之語塞。


    “哦,我不是不請自來嗎?入房費是免了,可是,離房費卻不便宜哦!”


    討厭藍伯·克拉克更甚於熱帶夜蚊子的水池帶著危險的笑容,可是,克拉克卻若無其事地坐到沙發上。


    “我實在不想這麽說。因為這是一點建設性和美感都沒有的事。可是,沒有辦法。如果我在三十分鍾之後沒有完完整整地離開旅館的話,長樂島的中南半島難民中心就會隨著爆炸聲而消失了。可能會造成兩千名的死者哦!大部分都是女性和病人、孩子。我想,你們這些小市民的良心一定會感到刺痛的。啊,大家放輕鬆點不是更好嗎?”


    讓人不輕鬆的是這種男人的精神狀態。茉理心裏這麽想著,嘴巴說道。


    “你不覺得把不相關的人拿來當人質是一件很過分的事嗎?”


    “


    不會過分。在四姊妹的支配下可以選擇是生是死,這就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了。因為我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就被硬塞了一個新娘。”


    “新娘比你還可憐吧?”


    “如果你知道是什麽樣的人,我想你會有不同的想法。”


    藍伯·克拉克的聲音中帶著奇妙的感歎,三個單身的男人不由得相對麵視。以外人的立場來看,大君們的婚姻當然不可能基於單純的愛情而成立。或許一段勉強可以忍耐的悲慘婚姻生活正等著他,以換取一張大君的寶座。就算如此,茉理也不表同情。


    “你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好嗎?成了大君的一員之後,就要忙於支配世界了。在你蠕動的期間,始他們已發現目的地了。”


    “無所謂。”


    大君候補回答道。


    “不,應該說,如果竜堂兄弟找不到昆侖的話反而讓我傷腦筋。因為我們也不知道昆侖的真正所在。他們現在正在為我們帶路呢!”


    藍伯·克拉克那懶散的笑聲使小範圍的空氣起了波動。麵對茉理不友好的表情,他略微遺憾似地收起了笑容。


    “我不受鳥羽小姐歡迎實在是很遺憾的一件事。蘇黎世的大君們打算找出昆侖的正確位置,射出核子飛彈。我是反對的。”


    “你真的以為核子兵器就可以殺死龍嗎?”


    茉理以更嚴厲的態度質問,藍伯微微疲卷似地攤開了兩手。


    “就算龍殘活下來了,昆侖也必定會毀滅。對大君們而言,這就不是什麽壞結果了。他們不會做無用的事,不論什麽時候都一樣。”


    茉理的腦海裏閃著幾個疑問。藍伯·克拉克所說的“昆侖”和“龍泉鄉”有什麽關係?兩者是同地而異名之處嗎?四姊妹和“昆侖”處於對立的關係嗎?如果是的話,是從什麽時候?基於什麽理由的呢?可能的話,得找出這些答案。茉理不能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給竜堂兄弟去做。


    3


    日本在九月後半仍然籠罩在一片毫不慈悲的殘暑當中。東京連日來遭受盛夏、熱帶夜和光化學煙霧的侵襲,電力和冰淇淋、啤酒的消費量不斷地增加。在這種氣候的某一天,獲知前首相在西安入院的消息時,現任首相在官邸的一室中偷笑著。


    “因為醜聞而辭去首相職務也有幾年了,卻一點也不知反省,也不退休,這簡直是老天的懲罰呀!人啊應該要謹守本分,凡事適可而止哪!”


    譬如就像我——首相秀想這麽說。首相若無其事地把自己隻有3%支持率的危機略而不談,也不想辭職。他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努力和人德的恩賜。他的派閥是執政黨內最大勢力,而在野黨的無能和無力給了他很大的助益。在野黨第一黨的右派嚐到一點甜頭之後,完全被收買了,左派則冥頑不靈,對什麽事都唑以投反對票,熱心於改革的人們最後感到絕望而企圖使黨分裂,可是,卻缺少必須的資金。不要說再生,淒慘的程度甚至可以說已經一邊發著腐臭味,一邊慢慢崩壞了。


    即便是批評政府“太過無為無策”的財界也相繼發生股票的不法交易、和暴力團勾結、國際機場建設偷工工程等許多不祥的事情,再加上美國宣稱不履行債務而使得許多企業破產。不管從哪一方麵來說,似乎都沒有光明的未來。


    於是,在發生天變地異的情況下,大日本經濟帝國也被迫麵臨相當嚴重的狀況。


    “河口湖的水位低下。禦殿場的井水水溫上升上。山頂連續發生輕度的有感地震”等的報告不斷傳進來,這一天,首相便把火山學方麵享有盛名的教授請到官邸來說明整個事情的狀況。


    “嗯,九州的火山是什麽時候發生大噴火的?是幾年前?我想是初夏的時候。”


    “是執政黨和在野黨國會議員舉行棒球賽的時候。那個時候首相還守執政黨的二壘。”


    “哦,是啊!我還以五成的打擊率得到最佳打擊獎呢!然後我就立刻搭乘直升機直接到羽田機場去,前往參加先進國家首腦會議……”


    首相突然想起現在不是拿秘書當聽眾來述說往事的時候,便又坐了下來。被請來的火山學教授棱骨突出的臉上架著閃著光芒的眼鏡,他示意助手準備好vtr,把有爆發可能性的火山顯示在日本地圖上。影像隨即映在六十英寸的投影機上。以紅色三角形顯示的危險區域數目除了衝繩之外,整個日本一共有六十處以上。


    “什麽嘛!這樣不就等於是整個日本了嗎?”


    首相驚訝地叫了出來,教授以更驚訝的聲音回答。


    “當然,因為日本是火山列島啊!從災害的防範對策角度來看,整個日本都是危險地帶。”


    “不過同時也都是觀光地啊!”


    伊豆、淺間、阿蘇、磐梯山……火山和溫泉有密切的關係。日本的觀光地等於是危險地,這幾乎是一種必然。


    “不可能舉國移居,可是又不能不小心,不過,要在所有的火山設立警告標誌,進行觀測調查的話,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預算了。”


    首相從觀光、土木建設、溫泉開發和不動產等業界接受了不少的政治獻金,所以他斷不能讓他們受到損失。


    “而且富士山真的很危險嗎?已經三百年沒有噴火了吧?”


    “就是這樣才危險,因為已經蓄積了三百年的能量了。您認為富士山為什麽成為日本最高的山?那是因為它是日本活動最旺盛的火山,而且帶來大量的熔岩和火山灰。”


    “嗯,果然有道理。”


    首相點點頭,教授在在場人士歎氣、咋舌當中繼續他初步的說明。火山這種生命體是以一萬年、十萬年為單位活動,所以人類企圖以世紀為單位來進行觀測和研究調查以掌握其全貌也是非常困難的。可是,長期的精密觀測以及迅速避難、救援活動應該可以使死者的數目減少到最少。最大的問題是觀光業者不喜歡避難命令和被指定為危險地區。除了必須讓大家有“賭命的觀光”這種意識變更之外,保障地區住民生活的政策和行政體製也是非常重要的。與其花幾十億元去買那種根本不能在道路上行駛的缺陷戰車,不如以同樣的價格購買二十台火山震動計測係統來得對國民安全有助益得多……


    “唔,承蒙您提供各項意見。”


    這樣回答教授之後,首相便問運輸大臣,當富士山真的大噴火時,交通行政上會有什麽樣的影響?


    “熔岩流南下到達駿河灣時,日本的陸上交通大動脈就會完全被切斷。東海道本線、新幹線、國道一號線、東名高速公路都會被埋在灼熱的熔岩底下。”


    “嗯,因為富士山和駿河灣之間雖然那麽狹窄,卻集中了大量的交通網。如果這樣,在修複之前該怎麽應變呢?”


    “到時候,經過山梨縣的中央本線、直線新幹線就會成為日本的新動脈。”


    那麽,那一帶的地價就會再上升吧?首相很自然地就想到這一點。他對於不動產和股票的知識有專門學者和專門經營者合起來的那麽多。他再度看著放影機的畫麵,注意到近幾地方沒有紅色三角形。


    從近幾地方到瀨戶內海沿岩沒有火山,地震也不多。因為這個地區的地質是全日本最安定的,沒有發生大地震的恐懼。這個事實也讓人對曆史學有了濃厚的興趣。


    “有史以來,朝鮮半島就沒有火山活動。從該處渡海來到古代日本的人們對日本的地震大感震驚。所以才把王朝的中心置於沒有火山的大和-難波一帶。”


    曾經也有過這種說法。可是,原本首相對地質學、火山學就沒有什麽興趣。他決定在運輸大臣為首,以手下們召開噴火對策會議,不過,這也得避著外界。因為光是舉行對策會議就足以讓國民產生不安了。事實上,首相的派論著幹部在富士山麓經營有大規


    模的遊樂區,所以強烈反對對外公布。


    “反正明天也不會噴火。”首相這樣想著。


    這一天,首相官邸有很多學者來訪。在火山學教授離去之後六分鍾,接著是糧食經濟學教授被延請入室。這是綜合安全保障學的一部。他是來說明,如果外國的糧食輸入完全停止的話,日本會變成什麽狀況?容光煥發微微肥胖的教授以近乎少年高音的音調說明。


    “目前,日本為一年的生產量大約是一四五○萬公噸,折算成江戶時代的數值就是約八千萬人的生命。當外國的糧食輸入完全繼絕的時候,日本人有八千萬人可以存活下來。”


    “日本的人口大約有一億三千萬人。剩下的五千萬人怎麽辦?”


    “隻有餓死了。”


    “餓死……”


    首相不禁沒了聲音,通商產業大臣提高了聲音。


    “所以,主張隻要守住稻米自給體製就沒問題的說法根本是一派胡言。要讓全日本人都吃得飽一定要從外國輸入糧食。我們隻需遵守自由貿易的國際協調體製,所以,必須使稻米和肉自由化,取悅糧食供給國。”


    當農林水產大臣正要提出反駁的時候,一個下位的議員帶著困惑的表情走了進來。在首相耳邊一陣耳語之後,首相也帶著一臉困惑。原來是有一個跟熱帶夜一樣不請自來的客人強行前來了。他就是高齡的參議院議員名越勝太郎。


    4


    名越比首相年長三歲,是一個頭上摻有銀發,給人一種老紳士的印象。在他的每一個人生階段都享有秀才的高名,他總是把首相當成一個不經事的晚輩。


    “首相!那件案子怎麽樣了?如果你沒有什麽誠意,我們也不可能就輕易罷手的。”


    名越從一個有名的國立大學政治學科教授升為校長,然後再轉任參議院議員。在電視討論節目中以超鷹派的文化人身份大為出名,屬於前首相派的論者。他沒有參加前首相中國行的理由是“如果到歐美國家去,我還會考慮,可是,亞洲、非洲那種不幹淨的國家我才不去”。他強硬主張“把外國勞工趕出日本”。日本女性在外國勞工很多的地區慘遭殺害的流言不斷擴散,他就根據這個流言主張強製搜查外國人居住的公寓。


    “可是,警察廳來連絡說那個事件根本不存在,純粹是群眾心理所引發的傳聞。根據沒有證據的流言來逮捕外國人會引起各種問題的。”


    首相試著跟他解釋。


    “就因為你這樣說,外國人才更加肆無忌憚。那些人必須受到一些懲罰!”


    “可是,名越議員,現實的情況是日本人越來越不願意做深夜的土木作業和垃圾處理的工作,如果將所有的外國勞工都趕出日本的話,東京就會喪失都市的機能了。街道上都是垃圾,上下水道的工程也沒辦法進行。你是不是該考慮一下現實?”


    外務政務次官看著首相的表情,做以下的發言。


    “因為生活習慣和宗教不同,所以會產生各種麻煩,可是,把他們趕出去所衍生出來的問題更可怕呀!美國和法國一定會有所非議的。”


    “沒有必要趕出白人。隻要趕出亞洲人就可以了。”


    “請不要說這種話。這麽一來,日本會被其他國家批評為一個種族歧視國家的。”


    “種族歧視有哪裏不好?民族和人種本來就有優劣的差異。有像日本人這麽優秀的民族,也有不是這麽優秀的民族啊!現在的日本在各方麵都是世界第一的國家。如果不把想到剝奪世界第一國家的財富的亞洲窮人們趕出去,日本的繁榮是會被吃食殆盡的。”


    “可是,美國……”外務次官這樣說話,名越冷笑著對他說。


    “美國不是那種日本不出資金就打不成仗的國家嗎?有什麽好怕的?聽著,人類有所謂的精英存在,這些人具有領導非精英分子的義務。不管是國家或民族都一樣。優秀的日本人必須領導世界,將人類從破滅中解救出來。”


    名越的辯論沒完沒了。現在美國因為禁藥和愛滋病的蔓延而麵臨毀滅,黑人和波多黎各裔的“劣等人種”不斷增加,知識水準也一落千丈。日本不能和美國一起沒落,必須與之對決,獲取勝利,立於絕對的領導人地位……


    “名越先生,振奮人心固然好,可是,如果我們要和美國對決,究竟有哪個國家會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首相好不容易重整了姿態,轉為反擊。


    “你太過霸道,所以中國、韓國和東南亞各國都不喜歡你。你是不是告訴過他們,如果要獲得日本的經濟援助,就不可以將日軍加害住民的事情寫在教科書上?”


    “他們是需要日本援助的乞丐。乞丐就要有乞丐的樣子,就應該趴在地上乞求人們大發慈悲。我說的話有什麽不對?不,我是正確的!日本應該保有與國力相匹配的軍事力量,應該擁有核子兵器!”


    “這太過分了,那是憲法所禁止的!”


    “日本憲法沒有一個地方寫著日本不能擁有核子兵器或細菌兵器。所以,擁有核子兵器也不違反憲法。”首相不禁啞然失聲。


    “你不要太肆無忌憚,胡言亂語!”


    “就算說非核三原則違反憲法而無效好了,這也是可以加以排除的因素。你知道非核三原則的條款嗎?”


    “當然知道。不製造、不保有、不購買核子兵器。”


    名越以勝利的笑聲回應首相。


    “沒有任何地方寫著不能使用核子兵器啊!因此,就算我們把核子飛彈攻擊別國,也沒有違反非核三原則。”


    “沒有核子兵器又怎麽能使用呢?”


    “借就有了。譬如向美國借來核子飛彈,以不經過日本國內的方式射向莫斯科。這完全不會和非核三原則有任何抵觸。怎麽樣?”


    名越挺了挺胸。首相再也掩飾不了他厭煩的表情,看著那些也同樣帶著厭煩表情的部下們。


    “可是,一個負有重責大任的人光想鑽法律的漏洞,這不是一件很體麵的事情啊!”


    首相交抱起了雙臂。他雖然是一個把政治當作買賣道具的人,可是,並不特別喜歡戰爭或軍國主義。如果以稍帶極端的方式在來表現的話,他的心境就好像婚姻詐欺的犯人憎恨連續強盜殺人事件一樣。收取賄賂、回扣、以企業的公款狎妓等都無所謂,但是,保有核子兵器和他國掀起戰爭卻不是一件好事。世界有些事是可以做,有些事是碰不得的,這是首相的想法。大概名越這個人覺得把核子飛彈射進莫斯科或北京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吧?即使隻是舉例來說,也令人難以平靜了。當首相企圖再安撫名越的時候,大家的視線突然變成了無彩色的世界。接著轟隆聲震撼著耳膜。官邸的東北角的櫻樹發出了慘叫聲倒了下來。窗玻璃震動了,東西燒焦的味道四處飄散。


    “發生什麽事了?是打雷嗎?”


    首相站不起來了。不是保持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而是早就軟了腳。盡管如此,他還持著依著上桌子姿勢,而醜態畢露的則是名越。原本站在窗邊的他被閃光和轟降聲從背後直接命中。他“哇!”地叫著往前飛了出去,趴在地上。落雷的餘響消失了,室內回歸安靜。但是這股靜謐也立刻被一陣失笑聲取代了。首相笑著,他手下的人們也笑了。他們雖然也因為突如其來的落雷而嚇契了膽,卻沒有名越來得那麽落魄。剛剛還大言不慚地討論核子武器、大放厥詞的名越因為一記落雷而嚇軟了腳。大家對名越的反感以訕笑的形態爆發出來也是很理所當然的。


    好不容易站起身來的名越又說了兩三句話,可是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反應了。他在虛張聲勢一陣之後便離開了,留在當場的人都嘲諷地吐著氣。


    “……那個男人被富士山的熔岩流給吞了最好。為了愛


    國家而犧牲,這是他本人最大的願望吧?他似乎很喜歡挑起國際間的糾紛,可是,平安無事,天下太平才是最好的啊!”


    首相點點頭,喝了一口麥茶。


    “政治家真是不輕鬆啊!可是,也就因為這樣,這才能一直住在首相官邸。這是人生一大嘲諷吧?嗯?”


    成為首相問話對象的內閣內政審議長窮於應答,首相感到悶熱,把手搭上衣領。


    “話說回來,怎麽越來越熱了呢?是冷氣故障了嗎?”


    不是冷氣故障,而是因為強烈的暑氣使得電力公司的供電能力超過了界限,再加上落雷事故使得事情越發嚴重,整個首都圈大停電了。東京和橫濱都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丟進了火燒房子般的酷暑中。


    這是“地獄晚夏”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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