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形成一道灰色簾幕阻礙了整個視野,偶爾卷起狂風搖晃著簾幕,數萬雨滴打在窗玻璃上,彈奏出完全不規律的曲調。此時正值英國蘇格蘭北方高地的秋天,一旦天氣放晴,整片天空萬裏無雲,在陽光的照耀下,雲朵成了四散的黃金碎屑,微風宛如水中的鑽石晶瑩剔透,蘇格蘭的大自然比寶石來得更美麗,但這句話隻有在天氣晴朗時才能成立。


    原本是無雲的月夜,過了半夜突然湧進大量雨聲,部分地區頓時籠罩在冷雨之中,隻要越過兩座山丘,天候便會轉好。


    馬克布萊特駕駛舊式箱型卡車從位於印威內斯的小鎮穿越格蘭片山脈前往愛丁堡,沿途盡是人煙稀少的荒野與森林還有牧草場,一路地形起伏不定。他預定到愛丁堡拿貨,照理說來應該空無一物的貨櫃現在卻坐著四名乘客,馬克布萊特是在尼斯湖南岸撿到他們的。


    “什麽?你們要去倫敦?那裏住了一群陰險狡詐的英格蘭人,去了不會有好事的,別去別去,比起來咱們蘇格蘭要可愛上一百萬倍。”


    他說這些話是出於好意,但四人比手劃腳表示有事非到倫敦不可,求他一定要載他們到愛丁堡,順便塞了三張一百元美金紙幣到他手上。


    隨著歐洲的一體化與國際化,外國紙鈔一樣能在蘇格蘭的小鎮兌換到英鎊,而這三百塊美金就等於兩百英鎊,以馬克布萊特的心態認為錢永遠不嫌少,所以他讓四名日本旅客坐進空貨櫃。


    馬克布萊特向來對遠在天邊的日本這個國家充滿了親切感,因為日本水產公司就在他家附近設置工廠,在蘇格蘭海岸所捕獲的魚類全經由這裏加工製成魚糕,簡單說來就是一種日式香腸,而馬克布萊特有時會接到將這個工廠的製品運到愛丁堡機場的工作。此外他也是個發燒友(otaku),意思就是日本卡通的狂熱影迷,英國有一本專門介紹日本卡通的雜誌名叫“animef”,馬克布萊特手邊正好有一本,嚐試拿給四人一看,其中較年少的兩名都能正確無誤地一一列舉內容所刊登的卡通作品名稱與登場人物。的確是日本人沒錯,馬克布萊特心想,因為他們的體格、五官還有氣質不太像日本人,不過想想日本卡通裏的日本人也不像日本人。


    嗙的一陣怪聲讓人感到卡車在搖動,原本以為是輾到了什麽,但前車燈光之中血沒映出任何物體,而輪胎也沒有動靜,怪聲與晃動都是來自上方。會不會是小鳥掉下來正好打中卡車車頂呢?這個念頭閃過的瞬間,突然傳來馬克布萊特失控的叫聲,從他口中所發出驚愕失措的尖叫連他自己也從來沒有聽過。


    馬克布萊特瞪著前方,同時從正麵回瞪他的是一雙炯炯發亮的狠毒目光,眼睛上方是兩個鼻孔,再往上是露出牙齒的血盆大口,一張怪翼的臉位置顛倒,因為駕駛座上方的車頂上有個生物正伸長頸子由上往下隔著一道前車窗盯著駕駛座。


    輪胎因雨水而濕滑,卡車濺出水花與悲鳴開始打滑,方向產生一百五十度改變,好不容易在路肩煞住。馬克布萊特打開駕駛座的車門,死命往外滾,身後同時傳來怪聲,因為怪物正重重敲著貨櫃頂端,接著似乎發現有根鉚釘鬆脫,於是發出更恐怖的怪聲,伸手拆開貨櫃頂的一角。怪物正要往車內探頭進去,下一刻卻整個向後仰,踉蹌幾步後穩住重心,原因是車內跳出一人,不分青紅皂白賞給怪物一拳。


    “傷腦筋,雨都漏進來了。”


    人影發出抗議,不過此時似乎已脫離下雨地區,雨水轉為白霧,搭起白色漩渦將卡車整個包住,也因此站立在卡車車頂的怪物浮現出黑色翦影,看得出背部翅膀正在蠢動。


    “是飛天夜叉沒錯吧?我應該感謝你前來接駕,可是我根本就不想見到你。”


    車頂的人影比怪物小了好幾號,由聲音判斷此人仍是個少年。


    “喂,你在上頭幹什麽?還不快逃!當心被生吞活剝,快逃啊!”


    少年對馬克布萊特聲嘶力竭得忠告不為所動,理由其一:他是個最勇敢也最好戰的少年;理由其二:他根本就聽不懂蘇格蘭人的英語。少年不加思索地跨出一步,名叫飛天夜叉的怪物膽怯地退了一步。此時從貨板頂的破洞又冒出另一個年輕人的上半身,從少年身後喊道:


    “終,你在故弄什麽玄虛啊?這種貨色隻要用指頭一擰,夾著麵包吃掉不就得了嗎?”


    “我才不要,一看就覺得他們很難吃,續哥你要的話我免費奉送。”


    少年頭頂發出帆布隨海風飄揚的聲響,馬克布萊特抬頭一看,映在視線裏的是四個黑影振翅降落到霧底,體型與熊一般大小,蝙蝠翅加上驢頭,在人眼中成了十足的異形。


    “還、還不隻一隻啊!”


    馬克布萊特呻吟道。他是蘇格蘭人,與世仇英格蘭人們一樣熱愛幽靈、怪物、惡魔與謀殺案。但他希望目睹這一類情形時,自己是待在暖呼呼的屋內,手捧威士忌酒杯或茶杯,眼前擺著一本書或一個電視畫麵。於是馬克布萊特忘我地撥開被霧沾濕的草叢企圖逃走,一雙飛天夜叉朝著他頭頂偷襲,隨著一陣詭異的咆哮踢了他的肩頭一腳。


    馬克布萊特昏厥過去,整張臉栽在草叢裏,一連串的驚嚇與恐懼已經使他的神經陷於不堪負荷的狀態,也許這就是天使體貼好人的一種方式。


    飛天夜叉緊接著舉起巨臂打算對昏迷的馬克布萊特施以致命的一擊,彎曲的利爪閃著亮光,瞄準了倒楣的蘇格商人頸項。突然間飛天夜叉在半空中變換姿勢在路麵著地,因為一個名叫續的年輕人走出卡車逐步靠近當中。


    “你們以為在空中打不過,到地上就贏得了嗎?那我隻能說你們的如意算盤打得太響了。”


    用語雖然慎重,十字一句卻有如冰塊子彈不折不扣地射出。飛天夜叉又低吟著並緩緩屈伸雙臂,不管是日語還是英文他都是鴨子聽雷,此時他冷不防伸出巨臂想攫住年輕入,速度與衝力均相當驚人,但年輕人隻是輕輕一揮手,卻把飛天夜叉整個甩到一旁。


    “需要幫忙嗎?續哥哥。”


    又有另一個少年從貨櫃頂的破洞探出頭說道,乖巧文雅的舉止讓人認為他的成長過程必定集一家族的寵愛於一身。


    “餘,這種小事不需要你動手。對了,司機先生睡在路起要是不幸感冒就糟了,麻煩你把他架回駕駛座。”


    “知道了。”


    這個名叫餘的少年先是躍上貨櫃頂再跳到地麵,如果形容每個人的行動,終是驃悍,續是優美,那餘就如同被春風吹拂的羽毛。他跑向馬克布萊特身邊,輕輕抱起失去意識的身軀。馬克布萊特的體重接近餘的兩倍,餘卻不費吹灰之力便抱起他。


    一陣邪惡的振翅聲傳來,一雙飛天夜叉從空中朝著餘襲來,終與續手邊要應付複數的飛天夜叉因而無暇保護餘,怪物巨大的彎爪眼看就要鉤中奈的後腦。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從卡車飛來一個物體劃破霧氣正麵擊中怪物的側麵,一看隻不過是一隻拖鞋,但由於擊中的速度快得驚人,怪物失去重心。而在此時,其他怪物也敵不過終與續的攻擊,頻頻被擊倒在地。在自知身處劣勢之後開始往空中逃竄,當最後一隻門牙被打斷,帶著淌血的嘴巴打算飛走之際——


    “喂,不準逃,鈴聲還沒響耶!”


    終縱身躍起,沒有任何助跑就跳出比世界跳高金牌選手更高的高度,一把揪住飛天夜叉的腳。怪物狼狽地想用另一雙腳踢終,結果連這邊腳踝也被抓住,不但無法上升,隻能在距離地麵5公尺高的半空中拍打翅膀而已。


    “終,不要在這種小貨色上浪費功夫。”


    一個冷靜的聲音傳來,長男始隨即走出卡車。隻見他一雙腳穿著拖鞋另一雙赤腳,看來相當奇怪,但除此之外,他年紀雖輕卻具備了具樣的氣質與威嚴,稱他


    有王侯風範也不為過。


    聽到大哥的命令,終放開雙手,以京劇名角的輕功著地,擺脫難纏敵人的飛天夜叉踉蹌地隨同伴往迷霧深處飛去。始、續、終、餘竜堂家四兄弟抵達蘇格蘭土地的首戰輕鬆告捷。


    2


    如果以四字成語形容竜堂家四兄弟大概就是:長男冥頑不靈、次男桀傲不馴、三男輕舉妄動、老ㄠ醉生夢死。言而總之,這四人幫是惹禍精,當他們離開日本之際,首相還帶頭與部分政府首腦官員秘密舉杯慶祝。當時首相還曾經成為他們的人質,遭遇意想不到的災難,幸好他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高手,因此這個扣留首相當人質的凶惡四人幫並沒有公開受到通緝,最重耍的是繼東海大地震之後的富士山火山爆發已經將日本搞得天翻地覆,根本無暇顧及國外的逃犯。


    竜堂兄弟原本預定搭飛機經由香港抵達英國,由於飛天夜叉集體攻擊導致客機迫降,四人隻好流落蘇格蘭的荒郊野外。


    當馬克布萊特恢複意識時,他正躺在行進中的卡車貨櫃裏。兩個少年正盯著他的臉看,他們的哥哥們就在駕駛座上。天色微明,薄霧中灑進銀色的陽光。馬克布萊特彈起身,高喊停車,雙方比手劃腳曆時5分之後,馬克布萊特在最近的小鎮將四人放下,自己開著失而複得的卡車逃回正常人的世界。


    來到這個小鎮,竜堂始總算得以購買鞋襪,打理自己的服裝,接著到銀行將美金兌換成英鎊,在確保既有財力之後下一步便是:


    “填飽肚子、填飽肚子。”


    他們找到一家以長途貨運的司機為營業對象,清晨起便開店的簡速餐廳。發現者是終,他完全不需在英文招牌中尋覓,光憑著本能嗅覺的引導往前走就對了。餐廳裏已經有五,六名客人,四人被領到窗邊的大桌子,指頭接著手寫的菜單點菜。


    大麥與蔬菜料豐富的熱湯;炸得恰到好處的金黃色馬鈴薯,日本叫做洋芋片;洋蔥圈;黑麥麵包配上奶油:加了混合蔬菜的培根蛋;紅茶與牛奶。這一切很快便被來自遠東年輕旅客的一掃而空,雖然不是什麽高級料理,調味方式也很簡單,但隻要是熱的就再好也不過了。


    鄰桌擺了一杯紅茶,原本在看報紙的老人向四人投以好奇的視線,他是一位白頭發白胡子,身穿灰毛衣的七十歲男性。於是他麵帶微笑,以和緩的語氣與四人聊天,續充當口譯,勉為其難促使雙方順利溝通。


    “哦,你們是日本人啊?到蘇格蘭來觀光的嗎?”


    “不,我們要去倫敦,要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什麽?倫敦?年輕人,那裏住了一群冷酷虛偽的英格蘭人,去了不會有好事的。別去別去,比起來咱們蘇格蘭要可愛上一百萬倍。”


    他語氣認真,與馬克布萊特異口同聲,始與續相視苦笑。


    “我們不是去觀光,而是去工作。”


    始如此說道,給高傲的蘇格蘭人保全了麵子,聽到工作這個單詞,老人點點頭。


    “原來有工作啊,那就不勉強了。”


    這四個年輕人其中還有個小孩子,到底做的是什麽工作呢?好奇心在老人臉上明顯蠢動著,但他並沒有深入追究。與粗枝大葉沒頭沒腦的美國人不同,蘇格蘭人做事有分寸——這是蘇格蘭人說的。


    真要老實招出“工作”的內容,恐怕這群善良老百姓會嚇得癱在地上。這四個看似良家子弟,風度翩翩知書達禮,給人留下好印象的年輕人正預計展開一場大型破壞活動。掌控全世界經濟、政治、情報與科技並備受敬畏的四個龐大財閥——人稱“四姊妹”,而目前統領“四姊妹”、以“大君中的大君”君臨天下的正是在這之前絕對與主流沾不上邊的青年藍伯·克拉克·繆龍。千裏迢迢從遠東的“卡通與卡拉ok王國”而來的四人將前往藍伯司令部所在的倫敦,也就是即將在敵人大本營決一勝負。


    憑藉一己之力對抗龐大財閥的這四人並非代表另一個財閥,不僅與財閥毫無瓜葛,甚至沒有多餘的閑錢。無家可歸、無職可謀、無父無母,身世坎坷一無所有,實際上還不是人類。根據老三的說法,他的兩位哥哥頭上長角,小弟則生有殘破不堪的翅膀。


    “聽說你們的國家出了不少事情。”


    老人折起報紙。


    “又是地震又是火山爆發,我們實在無法理解,不過地麵搖動時應該是相當可怕吧。”


    包括蘇格蘭在內的英國從來沒有地震與火山爆發,要讓他們體會那種恐怖實在難上加難。聽老人這麽一說,始想起表妹茉理與其他朋友,茉理一行人目前應該是從香港經由海路前往日本當中,這群人做事相當可靠,操心是多餘的。四人詢問老人該如何前往倫敦,所得到的回答如下——


    “這,必須先抵達愛丁堡,雖然不經過愛丁堡也並非到不了倫敦,卻需要花費相當的時間與精力,隻要到了愛丁堡,接著選哪條路線都可以”


    老人這番話是正確的,同時也證明了,四姊妹的手下在愛丁堡布下天羅地網等著竜堂兄弟的可能性相當高。


    “在抵達倫敦之前要是被四姊妹的手下襲擊就不妙了。”


    大哥始開始操心,但他操心的內容不是不害怕弟弟們遭遇危險,也不是戰術上的考量,更不是畏懼敵人的強大。


    “這些家夥實在做得太過份了,僅管竜堂家訓有言‘恩報雙倍,仇還十倍’但也該適可而止才對。”


    天生勞碌命的長男將手上的紅茶杯放回盤子上時,窗外傳來尖銳刺耳、令人不快的聲響,那是汽車輪胎與路麵起衝突的聲音。餐廳裏全部的人與狗同時向外麵望出去,隻見黑色賓士在石板路麵急速變換方向,朝著餐廳直撲而來。


    “快趴倒!”


    這一聲同時來自英語、日語和狗叫,所有人伏向地麵。隨著巨響大門被撞飛,賓士車的鼻頭鑽進餐廳內部,副手座的車窗被搖開,露出自動手槍的槍口。伴隨著充滿節奏感的槍聲,一陣彈雨四散開來,牆壁天花板全是成排的彈孔,吊掛其上的電燈泡碎成粉末。


    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從車窗探出頭迅速掃視店內,在發現四個日本人之際嘴邊便一開一合,卻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麽。接著似乎明白此地不宜久留,賓士車猛然倒退衝向街道,無視慌忙退開的行人,魯莽地呼嘯而去。店內的客人頓時啞口無言麵麵相覷,隻聽見:“快叫警察!”


    “已經有人叫了啦。”這樣的對話。


    “大哥,剛剛坐在汽車上的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嗯,我也這麽覺得,到底是誰呢?”


    餘與終略側著頭,始與續交換視線,同時思索著這群無禮攻擊者的真正身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人從地板站起,一麵拍掉衣服的塵埃,一麵提出最基本的疑問。


    這個老人年輕時應該是軍人不然就是警察,始心想。因為老人此時的目光銳利,態度有如磐石一般嚴峻。


    “那群無賴分明就是針對你們而來,而你們心裏好像也有個底,麻煩你們解釋一下。”


    始盡可能地謹慎回答。


    “我不能說。”


    “為什麽?”


    “會造成您的困擾。”


    “哼,我已經很困擾了。”


    老人這番話簡直是一針見血,始被說得自慚形穢。如此一來,已經顧不得禮數也不管事後會造成多大的疑惑,總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當始正要向弟弟們下達命令指示時,老人觀察到四兄弟的表情,再度開口道:


    “你們無論如何非去倫敦不可嗎?”


    “是的,非去不可。”


    事到如今再隱瞞也無濟於事,認命的始表示肯定,卻得到出乎意料之外的回應。


    老人


    重重點頭。


    “很好很好,一切交給我就搞定了。”


    3


    愛丁堡的大街上正在舉行風笛表演觀摩會。風笛是蘇格蘭著名的傳統樂器,這種管樂器的外形有一個氣袋與數根簧片長管,諸如“妮羅莉”等許多音調優美傷感的民謠與歌曲都是以這種樂器吹奏。


    觀摩會采取氏族對抗模式,氏族就是相同血緣的一族人,並佩戴引以為榮的家傳徽章。由於全氏族人都必須參加觀摩會,因此從老人到嬰兒身穿相同服裝,個個抱著最寶貝的風笛,按年齡大小列隊前進,環繞會場周邊的公園與街道遊行。當不同氏族的隊伍擦肩而過之際,特別是小孩會帶著充滿敵對意識的目光彼此瞪視。一場風笛技巧較勁,也事關個人氣魄與名譽的戰爭即將開打。


    既然是傳統樂器,也必須搭配適當的服裝。除了西裝、夾克衫之外,就是頭戴小巧別致的扁帽、穿上蘇格蘭呢製的上衣與短褶裙,再套上長至膝蓋的褶邊襪,而花紋自然是因氏族的不同而有異。


    不知是哪裏的小氏族,成員隻有老少共五人,手拿風笛,身穿短褶裙標準服裝,朝著可以仰望愛丁堡城的低地公園。帶頭老人的外貌可說是再典型也不過的蘇格蘭人,但尾隨在後的四個年輕人卻給人一種莫名的異國印象。要是被他們在日本的朋友撞見這種情景,鐵定爆笑不已,這四人就是竜堂兄弟。今早在餐廳偶遇的老人名叫麥克森,竜堂兄弟在他的提議之下打扮成當地人,麵向直達倫敦的城市特快車所在的維巴裏車站而去。


    “總覺得腿間冷颼颼的。”


    終神色不定地說道,拚命拉著短褶裙緣。續跟著答腔:


    “你裙子下應該有穿短褲吧?”


    “是沒錯,可是總覺得怪怪的。”


    本來短褶裙底下是不套褲子的,通常是身穿下擺特長的襯衫,把前後衣邊係在腳間,隻是現在已經不特別嚴守這項傳統了。


    “凡事都是經驗,幸好在這裏不必擔心被人瞧見。”


    始苦笑道,他高大的身材在蘇格蘭人群中幾乎不相上下,威風凜凜的氣質搭配短褶裙特別合適。環顧四周,職業摔角選手級的鬢麵大漢以及才剛學會走路的小娃兒都穿著短裙裙晃來晃去,所以竜堂兄弟的模樣一點也不奇怪。


    “嗬嗬,你們四人可真帥氣呀。”


    興高采烈的麥克森老人仰望秋天的晴空。


    歐洲童話曾有一段話表示:“從天亮前一直工作到日落之後。”這裏到了冬天,早上九點才天亮,下午三點日落,所以上述的內容也許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夏季的日落時間是在晚上九點以後,眼前的季節日落一天比一天早,就表示冬天女神的腳步聲一刻接一刻迫近。


    失業青年帶著大狗悵然若失地坐在路旁,麥克森老人與其交談了三言兩語。


    “工程?為什麽這時要做石板路的工程?”


    “不知道,反正一定是市政府為了消化預算才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工程,還不如拿來救濟失業人口。”


    世界哪一個角落都聽得見失業者相同的唏噓。這次的工程是換裝愛丁堡城內的石板路,難得來到這美麗的古都,絕對不能錯過愛丁堡城,於是老人為竜堂兄弟帶路,愛好古物的始自然不會拒絕。


    “這裏真和平。”


    終充滿好奇的目光環顧四麵八方,餘也跟進。


    “難怪四姐妹能在歐洲諸國苟延殘喘。”


    非洲與南亞一帶據說總計已經有一億人死亡,原因是疫病、饑餓、戰爭、內亂、火山爆發與大洪水。其中大部分都有四姐妹的幹涉,他們徑自阻斷意欲救援之手,刻意擴大災害。比較起來,蘇格蘭的美景與和平令入無法相信這與前者共存在同一個星球上。當然蘇格蘭人並毋須為此感到歉疚,反倒是四姊妹刻意將地球畫分成數塊區城,擅自裁決“這一塊要消滅,那一塊可以留”這種扭曲的遊戲觀令始等人感到極度厭惡。


    “如果你們有興趣的話,今晚我就帶你們去看哈吉斯。”


    麥克森老人向年少組說道。


    “哈吉斯是蘇格蘭特產的稀有動物。”


    老人說明這種動物的體型跟兔子一般大,毛絨絨的渾圓身軀中央有一雙大眼睛,三雙腳其中一隻較短,以便於在高山、山丘與山穀等傾斜地形快速跑跳。它隻在深夜出現,想看它的人至少必須熬夜到清晨一點才行。餘一聽完立刻興致勃勃地表示:


    “我會努力熬夜的,我想看哈吉斯。”


    “餘,你被騙了。”


    續笑道。


    “哈吉斯是一道羊腰子料理(譯注:英文名為haggis,在羊腸內塞進燕麥與羊內髒,經調味烹煮而成,向來隻給外國人嚐鮮。),蘇格蘭人常拿這道菜開外國人的玩笑。”


    “哦,可是既然我們都能活生生站在這裏,說不定真有哈吉斯的存在呢。”


    說的一點都不錯。


    愛丁堡城直到一七○七年之前向來是蘇格蘭的王城所在,市街西端近乎垂直的黑色岩壁頂端聳立著一座具有十世紀曆史的石城要塞。岩壁高達一百三十公尺,三麵皆是斷崖,一看便知堅不可摧。


    “就在一四一三年……”


    麥克森老人帶領年輕的客人來到東側僅存的城門一邊說明著。


    “非法占據這座城堡的英格蘭軍士兵們遭到喬裝成商旅潛入的蘇格開士兵偷襲,英格蘭軍喉嚨全部被割斷,屍體由這個斷崖丟下,從他們咽喉所噴出的鮮血形成一道紅霧渲染了斷崖的岩壁。”


    麥克森老人形容得彷佛他曾經親眼目睹一般,在談論有關殺戮的話題時神情顯得相當特殊。


    終和餘一邊走,一邊異口同聲快活地喊著:


    “哈吉斯啊哈吉斯,我現在就要把你吃掉了喲!”


    這是麥克森老人所傳授的句子,聽說在享用哈吉斯之前按慣例要這麽念。五人抱著風笛穿過愛丁堡城唯一的大門,登上鋪有石板的走道。每往前一步視野便不斷擴展,散布在低地上的市街、遠處隆起的卡爾頓山丘上的樹林、接著海麵出現了,那是北海——屬於北歐海盜的海。


    ※※※


    五人經過禮品店之際,店內有個男子探出頭來,目送五人的背影離去之後咕噥道:


    “居然打扮成那個德性,害我差點眼睜睜放過他們,這群人難道是瘋了不成?”


    這陣埋怨乘著北海吹來的風而去,沒有進入竜堂兄弟的耳裏。


    “反正他們本來就是一群輕浮度日、遊戲人生的家夥,說了也是白說。”


    他就是今早偷襲竜堂兄弟、接著坐上賓士揚長而去的那名男子,現在摘下墨鏡之後整個長相一目了然。


    此人身材細瘦,年齡約在三十五歲左右,黑鬢大鼻、削尖的下巴相當搶眼。他名叫霍斯拉,過去曾在已故四姊妹幹部華爾特·s·湯生的旗下做事,擔任超能力者組織的負責人,而他自己,雖然稍嫌不太稱職,但好歹也算得上是個超能力者。


    “我在美國已經被他們害得太慘了,實在是不想再見到他們,隻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以蕭條的語氣低喃著,今年初秋他帶領合眾國超能力者組織攻擊竜堂兄弟,結果反而被徹底打垮。當時自然是湯生下達的命令,失手的霍斯拉被罵得狗血淋頭,僅有的自尊受到嚴重傷害,而這個湯生前不久已經死在香港。


    霍斯拉對於生前的湯生相當不欣賞,因為湯生生前向來對他頤指氣使,譏笑他是個冒牌超能力者。但是一聽到他的死訊,霍斯拉也沒有心情拍手叫好,一想到四姊妹首腦階層的失控狀態,不得不作好“明天就要輪到我了”的心理準備。


    “就連湯生那樣的高層幹部受到鄙棄之後死狀都那麽慘,那像我這種


    小卒會得到什麽樣的下場?”


    想到此,霍斯拉不禁希望永遠敬四姊妹而遠之,拿著過去攢得的些許資產去過平靜生活。但是他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自由,自從九月以來,他被派來英國,擔任世界各地聚集而來的超能力者與特工人員的負責人。對霍斯拉下達此項命令的是身為美國總統秘書長,卻長期滯留在英國的文生,霍斯拉早就看穿他雖然擺出一付參與四姊妹機要工作的態度,但事實上就跟慘死的湯生一樣,隻不過是個用掉即丟的仆役罷了。話雖如此,他也沒有必要把這個道理告訴文生,任憑他怎麽自生自滅都沒關係;隻是霍斯拉不願自己受到池魚之殃跟著倒楣,於是從早到晚隨時留意最好的時機以逃開文山的控製,這就是他目前的現況。


    霍斯拉使了個眼色,一名身穿套裝,外披雙排扣短外衣的紅發女子立刻走向竜堂兄弟,高跟鞋愉悅地在石板路上發出聲響。想象接下來即將展開的情景,霍斯拉不禁把話咽下,趕忙向手下打手勢。


    兩名身穿粗衣的男子抬著一個附有台座的看板走出來,然後立在城內道路中央。


    “現在起一小時內禁止進入,目前是電影外景拍攝現場。”


    見到這個英語看板的內容,幾名觀光客不滿地停下腳步,霍斯拉則在一旁徐徐取出便攜型大哥大。


    4


    終和餘在石板路上直往前跑,最後從始與續的視線消失得無影無蹤,麥克森老人也去上洗手間,留下始與續兩人半途待在愛丁堡城的石板路上。越過城牆遠眺過去,在綠意濃密的厚重城堡對麵是一片閃著銀灰光亮的北海,昔日北海海盜的軍艦曾經從水平線的彼端成群壓境而來。


    此時高跟鞋的腳步聲清楚傳來,始與續同時往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在距離5公尺外站著一個戴墨鏡的紅發女子,年齡看起來約在三十歲前後。


    “東洋龍的化身,青龍王、紅龍王、白龍王、黑龍王……”


    女子帶著歌唱般的語氣說道,意有所指地盯著始與續。英文會話能力優於大哥的續冷淡地回應。


    “我們不認識你,請你自我介紹一下。”


    “我叫操石師。”


    女子的高跟鞋跟踢了石板一下,發出堅硬的聲響,在碧藍得過分的天際喚起一陣不祥的回音。


    “我一直在南半球活動,可惜相見恨晚,既然現在見著麵自然是再好也不過了。”


    “你還有其他同伴來到英國嗎?”


    “當然,不過你們不必認識他們,反正以後永遠不會有機會見麵的。”


    女子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裏,自信滿滿地笑著。


    “你們聽過吃人石嗎?古代埃及的傳說中曾經出現,但聽說是從亞特蘭蒂斯大陸流傳過去的,嗬嗬,真偽已經難以確認,至少與姆大陸那群種族歧視主義者俗不可耐的妄想有一線之隔。”


    這名女子的自信泉源來自何處?始禁不住內心的疑惑,開始掃視四周。


    “古代埃及拿這種石頭當做國王墳墓內部的裝飾,不讓無恥的盜墓者活著離開。”


    女子開始行動,並非前進而是後退一步,始隻想到來自大口徑機槍的狙擊,但實際上卻非如此,他從未聽過吃人石這個名詞。


    “去吧,啃光他們吧,吃人石!”


    接下來所發生的是連曆史悠久的愛丁堡城高塔也不曾見過的光景,自稱是操石師的女子周圍的石板開始蠢動,無數的石塊脫離地麵飄浮在半空中,讓人聯想到一群隨意躺趴的肉食性恐龍搖撼著地麵站起身子的情形。


    來自北海的風竄過碧空,女子的紅發宛如染血的軍旗隨風飄舞;同時間,女子重重彈指,成千上萬的石塊開始動作,仿佛是一群無形的士兵一齊投擲似的,全部的石塊直撲始與續落下。


    石塊在空中擦撞,發出令人生厭的怪聲,有如一種生物的嘶吼,始與續的身影被石塊風暴淹沒。


    女子高聲哄笑。


    “隻可惜了你們兩個不同類型的美男子,不過我不會讓人看見你們醜陋的骸骨,感謝我吧。話又說回來,這項差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霍斯拉的報告根本不值得探信。”


    ※※※


    ……站在愛丁堡頂端,終和餘俯瞰眼下具體的光景。當時在下方遠處的廣場還看得見大哥與二哥,視線才剛離開一下,接著奇怪的鈍響傳來,再次越過城牆往下一瞧,兩位哥哥已經不見蹤影,廣場上堆起一個高三公尺的灰色金字塔,廣場的石板被掀開,泥土被掘出。


    發生什麽事了?雖然一時無法下判斷,唯一能確定的是這絕非好兆頭。


    “餘,先下去再說。”


    終向弟弟喊完,便甩著短褶裙往前衝。


    矮牆處盤踞著六門散發黑色光澤的舊式大炮,直瞪著海麵動也不動。據說是西元一八二五年滑鐵盧大戰之際,蘇格蘭龍騎兵連隊從拿破侖率領的法軍處掠奪而來的戰利品。由於保養得宜,現在仍然可以使用,這是來自麥克森老人的說明。大炮口徑大得足以容納終或餘整個腦袋瓜。炮身很短,底部渾圓,整體看起來就跟燈泡一樣。


    正要衝過大炮旁邊,終一瞬間感到頭發豎起來,立刻直覺空氣帶電。他冷不防揪住餘的衣領,兩人同時側跳。當他們在草地滾了一圈再度起身之際,路麵的石板發出怪響,成排被挖開並削尖的石片開始浮起,終迅速掃視四方,很快發現半打手持自動手槍的男子從一棟建築物的陰暗處現身,那棟曆史悠久的建築物名為阿蓋爾塔,隻是終不曉得。


    “是今天早上那群家夥!”


    “哥哥,怎麽辦?”


    “看,這裏有舊大炮,我要用這個嚇唬他們。”


    “可是你如果破壞文化財產,始哥哥一定會很生氣的。”


    受到小弟的指摘,終也一反常態躊躇起來,但很快地便想起一個事實。


    “這些大袍應該還能用吧?”


    “嗯,是沒錯。”


    “好,這就對了,不能用的舊大炮是文化財產,能用的就是武器,這下老哥就不能找我碴了!”


    “是這樣嗎?”


    ㄠ弟對於兄長的論點抱持懷疑,但終已經開始采取行動,根本沒時間檢討這項理論對錯與否。他將風笛塞給小弟,連續在路麵彈跳兩次來到城牆邊緣,雙手輕鬆舉起散發黑色光澤的大炮。看他的手法好像拿著一個塑膠製廉價玩具,其實這座大炮之重可以讓一匹馬拉得上氣不接下氣。但是這個看來完全不怎麽魁梧的少年卻輕而易舉拿起它,令幾名特工人員不自覺後退一、兩步。其中一人回過神來,伴隨著咒罵,正要扣下指頭邊的自動手槍扳機,瞬間他頭頂的陽光消失,原因是終丟出拿破侖的大炮,飛舞在半空中的黑色武器阻斷了陽光。


    一聲哀嚎令所有特工人員往四方跳開,拿破侖的大炮落在石板上,隨著一陣搖撼城堡的巨響而分解。炮身往右,車輪往左飛出,一個特工人員被車輪打中背部,結果翻白眼倒地不起。


    “終哥哥,我覺得還是不太好耶。”


    “沒錯,我不反對你這種看法。”


    往右飛出的炮身撞上曆史悠久的古城建築,橫跨五世紀的石牆在巨響中崩塌,終的腦海閃過大哥的表情,當場喪失鬥誌,於是現在隻有暫時撤退,他接著轉身跳上城牆。


    “哈吉斯衝刺——!”


    終大吼以壯聲勢,他全力衝下幾乎垂直的岩壁,餘緊跟在後。


    向來冷酷無情的特工人員咽下“啊”的一聲,整整三秒手腳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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