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景辰的眼前有一片化不開的迷霧,一會兒又是陣陣的黑暗席卷而來。


    但是馮嘉靖的雙眸如同有萬千星光閃耀,將他的視線牢牢鉗住。


    他移不開眼睛,直直地看進馮嘉靖的眼睛裏。像是春風拂麵般溫暖,又像隻是甘泉沁喉般滋潤,不知是過了一世還是彈指一瞬。


    上官景辰不知道這是什麽感覺,但是心底那股被掩蓋的迷霧漸漸驅散了。


    那天驚恐的記憶也慢慢消失,就連那個經常出現在他噩夢裏麵的季大陸醜陋的身形,也再看不見了。


    恍惚間,馮嘉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天空傳過來,伸出大掌,一顆銀光閃閃的珠子出現在上官景辰麵前,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辰,看這裏,告訴我,你都念過什麽書?”


    上官景辰怔了怔,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著馮嘉靖:“念書?”


    “是啊,你……姐姐都給你念過什麽書?”馮嘉靖的聲音很是溫和,熨帖著上官景辰容易受驚的心靈。


    上官景辰想了想,偏著頭道:“大多數都是佛經,還有三字經,先賢經典。”


    “你記得多少?”馮嘉靖攤開一本書,“能不能背一本給我聽?”


    上官景辰脫口而出上官瀅瀅最近給他念的佛經。


    上官景辰朗朗的童音順著輕輕晃動的門簾穿到東次間外,聽得上官瀅瀅和朱大丞相都驚喜莫名。


    朱大丞相半闔著眼睛,一邊捋著自己花白的長須,一邊不斷點頭。


    上官瀅瀅激動得淚光盈盈。


    這正是自己這些日子每日給上官景辰念誦的佛經。


    本來隻是為了安撫他受驚的神魂,也沒指望他能聽進去,沒想到上官景辰不僅聽見了,而且記住了!


    她就知道,她弟弟不是傻子!


    過了一頓飯的功夫,馮嘉靖掀開門簾,帶著上官景辰走了出來,對朱大丞相頷首道:“小辰天資聰慧,是可造之材。”


    “真的?”朱大丞相睜開眼睛,一隻手猛地拍了一下身邊的酸枝木八仙桌,麵上激動莫名,難掩心中狂喜。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上官景辰麵上,擱在桌上的一隻手竟是輕輕顫抖起來。


    上官瀅瀅眼角的餘光瞥見外祖父這樣激動,心裏暗暗稱奇,不過她更高興的,還是自己弟弟終於被人認可了!


    別人的話,外祖父可能不會信,但是馮嘉靖的話,外祖父是非信不可!


    上官瀅瀅旋身轉眸,仔細打量自己弟弟的神情,發現他跟剛才進屋去的時候完全不同。


    不再是畏畏縮縮,雙眼無神,不敢與人對視,也不再是弓腰塌背,像隻驚弓之鳥。


    他眉目舒展,唇角微揚,看人的時候雖然依然有羞怯之意,但已經不是先前那種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的膽怯。


    “姐姐。”上官景辰走到上官瀅瀅身邊,輕輕拉住她的手。


    上官瀅瀅另一隻手輕撫他的頭,問道:“馮侍郎都教你什麽了?”


    “沒有教什麽。”上官景辰搖搖頭,“隻是讓我背書。”


    說話有條有理,除了聲音特別小以外,簡直跟正常的孩子沒多大差別。


    上官瀅瀅的手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一股難以抑製的喜悅從她心底升騰而起,一直擴散到她的嘴角,在唇邊綻開一朵絕美的笑顏。


    馮嘉靖負手而立,神情淡然,目光卻不由自主被上官瀅瀅臉上初綻的笑容吸引。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別過頭,對朱大丞相拱手道:“朱相,小辰病還未大好,但是也沒有像別人說得那樣嚴重。”


    “沒那麽嚴重?”朱大丞相皺起眉頭,站了起來,走到上官景辰身邊,上下左右打量他。


    上官景辰又有些不自在了,默默地往上官瀅瀅後躲了躲。


    “……小辰就是有些怕見生人,這是因為他從小見人太少,若非有人刻意為之,不至於如此。”馮嘉靖淡淡說道,“以後多帶他出來見人就沒事了。”


    “有意為之?”朱大丞相一字一句重複馮嘉靖的話,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很不好看,“誰?誰敢……?!”


    上官瀅瀅心裏一動,忍不住瞥了馮嘉靖一眼。


    上官景辰的情形,沒有人比上官瀅瀅更清楚。


    前世今生,她對小辰了如指掌。


    她知道,小辰小時候,確實是有毛病。是不是癡傻她不敢說,但是真的不認人,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跟癡傻沒有差別。


    至於他上一世為什麽能在水下將她推開,托上水麵,上官瀅瀅活了兩世也想不明白。


    她隻堅定了一個信念,小辰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那種傻子。他有他的獨特之處,隻是別人都不明白他。


    而馮嘉靖言辭鑿鑿地說小辰完全沒有病,也有信口雌黃之嫌……不過馮嘉靖這種說法,隻會也是對小辰的關心,並不會傷害他。


    上官瀅瀅早就發現,小辰的病,不是平常的藥能夠醫治的。


    更像是心病。


    心病隻有心藥醫。


    她不知道到哪裏能尋到醫治小辰的心藥,但是她願意去嚐試。


    還有,自從季大陸的事之後,小辰的病再次嚴重,上官瀅瀅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的。


    前些天因她和司徒煬傾鬧得不可開交,才讓小辰的情形有好轉的跡象,但也隻是有一點點好轉的跡象而已。


    她完全沒有想到小辰跟著馮嘉靖去東次間背了一次書,出來就跟完全忘了季大陸那檔子事一樣!


    上官瀅瀅心裏滿腹疑慮,隻想親口問馮嘉靖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是當著朱大丞相的麵,她不敢把這些話問出口。


    “隔著那麽遠,誰都有可能。”馮嘉靖淡然回答著朱大丞相的問話,然後拱了拱手,“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朱大丞相想著馮嘉靖剛才說的話,腦子裏已經翻騰起無數可能,他急著要跟自己最信任的幕僚呂晶易商談,便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今天多謝你了。”說著,又看了上官瀅瀅一眼,“瀅瀅,帶小辰回內院歇息。”


    上官瀅瀅正中下懷,忙拉著上官景辰的手,給朱大丞相躬身行禮:“外祖父,那我們回去了。”


    馮嘉靖轉身走出朱大丞相的外書房,上官瀅瀅帶著上官景辰急忙追了上去。


    馮嘉靖走得很快,不過走到回廊拐角處的時候,他駐足停了下來,回身看著上官瀅瀅道:“……有事?”


    上官瀅瀅也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馮嘉靖,問道:“馮侍郎,請問我弟弟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弟弟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會知道。”馮嘉靖一口否認,“真是莫名其妙。”


    上官瀅瀅定了定神,轉身叫了彩桑過來,“帶小辰回我們住的院子。”


    彩桑點點頭,和另外兩個婆子一起領著小辰走了。


    小辰這一次沒有掙紮,回頭看了上官瀅瀅一眼,就乖乖跟彩桑和那兩個婆子往二門上去了。


    上官瀅瀅也被小辰的這個眼神看得心頭大震。


    這不再是以前那樣空洞恐慌的眼神。


    上官景辰如今的眼神鎮定又沉著,像是一個沉睡多年的人終於蘇醒過來一樣。


    “……小辰變了,跟他進去之前完全不同。馮侍郎,您必須告訴我,小辰到底是怎麽了。”上官瀅瀅等小辰他們走得看不見人影了,才輕聲問道。


    “這樣不好嗎?”馮嘉靖見沒有別人在跟前,也沒有那樣冷淡高傲了,他負手而立,目光投向遠方的天空,看著天邊的白雲出神。


    “前些日子,他受過大驚嚇,自從那以後,他就……不認人了。”上官瀅瀅委婉說道,“我不明白,為什麽他會轉變得這麽快……”


    馮嘉靖笑了笑,回眸看了她一眼,“……小辰其實已經忘記了那些驚嚇,不好嗎?”


    “忘了?”上官瀅瀅疑惑地看著馮嘉靖,“如何忘?”


    “反正小辰現在是忘了,你不用在他麵前提起,他就會和別的孩子一樣。這不就是你希望的嗎?”馮嘉靖淡然說道,拂袖遠走。


    上官瀅瀅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慢慢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來小辰已經遺忘了那些驚嚇,所以他能跟正常孩子一樣了。


    這樣也好,那些不愉快的記憶,還是忘記最好。


    至於是如何突然就忘了,上官瀅瀅一點都不想追究。


    她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笑容,轉身回內院去了。


    因小辰一日好似一日,上官瀅瀅激動之餘,很想跟義兄分享自己的喜悅。


    她很快就帶著上官景辰回上官府去了。


    ……


    剛回去的第一天晚上,上官瀅瀅心裏有事,在南窗下的長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默念著義兄,十分想見他。


    她一直翻滾到三更天,才聽見窗外傳來那熟悉的悠悠笛聲,忙大喜起身,連外袍都來不及披,光著腳就跑了出去。


    緣雅堂後院的地上鋪著圓滑的鵝卵石。


    夜露深重,海風清涼。


    上官瀅瀅光腳踩在上麵,才覺得腳下不舒服。


    她低頭,發現自己沒有穿鞋,一雙腳踩在鵝卵石上,腳背如雪,在月光下更加晶瑩雪白,忙縮了縮腳趾頭,想把腳藏起來。


    “慌慌張張,有什麽事,讓你鞋都來不及穿?”義兄責備的聲音傳了過來。


    而義兄的身影比他的聲音更快地來到上官瀅瀅身邊,雙臂伸展,將她托了起來,放到後院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坐著。


    上官瀅瀅不好意思地將光腳縮回自己的裙子裏,笑道:“我急著見義兄啊!忘了穿鞋!”


    “嗬嗬,你有這麽急?”義兄一點都不信,搖了搖頭,“別盡灌迷魂湯,對我不管用。”


    上官瀅瀅心情極好,笑得眉眼彎彎,拉著義兄的衣袖問:“義兄,是不是您揍了司徒煬傾?”


    義兄沒料到上官瀅瀅衝口問的第一句話是有關司徒煬傾,聲音不由淡了下來,不動聲色地手腕一擺,將上官瀅瀅拽著他衣袖的手推開了,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言罷斜睨她一眼,鬼使神差又加了一句:“你心疼了?”


    司徒煬傾壓根沒有注意義兄語氣的變化,隻是笑盈盈地道:“當然沒有!不過,永興侯府畢竟是我弟弟要倚靠的靠山,義兄以後出手,記得輕點兒,把他打出毛病,給義兄忍麻煩就不好了。”


    義兄看見她興高采烈的神情,還有歡快的語氣,壓根不像是為了司徒煬傾向他興師問罪來的,心裏一動,試探著問道:“你忍著那司徒煬傾,完全是為了你弟弟?”


    “當然啊!”上官瀅瀅兩手一攤,“如果不是我們姐弟在家裏勢單力孤,我也不會這般容忍,我隻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居然是這樣……


    義兄心頭大震,他定定地看著她,又一句不該說的話脫口而出:“你重活一世,難道隻是為了你弟弟?那你自己呢?!”


    重活一世……


    上官瀅瀅猛地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著義兄臉上那張熟悉的銀色麵具,已是大驚失色。


    義兄這話是什麽意思?!義兄怎會知道?!難道他也曾經涅槃重生?!


    上官瀅瀅太過驚訝,竟然一下子從石凳上跌了下去。


    義兄正襟危坐,雙手撐在膝蓋上,目視前方,似乎並沒有看著她,但是她的一舉一動卻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上官瀅瀅受驚,太過激動一下子站了起來,義兄也沒有回頭,隻伸展手臂,順手一撈,就阻止了上官瀅瀅差點碰到石柱的額頭。


    “義兄……”上官瀅瀅仰頭看著義兄,心情如在風尖浪口,起伏不定,她輕喘起來。


    義兄的手窒了窒,默默地放開了她的胳膊。


    上官瀅瀅撲通一聲,跌坐在義兄腳邊。


    她下意識抓住了義兄的袍子,仰頭看著他。


    夜空裏繁星閃爍,照得天幕如同灑滿寶石的玉帶,晶瑩璀璨。


    義兄的眼眸裏倒映著夜空的繁星,似乎比那星光要更明亮更耀眼。


    青蛙在草叢中呱呱叫著,襯得四圍越發寂靜安寧。


    上官瀅瀅默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從裙裾裏露出來的一雙雪白的裸足。


    前世今生的種種迷惑,似乎都在這一刻,有了突破的跡象。


    上官瀅瀅想起了上一世,在痛苦到快要走不出去的時候,義兄的突然出現,讓她從喪弟的自責和愧疚中走了出來,後來,義兄又翩然離去,再未在她麵前出現過……


    這一世,她剛重生,便被人從深坑裏救了出來,然後又辨出了乳娘熬的藥,對弟弟的身子大有損害,後來又落水了……


    可是現在聯想起來,義兄在上一世所做的一切,好像就在為她的重生做準備一樣!


    義兄如果和她一樣這一世是重生回來,她不奇怪。


    可是奇怪的是,義兄如何能在上一世就知道她會重生?


    或許他們是一起重生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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