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馮嘉靖脫口而出,他往後平躺過去,立刻碰到了背後的鞭傷,忙又側了過來。


    上官瀅瀅的心又軟了下來,她搖搖頭,“我沒事,你背上的傷還疼嗎?”頓了頓,又道:“你有事。”


    “這傷?不礙事。”馮嘉靖淡淡地道,“死不了。”


    “是死不了。”上官瀅瀅也淡淡地道,又伸出手,“能讓我幫你換一下藥嗎?”


    馮嘉靖看著她,目光漸漸變得黑沉沉的,如同暗夜裏的大海一樣深不可測。


    “……不用嗎?讓我想想,剛才,你大嫂給你蓋了被子,擦了汗,劍影給你換了繃帶和中衣,而你……”上官瀅瀅低頭俯視馮嘉靖,“你到現在都一點事都沒有。——你告訴我,你的紅疹,到底是怎麽回事?”


    馮嘉靖的眼裏閃過一絲懊惱和慌亂,他很快閉上眼,沒讓上官瀅瀅察覺。


    “為什麽不說話?”上官瀅瀅見馮嘉靖閉上眼睛,不由捶了捶床,虛張聲勢地嚇唬他:“我最恨別人騙我!”


    小樣兒的,還不說實話?!


    馮嘉靖心裏一顫,過了許久,他緩緩睜開眼睛,掙紮著坐了起來,看著上官瀅瀅,仰月唇抿成了一條薄線。


    上官瀅瀅再一次伸出手:“你再不說,我就自己尋求答案了。”作勢要去碰他的手背。”


    馮嘉靖飛快地縮回手,放到被子裏,垂眸看著被麵,聲音極是暗啞:“是,我是騙了你。我的紅疹,隻因你一人而起,跟別人沒有關係。”


    頓了頓,又緊張地道:“所以你要負責,不能撒手。”


    上官瀅瀅離開馮家,急急忙忙出了西城坊區,看見兩個丫鬟在外麵急得團團轉,都快哭了。


    “你們這是怎麽了?我沒事。”上官瀅瀅笑著上了大車,和她們一起回家去了。


    小橘在車上對她道:“大小姐,您真是嚇死奴婢了,那司徒世子沒有把您怎樣吧?”


    司徒煬傾和馮嘉靖二人當街爭妻的事,就這半天的功夫,已經傳遍了西昌國京城上下。


    上官瀅瀅沒法子,隻當沒有看見路上的行人對她家的車指指點點,對小橘道:“我沒事,咱們趕緊回家,娘和小辰肯定等急了。”


    雖然馮家大嫂王欣蘭已經派人去她家傳過話,但是沒有看到人,朱婉清肯定會擔心的。


    果然她們回到上官府大門前的時候,看見朱婉清正帶著上官景辰從角門出來,要坐車來尋上官瀅瀅。


    “娘、小辰!”上官瀅瀅叫了一聲,撂開車簾下車。


    停下腳步,鬆了一口氣,快步走過來,朱婉清拉著上官瀅瀅的手左看右看,心有餘悸地道:“你沒事吧?怎麽這麽久才回來?馮家大夫人不是說你在他們家,馬上就會回來的?”


    上官瀅瀅一窒,不好意思說馮嘉靖跟她歪纏,紅著臉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娘、小辰,咱們先進去吧。”又道:“晚上謝五哥也說要跟我們一起去看焰火。”


    朱婉清敏銳地察覺到上官瀅瀅對馮嘉靖已經換了稱呼,眯著眼笑道:“是嗎?他不是受傷了嗎?”


    上官瀅瀅點點頭,“他的傷不礙事,今天多虧了馮三爺,不然我就慘了,又要挨一鞭子。”


    朱婉清見上官瀅瀅還是不開竅,提醒她道:“他這是一番苦心,你可要小心些,人家對你好,你也要對人家好才是。”


    “我當然對他好了!”上官瀅瀅忙叫了起來,又在心裏暗道,他騙我我都不在意了,還要怎樣?


    朱婉清笑著拉拉上官瀅瀅的手,走到她的另一邊,和朱婉清一起,讓上官瀅瀅走在中間,一起進了角門。


    去二門的路上,朱婉清輕聲對上官瀅瀅道:“你爹來信了,他馬上就要回來了。”


    “啊?”上官瀅瀅很是驚訝,“這麽快就要回來了?”


    就在張氏被抓的那一天早些時候,上官建成被趙大掌櫃拉去內務府。後來沒有回家,徑直帶著趙大掌櫃去了南麵雲州,據說是一批貨出了問題,需要他親自處置。


    如此忙亂一番,等上官建成送信說要回京城的時候,張氏已經在白塔大獄被關了好一陣子了。


    既沒審結,也沒判刑,不知道還在等什麽……


    而且自從張氏出事之後,朱婉清就不再回朱家,好像跟他們生份了一樣。


    這一次來西城門看焰火,朱婉清都沒有讓上官瀅瀅去找朱家人幫忙。


    上官瀅瀅聽朱婉清說了話,掐指算著日子,皺眉道:“那豈不是明天或者後天就要回來了?信怎麽送得這麽慢?”


    一般信應該比人早個十來天的樣子。


    朱婉清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肯定是你爹不想送信,百般阻撓。趙大掌櫃費了好大力氣,才提前把信送到了,不然啊,就等著你爹直接出現在家門口吧。”


    上官景辰在旁邊笑道:“爹還給張姨娘送了信……”說著,對上官瀅瀅擠了擠眼。


    她爹應該還不知道張氏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她被抓的消息。


    上官瀅瀅看了看朱婉清,低聲道:“娘,您打算好怎麽跟爹說沒有?”


    朱婉清掩袖而笑,道:“我打算什麽?這件事跟我沒關係。”又道:“你們別管了,跟你們也沒關係。回去好好吃頓飯,等晚上咱們一起去西城門看焰火。”


    上官瀅瀅有些不放心,盯著朱婉清細看。


    朱婉清隻好攤了攤手:“娘都能想開了,你為什麽不能想開?反正等你爹回來,肯定要大鬧一場,咱們現在能快快活活地過,就趕緊快快活活地過吧。”


    上官瀅瀅仔細看著娘,見她真的一點不悅都沒有,才放了心。


    她雖然對男女之間的情愛不是很懂,也看得出來,娘對爹是一點夫妻情意都沒有了。


    上官瀅瀅有些惋惜,不過她相信娘自己有主張,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麽。


    回到內院,他們一邊準備晚上出去要用的東西,一邊準備了晚飯。


    因晚上要出去,所以他們今天吃晚飯比平時要早一些。


    吃過晚飯,上官瀅瀅穿了淺紫色纏絲窄褃襖,領口和袖口翻著雪白的兔毛,下麵套著撒腿褲和褐色長靴,將褲腳塞在長靴裏麵,很是英姿颯爽。


    上官景辰穿著一套海藍色天馬皮箭袖袍子,係著犀牛皮腰帶,戴著兔毛帽子,玉雪可愛。


    朱婉清看著自己一雙兒女,覺得心滿意足。


    縱然上官建成不是東西,他和她生了一雙兒女,她這輩子也別無他求了。


    天色漸漸黃昏,殘陽如血,掛在西昌國京城西麵的天空,灑下一片餘暉,將整個京城裝點得燦燦如金。


    上官瀅瀅和朱婉清、上官景辰坐了上官家的大車,帶了兩個丫鬟,兩個婆子,還有四個護衛,一起去西城坊區。


    憑著白日裏馮嘉靖幫上官瀅瀅要的竹牌,他們順利進了坊區的大門,往馮家那邊行去。


    馮嘉靖換了一身湛藍色江水海牙雲紋袍子,負手站在馮家大門口,身邊跟著探頭探腦的劍影。


    上官瀅瀅撂開簾子,對台階上站著的馮嘉靖叫道:“讓您久等了!”


    馮嘉靖走下台階,來到上官家的大車前麵,對裏麵正襟危坐的朱婉清頷首道:“朱夫人。”


    朱婉清細看馮嘉靖,發現他臉色很是蒼白,額角和脖頸上還有著淺淺的紅痕,像是紅疹剛好的樣子。


    朱婉清心裏暗暗點頭,和藹地道:“嘉靖啊,聽說你早上受了傷,不礙事吧?”


    不等馮嘉靖回答,又道:“其實我們隻是去看個熱鬧,你不必跟我們去的,就在西城坊區裏麵,不會有事的。”


    馮嘉靖拱了拱手,抱拳道:“朱夫人,我隻是輕傷,早就沒事了,今兒那邊看焰火的人多,貴府上都是女眷和孩子,隻有我一個女婿,自然是當仁不讓。”


    這番話說得體貼至極,朱婉清想不出拒絕的話,隻好含笑道:“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說完,對上官瀅瀅道:“你陪嘉靖走過去吧,這車上坐不下。”


    其實上官家的車很大,裏麵可以坐十來個人沒有問題。


    不過馮嘉靖是女婿,朱婉清是丈母娘,按理說,這兩人不應該坐在同一輛車上。


    朱婉清也知道馮嘉靖是為了上官瀅瀅而來,他不可能上上官家的車,但是又要跟他們一起去看焰火,所以隻有上官瀅瀅下車陪他走過去了。


    朱婉清一邊感歎馮嘉靖的用心良苦,一邊推了傻愣著的上官瀅瀅一把,道:“瀅瀅,下去吧。”


    上官瀅瀅“哦”了一聲,將竹牌塞到朱婉清懷裏,攀著車轅跳下車。


    朱婉清命丫鬟放下車簾,先帶著上官景辰往西城門的方向去了。


    上官瀅瀅站在馮嘉靖麵前,橫了他一眼,道:“什麽叫隻有你一個女婿?!”


    “難道不是?難道你家還有別的姑娘?還是你打算一女嫁二夫?”


    馮嘉靖袖著手,悠悠說道,四兩撥千斤一般將上官瀅瀅的話推了回去。


    “胡說!我是說你才和我定親而已,哪裏就稱得上女婿了?”上官瀅瀅拿手在臉上刮了刮,故意羞他。


    馮嘉靖完全不以為意,當沒看到,唇角含笑,漫步往前走著。


    迎著路邊的紅燈籠,上官瀅瀅這才看見他臉上紅痕盡去,很是驚訝。那樣來勢洶洶的紅疹,居然一個下午就完全去掉了?!


    “你的紅疹好得這麽快?”上官瀅瀅狐疑問道,“吃了什麽靈丹妙藥?”


    馮嘉靖麵不改色地道:“本來就是來得快,去得快,你的藥方很管用,下午我喝了好幾碗。”


    “啊?”上官瀅瀅用手捂住嘴,“你吃了多少?!藥可不能亂吃?!”


    馮嘉靖沒有看她,抬頭平視著前方,唇角卻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


    上官瀅瀅一看見他這笑容,頓時明白了,跺了跺腳,恨恨地道:“騙我騙上癮了吧?很好玩是嗎?!”


    她已經回過神,很明顯,馮嘉靖其實沒有吃她的藥,肯定是用了別的法子。


    馮嘉靖走在她身邊,垂眸斜睨她一眼,若無其事地道:“難道你想我頂著滿臉紅疹出來丟你的人?”


    “怎麽是丟我的人?”上官瀅瀅撇了撇嘴,離馮嘉靖遠一些,“明明是你自己不想丟人。”


    再看他的麵容,雖然紅疹盡去,但是蒼白得很,一看就知道是失血過多,看來背上的鞭傷還是很嚴重的……


    上官瀅瀅心裏升起一絲歉疚,不再跟他鬥嘴,又往他身邊靠近了些,跟在他身邊,一路往前走去。


    快要走到西城門城樓下麵停馬車的地方的時候,來來往往的人流逐漸多了起來。


    西城坊區的大街上,紅燈高掛,彩綢飄揚。


    貴女公子們穿戴一新,呼朋引伴,在大街上穿行,就跟正月十五鬧元宵一樣,比平時都放鬆得多。


    一群七八歲大的孩子在家裏下人的護送下,嘻嘻哈哈大叫大笑,手裏舉著風車,吱溜溜地轉,呼嘯著從他們身邊跑過。


    馮嘉靖將上官瀅瀅護在身側,免得被那些孩子碰到。


    上官瀅瀅不忍,走到他的另一邊,道:“你的傷還沒好,你走裏邊吧。”


    馮嘉靖的臉色沉了下來,繃著臉,大步往前走。


    很快兩人來到西城門的城樓附近,這裏已經是人山人海,大家都翹首以待,等著陛下出現。


    高高的城樓上,每個城垛中都掛著一盞大紅宮燈,點綴城樓耀眼靚麗。


    朱婉清和上官景辰在最中間的那片空地上。


    她特意命人將車簾卷了起來,這樣抬頭就可以看見城樓上的情形,而站在城樓上,也可以一眼就看見他們大車裏的情形……


    馮嘉靖站在不遠的地方看了看,他個子高,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你娘在那邊,咱們過去吧。”馮嘉靖回頭對上官瀅瀅說道。


    上官瀅瀅點點頭,正要過去,卻見人群中一陣洶湧,都往前麵擠去,瞬間將他們擠出了人群。


    “陛下來了!”


    “陛下來了!”


    上官瀅瀅抬頭,看見順宏帝和皇後楊玉韻果然聯袂走到城樓正中,對著城樓下的人群招手。


    “陛下萬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今天本是順宏帝生辰,因此臣民恭祝賀壽的聲音不絕,很多人都跪了下來。


    看見人潮洶湧,上官瀅瀅不想去湊熱鬧,也擔心馮嘉靖被擠到,讓背上的傷勢更嚴重,因此沒有再往前擠,反而往後退了幾步,見旁邊有個無人小巷子,轉頭對馮嘉靖道:“我們去那裏候著吧,這裏人太多了。”


    馮嘉靖明白了她的用意,很是窩心,點點頭,帶著她走向小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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