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收拾好了,一起去煙霞閣跟朱婉清和小辰吃晚飯。


    小辰見朱宸靈來家裏住,也很歡喜,一直說:“表姐,等吃完晚飯,咱們下棋啊!”


    小辰最近迷上下棋,但是瀅瀅和朱婉清都不肯跟他下,他隻好自己跟自己下,好不容易來了個客人,他纏上了。


    正好朱宸靈也是棋迷,當下忙點頭道:“沒問題!吃完飯咱們在這裏先下一局,如何?”


    小辰連連叫好,吃飯的時候都是忙忙叨叨,拿魚湯泡了一碗飯,著炸野雞崽子吃完了,去旁邊的棋室擺開架勢等朱宸靈。


    朱宸靈吃完飯,喝了漱口茶,才來棋室跟他下棋。


    瀅瀅先回緣雅堂,吩咐燒熱水,準備沐浴。


    在等水燒開的當口,門外傳來彩鈴的通傳聲:“郡主,馮國公來了。”


    瀅瀅一怔,抬頭見窗外落日熔金,晚霞滿天,馮嘉靖穿著一身寶藍緞袍從台階下慢慢走了上來。


    夕陽的光芒從他背後反射出一道光環,看得瀅瀅眯了眼睛。


    她笑著轉身,看見馮嘉靖已經掀開簾子進來了,便停住腳步,忙道:“你怎麽這個點兒來了?吃晚飯了嗎?”


    語氣之間很是熟稔親昵的感覺,不像以前那樣客氣了。


    馮嘉靖唇角微勾,走到她身前站定,低頭打量她一番,道:“你今天出去送你爹了。”


    瀅瀅點點頭,“是啊,你怎麽知道?”


    馮嘉靖沒說他是如何知道的,隻是道:“你不用擔心,你爹是西昌國放在南疆的質子,他在南疆比在西昌國還安全些,至少,不用再擔心有人要他的命了。”


    這話說得怎麽跟孫顏清一個意思?


    瀅瀅心裏有些不舒服,她默然半晌,繞著馮嘉靖走了一圈,也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見過孫顏清了?”


    馮嘉靖背起手,低低地“嗯”了一聲,“從宮裏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


    “這麽巧?”瀅瀅從鼻子裏嗤了一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句話裏醋味十足。


    馮嘉靖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他微微俯下身,靠近了瀅瀅的麵頰,保持著將要碰到,但是又沒有碰到的距離,在她耳邊耳語道:“是這麽巧。”


    瀅瀅忙後退一步,靠到門邊的牆上,咳嗽一聲,嗔道:“好好說話!你靠這麽近做什麽?我可沒有那麽巧,跟你湊這麽近。”


    馮嘉靖走到她跟前,伸出胳膊,撐在牆上,將她罩在兩臂之間,聲音極是低沉緩和:“瀅瀅,別鬧,我有事情對你說。”


    “你們在做什麽?”朱宸靈下完棋回來,一掀開門簾走進來,被門邊兩個人的姿勢嚇了一跳。


    瀅瀅羞不可仰,情急之間忘了馮嘉靖的怪病,順手就往麵前的馮嘉靖身上推去。


    可是馮嘉靖的動作似乎比她還快,眨眼間就站到了瀅瀅對麵一丈遠的地方。


    朱宸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喃喃地道:“……難道是我眼花了?”


    剛剛兩人在牆邊幾乎抱到一起去的影像還殘留在她眼底,但是剛剛眨了眨眼,這兩人居然已經隔得遠遠地……


    瀅瀅和馮嘉靖之間的距離簡直比朱宸靈自己和瀅瀅之間的距離還要遠。


    瀅瀅也有些愣怔,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剛才明明沒有推到馮嘉靖啊?怎麽他的動作那麽快?


    馮嘉靖麵色沉靜,背著手站在瀅瀅和朱宸靈對麵,冷冷看了朱宸靈一眼,點了點頭:“朱二小姐。”


    說著又看向瀅瀅,眼光卻溫和多了,聲音也更加動人:“瀅瀅,剛才我說的話,你要記住了,不要單獨出去,如果一定要出去……”


    他頓了頓,輕輕清了清嗓子,“使人跟我說一聲,我帶你出去。”


    瀅瀅想著剛剛馮嘉靖想的話,肯定不是這些,但是朱宸靈在旁邊,她也不好細問,忙點點頭:“那就麻煩馮國公了。”又問:“馮國公最近不忙嗎?”


    馮嘉靖搖了搖頭,“從現在到九月,我都有空。”說完耳根浮起一絲可疑的紅暈。


    九月過了,就是十月,就是他們成親的日子。


    瀅瀅聽出馮嘉靖的言外之意,也有些臉紅,笑著道:“那就叨擾了,如果有事,我會使人去馮家跟你說一聲。”


    朱宸靈的一雙眼睛在瀅瀅和馮嘉靖之間看來看去,嘴角帶笑,心裏卻十分後悔。


    早知道,她確實應該住到東稍間後麵的暖閣去。她杵在這裏,人家小兩口連話都不能好好說了,說句話跟猜燈謎似地費勁……


    朱宸靈很是不好意思,忙一拍額頭,道:“哎喲我的東西忘在煙霞閣了,這就去取。”說著轉身撂開簾子就走了。


    朱宸靈這樣一陣風似地來了又走,瀅瀅的臉不由更紅了。


    她攪著手指立在臥房月洞門的門簾旁邊,看了馮嘉靖一眼,很快別開眼神,低聲道:“你剛才想說什麽來著?”


    馮嘉靖凝神聽了聽,見朱宸靈已經跑遠了,才道:“我正想跟你說你表妹的事,結果她就進來了。”


    “是跟宸靈有關?”瀅瀅回過神,很是關心地問道,絕不承認自己心裏有一點小小的失落。


    馮嘉靖看著她臉上神情的變化,不知怎地。心情很是愉悅,點了點頭,道:“是她和王五公子的事。”


    瀅瀅心裏一緊,忙道:“坐著說吧。”又命小橘捧了茶送進來。


    下意識裏,她不想馮嘉靖馬上離去。


    馮嘉靖坐了下來,從瀅瀅手裏接過茶盞,放到身邊的紫檀木圓桌上,含笑道:“我剛剛得到消息,王家已經在準備王五公子下聘的事了。”


    “他們也真心大,王五公子的年紀也不小了吧?拖到現在才下聘……”瀅瀅捧著茶盞轉了轉,很是無語。


    “王五公子號稱西昌四大才子之一,從他十三歲開始,希望嫁給他的女子就絡繹不絕。如果我們將來有兒子跟他一樣,自然也舍不得太早給他定親。”馮嘉靖一本正經說道。


    噗——


    瀅瀅剛剛含的一口茶立刻噴了出來。


    “……誰跟你有兒子?”瀅瀅嗔了馮嘉靖一眼,“這話要是讓王五公子知道,還不跟你拚了!”


    馮嘉靖含笑遞過去自己的帕子,給瀅瀅擦手,一邊道:“當他麵我也這麽說,他也不敢有二話。”


    “那是馮國公您麵子大,我人微言輕,可是不敢這麽說。”瀅瀅拿著馮嘉靖的帕子往手腕上擦了擦。他的帕子是四四方方藏青色的,柔軟又吸水。


    “你真是豪氣,拿一百兩銀子一匹的細棉布做帕子,連我都沒敢這樣做。”


    瀅瀅看了看馮嘉靖的帕子,聞到上麵一股冷幽幽的清香,很是淡雅飄逸,而且非常地細微,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到。


    “如果你喜歡,我那還有一箱子,等明天給你送來,你讓丫鬟給你繡上喜歡的花樣就行了。”馮嘉靖滿不在乎地說道。


    瀅瀅這才想起來她想跟馮嘉靖說的話,定了定神,低聲問道:“馮三哥,你跟我說實話,你哪裏來的那麽多銀子?”


    先前她及笄時的鑽石冠冕,在朱婉清的佳客來鋪子就花了五十萬兩,再到這一箱子細棉布……實在不像是要靠賣老宅籌銀子的人家。


    瀅瀅知道,他們現在住的這所宅子,就是馮家當年的老宅。


    她爹是從馮家手上買下來的,據說是因為馮家敗了,朝不保夕,才將京城好地段的老宅賣了。


    連老宅都保不住,哪裏來的閑錢買這些東西?


    馮嘉靖卻抿了抿唇,道:“我前些年去了一趟西域,做了點小生意,掙了點媳婦本。”


    說著微笑道:“……娘子出自西昌國第一豪富之家,我為人夫君,總不能還不如娘子娘家嗎?”


    瀅瀅聽見“娘子”二字,心裏甜滋滋地,而且聽馮嘉靖這意思,他的身家,比他們曾經身為第一皇商的上官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一時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低聲道:“不會吧?我們家可是花了十幾年時間,還是在皇祖父和外祖父的扶植下才起來的。”


    按馮嘉靖的說法,他卻是完全靠自己,在四五年內就積攢了偌大的身家。


    看見瀅瀅驚訝的樣子,馮嘉靖莞爾,道:“你別管怎麽來的,總之是合法所得,絕對不是作奸犯科得來的不義之財。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總不能你嫁給我了,還不如在娘家的吃用吧?我不得不多掙點兒身家,好供你吃穿啊……”


    瀅瀅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道:“我能吃得了多少?穿得了多少?再說,我自有嫁妝,一分一毫都不用你出。”說著,還自豪地挺了挺胸。


    凡是有些銀錢的人家嫁女,陪嫁的嫁妝是從澡盆到棺材,凡是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還有田莊鋪子等有出息的地方,可以以錢生錢,這樣女的才能在夫家直起腰杆。


    瀅瀅的嫁妝是朱婉清在她生下來的時候就預備好了,整個上官家三房,也就是西昌國第一皇商的身家,最少也要陪嫁一半給她帶去婆家。


    馮嘉靖卻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在她麵前搖了搖,道:“這話你就說錯了。你的嫁妝是你的私房,不是拿出來日常花用,嫁給我,還要你花用你自己的嫁妝。我還娶什麽媳婦兒?不如出家做和尚算了。”


    瀅瀅漲紅了臉,想要反駁馮嘉靖,但是心裏又高興無比,整個人輕飄飄地,像要隨時飄起來隨風而去了,笑了半天,道:“你可不能做和尚,你做了和尚,我可怎麽辦?難不成要做尼姑?”


    “也好,到時候,我的和尚廟和你的尼姑庵就挨著,白天一起念經做功課,晚上我去你那裏……”


    “胡說!”瀅瀅的臉色更紅,忙打斷了馮嘉靖的話,“這話也是能亂說的?”


    晚霞從窗紗處映了進來,映得她的麵容如紅豔的牡丹一樣嬌豔無匹。


    馮嘉靖心中一動,忙收斂心神,淡淡地道:“那好,我不做和尚,你也不做尼姑,我們做一對這個世上最恩愛的夫妻。”說完緊緊盯著瀅瀅。


    瀅瀅的腦袋簡直快要垂到胸口去了,過了好半天,她才低低地“嗯”了一聲,回應了馮嘉靖的話。


    馮嘉靖心滿意足地站起來,“那我回去了。你讓你表妹回去跟她娘多商議商議,在你這裏混有什麽用呢?你又不能讓她馬上嫁到王家。”


    說來說去,還是嫌朱宸靈礙眼了……


    瀅瀅心裏明白,卻也拉不下臉馬上趕朱宸靈回家,忙道:“表妹就是在我這裏住幾天,散散心。就算要下聘,也不急在這幾天吧?”


    馮嘉靖剛剛走到門口,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手快有,手慢無,懂嗎?”


    “說得好像她回家就能跟王世煥結婚一樣。”瀅瀅斜睨馮嘉靖一眼,“之前孫煌宇和皇後對他們婚事的阻礙,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拖了一年了,何苦再讓她傷心難過呢?”


    “如果真想嫁給王五公子,也不是沒有法子。”馮嘉靖慢悠悠地道,又看了瀅瀅一眼,“有朱大丞相在,哪裏用得著你為她操心?”


    瀅瀅眼前一亮,“你是說,外祖父有法子?”


    “這要看朱大丞相願不願意,而不是可不可以。”馮嘉靖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瀅瀅大喜,忙對馮嘉靖盈盈下拜,道:“多謝馮國公指點迷津,等我表妹大婚之日,我一定重謝。”


    “你要如何謝我?”馮嘉靖倒又不急著走了,放下簾子,轉身走到瀅瀅身邊。


    瀅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笑道:“……等天上濃雲密布的時候,我再酬謝,行不行?”


    馮嘉靖一怔,過了一會兒,摸了摸鼻子,訕笑道:“你知道了?”


    “我有那麽傻嗎?”瀅瀅終於白了他一眼。


    好幾次親熱,都隻有在外麵彤雲密布,遮天蔽日的時候。


    別的時候她隻要一碰他,他就滿身紅疹。


    隻有外麵的天空被濃雲遮蔽,她才能沒有任何顧慮地碰觸他。


    馮嘉靖的視線移到外麵已經漸漸黑沉的夜色裏,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道:“我正在想法子,總要跟平常人一樣才行。”


    瀅瀅點點頭,鼓勵道:“你一定行的!”


    “對我這麽有信心?”馮嘉靖訝然,他自己其實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當然!”瀅瀅對馮嘉靖的本事一向很有信心,“這個世上除了……你就是最有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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