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燭火散著一抹暖色的黃,映上月英的臉。暈染開去。他躺在床上,靜靜看著被燭光光暈籠著的她,溫暖便一點點在心中充溢起來。冬夜的大帳不再孤寂寒冷,家的溫情味兒已彌漫在空氣中。


    她吃完麵,抬頭觸到他目光柔和。她起身,盈盈笑著走到他的床邊,將手擱在他胃上,低語問:“還疼得厲害嗎?”


    他淡淡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從被子裏伸出雙手,握住她,似哄似勸:“我讓醫官來幫你看看,讓我放心,好不好?”


    她也回他淺笑輕顰:“我的丞相大人,我是來看你的,不是來看病的。叫醫官來替我瞧病,那豈不被別人笑死,說您相府出一庸醫!再說,我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清楚嗎,難道丞相不相信黃醫師的醫術嗎?”


    “看別人的病醫術高超,看自己的病還真夠嗆。”諸葛亮回她道。不過看她精神還好,沒再咳,便不再堅持。


    “那就先讓黃醫師來替丞相把把脈吧。”月英說完便不由分說地將他的手掌翻過來,手輕輕搭上了經脈。這一把,卻是一驚,她隻覺得這脈象細沉無力,病入髒腑。搭在他腕上的手指便不禁微微一顫。


    他感到了她手指的顫動,忙把手抽了回去。諸葛亮自己心中明白,這次病來勢洶洶,平時理事全靠意誌力支撐,要好起來怕不那麽容易;他也知道月英的醫術,隻要一問脈,便能清楚自己的病情。但他更清楚,她會因此擔驚受怕,傷了本就虛弱的身子,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於是說


    “我的黃醫師,太晚了,明兒再看,我這病也不差你一宿。你和翠萍都累了,先休息吧。”


    月英心中已然明白丈夫這次病不同以往,必須好好靜養才有希望好起來,絕不可以著急動怒。於是遷就道:“好,但你得答應我,多休息,不可再整日做事,要定時服藥,按時吃飯。”


    “好,遵夫人命。”他笑著答應。


    那邊龔襲倒是一時犯了難,“丞相,夫人他們睡哪?”


    “就這兒吧。龔襲,你幫我打一地鋪,說起來我就是晚間陪護。”月英沒所謂得一說。


    “不行,你又胡來,這麽冷的天,哪睡得了地鋪?”諸葛亮連忙製止。不過大半夜的,他堂堂丞相一時半會兒,尚大的軍營——男人的世界,好像還真找不到一個能讓兩女子睡得暖和舒適的地方,總不能讓他們兩人和一群男兵士睡一塊兒去吧。再說眼下這個形式,在軍營,讓她們在自己羽翼保護下才是最安全的,他才是最安心的。


    他閉著眼睛,尋思了一會兒,說:“月英,今晚你和我一起在榻上睡。龔襲在外帳睡,外麵還有立仁,溫良值守,任何人都得經他們通報才能進得內帳,沒事。”然後又對著翠萍說:“翠萍,讓龔襲在放書的側帳給你支張床吧,就是地方小點,委屈你一夜了。明天我吩咐他們在中軍帳旁給你們支一帳。”


    “行,我隻要離夫人近,她叫得著我,別說睡側帳,就是守坐在帳外都行。”翠萍說到。


    “那龔襲可要埋汰我了。”諸葛亮打趣道。


    “關他什麽事情。”翠萍嘴上雖強硬,臉卻“蹭”得泛了紅。


    龔襲也不好意思起來,低著頭輕聲對翠萍說:“我去幫你準備床鋪,被子去。”說罷便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月英看著龔襲好似落荒而逃的背影,笑著對諸葛亮說:“你得快點好起來,回成都把他們的事情盡早定下來,不然我們虧欠這兩孩子可太多了。”


    他誠懇點頭,表示應允。


    這下翠萍更窘了,低下頭,隻管弄著衣服:“誰說我要和龔襲啦,我要一輩子跟在夫人身邊的。”


    “真是個傻孩子,跟了龔襲,不也是留在丞相和我身邊嗎?”月英說。


    龔襲從拿來了鋪蓋和被子準備給翠萍,聽到剛才他們的話,高興得就端著鋪蓋在門口傻笑。


    “傻小子,還發什麽呆,還不幫翠萍支床去。”月英的話讓龔襲回過神來。


    “誒,謝謝夫人,那您和丞相快點休息吧,我在外麵,有什麽事,您叫我。”說完,拉著翠萍便往側帳去了。


    月英望著這兩個在腥風血雨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依然能保留一份難能可貴的純真與純情,頗感心慰。


    諸葛亮催她:“快點上榻休息,你都多久沒好好睡了!”


    她也著實疲乏至極了,簡單洗漱後,便上了榻,拉上了床簾。相隔小半年的夫妻,終於依偎在了一起。


    她枕在丈夫的肩旁,一手慢慢撫著他的胃,卻感到自己的手被他輕輕握住,他稍稍側了側身,對視著月英的眼睛說道:“真的不疼了,你來了都會好的,快點睡吧。”


    月英抬頭,任他的胡須柔軟地拂過麵頰,望著他問:“丞相,我今天打扮得還像個醫師,不會引人懷疑,給您添麻煩吧?”


    他淺淺笑著,有些感慨地說:“像!還是當年能迷倒一群女孩的翩翩醫師。亮二十多年前就有幸見過黃公子的風度了。今日久別重逢,依舊恍然如昨。”


    月英知道他說的是年輕時自己女扮男裝陪他一起遊學的經曆,不禁臉上微微發了燙。這是鐫刻在青蔥歲月裏最美好的回憶,她本以為這些早已塵封在了金戈鐵馬,危機四伏的歲月裏,消蝕在了每天堆積如山的公文中。可不想他卻一直珍藏在心底。一下子她好像回到了隆中,回到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可這兒卻這是戰場,是內外交困的戰場。丈夫他拋開妻兒,嘔心瀝血,一次次北伐,為的是劉氏能再掌一統,可換來的確卻是嗣君一而再,再而三的猜忌,怎不叫他傷心至極,本來就累得掏空了的身體,又能否經得住重擊?


    想到這,月英不禁紅了雙眼,可她竭力克製著,不想再給丈夫添憂,她攬住他說:“孔明,答應我,先不要去想那些事情,把病養好。陛下長大了,你跟不了他一輩子,也保不了他一輩子,我們都盡力了。將來九泉之下,你無愧於先帝。蜀漢沒有你還能繼續下去,可我和孩子們不能沒有你,就算為了我們,你一定要好起來。”


    諸葛亮聽著月英說這番話,他明白月英已經知道了一切,他本來還想瞞著她,怕她無法承受。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他重重歎了口氣說:“真希望陛下能親君子,遠小人,明辨是非,與我也能誠君臣之至公。”過了好一會兒,他接著說:“月英,你放心,這件事會過去的,為了你,為了果兒,瞻兒。”他停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說:“也為了陛下,我必須好起來。”


    月英重重得“嗯”了一下,此刻,她相信丈夫的意念會支撐他走下去。現在,她隻要握著丈夫的手,在這冷得令人心寒的日子裏,給他溫暖,讓他依偎,守著他,讓他能安心睡上一晚。


    漸漸得,她守著看孔明睡著了,也放心得睡去,這兩天確實太累,太累了。


    可幾個時辰後,諸葛亮卻被一陣陣胃疼激醒,他本能得想要蜷起身子,用手抵住如刀絞著的胃。可一不小心觸到了旁邊的月英,他這才想起現在旁邊還躺著妻子。他本已痛得緊緊皺了的眉,不禁展開一笑,月英的到來不是夢,她真切得在自己身旁。他看被子已經被自己弄得有些移位,忙舒展開蜷縮的身體,原是要去抵住胃的雙手,現在也急著先給月英蓋實有些鬆開的被子。然後隻用一手緊緊抓住自己那一邊的被子,想借力來熬過一陣陣的疼痛,但不要吵醒了她。


    但月英本就睡不深,她感到了身旁人的移動,忙睜開眼問:“孔明,怎麽了?”


    “沒事,你放心管自己睡。”他盡量想讓自己聲音勻和。


    可月英還是覺得不太對勁,她打開床簾,讓外麵的燭光透了進來,又撐起半邊身子,看了看丈夫,隻見他臉色全白,滿頭大汗。月英大驚,“孔明”她不禁喊。


    隻見此時他已經疼得控製不住人蜷縮成了一團,一隻手緊緊拽住被角,一隻手卻還想去拉月英躺下,喘著氣,安慰她說:“你別急,就有點胃疼,熬一下就過了,你快點睡。”


    “熬,熬,熬,你就知道熬。”月英一邊哽咽得數落他,一邊還是急地披了件外衣,鞋子都不穿,就去取藥箱。


    “月英,你這樣要著涼的。”諸葛亮急得在床上喊。


    這時月英捧著藥箱上了床:“一會會兒,沒事的。你省些力氣,別管我。”


    她把藥箱放在旁邊的矮幾上,點了根新的蠟燭。諸葛亮卻硬是坐起身來,給她裹了厚實的外衣,又趕緊用被子把她腳捂得嚴實,做完這些又疼得蜷縮著倒了下去。


    “不是說別管我嘛,你再凍著了,胃是不是更疼了?”月英看他這樣,著急得問。


    “我求你睡好不好?你這樣,我著急,胃才會更疼。”諸葛亮從牙縫裏擠出聲說。


    “我好好的,你急我做什麽?我動作很快,施了針你就不痛了。”通過紮穴麻醉止疼的方法,這是當年師伯親手教的月英,就連師傅的技術都沒有她好。


    月英將諸葛亮的手擱在自己的身上,對丈夫手的熟悉,能讓她幾乎不借用燭光就能將穴位找得精準不誤。四五針下去,諸葛亮已覺得胃裏鬆弛了不少,沒有了絞痛之感,身體終於鬆了開來。於是馬上哄月英:“好了,我們家黃醫師的醫術已造詣高深,爐火純青了,幾針下去,就不疼了。我也累了,睡吧。”


    月英收了針,將藥箱擱在床下,又拿了帕子幫他拭去汗珠,心疼得說:“這是暫時止疼,治標不治本,明天我得全身給你紮。”


    “好,好,明天全身讓你紮成刺蝟。現在睡覺,成了吧?”他說著又起身,幫她取了外衣,按著她躺下。


    月英吹滅了蠟燭,重新拉上簾子,說:“孔明,你抱著我睡,好不好?”


    “又耍小聰明,怕我再犯病,不叫你是吧?所以讓我先把手綁在你身上?”口裏雖是嗔怪,可還是伸手抱住月英,輕輕拍著她說:“你和果兒差不多!”


    月英嗬嗬一笑,也伸手攬住了孔明。


    寧靜祥和生於對方的懷抱間,他們就這樣相依著,互暖著,安睡到了黎明初曉,晨曦朣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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