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聞聲忙轉頭見月英的手背已被燙得起了一片紅,可還在將剩餘的湯藥倒入碗中,看似平靜,但頭卻埋得很低。他知道魏延的話給她帶來不小的衝擊,她定是替自己感到難過,傷心。


    他說:“這些藥夠了,別倒了。燙著了,還不快去塗藥!”


    “不用,丞相,沒事。”月英並不抬頭,繼續倒著罐中的殘留湯藥。


    諸葛亮搖了搖頭歎氣。隻能先盡快結束和魏延的談話,他肅顏說:“文長,不是我不肯出奇製勝,當年空城退敵,若隻牽涉到我,或是牽涉到不多的幾個人,那麽再險的奇術,隻要有勝算的可能,我都願意一試。但一萬精銳是蜀漢軍隊中流砥柱,一旦有失,便是全軍覆沒。若是那樣,恐我有生之年都再難集聚有戰鬥力的軍隊北伐中原。”


    他話說得淡然,字字句句毫無私心,公心持正。說者並無悲容,聽者卻能感話中的無奈與悲涼。月英早已紅了眼眶,而即使剛愎自負如魏延,心中不免也掠過一絲悔意,覺得自己不該去責難眼前這個病中還苦苦強力支撐,費盡思量,謀定為國的丞相。說的話一下軟了很多,但還是想再作嚐試:“丞相,文長冒失,請丞相原諒。但奇襲並不一定是險招,或許丞相可以在兵力部署上另作安排。”


    “當用則用。但持勇弄險,圖僥幸之功,非上將所為。”他勸魏延道:“文長,為將者,切不可急功近利,眼光要看得長遠些,要多為將來做打算。”說完,他覺得自己有些力所不逮,眼前有點發花,便閉起眼睛,用手揉著太陽穴說:“文長,我有些累了,你退下吧。”


    魏延雖在戰策上和諸葛亮屢有衝突,但內心對諸葛亮還是敬畏的。他看諸葛亮真是力乏了,便說:“丞相,目前軍中事宜,一切安穩,您安心養病,早日康複,我先行告退。”


    “嗯,謝文長。”諸葛亮點了點頭,並沒有睜開眼睛。


    看魏延出去,月英上前替他輕輕揉著兩側的太陽穴,側頭在他耳邊輕問:“是不是很累,你喝了藥,躺一下吧。”


    諸葛亮睜開眼睛,拉起月英燙傷的左手說:“讓我看看,燙得嚴不嚴重。”


    “沒關係的,你先喝藥,別涼了。”月英想要抽回,可他並不放手。


    月英隻好坐在他的身旁,看他端著自己發紅的手背,輕輕吹了起來,雖然氣都很短,可還是一下,兩下,三下地吹下去。月英望著他說:“你還真當我是不小心弄傷手的小孩了。隻是發紅,沒有起泡,不疼,你吹了也沒用,別費這個勁了。現在你先把藥喝了,不然我一上午都白忙活了。”


    “你還知道自己忙了一上午?去了那麽久,要不是魏延來了,我都快差人去押你回來了!可好不容易把你給盼回來了吧,不想又能把自己的手給燙傷。你就不能多照看自己一點,讓我不要擔心嗎?”諸葛亮話語中滿是擔憂。然後朝賬外喊:“翠萍。”翠萍走了進來。諸葛亮囑她:“翠萍你讓立智陪你一起去次軍醫營,取些外敷的燙傷藥回來,夫人的手被燙了。”


    “啊?”翠萍聞聽很是著急,急匆匆走到月英跟前,見被諸葛亮托著月英的一手,起了一片紅印,她自責地說:“這藥要是我倒好給您,就不會燙傷了。”


    “傻孩子,這和你有什麽關係,是我自己不小心。沒事的,你們都不要大驚小怪了,不塗藥都沒多大關係。”月英說完,抽回了自己的手,伸手去床櫃拿藥。


    “不行,這麽紅,怎麽能不塗藥,你這個醫師竟給自己亂下定論!”諸葛亮怪道。


    “我這就去拿藥。”翠萍說著便急急出帳。


    月英取了床櫃上的藥嚐了一口,覺得溫度已適中。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嘴邊。他喝了一口,拿過勺子和碗說:“我自己來,你先照看好自己的手。”月英看他喝著有點皺眉,問:“是不是太苦了?下回我再多加點甘草進去。”


    他搖搖頭說:“不用。良藥苦口嘛。”喝完藥,月英又取水讓他漱了漱之後想要將床上的堆滿公文的案幾移到一旁,好讓他躺下。


    他忙伸手阻止,說:“太重了,你別動。我靠著歇一會兒就好,你也累了,陪我坐一會兒吧。”


    月英挪到他身邊,他從自己身後勻了個靠枕給月英,讓她靠在自己身旁。諸葛亮看月英臉上不再是常掛的笑容,也不說話,知道剛才的事情還堵在她的心上,隻是怕重提惹自己煩心,所以不說。於是,主動開口道:“月英,魏延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沒什麽的。”


    月英覺得如鯁在喉,隻是紅了眼眶,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他理解丈夫的寬慰之心,可怎又能不心疼他整天勞心傷神,鞠躬盡瘁,卻將自己困於四麵夾擊的險境。於上,陛下忌憚。於下,將軍責難。而同為托孤大臣的同僚,更是出手加害。胸口憋得一陣陣發悶,臉色發了白,眼眶就顯得愈加發紅,隻能將頭深深埋下,抿緊自己的嘴唇,不想讓諸葛亮察覺自己心緒的震蕩。


    可諸葛亮本就一直注視著她,見她這樣,便也隻能摟她斜靠在自己的肩上,輕輕拍著,安慰道:“你這何必呢,不是為難自己嗎?快別這樣,我又沒事。魏延他就是那樣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讓他說出來,怕是覺也睡不著;一說吧,那嘴就像無主的利劍,見誰都刺。”


    “那他也不該這時候來刺你這個病人。”月英吸著鼻子說。


    諸葛亮無奈一笑說:“在你眼裏我現在是個病老頭兒;可在別人看來,我永遠是個隨時都應處理軍政的丞相。魏延那又倔又直的性子,能拖到今天才來駁我,已經算是體諒我有病在身了。”


    “我可沒說你是老頭兒,你可別冤了我。”月英終於抬起頭望著他說。


    諸葛亮嗬嗬笑了,問她:“年過半百了,還不是老頭兒,那是什麽呀?”


    “是夫君,是孩子他爹,還是我心中的那條龍。”月英伸手摸著他瘦臒的臉頰,但清晰的輪廓依舊能映射出他當年的英姿。她望著他浮翳不散的眼袋,加了一句:“就是現在太瘦了,憔悴了,是好像有點顯老。病好了,要多吃點,我可不喜歡瘦老頭兒。”


    他繼續嗬嗬笑著,想起當年龐德公送他名號臥龍,月英很是喜歡,曾說臥龍在田,終日乾乾,必能龍飛九天,叱吒翱翔。他心生感慰,剛才的疲憊似乎也被衝淡了,說“知道了,老頭子怕夫人嫌棄,不敢不從。”


    月英知他是哄自己,無奈搖頭,接著諸葛亮剛才評魏延的話說:“我以前雖沒見過魏延,可也沒少聽你們談起。今日見了,還真是一個口無遮攔的勇夫。心裏雖明白你為什麽時常被頂撞,依舊惜其英勇,想盡其才的用心。可我也惱他,孤注一擲,不知進退,信口雌黃。負了你費心斡旋於他與楊儀之間的爭鬥,力保一將才的苦心。”


    諸葛亮用力點頭。月英要麽不說,一旦開口句句都能窺透其心,知己難得。此般玲瓏剔透之人,攬在懷中,便視若珍寶。他說:“魏延雖經常駁我,倒也出於公心。雖然有時我還真讓他那些混話氣得胸悶胃痛,但也能理解那是他秉性使然,不與他計較。甚至有時還會放縱於他,就怕他這個愣頭青,一直憋著不讓發泄,做出什麽出閣的事。但他鋒芒畢露,人必非之。我在,他尚懼我三分,我能震懾於他,也能保全於他。若…”他本想說若自己不在了,可話到嘴邊連忙打住,怕又惹月英傷心難過。


    不想月英卻替他道:“怕應了孫權那句‘一朝無你諸葛亮,楊,魏必為禍亂。’”


    “啊?怎麽連這個你都聽說過?”諸葛亮大感驚訝,問“誰和你說的?蔣琬,費禕?我不是特意關照過他們不要告訴你這些煩心的事嘛!”


    “不是他們告訴我的,是大嫂來信提及。再說我怎會被此話所擾?我隻希望你快點好起來,健康長命,才能保住他們所有人。”月英眼中是殷殷期盼。


    “是,得保住這些偏才,人盡其用,不能讓益州人才凋敝;更希望還有時間拔將選才,提拔幽隱,留一朝能臣幹將予陛下!”諸葛亮說這話時,眼光看著前方,似乎很想穿透時光,看到一個希望的未來。


    “會的,孔明,會的。”月英輕拍著他的手說。


    “月英,”諸葛亮突然想到了什麽,說:“既然你在,我想勞你有機會接觸一下薑維,替我看看其人如何。”


    “好,昨晚已經見過了,做事好像很認真。”這是月英對他的第一印象。接著問諸葛亮:“明裏暗裏?”


    “先暗後明吧。”諸葛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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