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派來的使節是費禕。”諸葛亮先說,目的是讓月英徹底先放心。陛下派相府官員為使節,就是表明他毫無查明撤軍真相之意,隻有代為探視相父之心。


    月英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孔明繼續說:“費禕說,陛下雖被他們慫恿得認為是我私自退兵,但這次卻認為是我重病在身,不得已而為之。而且陛下聞聽我病重,很是擔憂。退兵之事,那人雖屢次提及,卻不料陛下並不在意。竟還說,又不是帶著軍隊在外麵不聽命撤回,人在,軍隊在,撤軍有什麽好擔心的?朕隻盼著相父康複,早日歸來!”


    月英聽諸葛亮講完這些,並無愉色,反倒蹙眉,她難解陛下到底對諸葛亮是什麽態度,是信?是疑?諸葛亮也搖頭,他也不知道作為相父,陛下的這個反應他應該是喜?是憂?


    劉禪的態度大概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這其中包括明睿聰達如諸葛亮,閱人有術如黃月英,機關算盡如李平……


    對劉禪而言,上次北伐之時,他詔令諸葛亮撤軍,若他不遵,便是手握軍權,無視他這個主上,挑戰君威。他相信,諸葛亮有這個能力,更有這個人望與民心,隻要諸葛亮願意,頃刻間,他便可從一個君王變成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恐懼難安,惶惶不可終日。父皇臨終囑他觀“六韜”“諸子”,讀“漢書”“禮記”,習“商君”之法,他沒有聽進去。但內宮宦人,給他講的民間俗語,卻耳熟能詳。他知曉什麽叫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如果沒了這個皇帝寶座庇身,他便會落魄無依,末日窮途。每每想到這兒,他便會不寒而栗。他忌怕相父!


    而當這次諸葛亮開拔撤軍之時,便上表主上實情:按陛下口諭,已撤軍。但舊疾來勢洶湧,幾日未能下床,雖見主心切,但無奈力所不待,請陛下恩準,漢中養病數日。病有好轉,即刻回成都複命。劉禪接到奏表,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下過這道口諭。他又怕了,又慌了,又失了神。這次不是怕諸葛亮篡權,而是怕他真玉山崩塌,撒手而去,留下諾大一個國家,千頭萬緒的事物予他。他根本就無從下手。不能禦臣,不能將將,不能安民,不能聯邦,不能……那些事情,盤根錯節,錯綜複雜,如麻繩縛身,越來越多,越亂,越緊,那還讓人怎麽呼吸這自在的空氣,樂享這無憂的皇位?他依賴相父!


    劉禪就是這樣患得患失著,他想依著大樹好乘涼;但又害怕樹冠太大,把他隱蔽得似若無形。


    安樂自在便好,是不是皇帝倒也不所謂。幾十年後,他被奪了位,但並沒有如他所估‘不如雞’,而是成了籠中的金絲雀,他已然滿足,依舊可以語出驚人:“此間樂,不思蜀。”徒留給後世一個千年難解之謎,不解他當時心態幾何?


    諸葛亮魂而有靈,那時或許倒能理解他幾分,他本就不貪戀權位,貪戀的隻是凡人皆想的安樂,逍遙……


    “唉……”諸葛亮長長歎氣,打破了剛才他和月英凝思的沉寂,他說:“雖然陛下並不在意此次撤軍真相,那人數次想要扇火,都扇不起來,那是因為這次陛下心裏根本沒有這個火苗。但我卻不能再縱了那煽風點火之人,留下後患無窮。理近才能遠安,不能安內,又豈能攘外?狐忠,成藩的事我已經讓人辦得差不多了。”他幾字概括道,沒有多說,不想讓月英思慮傷神。但卻可見他目光深邃,顯然謀劃已深。所謂至事不語,利在機密,目前知道此計劃的大概隻有他秘密安排的兩人。


    “此外,”他接著說:“吳飛的底細也在查,估計這兩天就會有消息。我正在寫密奏,讓費文偉帶回,想讓陛下親自徹查口諭來源!”頓了頓,好似是自言自語:“陛下必須得學點陰陽謀術,文事伐人的技巧了,將來能用固然是好;不能用,能助他辨黑白,護忠良,除奸邪也是好的。”


    月英知道諸葛亮對於此事,已是成竹在胸,便不再多問。隻是見他最後提及陛下時,神情落寞,不禁歎道:“孔明相父難當!若真為父子,像瞻兒,你教他寵他,訓他打他,都渾然天成,天經地義,是一個父親的愛之深,責之切。可偏偏相在父前,就說不得,打不得;隻能敬愛,不能寵愛;還得費盡思量,想著怎麽能以人臣之禮,盡人父之責。”


    諸葛亮看著她,慘淡一笑說:“可這就是先主遺願。讓我先盡了人臣之道,輔佐君王;然後再擔父責!”他有些累了,不禁將手擱在床幾上,撐住自己的額頭,輕輕捏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那一世我們執手走過-冬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瀾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瀾馨並收藏那一世我們執手走過-冬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