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早上的尖峰時段,站內也變得比較平穩了。


    這時才三三兩兩從電車上下來的,是第二節開始才有課的大學生,或是來買東西的主婦等,盡是些不急不忙的人。


    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站在樓梯底下不從剪票口出去的我一定很奇怪吧。應該說可能已經有人去通報站務員說有可疑人物在這裏了,站務員異常頻繁地在剪票口前來回走動。


    「真糟糕……」


    雖然我以前也常令人起疑,但至少沒被逮捕過。不過曾經多次被警察搭話,也有打電話到家裏過。


    這次要是也變成那種狀況就慘了。至少在我想辦法對看見幻影的上班族做點什麽之前,我不想離開這個位子。


    我背對剪票口,爬上階梯。幾乎已經不透明的幻影從旁邊跑了上來,我看了他一眼。


    ——年紀大約三十出頭。


    短短的頭發有些睡得翹起來的痕跡。那混雜著焦急與不滿的表情,在平常或許很溫和吧。然而現在的他右手緊握著車票,隻想拚命地趕上去。我茫然地想著,那張車票感覺好像會弄丟。


    「……根本不是說車票的時候。」


    他會先弄丟的,是自己的性命。隻要這可以想辦法挽回,就算弄掉多少車票都無所謂吧。


    我跟在他的幻影後往上走,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確認時間,上麵顯示的時間是早上十點,距離我們約好的時間正好早了一小時。


    「希望能在鈴小姐來之前搞定啊……」


    我握緊滲出汗水的掌心。


    我今天一個人提前過來的理由隻有一個——為了直視幻影死亡的瞬間。


    至今為止我都沒有正視過那瞬間。因為在各種不同死法中,電車事故的死亡現場也是格外淒慘。


    跟鈴小姐在一起時雖然有為了確認死亡原因而看了一眼——但果然還是沒能看清楚。那時候我所看到的隻有從月台上墜落的他以及……在那之後立刻被電車給撞飛的他而已。而那應該是他被撞飛的場景,可能也有大半是我想象出來的畫麵吧。


    所以我一定要先做這件事才行。


    要是就這樣逃避麵對不想看的事物,要是發生什麽預料之外的狀況就無法挽回了。幻影雖然會不斷重來,一直死上個好幾百次,但本人的死亡隻有一次。為了防止這一次的發生,我必須用上自己的全力才行。不這樣的話,我就沒有資格站在鈴小姐身邊吧。


    ——機會隻有一次。應該說,我希望看一次就好。


    正因如此,我在猶豫後選了非常接近事件實際發生的時間。因為太早過來看的話,有可能因為幻影不夠清晰而無法掌握足夠的情報,那可就麻煩了。這畢竟不是會讓人想一看再看的場麵,我也不覺得自己的精神有這麽強韌。既然會自己忘卻過去,我顯然是個脆弱的人吧。


    所以我現在終於要麵對了。


    「……真討厭。」


    背上滿是冷汗。口幹舌燥,仿佛嚐到血的味道。


    腳步愈來愈沉重,我的身體拒絕繼續往前進。明明看過那麽多幻影,卻還是個膽小鬼,我都討厭起這樣的自己了。


    不過一碼歸一碼,不能混為一談。


    「……隻要這樣就能拯救一個人的性命,豈不是非做不可嗎?別擔心。」


    我把鈴小姐說過的話說給自己聽,閉上眼睛。


    接著一鼓作氣踏上最後四階階梯——然後睜開眼睛。


    可以看見的隻有站在月台上等電車的情侶、坐在長椅上的老奶奶和陪同的女性、以及正在補充自動販賣機的幾個工作人員。這僅有寥寥數人的景象,卻讓我有一瞬間覺得不太對勁。盡管覺得有什麽奇怪之處,我卻不知道那是什麽。


    就在我下意識歪頭思考時,「他」穿過我的身體。


    在不禁愣住的我麵前,他的幻影一邊拿出手機,一邊放慢步伐,開始沿著左側下行方向的月台黃線走著。


    在那之後——他的身體忽然往左踉蹌了一下。


    他立刻停下腳步,想維持身體平衡。西裝上衣以奇怪的形狀向左側延伸,他的表情大變,麵對軌道的方向大叫著些什麽。


    然而已經失去平衡的他無法重整態勢,他就像是被拖著似地掉下軌道。


    然後——身體四處飛散,不見原形。


    「……」


    我捂著嘴蹲下。


    我看見自己的休閑鞋和灰色的月台,但視線很快因淚水而模糊。


    我好不容易才咽下衝到喉頭的胃液。好惡心,我完全無法思考除此之外的事情。我好想就這樣蹲著失去意識。


    剛剛看到的景象在瞬間強烈地烙印在腦海中,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


    真想吐出來,讓自己舒服一點。但現在在這裏吐了就糟了,要是被人帶去站務員室我也很困擾。


    老奶奶注意到我的狀況,從長椅上起身走了過來。


    「你怎麽了?還好嗎?」


    「……我、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我緩緩起身。我的臉色大概跟我的話相反,看起來非常糟吧,老奶奶一看便擔心地皺起了眉頭。可是我在她繼續說些什麽之前,便轉身背對月台。就在這瞬間,我正麵對又重新爬上樓梯的幻影,我下意識地緊閉雙眼。


    「你真的沒事嗎?」


    我無法立刻做出回答。


    因為回想起剛剛的景象,我又無法自由地控製自己的身體。口中滿是討厭的味道,我隻能快速地點頭回應。相對地,我試著將剛剛看到的東西化為單純的情報。


    他邊看著手機邊走在月台邊緣……接著恐怕是被「什麽」給牽連,摔下了軌道。


    問題出在那個到底是什麽。


    看起來像是被什麽撞到,也像是被什麽給拖拉著……不,應該是被什麽給拖拉著吧。他的西裝之所以會以奇怪的形狀延伸,就是被什麽給拉著。


    「這樣啊……」


    他朝著軌道的方向大叫。


    一般來說,在這種時候都會向人求助吧。但他卻看著應該沒有人在的軌道,就是因為那邊有正在拉著他的「什麽」在。


    『——第三月台的電車即將進站。』


    月台上傳出廣播的聲音,我睜開眼睛,和還在我身邊的老奶奶對上眼。我朝她鞠了個躬。


    「抱歉,我隻是有點困……真的沒事。」


    「是嗎?早點回去睡覺喔。」


    「嗯。」


    雖然對擔心自己的人說謊很過意不去,但現在也沒辦法。老奶奶盡管不放心地回頭看我,還是為了要排隊搭上剛進站的電車而離開了……咦?剛剛跟她一起坐在長椅上的女性坐著沒走。什麽嘛,原來不是隨行的人啊。難怪老奶奶都跑到我這邊來了,她卻完全無動於衷。


    老奶奶排在候車位置上沒多久後,電車就進站了。畢竟是這個時間,從車上下來的人也不多。我為了不要擋路而離開樓梯前,躲到列車路線圖的看板後麵。待在這裏就不會看到「他」死亡的瞬間了。


    接著我環視整個月台。


    「那個人到底是被什麽給拖下去的……?」


    我覺得月台上應該不太會出現什麽足以把一個成年男性拖下軌道的東西,如果不是有一定程度的大小和重量的東西……不過有那種東西嗎?一眼看過去,大多數東西都固定在月台上。實在找不到。


    我看了一下時鍾,才十點八分。該不會在這一小時內會有起重機從外麵伸進來勾住那個人——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覺得自己這想法實在太蠢了,我搖了搖頭。


    這時候,咚——從某處傳來了堅硬的聲音。


    是什麽聲音呢?我起


    身看向月台深處。年輕的工作人員打開了自動販賣機,正在補充飲料,旁邊放著一台載著裝有飲料箱子的大推車。


    「……那個該不會是……」


    疊放的紙箱加起來應該有二、三十公斤吧。能不能把一個人拖下去是有點難說,不過在滑手機時忽然從旁被撞到的話,應該會嚇到吧。


    如果是這樣,出現幻影的那個人就是西裝的哪裏被推車給勾到了吧。雖然隻要把西裝脫掉就好了,但應該沒有多少人可以在這種狀況下即時做出反應吧。換成是我也會一起摔落軌道吧。


    「唉,這也隻是假設……總之先回去剪票口吧。」


    盡管是因為沒有其他可能才做出的假設,但目前我也找不到比那更可疑的東西了。雖然有很多令人不安的要素,但我一個人也沒辦法改變幻影。隻能等鈴小姐來,把事情說明給她聽了。再等個四十分鍾就要到我們約好的時間了。


    「畢竟鈴小姐感覺滿守時的。」


    考慮到這種狀況,她很守時這點真是幫了大忙。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提前一個小時過來。


    從剛剛的電車上下來的人還三三兩兩地走著。我也混在他們之中,往剪票口移動。在樓梯下到一半的時候,我看到幻影正打算通過剪票口。他以不習慣的動作從自動剪票口拿起車票。接著可能是在找月台在哪裏吧,他睜大眼睛四處張望。最後抬頭看向我所在的階梯。


    「車票啊……」


    可以的話我是不想在月台上把事情鬧大,在售票亭等他比較好。而且在那裏的話他應該還沒有開始跑,比較容易攔下他吧。


    再加上還要跟鈴小姐碰麵,我打算先出站一趟,便走向有站務員在的窗口。


    「不好意思,我想出去。」


    「啊~來了。」


    或許是我的錯覺,但站務員以銳利的眼神狐疑地看著我。啊,這麽說來我剛剛不是從這裏進站,是從別的車站過來的,隻要從自動剪票口出去就好了。最近老是在同一站進出,害我完全忘了這件事。


    站務員邊處理ic卡邊對戒備著可能會被說些什麽的我開口說道:


    「你最近很常出現在這附近呢。」


    「啊……嗯,因為學校的研究……」


    這借口很爛,但也沒辦法。我想大學生有一、兩個研究要做也不奇怪吧。


    站務員不知道是相信還是不相信,漫不經心地回了個「喔」。他仍把我的ic卡拿在手上,這下或許不太妙。


    正當我打算找些借口時,忽然注意到從剪票口另一側走過去的人影。


    ——然後瞪大雙眼。


    「……怎麽可能。」


    眼熟的西裝,大概是因為跑來而亂翹的頭發和那張側臉。就算隻有一瞬間,我也不可能會看錯,因為我剛剛才看過他被撞得四分五裂的樣子。


    但是他現在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知道自己會死的上班族走往售票亭,消失在我的視線外。


    我拿出手機確認時間。


    「才十一點十一分……」


    從那個人手表上的時間來看,早了一個小時。當然,離我跟鈴小姐約好的時間也還有好一陣子。


    「可惡……」


    「你怎麽了?」


    我從皺起眉來的站務員手上搶過ic卡,順勢跑出剪票口,窺視位於左側的售票亭。


    ——「他」就在那裏。


    抬頭看著路線圖和票價,正在思考的他果然是本人。他買票時看了眼手表,表情沒有變化地拿起車票。


    然後朝著我所在的剪票口走了過來。


    「這……」


    為什麽!時間還早吧!他剛剛看了手表,卻不覺得現在還太早了嗎?


    他從啞口無言的我身邊走過。要是他隻是先買了車票就好了,盡管我有一瞬間這樣祈禱著,他還是打算走進剪票口,我不禁大叫出聲。


    「等、等一下!」


    突如其來的叫聲,讓附近的人都回過頭來看著我,那個上班族也是。我跑向狐疑地板起臉來的他。


    「那個,手表……你的手表,現在時間還早……」


    至少鈴小姐還沒來,拜托他發現現在時間還早這件事。隻要撐過這段時間,一定能夠改變什麽的。


    聽見初次碰麵的我這支離破碎的發言,他瞪大雙眼。然而很快就注意到什麽似地,表情鬆懈了下來,「啊啊……」地開口說:


    「怎麽,你是看到這手表了嗎?這表是我工作用的,所以上麵顯示的是國外的時間,不是表出了什麽問題。」


    「……什……」


    原來是這樣啊,糟透了。


    他舉起手表,上麵的指針明顯地指著一個小時後的時間。這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我卻輕忽這點,一心以為那上麵的時間就是事件發生的時間。因為自己的發現而沾沾自喜,沒有進一步去思考。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愕然地全身僵住的我。


    「你或許是出於好意才這麽做,但盯著人家的東西看可不是什麽好事喔……我趕時間,就這樣。」


    他轉向自動剪票口,我回過神來追了上去。


    「等……不能走!」


    我看到的景象是從他通過剪票口後開始的,所以想要改變幻影的未來,或許應該在站內叫住他。


    可是我的腦袋這時隻充滿了不想看到他那淒慘下場的念頭。拿著車票的他回過頭來,這次臉上就帶著不滿的神情了。


    「幹嘛啊?要惡作劇的話去別的地方吧,別找我麻煩。」


    「不是……現在上去的話會有危險的……」


    盡管這樣說,我仍有預感這說服是毫無意義的。


    我一個人果然無法阻止他。因為我注意到他的手表,以及那手表的時間快了一小時,這些全都在幻視預知的範圍內。


    我真是受夠這一切都事與願違的狀況了,我很想怒罵些什麽,但最想罵的就是我自己。


    我的話是傳不進他耳中的——但事情變成這樣,我也隻能獨自努力了。


    我下定決心開口。


    「很抱歉突然跟你說這種話,可是你現在到月台去會碰上危險的。我知道你趕著要去工作,但還是希望你能稍等一下。」


    「……真讓人不舒服,有什麽事就去跟站務員說啊。」


    可能是看我的表情很認真吧,他並沒有無視我往裏麵走。來往的行人們紛紛回頭看向在剪票口前散發出討厭緊張感的我們。


    這說不定會引起一點騷動,但這樣就能防止事件發生的話,根本是小事一樁。盡管很想從周遭投射過來的視線下逃開,我還是發奮繼續說下去。


    「你要搭第三月台來的那班下行電車對吧。但那很危險,會發生不好的事。所以如果你接下來要搭電車移動的話,希望你能注意一下周遭的狀況。」


    雖然我的說詞很可疑,但要是他能夠注意一下周遭的狀況,說不定就能防止意外發生了。該怎麽說才能讓他多少相信我呢?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地低下頭。


    頭上傳來他似乎有些不悅的聲音。


    「什麽嘛,是占卜什麽的嗎……去別的地方做這種事吧。」


    「不是……」


    我抬起頭,隻見他用仿佛看著什麽惡心東西的眼神看著我。


    那是我非常熟悉的眼神,我至今為止不知道被那種眼神看過多少次了。


    而且——用那種眼神看我的人,如今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我的心瞬間冷了下來。我努力想發出聲音,感覺身體會就這樣變得無法動彈。想要回到隻有自己一個人的陰暗房間中。


    但是——我握緊了拳頭。


    要是因為「隻有我一個人在所以無能為力」這種理由就放棄,我就沒臉麵對陪我走到這一步的鈴小姐了。既然無法讓他相信我,至少在幻影成為現實之前,我得盡量爭取時間才行。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說明的。事情其實是——」


    我打算繼續說下去,然而有別的聲音叫住了我。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做什麽啊?你是哪所學校的?」


    在窗口裏的站務員發現我們這邊的騷動而跑了出來。站務員介入我們之間,同時開口問他——


    「你們認識嗎?」


    「完全不認識,是他單方麵忽然向我搭話而已。我趕時間,先走了。」


    「不行,等一下……」


    我慌張地想追上去,卻被站務員給擋住了。他便趁著這個空檔用車票通過剪票口。因為我耽擱了他的時間吧,他急忙環顧四周,然後找到前往第三月台的階梯,抬頭看向階梯。


    就算他背對著我,我也知道現在的他臉上掛著怎樣的表情。我可以感覺得出自己的臉色正逐漸發白。


    「居然連這些都在預測範圍內嗎……」


    令人生氣也該有個限度吧。就連我叫住他,害他時間不夠這點,全都在幻視預知的範圍內。不管我做了什麽,還是不做什麽,人都會在我的眼前死去。結果隻是不斷地重複這件事情罷了。


    站務員低頭窺視站著不動的我。


    「真是的,你到底在做什麽惡作劇啊。」


    「……我不是在惡作劇。」


    再過幾分鍾,我所看到的慘狀就會化為現實,然後你們那個時候就會後悔,後悔地想著「怎麽沒能阻止這事情發生呢」。


    不過那樣就太遲了,明明現在還有機會阻止他的。


    ——沒錯,還來得及。


    我抬起頭。


    盯著眼神有些吃驚的站務員,看到我毅然決然的樣子,站務員有些退縮。


    「你是怎樣……」


    「抱歉!」


    話才剛說完,我便狂奔而出。我穿過站務員的旁邊,衝向站務員負責的窗口。我把ic卡丟在窗口就跑,站務員在我身後大叫。


    「等等!你想做什麽!」


    他的聲音響徹站內。


    我無視他的叫喚,衝上了樓梯。早我一步上去的上班族抬起了右手,避開正在下樓梯的女大學生。


    長發飄逸,穿著牛仔吊帶褲的她因為上班族的動作,硬是從原本前進的路線上退開,一臉驚訝地回頭看著上班族。


    在思考前,我便開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鈴小姐!是他!」


    明明比約好的時間早了一個小時,她會什麽會在這裏呢?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正打算走下樓梯的鈴小姐聽到我的聲音後立刻轉身,穿著休閑鞋的腳用力一蹬,追在上班族身後。


    我也沒停下腳步,跟在那兩人身後用全力跑上階梯。


    可以看見月台上的景象了。


    一邊拿出手機一邊慢下腳步的他,以及追趕著他的鈴小姐。


    這景象有一半是我已經看過的東西。然而就算我環視了整個月台,也沒看見可以將他拖下月台的推車。找不到原因。廣播聲平淡地響起。


    「第三月台的電車即將進站。」


    「……!」


    在這短暫的瞬間,我的腦袋急速運轉著。


    ——他在之後,到底為什麽會掉到軌道上呢?


    月台上沒有任何可以將他拖下月台的東西,隻有鈴小姐為了阻止事情發生在跑著。隻有受我之托的鈴小姐——


    「鈴小姐,等一下!」


    我忽然說出製止她的話。


    正在追趕那個上班族的鈴小姐因為我的話而緊急煞車。盡管身體整個向前傾,差點就要摔倒了,她還是想辦法站穩腳步。


    「神長?」


    「等一下……沒有東西,月台上沒有會引起意外的東西……」


    在可見的範圍內完全沒有我以為會在這一小時內出現的東西。


    用來補充自動販賣機的飲料推車也不見了。月台上能看見的隻有正在走往剪票口,以及在等待下一班電車的稀疏人影而已。


    我回過頭,看見正在奔上階梯的站務員。


    ——至今為止我為了避免事情發生所采取的行動,全都與我的期望背道而馳。


    那麽意外之所以會發生,莫非就是因為我拜托鈴小姐「阻止他」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不僅他,鈴小姐也等於是被我給害死的,這絕對不行。要是害鈴小姐被卷入其中而喪命……隻有這件事,我絕對不能讓它發生。我的心、我那失去的記憶如此呐喊著。


    我握緊顫抖的雙手,追上來的站務員抓住我的肩膀。


    「總算抓到你了,你跟我到站務員室來。」


    聽到那極為不滿的聲音,鈴小姐立刻采取行動。她踏出一步,打算走回我這邊。


    這時,坐在長椅上的中年婦女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一臉疲憊的女性,眼睛隻看著自己的腳下,簡直就像是幽靈——我忽然有這種感覺,然後終於注意到了。


    「那個人……該不會……」


    剛才那有些不對勁的感覺。


    那是——我看到坐在長椅上的她時感覺到的。


    因為我在這幾天經過月台時,那位女性總是以同樣的姿勢坐在同樣的長椅上。


    我每次都有看見她,卻沒多在意。由於她毫無存在感,靜悄悄地融入周遭的景色中,所以我沒發現那是同一個人。就連剛剛我都還誤以為她是陪著老奶奶一起來的人。


    可是——不是這樣的。


    「至今為止我看見的那個人……全都是幻影。」


    動作較少的幻影,播放的時間也比較長。


    所以至今為止我從沒看過她死亡的瞬間,隻看過她坐在長椅上,這漫長又寂靜的時光而已。


    但是不管花上多久時間,「他們」都隻有一種下場。


    站起來的中年婦女——現實中的她,搖搖晃晃地環視周遭。那仿佛置身在夢境中的眼神,捕捉到正從軌道前方進站的電車。我的身體竄上一股惡寒。


    「不行!」


    我急促的叫聲響徹月台。


    但那位女性完全沒受到影響,她聽不見我的聲音,也沒在看任何東西。


    她無論何時都像這樣等待著,然後不斷地反複上演——自己選擇的死亡瞬間。


    配合電車進站的時機,她終於跑了起來。


    在她前方的正是那個上班族,上班族看著手機,沒注意到這件事。


    我在被站務員抓著的情況下大叫出聲。


    「危險!」


    跑過去的女性撞上上班族。


    雖然不到整個人直接撞上去的程度,但女性的左半身撞到他。女性雖然撞上人了,卻完全沒看對方一眼,像是沒發生任何事情似地,眼中隻有軌道。


    她就這樣拖著上班族繼續往前跑。


    「啊?……等等……你在幹什麽!」


    可能是手表什麽的勾到了西裝吧,上班族驚愕地大叫。但他仍因女性跑步的衝勁而站不穩腳步。


    看起來隻是普通中年婦女的她到底哪來那麽大的力氣?上班族的身體逐漸被拖向軌道,周圍有好幾個人注意到不對勁而回頭看著他們。


    「住手!放開我!」


    電車的車頭已經進到月台邊緣了。


    尖銳的警笛聲響起,站務員終於放開我。


    盡管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慘劇,我仍甩開站務員跑了過去。


    電車前端逐漸逼近


    那兩人。


    我追不上。還有十公尺,電車比我快多了。


    ——我一定趕不上吧。


    我明明不願這樣想,腦中卻浮現了失敗的預感。


    熟悉的放棄心態掠過腦海。


    但是——她趕上了。


    「啊啊啊啊啊!」


    不成話語的叫喊聲。


    我想她應該遠比我還早就起跑了。


    發出有如動物般的叫聲,鈴小姐將雙手伸向那兩人。


    她的指尖構到上班族的衣領。


    鈴小姐抓住男人的衣領以及女性的手臂,以像是要衝撞月台地麵的氣勢把他們往回拉。


    雙方的力道隻有一瞬間看起來勢均力敵。


    鈴小姐是這三人中最瘦弱的——但也是意誌最堅定的。


    這對於打算跳下軌道的女性來說,是完全預想不到的衝擊。三個人一起摔倒在月台上。


    鳴起警笛的電車從他們身旁經過。


    「……呼……」


    我不確定這帶著喘息的聲音是不是我自己的。


    回過神來時,我人就在倒下的鈴小姐身邊。我蹲在月台上,朝她伸手。


    我戰戰兢兢地觸碰她閉著眼睛的蒼白側臉。


    「鈴……小姐……」


    隻是個女大學生的她,光靠著自己的力氣與體重把兩個人拉倒在地。我不知道她受了怎樣的傷,隻希望她平安無事。


    周遭一片混亂,有人在大聲叫喊著,其中也有喊著「叫救護車!」的聲音。但是還沒有任何人碰到她,在她身邊的隻有我。


    我顫抖的手指碰上她閉著的眼睛。


    這樣靠近一看才發現她的睫毛真的很長。長長的睫毛一顫,從下麵露出帶點茶色的眼睛,張開了小巧的嘴唇。


    「神長……你沒事吧?」


    「那是我要說的話。」


    我不過就是奔跑大鬧,沒弄出什麽好結果罷了。


    我根本沒做到半點像她那種程度的事情。她居然聽了無論做什麽都隻會落得相反下場的我的話,還成功顛覆了幻視的結果。


    跑過來的站務員們正在協助上班族和中年婦女起身。上班族先不論,那位女性似乎昏了過去。不過這或許也是件好事。


    在那兩人被站務員們圍住後,鈴小姐才終於鬆開手。我伸手拉住她的手。


    「真的很抱歉讓你做了這麽亂來的事。」


    「這小事一樁啦。」


    說完這句話起身的鈴小姐,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


    從吊帶褲底下露出的腿上有擦傷,血滲了出來。不過看我注意到傷口而皺起眉頭的樣子,她拍了拍瘦弱的胸口。


    「這是我努力的證據,沒事的!好了啦,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快誇獎我啊!」


    「鈴小姐很厲害呢。」


    光靠這句話根本不足以形容。


    這個人真是的,總是這樣……她總是這樣,拯救了我。


    我深吸一口氣,牽起鈴小姐的手。


    「走吧。」


    站務員們的視線都集中在倒下的那兩人身上,要溜走就隻能趁現在了。畢竟被人抓去質問也很困擾,對鈴小姐跟我來說結果好就好了,節外生枝也很困擾。


    趁著月台上一陣騷動,我們迅速走下階梯。


    「是說鈴小姐,雖然幫了大忙,但你沒搞錯我們約好的時間吧?」


    「啊,我會提前三十分鍾到會合地點,在約好的時間到之前在周圍晃來晃去。」


    「嗯,完全不懂這是為什麽……」


    「因為要是途中迷路的話就麻煩了啊。」


    「這點我認同。」


    真的無論從各方麵來說,這個人都棒透了。


    鈴小姐在剪票口前忽然瞪大了眼。


    「咦?好像有什麽掉進我的口袋裏。」


    拿出來之後,發現那是從這站出發的車票。我馬上就知道那是誰的東西,忍不住大笑。應該是因為剛剛撞在一起,才掉進鈴小姐的口袋裏吧。


    「結果那個人弄丟了車票啊。」


    「神長?」


    「沒事……沒弄丟性命真是太好了。」


    我將他的車票放在因為上頭的騷動而空無一人的剪票口,撿起我丟在這裏的ic卡。


    ——不管幻影如何嘲笑我,隻要有她在,就一定能夠觸及到某人的手吧。


    穿過自動剪票口的鈴小姐高舉雙手,伸了個懶腰。


    「呼~神長,我忽然那樣跑,累了,我們去吃點甜食啦。」


    「在那之前要先處理一下你的傷口,去藥妝店吧。」


    我牽起她伸出的手。


    這麽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卻高興得像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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