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達的公園,一如往常地看起來十分平穩。


    雖然沒什麽人經過,但也不至於完全沒人。這點讓我安心了些。


    氣喘籲籲的我邊脫下大衣邊跑向那張長椅,滿身的汗水讓我全身一冷。我忍耐著身體的顫抖——來到她所在的長椅。


    剪短的頭發,灰色的外套,黑色的長裙。


    這優雅的打扮的確不像鈴小姐,隻是那條鈴鐺項鏈仍掛在脖子上。我盯著顏色變得清晰的她。


    「鈴小姐。」


    叫了也沒反應。雖然因為我跑來了她也沒回頭,所以我有在猜想是不是這樣,但這是她的幻影。我一直當作商量對象的她。


    我把手放在長椅的椅背上。


    「鈴小姐。」


    既然幻影還在這裏,就表示還來得及。我把大衣掛在長椅的椅背上,拿出手機,又撥了一次電話給鈴小姐。


    從旁邊不遠處立刻響起了來電鈴聲。


    「咦?」


    小女生唱著的童謠。


    那聲音從我的手機以及附近的樹蔭下分別傳來,像是二重唱。


    在我理解這是怎麽一回事之前,我便朝著傳出聲音的方向搭話。


    「鈴小姐?你在哪裏嗎?」


    回應的我是個陌生的男人,他從樹蔭下回答我。


    「要找她的話——不就在那裏嗎?」


    「……咦?」


    我低頭看向長椅。


    坐在那裏的是鈴小姐的幻影。雖然她微微低著頭,所以看不見表情,但應該是這樣吧。因為她完全沒有回應。


    可是幻影應該隻有我能看見才對——


    「鈴小姐?」


    這時我注意到她的側腹部。深灰色的外套上,開始逐漸浮現黑色的汙漬。


    我不知道逐漸擴散開來的那個是什麽。


    無法理解。像那天一樣,倒在柏油路上的背影——


    「鈴……小姐?」


    沒有回應。


    怎麽可能會這樣?居然沒趕上……怎麽會……所以我……


    「傳這封訊息來的是你?」


    我看不到男人的身影,隻能聽見聲音。


    極為平靜,聽起來好像有點開心,卻又偷偷害怕著的感覺……


    我半是愣住地看著手機畫麵。


    傳出了童謠《過去吧》。


    可是這卻未能傳達到她那裏。


    不對,不可能會是這樣,這是假的。


    居然又再度重演,這種事——


    『——別擔心,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


    在腦內響起的聲音。


    是鈴小姐的聲音,也是神長哥的聲音。


    總是支持著我,拯救了我的人的聲音。


    正因為有他們,我才會在這裏。


    我不能自己搞砸這一切。


    還早吧——撐住。


    我重重吐出一口氣。


    好不容易克製住差一點就要失去理性大叫的自己。


    我以顫抖的手指操作手機,童謠的歌聲停了下來。


    我深呼吸。


    「……那訊息是我傳的,不過你沒遵守約定吧……我已經報警了。說有殺人犯在這個z公園裏……」


    淡淡地這麽說的我,簡直不像是自己。


    我麵對長椅彎下腰,輕輕地觸摸外套上逐漸擴大的血跡。然後確認了一下指尖,上頭的確紅得令人厭惡。注意到鈴小姐的身體還溫溫的,我詛咒起自己。


    男人以鼻子哼笑出聲。


    「你就算報警了,也隻會被當成小孩子的玩笑話罷了,沒人會相信你的。」


    「要是這個公園裏出現屍體,再怎麽說警察都會注意到吧。我也跟你殺害的那位母親的妹妹說你是在轉角把人擄走的了。你已經完蛋了。」


    要是在小範圍內死了很多人,警察也會認真調查吧。到那個時候應該就能搜集到很多目擊證言了。就算他不是什麽走在住宅區會被人懷疑的長相,但大白天的本來就沒什麽人會走在這一帶。


    我嘴上說著這些事,但還沒有好好地理解現實狀況。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動也不動的鈴小姐身上。我想脫離這場夢境,我明明就想說一定要做點什麽的。


    「對了……叫救護車。」


    都這時候了我才想到這件事。


    應該還來得及吧,因為隻是稍微被刺傷而已。動也不動,也沒有回話,但是還來得及……


    但是男人在我這微小的希望上潑了冷水。


    「很遺憾,你已經來不及救她了。傷口很深,沒救了。比起那個,你過來這邊吧,我們來對個答案。」


    男人的聲音這麽說。


    那家夥打算把我也殺了吧,然後趁機盡可能地逃到遠處。


    真是愚蠢的誘導,沒有人會答應的。


    除非是行事魯莽、不考慮後果的小孩子。


    「……我知道了。」


    他一定瞧不起我,覺得反正我隻不過是個小孩子吧。


    實際上我的確是小孩子,不過直到剛剛為止我都不是這麽想的。


    所以我不會讓事情就這樣結束,我不會讓他逃掉的。


    至今為止,我為了幫助那些隻有我能看見的「他們」費了多大的苦心啊。我拚命想讓他們避開不合理的死亡,卻無法成真——而這家夥卻主動將死亡加諸於他人身上,我不可能原諒他。


    我抬起頭,再度將大衣拿在手中。


    接著最後再一次——帶著遺憾與後悔凝視著她。


    「鈴小姐……對不起。」


    你一定會叫我快逃吧。


    但我不要。我對於現在這個狀況、過去愚蠢的自己,以及搞不懂在想什麽的殺人犯都非常憤怒。對於把你卷進這種事情裏也是。


    我想被他所殺的人也一定都很想生氣吧,可是他們已經無法再生氣了。所以就由知道「他們」樣貌的我代替他們來做這件事。


    我隻拿著外套轉身麵對樹蔭,但在這時候稍微停下了動作。


    我拿在手上的大衣掉在地上,但我沒注意到這件事,再看了一次長椅。


    「……咦?」


    困惑隻有一瞬間。


    我立刻理解後,彎下身子,緩緩地從地上撿起大衣。


    「趕快過來啊。」


    男人的聲音催促著我。


    雖然表現出大人的餘裕,但他的內心應該很焦急吧。這裏不是他準備周全,事先找好的藏身之處,而是有人會經過的公園。不知何時會有人經過。


    所以我……對那家夥說:


    「你過來。」


    「……」


    「過來啊,你不是要對答案嗎?想要封住我的嘴,就不要躲著,過來這裏。」


    你是連這種事情都辦不到的膽小鬼嗎?這句話我沒說出口。


    我不是想要隨意挑釁他,而是真的這麽想。


    我在叫那個隻會偷偷摸摸躲起來殺人的家夥,作為一個殺人犯現身。


    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那就趕快逃走吧,不要因為我傳給鈴小姐的訊息就怕成這樣。


    沉默並不長。


    男人從樹蔭下走了出來。


    沒有特征的長相,灰色的西裝可以徹底融入白天的住宅區中。


    實際上我也看過這家夥好幾次,但都沒有太在意他。隻把他當做簡直像是一部分景色的行人看待而已。


    看起來像是年輕公司菜鳥的男人,掛著虛偽的笑容開口。


    「你有什麽想知道的事情嗎?像是我為什麽要做這些事之類的。」


    「我沒興趣知道,有事想問你的是警察跟死者家屬吧。」


    「


    我倒是很在意你是怎麽發現的。」


    「我可以看見被你所殺的人。」


    我明明說了實話,男人卻不相信的樣子。他像是覺得我在愚弄他,露出苦笑。我已經看慣這種大人的反應了,隻有神長哥和鈴小姐不一樣。


    男人邊笑邊走近,他的左手上握著鈴小姐的手機。右手上則是……長約十五公分的小刀。那銳利感讓我反射性地縮了縮身子,可是我很快地甩甩頭。


    「……沒事的。」


    我看過更淒慘的死狀,更看過想活下來卻沒能活下來的人,臨死前的樣貌。


    也曾呆愣地看著保護自己的人死去。


    跟那些相比,現在——還是憤怒的時候。


    男人逐漸接近。


    鈴小姐動也不動,我緊抓著大衣。


    在距離剩下不到兩公尺時,男人行動了。


    他突然起跑,拿小刀向我刺來。


    ——然而在這同時鈴小姐也動了。


    她抓住我的大衣,丟向男人。


    忽然被遮住視線,男人嘖了一聲,揮開大衣。


    然而打算重整姿勢的男人,右手被我揮動的球棒重重一擊。


    男人發出哀號,手上的小刀也掉了。


    我再度用木製球棒狠狠打在他的側腹上。


    在冬日的天空下響起短短的哀號聲。


    我看著男人蹲下,以球棒把他掉在地上的小刀撥到遠處。


    「就算是小孩子,被十二歲的小孩全力揮動的球棒擊中,骨頭也是會裂的吧……是你輸了。」


    「球、球棒你是從哪裏……」


    「——因為我最先聽說的,就是這裏有我的幻影在。」


    站起來的鈴小姐從外套中拿出厚重的狗狗雜誌,是說那什麽雜誌啊……居然有博美狗專用誌這種東西,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一切都超乎我預期的她將上頭有刀痕的雜誌放在長椅上。


    「這就是事先設置的陷阱,雖然神長你之前很瞧不起這作法。」


    「那是因為鈴小姐說要在月台上設置投網吧……」


    我低頭看著從長椅下取出的球棒。


    當我正打算回應對手的誘導時,鈴小姐小聲地說「我在椅子下黏了球棒,你把他引誘過來」。所以我才假裝要撿大衣,把球棒拿了出來,然後用大衣藏住球棒。


    她到底是什麽時候準備的啊?放在外套下的雜誌也是。


    這個人明明看不見幻影,也不知道第一起事件,卻能準備到這種地步。看來她是預想到要找的人「說不定就是犯人」,所以事先料想到對方可能有惡意吧。真是完全出人意料的……最棒的人了。


    我比鈴小姐往前站了半步,麵向男人,拿好球棒。這時正好從公園外傳來巡邏車的警笛聲。


    鈴小姐看著我。


    「神長,你報警了?」


    「嗯,剛剛掛斷打給鈴小姐的電話時,改打給了警察。」


    雖然我就這樣什麽話都沒說,但我在對男人說的話中提到了公園的名字。所以要是警察有注意到不對勁的話,應該會過來才對。而我也是因為這樣才放任自己的東西散落在車站前的派出所裏。


    男人按著被打的地方,瞪著我們。


    我保持著可以隨時行動的意識。要是有必要,我甚至做好朝男人的腦門揮下球棒的覺悟——然而他忽然轉身,往公園深處逃走了。


    「站住!」


    「神長,別追了。」


    鈴小姐製止打算追上去的我,這句話讓我回過神來。


    對方是成年男性又是殺人犯,比起我一個人去追,交給警察處理比較好。


    在我這麽想並放鬆肩膀的力量時,鈴小姐幾乎同時坐回了長椅上。她對著冬季的天空吐出疲憊的聲音。


    「抱歉啊,神長。我想說隻要我來這裏,犯人應該也會來。」


    「雖然我也沒什麽資格說別人,但拜托你別這樣……我還以為心髒要停了。」


    我真的想說就算同歸於盡也要殺掉對方。


    以為鈴小姐可能已經死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辦得到這件事。我深信在憤怒的情況下我能夠破壞一切。


    然而到了現在,隻見我的雙手不住發抖。看來現實慢半拍地追上來了。


    不知道我這亂成一團的心情,鈴小姐忽然微微一笑。


    「不過你來了真是太好了……謝謝你……改變了我的未來。」


    「那是鈴小姐自己的力量吧。」


    我無奈地回答,看著鈴小姐。


    坐在長椅上的她,不知何時靠著椅背閉上了眼。


    她白皙的臉上沒有血色。注意到她側腹的血跡逐漸擴大,我頓時無語。


    「鈴、鈴小姐?」


    雜誌沒能擋下來嗎……?


    不對——外套上也沾了血,小刀刺穿過去了。


    在我理解狀況的同時,我也把手伸向鈴小姐的側腹。她蒼白的嘴唇微微地動了動。


    「……別擔心……我不會……拋下你一個……人的……」


    「那是當然的吧!」


    但是鈴小姐說完那句話就再也沒開口了。


    我從衣服上壓著傷口,大聲呼救。


    「來人!來人啊!救命!這裏有人受傷了!」


    或許是警察到了吧,警笛聲停了。感覺有人接近了,我的呐喊聲響徹變得吵鬧起來的公園。


    「快點來人啊!快點!」


    長椅上已經看不見幻影了,我隻管拚命地呼救。


    一定還來得及,我們兩個要一起笑著結束這件事才對。


    我連自己的名字都還沒有告訴她。什麽都還沒回報她。


    真正的事情,什麽都還沒有開始。


    所以,一定要撐住,拜托你。


    拜托你,鈴子。


    我的叫聲震撼冬日的天空。


    沾染在平穩白日上的汙點,說不定會不為人知地被葬送的事件的結果。


    就這樣,我們因幻影開始的故事——在這一天結束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預見明日逝去的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古宮九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古宮九時並收藏我預見明日逝去的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