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庭院裏的戰士
這是詛咒。
壞孩子的詛咒。
成為惡魔的那個孩子。
做了交易，
變得鐵石心腸。
在他內心的某處，有一枚巨大的時針。
★★★★★★★★★★★★★★★★★★★★★★★★★
那天的下午，牧生按原計劃在家打發時間。
他麵朝桌子，盤腿坐在椅子上，默默的將ms零部件卸下來做修整。按照書上的理論，在要做修整的部位做好記號，然後用美工刀斜向切入。這樣可以拓寬ms手腕和武器的活動範圍。這個操作需要切到將近身體的部分，技術要求較高。之後用小塊的磨砂紙將凹凸不平的地方打磨平滑，期間要注意不能過分的打磨而使切口變大了，隻有放標誌的地方需要盡可能打薄。
製作模型是不錯的事，能讓人心念集中，暫時忘記很多事情……今天上午發生的事，如今也慢慢的沉入心底的某個角落。
——因為是詛咒，所以變成壞孩子就是無可奈何的事麽？
話出口的時候，牧生覺得情緒已經惡劣到極點。
“……”
他希望聽到莉兒說，不是那樣的。
但是，她始終沒有說話。
“就算是詛咒，那也該有證據吧。比如看到恐怖的片子，手機裏有暗示留言等等。”
“那些都是電影情節”莉兒的語氣也相當不友善。牧生一直壓抑的惡劣情緒忽地一下子爆發出來：“這種事會發生在現實中，你能相信才怪呢。”
莉兒或許是說的是真話，但要別人相信你作惡純粹是因為詛咒而無法抗拒，這種虛幻的說法隻會讓人覺得更不可信。
莉兒動了動嘴唇歎息：“果然還是不說的好。”話語中，聲音微微顫抖。牧生的心一下就被揪起來了。“也不是啦，至少如果能更詳細的解釋的話。”
“解釋？我討厭解釋。那不像課題講解一樣簡單，自己內心的情緒是無法表述清楚的。”莉兒的聲音變得激動起來。然後，這次根本沒有等他說話，便緩緩轉身，背朝牧生離開了。
中山，牧生想叫她的時候又猶豫了，莉兒纖細的背影中透著一種決絕的意味。牧生便隻能沉默地看著她越走越遠。隨後，內心開始激烈交戰，難道是自己錯了，沒有錯吧。果然還是我的錯吧。
陷入混亂中牧生最終還是一個人回家了。路上經過琴美家的超市。店內像往常一樣由琴美的父親或母親照看著，還有一個隻在周末白天打工的人。另外順便去了裕貴家的“花園亭”，那邊因為新品炸豆腐塊的推出而異常忙碌。牧生沒有見到琴美和裕貴，他們恰巧都不在店裏。
是不是該找他們商量下莉兒的事情呢？牧生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好默默地做著機模。雖然內心的混亂大半已經平靜下來，卻再也無法像往常那樣冷靜。
莉兒從第2天開始便對牧生視而不見。
如果是以前，即使沒什麽事都會打招呼的，絕不會被無視掉。
可是接下來的2天也一直如此。牧生為此非常鬱悶。在這之前，牧生一直都是盡量和善的遷就她。特地為她煮烏冬麵，讓她留宿，還編進了同一個小組。即使被騙出來見麵，也依然陪她去河邊散步。然而這一切，僅僅因為一次對所謂詛咒的不同意見，就變成了現在的僵局。
相當讓人惱火。她怎麽可以任性妄為到這種地步。
3天後，一早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牧生的心情有點煩躁。
“牧生”午休的時候，坐在前麵的唯說話了。
“什麽事”
“是關於郊遊的事。你怎麽了，在生氣麽?”
“……我沒生氣。”
並不是對唯生氣，隻是自己在鬱悶的時候很快就會表現出來，牧生還是不夠穩重。
“郊遊的計劃，你還沒有通知大家吧?”
“嗯——”
早上的晨會，老師就提出了按小組行動的計劃。郊遊定在這周末，目前還沒有定論的就隻剩下牧生小組了。
“不如就今天決定吧。”
“是在說郊遊麽？”似乎是聽到2人商談的內容，裕貴和琴美也湊了過來。
“按小組分別行動的話，毫無疑問就隻有爬山了吧”
“但是單單上山路線就有5條呢，選什麽路線好，還有很多問題呢。”
教室的後方，琴美和裕貴分別站在牧生桌子的2邊，對麵坐著唯。
“就這決定好麽，還是大家一起商量吧。”
牧生自顧自的彎腰，修長的手背托著臉頰。
“你決定就好了，因為牧生是組長啊。”
“……不會是和中山有關吧？”唯小聲的詢問著。琴美和裕貴也投來詢問的目光。
“周一開始，你就有點怪怪的。”
“和她沒關係。你別多管閑事。”
話語一出，氣氛變得凝重起來，讓人煩躁。教室裏的白熾燈，燈光刺眼，心情更加惡劣了。
“那麽就把中山找來一起商談吧？因為是牧生讓她進小組的。”
牧生沒有回應。
中山——琴美招呼著莉兒。
莉兒的座位，在牧生邊上一列的前2個位子。是小組成員座位中離牧生最遠的一個座位。
“中山，能過來一下麽？有關郊遊的事情要商量哦”
琴美叫了2次，莉兒始終看著斜前方的學生們，沒有回應。
“中山，回話啊，這是有關全小組的事情，”
唯特地走到莉兒的座位邊，拍了拍她。
然而莉兒依然坐著沒動，隻是轉過頭微妙的看著唯。
“我說龍瀨，你雖然打扮很俗，胸部卻發育很好哦”
莉兒一字一句清晰緩慢的說著。原本吵鬧的教室，一瞬間安靜下來。靜的可以聽到風雨交加拍打窗戶的聲音。喀拉喀喇。
“哎……”唯拚命的裝作沒事的樣子，可是最終還是失敗了。
“為幹嘛說這些毫不相關的話。”琴美氣憤的變了臉色，一下衝到莉兒的座位邊。
“有什麽關係麽。胸大又不是什麽壞事。”
“是壞話。”
“琴美，夠了，不要再鬧事了。”唯沒有對莉兒說什麽，相反語氣嚴肅的製止琴美。
然後，沉默的離開了教室。
琴美不服氣的撇著嘴唇，傻眼了。莉兒斜眼看著她，“我說小暮，你也適可而止吧，別再扮演無聊的好友遊戲了。反正你是——”
“閉嘴！”琴美突然出手甩了莉兒一巴掌。聲音相當了得，於是這又再次聚集所有人的視線。
“夠了……真讓人討厭……”哭出聲的卻是琴美。
被打的莉兒麵無表情，鎮定的整理著頭發。
琴美露出厭惡的表情，跑回位子趴在桌子上哭泣。
到底怎麽了，大家小聲的交頭接耳，不一會教室又恢複了原先的嘈雜。
琴美斷續的抽泣聲被淹沒，大家就像沒事發生一樣，開始閑談起某某人的事情來，也有人小聲的問：她們說的胸部是什麽事情？真是可怕的惡魔——藤井和鬆下議論著。
牧生，裕貴隻能旁觀著這一切。如果是普通的吵架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但是一旦涉及到胸部什麽的話題，男生就沒勇氣出來製止了。如果這些都是莉兒事先算計好的話，那她可真是個惡魔了。
其實——該怎麽說呢，單單就胸部來說還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唯的胸部。
但是，這話題即便是當作玩笑說起，都會使從幼時以來一直持續的好友的氛圍變質，所以從來沒有人談論。也不會用一樣的目
光來看待唯和流星屋的大姐。然而，事實上或許並不是這樣的。
莉兒提到的關於琴美扮演好朋友角色的事情又是指什麽呢？之前，莉兒曾提起琴美的弱點是神社，這又有什麽關係麽？到底是什麽？琴美和神社公園的相關的事情，牧生記憶裏殘留的與此有關的事……
“所以我才不喜歡和女生在一起”裕貴壓低了聲線，用隻有牧生才能聽見的音量埋怨著,“和女生一起準沒什麽好事發生。”
“事已如此就沒必要再多說了……”話雖如此，裕貴會有怨言，牧生也已經認為那是自己的責任了，想到這他歎了口氣，裕貴也歎息著。
“郊遊的事，我不會去的。”前麵座位傳來莉兒的聲音。從牧生的角度看去，莉兒還是麵朝著黑板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宣言。
“你是想逃避郊遊吧。”回答莉兒的不是牧生也不是裕貴，而是一旁的鬆下。同夥的一幫人，平時一直叫莉兒為基拉-惡魔的一幫人，這時團團圍上莉兒，斜眼看著她。
“這和你們沒關係吧？”
“即使是惡魔也會有窮困的弱點呀。你不去郊遊是因為沒錢吧。”
貧窮？
“所以才惹哭家境好的龍瀨吧。”
“啊，不對，應該說是因為早川君被搶走了才對龍瀨生氣的對吧。因為，你啊，沒有龍瀨那樣的胸部。”
牧生聽到這，忽然間有種想教訓鬆下的強烈衝動，礙於修養強忍著。不論中山或是唯，都沒有理由被你評論胸部的問題吧。但是，周圍吵嚷的環境讓原本想出頭的牧生在一時之間失去了冷靜。最終忍無可忍，下一瞬間，他一腳踢翻了麵前的課桌。
吧嗒，砰，砰，伴隨著一連串十分了得的聲響之後，課桌連同前麵座位一起翻滾著，最終倒在他的腳邊。
“牧生”裕貴叫出聲，其他人都無語的望著他。莉兒也回頭看著他。
看哪裏呢——鬆下從後麵一把抓起莉兒的長發就是一扯。
莉兒疼的臉色大變。牧生頓時氣的想要殺人，上前一步就想抓住鬆下，卻在瞥見莉兒投過來的強韌的目光後停止了動作。
“別碰我”莉兒用男生的語氣回敬鬆下，甩了甩頭，掙脫了牽製。
“明明頭腦和臉都一無是處的人，仗著自己嗓門大就裝模作樣起來。”
“閉嘴”
“對了，因為你愚蠢無知，連教英語的本田老師都討厭你，你還不知道吧？”
莉兒明亮的眼睛裏帶著嘲諷的笑意看著鬆下。糟糕——牧生這時已經冷靜下來。鬆下平日就喜歡纏著有女人緣的本田老師，莉兒肯定也察覺了這點，才說出這種絕對致命傷的話來。而中山的貧窮一說牧生也是第一次聽說，相較而言，恐怕鬆下所要遭受打擊更大吧。
而這一點，想必莉兒也是十分清楚的。
“閉嘴啊窮鬼！你要是生氣的話大可以不來上學。”鬆下含著淚麵子通紅，伸腳就踢莉兒。
莉兒瞬間就跌倒壓在鬆下的鞋子上。眼看著2人就要扭打成一團，鬆下被朋友拉扯住，牧生毫不猶豫的衝上前保護莉兒。
這時，不知道誰大喊了一句——老師來啦！
“你們都在幹嘛，都回到座位上去。”
不是擔當的本田老師，而是穿著t恤肌肉結實的體育老師素山。在老師咆哮的怒吼聲中大家迅速的逃回自己的座位上。
之後莉兒、鬆下和琴美被叫到職員室訓話，第5節課的中途才回來，而且不知道什麽原因，回來的時候，唯也在其中。
牧生因為踢翻桌子被叫出去訓話後，灰溜溜地回來收拾了2張翻倒的課桌，之後的課堂上便持續發呆中。於是，早川君在第5、6節課上一直被大家所關注。
雖然在職員室解釋了事情原委，但是大家心中的疙瘩一直無法釋懷，隻是表麵看起來風波已經平息。莉兒的腳青腫了一塊，看起來應該很疼，本人卻安然的照常行走。
那天的事情，後來不知被誰冠名叫做“雨之周三事件”，在這之後的很長時間內，都被當作大家課間課後的一個談資。
奇怪的是，琴美和唯，從此之後在牧生麵前再也沒起過這次事件。
郊遊的預定沒人提出意見，牧生隻能恰當的寫完上交。
莉兒之後的2天都沒有來學校。
雨之周三事件後，牧生4人之間隱有隔閡。唯和琴美依然一起吃便當，在教室裏也一起行動，卻看起來不開心。
牧生在學校是依然和裕貴過著普通的無聊生活，在家裏漫不經心地製作機模，維持著怪異的進度，郊遊的前一日，周五的晚上終於製作完成。
牧生打開窗戶，聽著窗外奔馳而過的車聲，打量著放置在製作台上的成品。
成品不錯。頭部的接線部分角度有點僵硬，可是剛好顯得目光銳利。一直以來的成品在完成機身之後，武器護盾的製作就馬馬虎虎了，這次的成品全部都很精良。可是，與大岩的作品相比還有差距。
——中山，明天也是不會來的吧。
牧生看著打開的窗戶，想起那天站在窗前，2人之間肩部的落差。
那家夥真是惡魔，放縱自己使壞，把責任全部都推卸給詛咒，利用小美，傷害善良的唯，絕非善輩。
可是，牧生和她在這房間聊了一晚上，周末2人一起去川原投石子，不經意間瞥見的t恤下隱約可見的胸部。往昔一一浮現眼前，體內有點躁動。其實那是不亞於唯的胸部。怎麽想起這個話題了。
牧生轉頭發現製作台邊堆積的箱子上，有一個袋裝的ranner，那是買雜誌時附贈的，可活動的部位不多，也不是喜歡的機模類型，就一直被擱置了。
如今拿來製作的話剛好可以消磨時間。他刷刷幾下就扯開了包裝袋。
明天，還是去莉兒家看看吧。
翌日一早，天氣灰蒙蒙的，陽光稀薄。
牧生穿著灰色的運動裝，背著登山包，包裏塞滿了和郊遊無關的東西，出發了。
這次登山學生必須穿著規定的運動衫在7點半集合完畢。
去學校的方向必須在過流星屋時左轉，牧生在經過時沒有轉彎，一直前行，沿著丘陵的街道行進。
右手邊是蛋糕工廠的廣告牌。牧生因為穿著運動衫就適度的小跑起來。
從昨天在名簿上查到情況來看莉兒的家相當遠，正好可以當作跑步練習。牧生看起來應該是屬於平時運動不足的類型，長距離慢跑卻是長項。
道路漸漸變成上坡的路，兩邊的景色也變成樹木和竹子。越往上，山下的景色越清楚，可以看見遠處的鐵塔和不動明王像。穿過作為日本文化象征的仁王像，到了一片牧生也不是很清楚的區域。
差不多也到了慢跑極限了，但是莉兒的家依然還在前方。
越過信號燈，四周忽然變成了一片砍伐過度的蕭瑟景象，丘陵的赤土暴露出來，成片幹裂的土壤連同廢鐵和鐵管等耗材堆積成山。雜草叢生爬上低矮的小土堆。
是在這一帶吧。
牧生調整呼吸放慢步伐，漸漸改為步行。到了上班族和學生人流變多的時間段了，牧生有點緊張，生怕碰到k中學的學生。
麵前是白色牆壁搭配著少許退色的青瓷磚的古老公寓。牧生看看指示牌，從這裏進去第7家就是莉兒的家了——。
“哎”
這裏……？
他再三確認了住址之後停住腳步。灰色的牆壁，兩扇鑲嵌著玻璃的大門。玻璃上拉著一層薄薄的類似窗簾一樣的布，像以前老房子的大門樣式。大門向兩側開著，一眼就可以望見屋子裏鋪著地板的走廊以及類似鞋櫃一樣的東西。
房子是2層建築，一層的這邊靠北側有一個圓形的小窗。第一眼印象會讓人誤以為這裏一間老式的公寓，其實不然。
因為屋子裏有一個巨大的紅色十字架。並且在門口處貼有一句話的告示牌。用暗沉的金色寫成的告示牌——請輕聲入內。
這裏是基督教的教堂。
“怎麽會……”
牧生又看看隔壁，再次確認。隔壁是一家小規模的運送公司事務所，門牌號是莉兒住所的前一家。果然，這裏就是中山的家吧……難道她的父親是牧師嗎。那簡直和惡魔的外號太不相符了。
現在該怎麽辦。從正門進去的話，被當作是想入教的人就不好辦了。打電話的話，大清早的擾人清夢。萬一被追問有什麽事，就隻能說中山幾天沒來學校，作為組長是來確認她是否去郊遊的。
牧生在屋前躊躇的同時朝教會裏張望著。灰色的牆壁中途有一個坍塌的缺口，從那裏似乎可以進去。低矮的雜草叢生的院子裏有一個曬衣台，木杆做成的曬衣架，空氣中飄散著日式早餐的味道。類似有兒童走路的聲響，木屐拖遝的足音。
忽有一束陽光照過來。
麵前的門被打開了，一身t恤睡衣打扮，穿著木屐的莉兒走出來。
“啊——”
莉兒的長發剪短了。原本一直到後腰的長發如今隻到耳朵的長度。
“牧生君！？”莉兒發自內心的驚訝聲，圓睜雙眼看著他。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叫牧生而是叫了牧生君。牧生麵對忽如其來的見麵也有些吃驚，但是看到莉兒驚訝的表情，心裏多少有些得意。
“為什麽把頭發剪了。”
“你怎麽在這裏？”
一身灰色運動衫，身材修長的男子和慌神的穿著印花睡衣拖著木屐，個頭嬌小的女子。2人相視而立，這是一道相當有趣的風景吧。
“突然跑到別人家來，是會造成困擾的吧。”
“這是什麽意思，算是報複我以前同樣的行為麽？你真愚蠢，為什麽如今還要做這種事。”
“我隻是很想這樣說說看而已。”
“你真是怪胎，今天不是要郊遊麽。”
“是啊，所以，我今天來確認一下你要不要去。”
“不去。我早說過了吧。今天還特地跑到家裏來，真是討厭。”
“果真不去啊……”牧生歎息著垂下了雙肩。
2人因為這次見麵的驚訝，談話中已經忘卻了之前的冷戰，消除了隔閡，這是件好事。可是因為郊遊登門拜訪使事情又有點僵化。總之，能有今天的進展也算是不錯了。
“為什麽要我去郊遊，我不去才好呢，不是嗎？沒我的話，正好是你們4人複合的好機會啊。”
“其實，郊遊不是重要的事情。加強4人團隊也不是那麽重要。”
“那是什麽原因，特地跑到我家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無法用語言表達，就是想這麽做而已。牧生一直以來就被莉兒所牽扯著，來來回回已經疲倦了。莉兒是壞心眼，但就是無法讓他釋懷。
拜她所賜，牧生和好友們的關係正在變的糟糕。隻能逃避到精神家園裏——也就是製作機模，如今機模已經完成，也就失去了調整心情的場所。
原本低落的情緒在這之後開始蘇醒造成了比之前更加陰鬱的反作用，最後牧生隻能尊從自己的感覺來行動，於是有了今天的拜訪。
事情就是這樣，不過想要莉兒能了解這種情緒是不可能的，牧生隻能沉默。就像莉兒曾經所說的一樣，看不見的人的心情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已經7點半了哦。”莉兒言語又那麽冷靜了。
和預想的一樣，莉兒的家相當遠，花費了太多時間。就算現在回去也隻有遲到，也許大家已經等不及早已出發了。
“不去郊遊的話，會被扣體育分數，你知道的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就快走吧。”
“……不，我不去了。”
哈？莉兒不相信的挑著眉。
“你如果要說是因為我的原因，而不去郊遊的話，我可是擔待不起的。”
“我沒這麽想。不過，郊遊我也不會去了。”
“你這是怎麽啦……”
牧生裝作毫無表情的樣子，能看到基拉-惡魔因為他而困惑不解的情緒，牧生心裏相當得意。沒錯，對付她毫無章法的行為也隻能用毫無章法的招數了。
“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或許吧。”什麽樣的作風才像自己呢，牧生也不知道。確實，要一直保持這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至少，今天一天就先持續如此的狀態吧。
“無所謂，你不去郊遊的話，就有空閑了對吧。”
“是很閑。”
“那麽，能幫我點忙麽。”
莉兒不再糾纏郊遊的話題，也沒有趕牧生回去的意思。
於是，分派給牧生的任務就是把2筐小山一樣多的衣物，一一擰幹，晾曬在四角形的曬衣杆上。
“呃……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情。”
從門口進來後就是寬敞的曬衣台了，裏麵玻璃門敞開著，緊挨著的就是浴室兼洗漱間。類似於幼時去過的海邊民宿一樣。
莉兒把洗好的衣物放在筐子裏交給牧生。首先教牧生擰幹衣物的方法。
“很簡單吧。”
“你做什麽呢？”
“收拾早餐的碗筷，還有其他事情。”莉兒邊說邊走向廚房，拉開廊下一個細長的木板，轉身不見了。單從外麵來看和想象的話，那裏麵應該和最初的入口相連同的。
那邊不時傳來的孩童的聲音，拖鞋的聲音，成年男子的聲音。讓人有點緊張。有疑問卻又問不出口，牧生無奈的繼續擰幹衣物。
大多數都是小孩子的衣物，毛巾和睡衣之類，牧生正在擔心裏麵萬一有莉兒的衣物，那該怎麽辦。如此想著，慢慢地繼續手頭的工作，漸漸地四周安靜下來。或許是孩子們都去上學了吧。
我這是在做什麽呀……
天氣變得晴朗溫暖了，牧生打開潔白的衣物麵向晴空。
“啊，謝謝。”身後傳來莉兒的聲音，他轉身看見莉兒站著那裏朝他微笑。
一時間，牧生感覺到了心髒的跳動。碎短的發絲比以前更加凸顯了莉兒清秀的臉頰和細長的脖頸。
“雖然擰衣服的手法不怎麽樣，不過幫了大忙了。我個子小，擰幹衣物對我來說是個苦活。”
“那可真是抱歉了，我的手法不咋地。”對一個中學男生來說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算不錯的了。
“要不要休息一下？”
莉兒把放置在院子一角的2個黃色的凳子搬過來，2人就並排坐在曬好衣物的斜下方。
“累麽？”
“還好，中山一直都在做這些家務麽？”
“是啊，這是這裏最大的孩子的工作。”
值日那天牧生就已經覺得她是會坐家務的了，不過——
“最大的孩子?這個教會真是你家啊，你的父親是牧師或者是神父？”
“神父是不能結婚的，所以我沒有父親。我們的老師是牧師，不是父親。”
“那麽……”
“我沒有父母”
聽起來聲音平靜像練習過一樣的口氣。
“雖然他們還健在。但發生了很多事情，5歲的時候我被送到這裏來。”
“……”
“你想不知道麽。”
“不想知道。”
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還能追問些什麽，那種不負責任的父母。
“鬆下從小學開始就和我同班，所以這些她都知道。我還以為她一定是到處宣揚過，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呢。”
莉兒抬起纖細的腳，活動著腳踝和腳趾，那天被鬆下踢傷的痕跡還有殘留，依然有點腫。
“但是我們並不窮困，還有錢。隻是我們比較珍惜東西，所以我的衣服和校服都是之前的孩子穿過的。”
“哦——”
如果還有錢的話，就應該買新款的校服了，牧生如此想著卻沒說出口。
“這個房子也是哦，是由原先的老式公寓改造成的。我和其他的幾個住在教會的孩子在這裏，這樣改造之後更適合大家居住。”
“這樣啊。”
“雖然沒有家了，但是婆婆是信教的人，所以我才被送到這裏來。和公共設施不同，這裏隻有和教會相關的孩子才能居住。”
“哎——”
“莉兒這個名字也是婆婆取的。なかやまりあ（中山莉兒）名字裏包含了“まりあ（瑪利亞）”的意義。”
事實上隻有天主教才會比較推崇聖母瑪利亞，牧生並不是信教者，因此並不在意。
莉兒一反常態述說著普通現實的事情。牧生想起之前，莉兒來他家的時候，吃飯前會雙手合十做祈禱，以及圖書館見麵那天穿著的舊衣服和老式木屐，所有這些細節如今想來都能明了了。此外也依然能讓人感覺到她的少許任性氣息。
“話說，為什麽你不去郊遊呢。”想知道的事情有三件，牧生首先從最能得到答案的開始詢問。
“要和不喜歡的人待在一起一天之久，是件累人的事情。”
“還是那麽任性”
“沒有父母的孩子就是這麽別扭。”
“哪有人會這樣說自己的。這和你剪短頭發有關麽？”
第二件想問的事是剪頭發的原因，牧生換了個方式詢問。
“沒關係啊，頭發……是因為鬆下，被她抓過的頭發讓人惡心，所以剪了。”
是自己剪的，莉兒相當直爽的調調說著，“其實也不至於到這程度啦，不執著那事就沒關係。可我就是想對鬆下說——頭發不重要，不過被你碰過的髒掉的東西我會毫不猶豫的剪掉。這樣宣揚之後，女生們在剪頭發的時候都會想起鬆下有這麽一個謠傳，然後她會被大家所討厭，她本人也會因此而消沉。”
她明明就是個笨蛋，莉兒咯咯地笑著。
“真可怕——”
雖然名字裏有瑪利亞，本人卻還是惡魔啊。但是，比說起父母和教會的事情時更加自然。有點壞心眼並以此為樂的莉兒才像莉兒，而這樣的莉兒也是真實的。
“牧生，你能跟我來一下麽。”莉兒站起身，向院子裏麵走去。
“什麽事？”
“我曾說過吧，我也有愛好，就像牧生喜歡機模一樣。”莉兒向著倉庫邊走邊說。牧生緊跟著，走過古老的長著苔蘚的石階，向樹林裏的小山前進。
莉兒走過2、3個低矮的土階，進入旁邊的樹林走了一段路。
頭頂上是樹木的枝條，斜下方是倉庫紅色的屋頂。旁邊有一處，被低矮的草叢環繞，覆蓋著帆布的東西，比一榻榻米的大小稍小一點，莉兒刷地揭開了帆布。
“這個，是我的庭院。”
——庭院。
咋一看，像是玩偶之家，四周是用亮麗的金色鑲邊，裝飾著女孩子喜歡的亮彩飾品。
“這是你做的？”
“恩”
雖然一個個零件都很舊了，製作的水平也很粗糙。
外殼大概是用已經壞了的旅行箱，從中間剪開，保留了可以開合的狀態，內側用花束包裝紙一樣的東西裝裱。正中放置著一個鑲著玻璃的盤子。盤子中放著閃閃發光的玻璃珠和帶金魚花樣的玻璃珠。
如果箱子是庭院的話，那麽盤子就是池塘了，池塘左右有長長的藍色的塑料紙做成的小河。四周有人造的假花就是花壇吧。粉色的透明盒子倒扣著，裏麵有小小的綠色的塗裝物，應該是溫室吧。
“這個是？”
這是一個不明所以的，不規則的小料理盤。
“你認為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這裏的住人是幾個手指長短的人形玩偶。玩偶們都有些破損，露出裏麵的棉花，天真的微笑著。超市的貨車的正賣著東西，一旁有身份不明的類似人形的東西，甚至連外星人乘坐的飛船也有。他們各自將戒指或者手鐲當做頭冠一樣帶著、瓶子蓋子被當作圓形的座椅，。用糖果紙做成的萬國旗，以及飲料瓶和彩帶等，裝飾在庭院的四周。箱子裏的這塊方圓就像一個熱鬧的集會場所。
“這個呢是我在運動會上得第一名時的彩帶。莉兒指著一個藍色的彩帶。
“這個是8歲生日時別人送我的禮物上的彩帶。”
中心的一處環帶是紅色的彩帶，中央寫著【生日快樂】，上麵的紅色快消失殆盡了。
“我是圍繞著中心，一點點的擺放裝飾物，才形成現在的庭院的。”
並不是所有的東西裏都有我的回憶。
所謂的美麗都是因為事物本身有靈魂才自然形成的，我一直這麽認為，所以很多東西都是偶然拿到或發現的，我也會去可能存在的地方尋找。
“這是我的庭院，我和夥伴們的庭院。”莉兒滿懷喜愛的看著庭院，目光溫和，毫無戒備。和以往狡桀堅韌的、能看透人心一樣的目光有所不同。
如果說莉兒因為長相秀美，常出口傷人才被叫做惡魔的話。
那麽，有點壞心眼，經常撒謊又任性，常給人帶來麻煩的才是真正的莉兒。
沒了親人，居住在古老的教會裏，穿著上代人的衣服，經常幫忙做家務的莉兒。
將收集的東西做成庭院，並視之為珍寶的，孩子氣的莉兒。
牧生默默的發呆，想到這些不為人知的莉兒，隻有自己才知道的莉兒，內心泛起不可思議的甜蜜。
“而且”莉兒依舊看著庭院，小聲的說著，“雖然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等到庭院完成的那天，詛咒就會解開的。”我會從壞孩子變成好孩子。
她像是編著童謠一樣小聲的念叨著。
“詛咒”牧生重複著她的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以前聽她說的時候總認為是借口，如今卻有一種或許真是這樣的感覺。
因為自己有了包容莉兒的心，也就接納了她的庭院，感覺自己也變成了庭院的居民一樣。
“庭院能完成就好了。”
“算了”她說完低垂了雙眼。
“怎樣才能算完成，我也不知道呢。”
“這不是你的庭院麽。”
“是啊，但是庭院是很容易被摧毀的……就像現在，牧生如果說一句壞話的，它就會被毀掉。雖然我知道你不會這麽做。”
“為什麽？”
呃，莉兒難以說明而泛紅了臉頰，最終隻說了一句“因為……”就沒了下文。
牧生忽然有種幸福的感覺：我也是這麽想的，中山進我屋子的時候，我就和你現在是一樣的心情。原來我一直都那麽的信任你。
“我說”牧生試探了下腳邊草地，然後蹲下來。
“這個給你，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他放下背包（一直背著），從中拿出了昨晚想要做的ms。
“哎”莉兒有點驚訝的看著他，“但是……”
“雖然可能不是你原來想要的那個。”事實上是雜誌附贈品，現成的成品，至少也有武器和槍。但是大小和外形和家裏的機模們不是很相襯。總之把它組裝好再塗上漆料的話，也是上乘之選。
“
真的送我？”莉兒咬著嘴唇，打量他。
牧生有點不好意思，想躲開她的目光，卻最終沒那麽做。
“那麽我可以把它放在庭院裏麽”
“可以，不過要在完成之後。”
“我現在就想放。你可以時常來這裏，直到把它完成。”
“你總是那麽任性。”
“我就是任性。但是拜托了。”莉兒上前一臉懇求的表情，雙手放在牧生膝蓋上。牧生心跳加速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如今正和一個女子，在人跡罕至的森裏單獨相處。
牧生像是要摒棄開始動搖的念頭一樣，把機模交到她手中。gat-105——動畫裏主人公乘坐的白色戰機。莉兒臉上閃過些微妙的神色，接過機模。她像撫摸庭院裏的人偶一樣，摩挲著ms機模。發現機模的頭部可活動之後，她連連發出驚歎之聲。
“太厲害了。”
“這很普通啊。”
興趣雜誌附錄上就有刊載幾種基本的活動模式，不過對未玩過的人來說，能做到這種程度確實會讓人感歎。
“為什麽你郊遊的背包裏會有機模？”
“為了讓自己定心，但實際上也沒起到安心的作用。”很矛盾的話，但就如字麵所述。牧生時常會把製作的ms放在書包裏，悄悄帶去學校。就像有些人走到哪裏都帶著書，隻是習慣，並不是為了看書。
“原來不是為了送我才特地帶來的呀。沒關係，能收到我就很高興了。”莉兒轉身在庭院裏尋找適合放置ms的地方。
說真的，當初會把ms放進背包裏多少是存了這個念頭的，想到萬一有需要就把ms送給莉兒也沒關係。話雖如此，終究是有點後悔的，卻絕對不能說出口。
“放哪裏好呢，這邊還是那邊……”莉兒專注著ms的放置。
牧生莫名的心跳加快。雜誌的附贈的ms，此刻像是他的一個分身一樣，即將停留在莉兒內心的某處。
猶豫了一陣，她在正中偏右、作成小河的長絲帶邊的空地上，放下了ms。
“放這裏，它就像是大家的保護者一樣。”
確實如此，在一群平和的毫無抵抗能力的玩偶之中，在孩子氣十足的建築群之中，有這樣一個遠離人群的，傲然站立的衛士，保護著庭院的和平。這是gat-105最好的歸宿了。
與其在牧生家被當成敗作而雪藏在陳列櫃深處，還不如放置在庭院之中，它在這裏比哪個玩偶都要嶄新，比哪個都現實。是這個庭院中，強大的、唯一的男子。
ms也非常滿意這個歸宿，似乎可以看到它綠色的眼睛裏閃爍的光芒。
2人都默默的看著庭院。
此刻的牧生，早已經忘了今天想問的第3個問題——之前，莉兒來他家時提起的：就算回去也會被趕出來。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他們身後是蜿蜒的石階，再往上就可以看到前方有一扇被藤蔓爬滿的黑色大門。
隻是，在此刻的氣氛之下，誰都沒有去在意那扇大門。
這是詛咒。
壞孩子的詛咒。
成為惡魔的那個孩子。
做了交易，
變得鐵石心腸。
在他內心的某處，有一枚巨大的時針。
★★★★★★★★★★★★★★★★★★★★★★★★★
那天的下午，牧生按原計劃在家打發時間。
他麵朝桌子，盤腿坐在椅子上，默默的將ms零部件卸下來做修整。按照書上的理論，在要做修整的部位做好記號，然後用美工刀斜向切入。這樣可以拓寬ms手腕和武器的活動範圍。這個操作需要切到將近身體的部分，技術要求較高。之後用小塊的磨砂紙將凹凸不平的地方打磨平滑，期間要注意不能過分的打磨而使切口變大了，隻有放標誌的地方需要盡可能打薄。
製作模型是不錯的事，能讓人心念集中，暫時忘記很多事情……今天上午發生的事，如今也慢慢的沉入心底的某個角落。
——因為是詛咒，所以變成壞孩子就是無可奈何的事麽？
話出口的時候，牧生覺得情緒已經惡劣到極點。
“……”
他希望聽到莉兒說，不是那樣的。
但是，她始終沒有說話。
“就算是詛咒，那也該有證據吧。比如看到恐怖的片子，手機裏有暗示留言等等。”
“那些都是電影情節”莉兒的語氣也相當不友善。牧生一直壓抑的惡劣情緒忽地一下子爆發出來：“這種事會發生在現實中，你能相信才怪呢。”
莉兒或許是說的是真話，但要別人相信你作惡純粹是因為詛咒而無法抗拒，這種虛幻的說法隻會讓人覺得更不可信。
莉兒動了動嘴唇歎息：“果然還是不說的好。”話語中，聲音微微顫抖。牧生的心一下就被揪起來了。“也不是啦，至少如果能更詳細的解釋的話。”
“解釋？我討厭解釋。那不像課題講解一樣簡單，自己內心的情緒是無法表述清楚的。”莉兒的聲音變得激動起來。然後，這次根本沒有等他說話，便緩緩轉身，背朝牧生離開了。
中山，牧生想叫她的時候又猶豫了，莉兒纖細的背影中透著一種決絕的意味。牧生便隻能沉默地看著她越走越遠。隨後，內心開始激烈交戰，難道是自己錯了，沒有錯吧。果然還是我的錯吧。
陷入混亂中牧生最終還是一個人回家了。路上經過琴美家的超市。店內像往常一樣由琴美的父親或母親照看著，還有一個隻在周末白天打工的人。另外順便去了裕貴家的“花園亭”，那邊因為新品炸豆腐塊的推出而異常忙碌。牧生沒有見到琴美和裕貴，他們恰巧都不在店裏。
是不是該找他們商量下莉兒的事情呢？牧生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好默默地做著機模。雖然內心的混亂大半已經平靜下來，卻再也無法像往常那樣冷靜。
莉兒從第2天開始便對牧生視而不見。
如果是以前，即使沒什麽事都會打招呼的，絕不會被無視掉。
可是接下來的2天也一直如此。牧生為此非常鬱悶。在這之前，牧生一直都是盡量和善的遷就她。特地為她煮烏冬麵，讓她留宿，還編進了同一個小組。即使被騙出來見麵，也依然陪她去河邊散步。然而這一切，僅僅因為一次對所謂詛咒的不同意見，就變成了現在的僵局。
相當讓人惱火。她怎麽可以任性妄為到這種地步。
3天後，一早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牧生的心情有點煩躁。
“牧生”午休的時候，坐在前麵的唯說話了。
“什麽事”
“是關於郊遊的事。你怎麽了，在生氣麽?”
“……我沒生氣。”
並不是對唯生氣，隻是自己在鬱悶的時候很快就會表現出來，牧生還是不夠穩重。
“郊遊的計劃，你還沒有通知大家吧?”
“嗯——”
早上的晨會，老師就提出了按小組行動的計劃。郊遊定在這周末，目前還沒有定論的就隻剩下牧生小組了。
“不如就今天決定吧。”
“是在說郊遊麽？”似乎是聽到2人商談的內容，裕貴和琴美也湊了過來。
“按小組分別行動的話，毫無疑問就隻有爬山了吧”
“但是單單上山路線就有5條呢，選什麽路線好，還有很多問題呢。”
教室的後方，琴美和裕貴分別站在牧生桌子的2邊，對麵坐著唯。
“就這決定好麽，還是大家一起商量吧。”
牧生自顧自的彎腰，修長的手背托著臉頰。
“你決定就好了，因為牧生是組長啊。”
“……不會是和中山有關吧？”唯小聲的詢問著。琴美和裕貴也投來詢問的目光。
“周一開始，你就有點怪怪的。”
“和她沒關係。你別多管閑事。”
話語一出，氣氛變得凝重起來，讓人煩躁。教室裏的白熾燈，燈光刺眼，心情更加惡劣了。
“那麽就把中山找來一起商談吧？因為是牧生讓她進小組的。”
牧生沒有回應。
中山——琴美招呼著莉兒。
莉兒的座位，在牧生邊上一列的前2個位子。是小組成員座位中離牧生最遠的一個座位。
“中山，能過來一下麽？有關郊遊的事情要商量哦”
琴美叫了2次，莉兒始終看著斜前方的學生們，沒有回應。
“中山，回話啊，這是有關全小組的事情，”
唯特地走到莉兒的座位邊，拍了拍她。
然而莉兒依然坐著沒動，隻是轉過頭微妙的看著唯。
“我說龍瀨，你雖然打扮很俗，胸部卻發育很好哦”
莉兒一字一句清晰緩慢的說著。原本吵鬧的教室，一瞬間安靜下來。靜的可以聽到風雨交加拍打窗戶的聲音。喀拉喀喇。
“哎……”唯拚命的裝作沒事的樣子，可是最終還是失敗了。
“為幹嘛說這些毫不相關的話。”琴美氣憤的變了臉色，一下衝到莉兒的座位邊。
“有什麽關係麽。胸大又不是什麽壞事。”
“是壞話。”
“琴美，夠了，不要再鬧事了。”唯沒有對莉兒說什麽，相反語氣嚴肅的製止琴美。
然後，沉默的離開了教室。
琴美不服氣的撇著嘴唇，傻眼了。莉兒斜眼看著她，“我說小暮，你也適可而止吧，別再扮演無聊的好友遊戲了。反正你是——”
“閉嘴！”琴美突然出手甩了莉兒一巴掌。聲音相當了得，於是這又再次聚集所有人的視線。
“夠了……真讓人討厭……”哭出聲的卻是琴美。
被打的莉兒麵無表情，鎮定的整理著頭發。
琴美露出厭惡的表情，跑回位子趴在桌子上哭泣。
到底怎麽了，大家小聲的交頭接耳，不一會教室又恢複了原先的嘈雜。
琴美斷續的抽泣聲被淹沒，大家就像沒事發生一樣，開始閑談起某某人的事情來，也有人小聲的問：她們說的胸部是什麽事情？真是可怕的惡魔——藤井和鬆下議論著。
牧生，裕貴隻能旁觀著這一切。如果是普通的吵架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但是一旦涉及到胸部什麽的話題，男生就沒勇氣出來製止了。如果這些都是莉兒事先算計好的話，那她可真是個惡魔了。
其實——該怎麽說呢，單單就胸部來說還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唯的胸部。
但是，這話題即便是當作玩笑說起，都會使從幼時以來一直持續的好友的氛圍變質，所以從來沒有人談論。也不會用一樣的目
光來看待唯和流星屋的大姐。然而，事實上或許並不是這樣的。
莉兒提到的關於琴美扮演好朋友角色的事情又是指什麽呢？之前，莉兒曾提起琴美的弱點是神社，這又有什麽關係麽？到底是什麽？琴美和神社公園的相關的事情，牧生記憶裏殘留的與此有關的事……
“所以我才不喜歡和女生在一起”裕貴壓低了聲線，用隻有牧生才能聽見的音量埋怨著,“和女生一起準沒什麽好事發生。”
“事已如此就沒必要再多說了……”話雖如此，裕貴會有怨言，牧生也已經認為那是自己的責任了，想到這他歎了口氣，裕貴也歎息著。
“郊遊的事，我不會去的。”前麵座位傳來莉兒的聲音。從牧生的角度看去，莉兒還是麵朝著黑板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宣言。
“你是想逃避郊遊吧。”回答莉兒的不是牧生也不是裕貴，而是一旁的鬆下。同夥的一幫人，平時一直叫莉兒為基拉-惡魔的一幫人，這時團團圍上莉兒，斜眼看著她。
“這和你們沒關係吧？”
“即使是惡魔也會有窮困的弱點呀。你不去郊遊是因為沒錢吧。”
貧窮？
“所以才惹哭家境好的龍瀨吧。”
“啊，不對，應該說是因為早川君被搶走了才對龍瀨生氣的對吧。因為，你啊，沒有龍瀨那樣的胸部。”
牧生聽到這，忽然間有種想教訓鬆下的強烈衝動，礙於修養強忍著。不論中山或是唯，都沒有理由被你評論胸部的問題吧。但是，周圍吵嚷的環境讓原本想出頭的牧生在一時之間失去了冷靜。最終忍無可忍，下一瞬間，他一腳踢翻了麵前的課桌。
吧嗒，砰，砰，伴隨著一連串十分了得的聲響之後，課桌連同前麵座位一起翻滾著，最終倒在他的腳邊。
“牧生”裕貴叫出聲，其他人都無語的望著他。莉兒也回頭看著他。
看哪裏呢——鬆下從後麵一把抓起莉兒的長發就是一扯。
莉兒疼的臉色大變。牧生頓時氣的想要殺人，上前一步就想抓住鬆下，卻在瞥見莉兒投過來的強韌的目光後停止了動作。
“別碰我”莉兒用男生的語氣回敬鬆下，甩了甩頭，掙脫了牽製。
“明明頭腦和臉都一無是處的人，仗著自己嗓門大就裝模作樣起來。”
“閉嘴”
“對了，因為你愚蠢無知，連教英語的本田老師都討厭你，你還不知道吧？”
莉兒明亮的眼睛裏帶著嘲諷的笑意看著鬆下。糟糕——牧生這時已經冷靜下來。鬆下平日就喜歡纏著有女人緣的本田老師，莉兒肯定也察覺了這點，才說出這種絕對致命傷的話來。而中山的貧窮一說牧生也是第一次聽說，相較而言，恐怕鬆下所要遭受打擊更大吧。
而這一點，想必莉兒也是十分清楚的。
“閉嘴啊窮鬼！你要是生氣的話大可以不來上學。”鬆下含著淚麵子通紅，伸腳就踢莉兒。
莉兒瞬間就跌倒壓在鬆下的鞋子上。眼看著2人就要扭打成一團，鬆下被朋友拉扯住，牧生毫不猶豫的衝上前保護莉兒。
這時，不知道誰大喊了一句——老師來啦！
“你們都在幹嘛，都回到座位上去。”
不是擔當的本田老師，而是穿著t恤肌肉結實的體育老師素山。在老師咆哮的怒吼聲中大家迅速的逃回自己的座位上。
之後莉兒、鬆下和琴美被叫到職員室訓話，第5節課的中途才回來，而且不知道什麽原因，回來的時候，唯也在其中。
牧生因為踢翻桌子被叫出去訓話後，灰溜溜地回來收拾了2張翻倒的課桌，之後的課堂上便持續發呆中。於是，早川君在第5、6節課上一直被大家所關注。
雖然在職員室解釋了事情原委，但是大家心中的疙瘩一直無法釋懷，隻是表麵看起來風波已經平息。莉兒的腳青腫了一塊，看起來應該很疼，本人卻安然的照常行走。
那天的事情，後來不知被誰冠名叫做“雨之周三事件”，在這之後的很長時間內，都被當作大家課間課後的一個談資。
奇怪的是，琴美和唯，從此之後在牧生麵前再也沒起過這次事件。
郊遊的預定沒人提出意見，牧生隻能恰當的寫完上交。
莉兒之後的2天都沒有來學校。
雨之周三事件後，牧生4人之間隱有隔閡。唯和琴美依然一起吃便當，在教室裏也一起行動，卻看起來不開心。
牧生在學校是依然和裕貴過著普通的無聊生活，在家裏漫不經心地製作機模，維持著怪異的進度，郊遊的前一日，周五的晚上終於製作完成。
牧生打開窗戶，聽著窗外奔馳而過的車聲，打量著放置在製作台上的成品。
成品不錯。頭部的接線部分角度有點僵硬，可是剛好顯得目光銳利。一直以來的成品在完成機身之後，武器護盾的製作就馬馬虎虎了，這次的成品全部都很精良。可是，與大岩的作品相比還有差距。
——中山，明天也是不會來的吧。
牧生看著打開的窗戶，想起那天站在窗前，2人之間肩部的落差。
那家夥真是惡魔，放縱自己使壞，把責任全部都推卸給詛咒，利用小美，傷害善良的唯，絕非善輩。
可是，牧生和她在這房間聊了一晚上，周末2人一起去川原投石子，不經意間瞥見的t恤下隱約可見的胸部。往昔一一浮現眼前，體內有點躁動。其實那是不亞於唯的胸部。怎麽想起這個話題了。
牧生轉頭發現製作台邊堆積的箱子上，有一個袋裝的ranner，那是買雜誌時附贈的，可活動的部位不多，也不是喜歡的機模類型，就一直被擱置了。
如今拿來製作的話剛好可以消磨時間。他刷刷幾下就扯開了包裝袋。
明天，還是去莉兒家看看吧。
翌日一早，天氣灰蒙蒙的，陽光稀薄。
牧生穿著灰色的運動裝，背著登山包，包裏塞滿了和郊遊無關的東西，出發了。
這次登山學生必須穿著規定的運動衫在7點半集合完畢。
去學校的方向必須在過流星屋時左轉，牧生在經過時沒有轉彎，一直前行，沿著丘陵的街道行進。
右手邊是蛋糕工廠的廣告牌。牧生因為穿著運動衫就適度的小跑起來。
從昨天在名簿上查到情況來看莉兒的家相當遠，正好可以當作跑步練習。牧生看起來應該是屬於平時運動不足的類型，長距離慢跑卻是長項。
道路漸漸變成上坡的路，兩邊的景色也變成樹木和竹子。越往上，山下的景色越清楚，可以看見遠處的鐵塔和不動明王像。穿過作為日本文化象征的仁王像，到了一片牧生也不是很清楚的區域。
差不多也到了慢跑極限了，但是莉兒的家依然還在前方。
越過信號燈，四周忽然變成了一片砍伐過度的蕭瑟景象，丘陵的赤土暴露出來，成片幹裂的土壤連同廢鐵和鐵管等耗材堆積成山。雜草叢生爬上低矮的小土堆。
是在這一帶吧。
牧生調整呼吸放慢步伐，漸漸改為步行。到了上班族和學生人流變多的時間段了，牧生有點緊張，生怕碰到k中學的學生。
麵前是白色牆壁搭配著少許退色的青瓷磚的古老公寓。牧生看看指示牌，從這裏進去第7家就是莉兒的家了——。
“哎”
這裏……？
他再三確認了住址之後停住腳步。灰色的牆壁，兩扇鑲嵌著玻璃的大門。玻璃上拉著一層薄薄的類似窗簾一樣的布，像以前老房子的大門樣式。大門向兩側開著，一眼就可以望見屋子裏鋪著地板的走廊以及類似鞋櫃一樣的東西。
房子是2層建築，一層的這邊靠北側有一個圓形的小窗。第一眼印象會讓人誤以為這裏一間老式的公寓，其實不然。
因為屋子裏有一個巨大的紅色十字架。並且在門口處貼有一句話的告示牌。用暗沉的金色寫成的告示牌——請輕聲入內。
這裏是基督教的教堂。
“怎麽會……”
牧生又看看隔壁，再次確認。隔壁是一家小規模的運送公司事務所，門牌號是莉兒住所的前一家。果然，這裏就是中山的家吧……難道她的父親是牧師嗎。那簡直和惡魔的外號太不相符了。
現在該怎麽辦。從正門進去的話，被當作是想入教的人就不好辦了。打電話的話，大清早的擾人清夢。萬一被追問有什麽事，就隻能說中山幾天沒來學校，作為組長是來確認她是否去郊遊的。
牧生在屋前躊躇的同時朝教會裏張望著。灰色的牆壁中途有一個坍塌的缺口，從那裏似乎可以進去。低矮的雜草叢生的院子裏有一個曬衣台，木杆做成的曬衣架，空氣中飄散著日式早餐的味道。類似有兒童走路的聲響，木屐拖遝的足音。
忽有一束陽光照過來。
麵前的門被打開了，一身t恤睡衣打扮，穿著木屐的莉兒走出來。
“啊——”
莉兒的長發剪短了。原本一直到後腰的長發如今隻到耳朵的長度。
“牧生君！？”莉兒發自內心的驚訝聲，圓睜雙眼看著他。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叫牧生而是叫了牧生君。牧生麵對忽如其來的見麵也有些吃驚，但是看到莉兒驚訝的表情，心裏多少有些得意。
“為什麽把頭發剪了。”
“你怎麽在這裏？”
一身灰色運動衫，身材修長的男子和慌神的穿著印花睡衣拖著木屐，個頭嬌小的女子。2人相視而立，這是一道相當有趣的風景吧。
“突然跑到別人家來，是會造成困擾的吧。”
“這是什麽意思，算是報複我以前同樣的行為麽？你真愚蠢，為什麽如今還要做這種事。”
“我隻是很想這樣說說看而已。”
“你真是怪胎，今天不是要郊遊麽。”
“是啊，所以，我今天來確認一下你要不要去。”
“不去。我早說過了吧。今天還特地跑到家裏來，真是討厭。”
“果真不去啊……”牧生歎息著垂下了雙肩。
2人因為這次見麵的驚訝，談話中已經忘卻了之前的冷戰，消除了隔閡，這是件好事。可是因為郊遊登門拜訪使事情又有點僵化。總之，能有今天的進展也算是不錯了。
“為什麽要我去郊遊，我不去才好呢，不是嗎？沒我的話，正好是你們4人複合的好機會啊。”
“其實，郊遊不是重要的事情。加強4人團隊也不是那麽重要。”
“那是什麽原因，特地跑到我家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無法用語言表達，就是想這麽做而已。牧生一直以來就被莉兒所牽扯著，來來回回已經疲倦了。莉兒是壞心眼，但就是無法讓他釋懷。
拜她所賜，牧生和好友們的關係正在變的糟糕。隻能逃避到精神家園裏——也就是製作機模，如今機模已經完成，也就失去了調整心情的場所。
原本低落的情緒在這之後開始蘇醒造成了比之前更加陰鬱的反作用，最後牧生隻能尊從自己的感覺來行動，於是有了今天的拜訪。
事情就是這樣，不過想要莉兒能了解這種情緒是不可能的，牧生隻能沉默。就像莉兒曾經所說的一樣，看不見的人的心情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已經7點半了哦。”莉兒言語又那麽冷靜了。
和預想的一樣，莉兒的家相當遠，花費了太多時間。就算現在回去也隻有遲到，也許大家已經等不及早已出發了。
“不去郊遊的話，會被扣體育分數，你知道的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那就快走吧。”
“……不，我不去了。”
哈？莉兒不相信的挑著眉。
“你如果要說是因為我的原因，而不去郊遊的話，我可是擔待不起的。”
“我沒這麽想。不過，郊遊我也不會去了。”
“你這是怎麽啦……”
牧生裝作毫無表情的樣子，能看到基拉-惡魔因為他而困惑不解的情緒，牧生心裏相當得意。沒錯，對付她毫無章法的行為也隻能用毫無章法的招數了。
“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
"或許吧。”什麽樣的作風才像自己呢，牧生也不知道。確實，要一直保持這樣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至少，今天一天就先持續如此的狀態吧。
“無所謂，你不去郊遊的話，就有空閑了對吧。”
“是很閑。”
“那麽，能幫我點忙麽。”
莉兒不再糾纏郊遊的話題，也沒有趕牧生回去的意思。
於是，分派給牧生的任務就是把2筐小山一樣多的衣物，一一擰幹，晾曬在四角形的曬衣杆上。
“呃……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情。”
從門口進來後就是寬敞的曬衣台了，裏麵玻璃門敞開著，緊挨著的就是浴室兼洗漱間。類似於幼時去過的海邊民宿一樣。
莉兒把洗好的衣物放在筐子裏交給牧生。首先教牧生擰幹衣物的方法。
“很簡單吧。”
“你做什麽呢？”
“收拾早餐的碗筷，還有其他事情。”莉兒邊說邊走向廚房，拉開廊下一個細長的木板，轉身不見了。單從外麵來看和想象的話，那裏麵應該和最初的入口相連同的。
那邊不時傳來的孩童的聲音，拖鞋的聲音，成年男子的聲音。讓人有點緊張。有疑問卻又問不出口，牧生無奈的繼續擰幹衣物。
大多數都是小孩子的衣物，毛巾和睡衣之類，牧生正在擔心裏麵萬一有莉兒的衣物，那該怎麽辦。如此想著，慢慢地繼續手頭的工作，漸漸地四周安靜下來。或許是孩子們都去上學了吧。
我這是在做什麽呀……
天氣變得晴朗溫暖了，牧生打開潔白的衣物麵向晴空。
“啊，謝謝。”身後傳來莉兒的聲音，他轉身看見莉兒站著那裏朝他微笑。
一時間，牧生感覺到了心髒的跳動。碎短的發絲比以前更加凸顯了莉兒清秀的臉頰和細長的脖頸。
“雖然擰衣服的手法不怎麽樣，不過幫了大忙了。我個子小，擰幹衣物對我來說是個苦活。”
“那可真是抱歉了，我的手法不咋地。”對一個中學男生來說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算不錯的了。
“要不要休息一下？”
莉兒把放置在院子一角的2個黃色的凳子搬過來，2人就並排坐在曬好衣物的斜下方。
“累麽？”
“還好，中山一直都在做這些家務麽？”
“是啊，這是這裏最大的孩子的工作。”
值日那天牧生就已經覺得她是會坐家務的了，不過——
“最大的孩子?這個教會真是你家啊，你的父親是牧師或者是神父？”
“神父是不能結婚的，所以我沒有父親。我們的老師是牧師，不是父親。”
“那麽……”
“我沒有父母”
聽起來聲音平靜像練習過一樣的口氣。
“雖然他們還健在。但發生了很多事情，5歲的時候我被送到這裏來。”
“……”
“你想不知道麽。”
“不想知道。”
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還能追問些什麽，那種不負責任的父母。
“鬆下從小學開始就和我同班，所以這些她都知道。我還以為她一定是到處宣揚過，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呢。”
莉兒抬起纖細的腳，活動著腳踝和腳趾，那天被鬆下踢傷的痕跡還有殘留，依然有點腫。
“但是我們並不窮困，還有錢。隻是我們比較珍惜東西，所以我的衣服和校服都是之前的孩子穿過的。”
“哦——”
如果還有錢的話，就應該買新款的校服了，牧生如此想著卻沒說出口。
“這個房子也是哦，是由原先的老式公寓改造成的。我和其他的幾個住在教會的孩子在這裏，這樣改造之後更適合大家居住。”
“這樣啊。”
“雖然沒有家了，但是婆婆是信教的人，所以我才被送到這裏來。和公共設施不同，這裏隻有和教會相關的孩子才能居住。”
“哎——”
“莉兒這個名字也是婆婆取的。なかやまりあ（中山莉兒）名字裏包含了“まりあ（瑪利亞）”的意義。”
事實上隻有天主教才會比較推崇聖母瑪利亞，牧生並不是信教者，因此並不在意。
莉兒一反常態述說著普通現實的事情。牧生想起之前，莉兒來他家的時候，吃飯前會雙手合十做祈禱，以及圖書館見麵那天穿著的舊衣服和老式木屐，所有這些細節如今想來都能明了了。此外也依然能讓人感覺到她的少許任性氣息。
“話說，為什麽你不去郊遊呢。”想知道的事情有三件，牧生首先從最能得到答案的開始詢問。
“要和不喜歡的人待在一起一天之久，是件累人的事情。”
“還是那麽任性”
“沒有父母的孩子就是這麽別扭。”
“哪有人會這樣說自己的。這和你剪短頭發有關麽？”
第二件想問的事是剪頭發的原因，牧生換了個方式詢問。
“沒關係啊，頭發……是因為鬆下，被她抓過的頭發讓人惡心，所以剪了。”
是自己剪的，莉兒相當直爽的調調說著，“其實也不至於到這程度啦，不執著那事就沒關係。可我就是想對鬆下說——頭發不重要，不過被你碰過的髒掉的東西我會毫不猶豫的剪掉。這樣宣揚之後，女生們在剪頭發的時候都會想起鬆下有這麽一個謠傳，然後她會被大家所討厭，她本人也會因此而消沉。”
她明明就是個笨蛋，莉兒咯咯地笑著。
“真可怕——”
雖然名字裏有瑪利亞，本人卻還是惡魔啊。但是，比說起父母和教會的事情時更加自然。有點壞心眼並以此為樂的莉兒才像莉兒，而這樣的莉兒也是真實的。
“牧生，你能跟我來一下麽。”莉兒站起身，向院子裏麵走去。
“什麽事？”
“我曾說過吧，我也有愛好，就像牧生喜歡機模一樣。”莉兒向著倉庫邊走邊說。牧生緊跟著，走過古老的長著苔蘚的石階，向樹林裏的小山前進。
莉兒走過2、3個低矮的土階，進入旁邊的樹林走了一段路。
頭頂上是樹木的枝條，斜下方是倉庫紅色的屋頂。旁邊有一處，被低矮的草叢環繞，覆蓋著帆布的東西，比一榻榻米的大小稍小一點，莉兒刷地揭開了帆布。
“這個，是我的庭院。”
——庭院。
咋一看，像是玩偶之家，四周是用亮麗的金色鑲邊，裝飾著女孩子喜歡的亮彩飾品。
“這是你做的？”
“恩”
雖然一個個零件都很舊了，製作的水平也很粗糙。
外殼大概是用已經壞了的旅行箱，從中間剪開，保留了可以開合的狀態，內側用花束包裝紙一樣的東西裝裱。正中放置著一個鑲著玻璃的盤子。盤子中放著閃閃發光的玻璃珠和帶金魚花樣的玻璃珠。
如果箱子是庭院的話，那麽盤子就是池塘了，池塘左右有長長的藍色的塑料紙做成的小河。四周有人造的假花就是花壇吧。粉色的透明盒子倒扣著，裏麵有小小的綠色的塗裝物，應該是溫室吧。
“這個是？”
這是一個不明所以的，不規則的小料理盤。
“你認為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這裏的住人是幾個手指長短的人形玩偶。玩偶們都有些破損，露出裏麵的棉花，天真的微笑著。超市的貨車的正賣著東西，一旁有身份不明的類似人形的東西，甚至連外星人乘坐的飛船也有。他們各自將戒指或者手鐲當做頭冠一樣帶著、瓶子蓋子被當作圓形的座椅，。用糖果紙做成的萬國旗，以及飲料瓶和彩帶等，裝飾在庭院的四周。箱子裏的這塊方圓就像一個熱鬧的集會場所。
“這個呢是我在運動會上得第一名時的彩帶。莉兒指著一個藍色的彩帶。
“這個是8歲生日時別人送我的禮物上的彩帶。”
中心的一處環帶是紅色的彩帶，中央寫著【生日快樂】，上麵的紅色快消失殆盡了。
“我是圍繞著中心，一點點的擺放裝飾物，才形成現在的庭院的。”
並不是所有的東西裏都有我的回憶。
所謂的美麗都是因為事物本身有靈魂才自然形成的，我一直這麽認為，所以很多東西都是偶然拿到或發現的，我也會去可能存在的地方尋找。
“這是我的庭院，我和夥伴們的庭院。”莉兒滿懷喜愛的看著庭院，目光溫和，毫無戒備。和以往狡桀堅韌的、能看透人心一樣的目光有所不同。
如果說莉兒因為長相秀美，常出口傷人才被叫做惡魔的話。
那麽，有點壞心眼，經常撒謊又任性，常給人帶來麻煩的才是真正的莉兒。
沒了親人，居住在古老的教會裏，穿著上代人的衣服，經常幫忙做家務的莉兒。
將收集的東西做成庭院，並視之為珍寶的，孩子氣的莉兒。
牧生默默的發呆，想到這些不為人知的莉兒，隻有自己才知道的莉兒，內心泛起不可思議的甜蜜。
“而且”莉兒依舊看著庭院，小聲的說著，“雖然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等到庭院完成的那天，詛咒就會解開的。”我會從壞孩子變成好孩子。
她像是編著童謠一樣小聲的念叨著。
“詛咒”牧生重複著她的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以前聽她說的時候總認為是借口，如今卻有一種或許真是這樣的感覺。
因為自己有了包容莉兒的心，也就接納了她的庭院，感覺自己也變成了庭院的居民一樣。
“庭院能完成就好了。”
“算了”她說完低垂了雙眼。
“怎樣才能算完成，我也不知道呢。”
“這不是你的庭院麽。”
“是啊，但是庭院是很容易被摧毀的……就像現在，牧生如果說一句壞話的，它就會被毀掉。雖然我知道你不會這麽做。”
“為什麽？”
呃，莉兒難以說明而泛紅了臉頰，最終隻說了一句“因為……”就沒了下文。
牧生忽然有種幸福的感覺：我也是這麽想的，中山進我屋子的時候，我就和你現在是一樣的心情。原來我一直都那麽的信任你。
“我說”牧生試探了下腳邊草地，然後蹲下來。
“這個給你，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他放下背包（一直背著），從中拿出了昨晚想要做的ms。
“哎”莉兒有點驚訝的看著他，“但是……”
“雖然可能不是你原來想要的那個。”事實上是雜誌附贈品，現成的成品，至少也有武器和槍。但是大小和外形和家裏的機模們不是很相襯。總之把它組裝好再塗上漆料的話，也是上乘之選。
“
真的送我？”莉兒咬著嘴唇，打量他。
牧生有點不好意思，想躲開她的目光，卻最終沒那麽做。
“那麽我可以把它放在庭院裏麽”
“可以，不過要在完成之後。”
“我現在就想放。你可以時常來這裏，直到把它完成。”
“你總是那麽任性。”
“我就是任性。但是拜托了。”莉兒上前一臉懇求的表情，雙手放在牧生膝蓋上。牧生心跳加速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如今正和一個女子，在人跡罕至的森裏單獨相處。
牧生像是要摒棄開始動搖的念頭一樣，把機模交到她手中。gat-105——動畫裏主人公乘坐的白色戰機。莉兒臉上閃過些微妙的神色，接過機模。她像撫摸庭院裏的人偶一樣，摩挲著ms機模。發現機模的頭部可活動之後，她連連發出驚歎之聲。
“太厲害了。”
“這很普通啊。”
興趣雜誌附錄上就有刊載幾種基本的活動模式，不過對未玩過的人來說，能做到這種程度確實會讓人感歎。
“為什麽你郊遊的背包裏會有機模？”
“為了讓自己定心，但實際上也沒起到安心的作用。”很矛盾的話，但就如字麵所述。牧生時常會把製作的ms放在書包裏，悄悄帶去學校。就像有些人走到哪裏都帶著書，隻是習慣，並不是為了看書。
“原來不是為了送我才特地帶來的呀。沒關係，能收到我就很高興了。”莉兒轉身在庭院裏尋找適合放置ms的地方。
說真的，當初會把ms放進背包裏多少是存了這個念頭的，想到萬一有需要就把ms送給莉兒也沒關係。話雖如此，終究是有點後悔的，卻絕對不能說出口。
“放哪裏好呢，這邊還是那邊……”莉兒專注著ms的放置。
牧生莫名的心跳加快。雜誌的附贈的ms，此刻像是他的一個分身一樣，即將停留在莉兒內心的某處。
猶豫了一陣，她在正中偏右、作成小河的長絲帶邊的空地上，放下了ms。
“放這裏，它就像是大家的保護者一樣。”
確實如此，在一群平和的毫無抵抗能力的玩偶之中，在孩子氣十足的建築群之中，有這樣一個遠離人群的，傲然站立的衛士，保護著庭院的和平。這是gat-105最好的歸宿了。
與其在牧生家被當成敗作而雪藏在陳列櫃深處，還不如放置在庭院之中，它在這裏比哪個玩偶都要嶄新，比哪個都現實。是這個庭院中，強大的、唯一的男子。
ms也非常滿意這個歸宿，似乎可以看到它綠色的眼睛裏閃爍的光芒。
2人都默默的看著庭院。
此刻的牧生，早已經忘了今天想問的第3個問題——之前，莉兒來他家時提起的：就算回去也會被趕出來。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他們身後是蜿蜒的石階，再往上就可以看到前方有一扇被藤蔓爬滿的黑色大門。
隻是，在此刻的氣氛之下，誰都沒有去在意那扇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