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別說了。我想早點回去啊。就跟你說我隻是在數你說了幾次喜歡我、愛我而已,根本就沒在聽內容。說到這我就想到很久以前,差不多是讀小學那個純真的時候,我曾數過老師一共說了幾次的“注意”。為什麽老師會有這種特別的口頭禪啊?因為太想知道了,所以沒辦法專心聽說話的內容。不過這樣的習慣也許不是隻有老師才有。隻要好好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每個人都有類似口頭禪的慣用語。對了,我竹宮輝夜的口頭禪是“真無聊”。


    “……真無聊。”在數了十二次喜歡、七次愛之後,就該這句話出場了。


    重點是要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


    對方發現以非常冷漠的表情沉默不語的我說出這句冷言冷語時,他好像被急速冷凍般地冰凍住了。硬梆梆的。雖然很有趣,但我不太喜歡自己好像變成女巫一樣。冰之魔法啟動。被這突然提出的分手要求搞得頭昏腦脹的男友僵住了,一動也不動,連聲音也發不出來。這真是好機會。讓我追擊到生命值(hit point)降至0為止吧。


    屬於我的攻擊。


    “……我說,這跟你有多喜歡我多愛我都沒關係,我想跟你分手。就是這樣。我沒打算要問你的意見。你隻要說,‘這樣啊,我知道了。很高興能跟你在一起。掰囉!’然後爽快地離開就可以了。”


    “……”


    因為我這實在過份的發言,原本僵住的他突然像火焰般地爆發。喔喔,我的毒舌冷凍魔法怎麽會沒用了呢?重來一次吧。


    “什、什麽啊?”他突然說話了。


    也許是為了壓下怒氣,他做了個深呼吸。


    “我哪裏、我哪裏不好了?我——對了,理由、給我一個理由。我是盡了全力誠懇地愛著你。我還有哪裏不好嗎?”


    你說話的方式真是讓人覺得不舒服。明明就是高中生,還一副裝模作樣的樣子。什麽誠懇地愛著我啊?明明染了這種看起來呆頭呆腦的發色,你知道誠懇這兩個字怎麽寫嗎?我就是看你這種裝得一臉誠懇卻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不順眼啦。


    真是的。都是一些電視看太多的家夥。


    現實生活比電視還要無情、比電影還要不講道理。沒人能保證主角一定會幸福,也並非什麽事都有理可循。我就是心情不好想分手不行嗎?我確實就是冷冷地覺得看你不順眼,這樣的說法你怎麽想都無法接受吧。


    在你以電視連續劇裏的誇張戀愛為基礎的戀愛世界觀中,若是沒有無可挽回的必然性,絕對不會發生被女朋友拋棄的情形,不過很可惜,我沒有善良到要跟著你那錯誤的世界觀起舞,也不是在做夢。話說回來,一開始不是就說過這隻是玩玩而已嗎?我應該跟你說好了,等我膩了就會閃人了!幹麽裝出一副被我背叛的表情啊。我真是越想越氣,於是決定再次說出這句決定性的台詞。


    “……真無聊。”


    他雖露出故作堅強的表情,但這次卻不再僵住。是因為磨出耐性了嗎?人體真是神秘啊!


    隨便啦。這樣硬要分手的話,也許一時間可能會糾纏不清,不過不當一回事就好了。我可是全班最會將男人視而不見的竹宮輝夜呢。


    我讓他絕望後移步踏向一旁。


    快點回去。今天七點會播出無聊連續劇的最後一集。預告裏好像說經過了一段充滿淚水的過程,最後主角重新奪回女朋友的愛,反正就是這一類的東西。不管怎麽想,那個女主角與其和一無是處的男主角在一起,不如跟一心一意愛著她的豪門小子結婚,才有光明的未來。真搞不懂大人的想法。他們到底知不知道隻有愛是沒辦法活下去的啊?


    “站住!”他猛地用力拉住我的手。


    唉喲,他還在啊。


    其實這樣很痛耶。很痛啦。這位籃球社主帥川島學長,你的握力到底有多強啊?


    “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好吧,既然我是個學生,我就要好好回答問題。我覺得學生的工作不是讀書,而是在課堂上回答老師的問題。因為從隻要好好回答問題,就算不讀書也會有好評語這個事實看來,就可以證明這件事了。


    嗯……我說啊,真的很煩耶,這個男生。等等啦,讓我想個十秒。


    “那麽——我也有個問題要問。”


    我直直地盯著川島學長的眼睛瞧著,學長也同樣地回望著我。能夠承受我那被名字很奇怪的衝名同學稱之為“絕對零度的視線”的眼神,這樣的態度著實了不起。不過你都快要握到瘀血了,能不能把我的手放開啊。


    我很單純地提出問題:“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


    “咦——”


    “愛又是什麽意思?”


    “你說什麽?”


    我隻是想問問這些你分別說了十二次和七次、合計十九次,熱切地掛在口頭上的詞語,究竟是什麽意思而已。你該不會連意思都還不知道就拿來說了吧?而且我確實不知道它們的意思,所以很想知道。喜歡是什麽?愛又是什麽?


    各位各位,你們真的知道它的意思嗎?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翻遍所有的課本,在裏麵都找不到答案。倫理課本裏雖然有類似的“神明不分對象、不求回報的愛”之類的名詞,但愛到底是什麽?這裏麵隻有那些充滿隔閡的內容而已。喂,我真的完全不懂耶。你真的懂了嗎?你可以有係統地以淺顯易懂的方式解釋給我聽嗎?愛是什麽?喜歡又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明明就沒寫在課本裏,卻充斥在這世上的名詞。


    明明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掛在嘴上,卻不知道真正定義的名詞。


    喜歡。


    愛。


    對我來說——我真的不懂。誰能夠教教我呢?別透過數學公式或是英文單字告訴我。


    “所以……我……”


    “喂!”我歎了一口氣,深深地歎氣。“你啊,真的很煩耶。”


    “什麽——”


    我一口氣說完。


    “真麻煩。應該說,不管你有多喜歡我多愛我,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不愛你。這就是我的理由,你不能接受嗎?”


    “所以我想問,我到底哪裏不好?隻要你說了我就會改,我會盡量變成你喜歡的男人,所以我們再一起好好想想吧。”


    “啥?”


    不好意思。好惡心。真不舒服。你為什麽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這麽惡心巴拉的話啊?


    沒辦法了。這麽做的話應該會被打吧。


    “……抱歉,我做不到。”我盡可能地以和緩的語氣說:“而且我不想隻把時間花在你一個人身上。”


    “什麽?”


    “我覺得等你變成我喜歡的型,不但得花上很多時間,而且超麻煩的。”


    我念誦出冰之咒語。


    “而且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川島學長好像被凍住了,無法動彈。很好,讓我削弱他的生命值。


    停止。


    我繼續攻擊。


    “除了你之外,我還跟其他四個人交往中。”


    學長一動也不動。我再度攻擊,痛恨的一擊。


    “少你一個人也不痛不癢。所以囉,掰掰啦。嗚嗚……手、放手啦!很痛耶。你看看我,我是一個弱女子耶。”


    “……”


    川島學長把冰塊粉碎了。川島學長用盡了力道。這是什麽樣力量呢?激怒?嫉妒?憎惡?


    啊啊,真討厭。雖然說慢慢也開始習慣了。要被打了吧?真痛。


    “你……你少把我當白癡。”


    川島學長用他在籃球社鍛煉的腕力打了我。打了兩次,超痛的。不但頭昏腦脹,而且因為背靠著牆壁,所以後腦勺也撞到了,


    搞不好還流血了呢。哇,甩巴掌算普通的。抓狂的好學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呢。


    “……真無聊。”我仍然是同一個表情。


    我隱約領悟到對男人來說,在這種場合下接收到輕蔑的眼神,是再可怕不過的事了。川島學長很丟臉地流下了眼淚。


    “媽的。去死、去死!”


    “我走囉。”撿起掉在地上的皮包,我頭也不回地舉步離去。


    啊……嘴裏受傷了、飯也不能吃了,開什麽玩笑嘛。


    不過總算是告一個段落了。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打人果然是不行的。你已經沒有權力再說愛啊什麽啊的囉,川島學長。隻是說,這真是脆弱啊。即使從你口中說了十九次之多。如此容易毀壞的東西,為什麽還要這麽認真當成一回事啊?


    好啦。麻煩的事也解決完了,今天就趕快回家,順道去買塊貼布回來貼在臉上,邊吃著流質食物邊看電視連續劇亂笑一通吧。就算爸媽來關心也當作沒看到。就算被那個戴著麵具的豬頭盯著瞧也當作沒看到。


    衝名同學若是說什麽五四三的話,我就扁他一頓來消除壓力。今天真的好累啊。是因為那樣才覺得很累嗎?我有點想不起來了。對了,今天上了體育課。上的是網球。把一直以來覺得很礙眼的同學們集中起來一一打敗,真是超有快感的。然後還有什麽事呢?想不起來了啊。


    啊啊,為什麽還是大白天的,卻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了呢。月亮啊、月亮啊,雖然有時會有些不安,但我還是像個人的樣子吧,雖然我好像缺少了某個作為一個人得好好重視的部份。我是個人吧。就算這樣盯著月亮看,也不會變身成狼吧。真是太好了,感恩感恩。我最喜歡月亮了。耶!


    ——————————


    幹麽每個人都喜歡盯著別人亂看啊。我既不是電視也不是銅像,隻是個平凡的高中女生!被人家盯著看又不是我的工作,真無聊。為什麽這些在這一帶晃來晃去的閑人們,眼球都隻在以娛樂為目的前提下才看東西啊。視力都是電視看太多了才會搞壞的。別把旁人當作有趣又可笑的綜藝節目在看好嗎?去死吧。看是要去死還是要滾到跟我這輩子都不會有瓜葛的黑暗密室裏看你的電視吧。


    雖然好像有點嘮叨,但還是讓我發表一下意見。


    我既不是電視,也不是在電視節目裏出場的虛構人物。少盯著我看。更不要太過開心地笑看別人的人生好嗎?我的人生是我的。與我無關的人就好好地沒有瓜葛,別讓人不愉快。去一個跟我毫無牽扯的地方,隨便你要死還是要活吧。


    我很淒慘嗎。紅腫著半張臉拖著沉重腳步走在路上的高中女生很好玩嗎?喂、你看——哇!好可憐喔——幹你屁事啊,豬頭。同情我的話就給我錢。少把別人的人生當笑話看。可以分辨現實生活和電視節目的人會不會太少了點啊?


    我不是消遣我不是娛樂我不是消遣我不是娛樂我不是消遣我不是娛樂。不是電視不是電影不是漫畫不是電動,而是生活在這裏,活在地球上的一個人啊。我不是你們的消遣!


    心煩氣躁的我匆促走進前麵的藥店。這些不知是好奇、是感興趣,還是嘲笑的視線,讓我火冒三丈到頭痛,痛得快爆炸了。為什麽頭會這麽痛啊?雖然想不起來,反正就是讓人不舒服的事就對了。


    我當然想忘得一幹二淨。


    想把脆弱的小動物精細地解體後拋撒一通。為什麽我會這麽瘦弱呢?如果我擁有像秋葉烈一樣所向無敵的力量,就可以把川島學長那軟弱無力的攻擊以華麗的姿勢朝他胯下反踢下去。


    川島學長。


    啊……很煩耶。明明就忘掉了,明明已經忘掉了。


    滾吧!無聊的肉腳男。從我的腦中消失吧。你早從八百年前就已經被我逐出我的人生了。你能不能形影不留、幹幹淨淨地徹底消失掉呢?就連在我的記憶裏也要當個娘娘腔嗎?所以我才這麽討厭你。


    “無聊。”


    為什麽要為了那樣的男人搞得這麽不開心啊。


    明明就跟隻螞蟻沒兩樣。


    對我來說,明明就像在路邊踩到的螞蟻般不具價值的存在。


    抱著煩悶的心情,我從架上挑選著貼布。被打了以後貼上這個真的會比較舒服嗎?挑選時當然不看價格,而是要看品質。現代人“隻要便宜貨,就算是垃圾也沒關係”的社會風氣,真讓人受不了。就讓那些蠢蛋們睡在地上吃土去吧,這樣一毛錢也不必花。不過應該會掛掉吧,我想。


    咚。


    有個聲響。


    鮮明地、凜冽地。


    咚咚。


    在這清澈的聲音之後——我停止了絮絮叨叨的無意識思考。


    不知不覺間。


    “又是醜陋的臉。”


    沒有感情的透明聲音。


    為什麽這家夥浮現著有如冰冷靜默嚴冬般的氣息啊。


    “就是因為這樣被打的嗎?玩弄男人也要有個限度啊,竹宮。”


    “我不是在玩。”


    “那也不是認真的吧。對方是很認真的,所以你才會被打。”


    “少說得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


    “就算沒看透什麽,平常人也會懂。是你太笨了。”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麽不客氣的話,而且我也不是沒用到可以任人責罵。我尋找聲音的主人時,就在不遠的旁邊看到有個身型矮小的男人,站在擺放了營養劑或提神藥品的貨架旁找東西。


    “……你真的很笨耶,衝名同學。”


    “真意外你一點自覺都沒有。你該不會相信‘在校成績優異就會等於腦袋靈光’這種莫名其妙的妄想吧?優等生。”


    最近的男生不知道為什麽從外表看起來,都是沒有流行時髦的裝飾、沒有化妝、沒有這一切的一切的樸素裝束。


    朝著擁有敏銳氣質的他,我回應以近似於討厭的微笑。


    “我既不是相信也不是不相信,反正又不是幽浮也不是鬼。那這麽說吧。笨蛋可以在考試的時候拿到好成績嗎?話說,你想想,隻要學校的成績好的話,就會被父母稱讚、老師也會很開心,對於今後的方向或找工作都會比較有利。明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不肯認真念書、讓成績爛下去的人,難道不算笨蛋嗎?聰明的人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靠考試拿到好成績。”


    “……真是的,實在沒救了。”衝名同學歎了口氣,不悅地走向櫃台,一副架上陳列的營養劑都不夠好的樣子。我不想讓他,於是追到矮小的他背後,和他一起站在櫃台。


    我抓住他比我還瘦弱的肩膀瞪著他看。“你想找人吵架嗎?明明就是個懦弱鬼!”


    “我隻是陳述事實吧。”他看也不看我。“被父母稱讚,或是讓老師開心,或是未來的方向、找工作等等,這些事情都是外界給予的。隻相信別人大聲宣稱的幸福基準,隻能說是無可救藥的愚蠢表現。嗯,在這些笨蛋裏麵,你算是數一數二的笨蛋啊,竹宮。再怎麽蠢的人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敗喔。”


    衝名同學回頭看著我,看著我那被打得很慘的臉。那種打從心底覺得無聊的表情,到底算什麽嘛!明明就隻是個膽小鬼而已,不過是衝名同學而已。


    “你跟小時候沒什麽兩樣。”移開一副覺得我很無聊的視線,他如此說著。“隻等著外界賜與的幸福,既孩子氣,還無可救藥的笨。”


    我?


    “你!”


    我氣瘋了。原本就很淒慘的臉,因淚水顯得更淒慘。


    “你知道什麽啊!幹麽一副什麽都知道的臉,你自己也不過是個孩子而已!你才是笨蛋啦!笨蛋!你是笨蛋!”


    “就像這樣。”


    他把營養劑交給滿臉疑惑的店員,自顧自地說著,看也不看我一眼。


    “隻能靠著與別人比較來認識自己。就連自己是否幸福,都得靠著別人的價值觀才能認定。所以啊……我才說你是個笨蛋。”


    “煩死了!你明明隻是個膽小鬼!”


    我使勁地把貼布的盒子丟向衝名那個笨蛋。雖然打到他後腦的力道很大,但他一動也不動,直到最後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你死掉算了!就像姐姐一樣死掉好了!膽小鬼!你為什麽還活著啊!幹麽靠著營養劑苟活啊!”


    “我——”衝名同學的聲音隻有些許動搖。“——不管我是怎麽活的,都跟你沒關係。”


    把凹陷的貼布藥盒及營養劑的錢一起付掉後,他如此歎息著。


    “明明討厭別人幹涉你,自己還不是對別人發牢騷。”


    他接過零錢之後轉向我,臉上是陰沉的,如寒冬般的眼眸。


    “既孩子氣又笨而且還任性。真的是……沒救了。”


    “……”


    火冒三丈。我狠狠地打了他。就像川島學長對我做的一樣。


    我打了很多下。多到數不清了。為什麽男生會這樣打我?有那麽痛快嗎?會變得舒暢爽快,而且更加有活力嗎?因為有了這種想法,我才會如此豪爽地動手。


    “……”


    可是。即使是不顧一切地打著討厭的人,拳頭仍隻是不留情麵地痛著。結果心情變得比想像中的還糟。


    口中說出了從沒說過的狠話。


    毫不猶豫、順勢而為。我開始暴走了。


    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焦急地想甩掉討厭的感覺。


    ——————————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喀喀。”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喂!喀。去死去死。”


    ——滴答滴答。


    客觀地說,我的樣子看起來也許有點抓狂。


    ——滴答滴答、當!


    “……好了。”


    幹淨的房間。仔細地用吸塵器清理過,地板的每個角落也都用抹布擦過了。即使是呼吸,也隻剩無害的空氣會進入肺部。而且我房間裏的東西出乎意料地少,因為我是一個無法在房間裏放置礙眼東西的人。就算東西再美,可以呈現出房間的美觀,但若讓我感到不舒服的話,都隻能算是外敵。外敵就應該全數排除在外。以這樣的思考方式讓礙眼的物體消失之後,房間裏就幾乎什麽也不剩了。


    因為全是些令人不愉快的東西。


    媽媽總是誇獎我把房間整理得很幹淨,真是了不起等等的,但製造出這麽單調的房間應該是有病的,不應該得到稱讚。房間裏什麽都沒有,不正表示生命中沒有想要好好珍惜的東西,對於什麽都不會重視。


    ——哪有什麽了不起的!


    臉頰陣陣抽痛著。


    我回到家之後,就躲進離玄關很近的自己房裏,連製服也沒換下來。一直悶悶不樂的。感覺真不舒服。好像是喝了純黑的顏料一樣。板著臉盯著大畫麵的電視屏幕。我傻傻地碎碎念著,邊玩著格鬥遊戲消除壓力。順道一提的是,遊戲機的主機是海藤同學給我,而軟件是山野同學給我的。是給的還是借的,其實也記不太清楚了,總之就是他們硬塞給我的,偶爾拿來釋放壓力還挺有用的。


    玩遊戲真好。


    遊戲真是好。


    在這裏,我可以實現所有的願望,既然是主角,不管怎麽任性,如何無視於法律的製裁,想怎樣就怎樣。這當然是隻有在虛構空間裏才能得到的空虛權力,但在玩遊戲的時候,這些權力都會一股腦地變成自己的。原來如此。無法肯定自我的陰暗性格就借著遊戲逃避吧。讓所有的欲望都借著假想空間中的遊戲漸漸滿足——對於化解不滿、排除壓力,應該是最有效的方式了吧。


    我化身成粗魯的壯漢,砍殺著不知名的肉腳男劍士。殺——我嘴裏喊著。我是天下無敵。


    當然我隻是個瘦弱嬌小的女生,在現實生活中被肉腳男打了也無力反擊的弱者。但是——


    在這操作著搖杆殺掉肉腳男的瞬間,我心裏確實有著殺人的快感。


    ——真舒暢。


    雖然心情好些了,但連微笑都笑不出來。


    臉頰好痛,覺得自己好慘。


    “……嗯。”


    碰的一聲,畫麵上出現了很大的文字。


    【第一局、fight】


    不知哪時重新站起的肉腳男朝我揮劍。因為一點前兆也沒有,讓我吃了一驚。我反射性地按下按鈕,轉頭看向旁邊。


    ——喀答喀答。喀答喀答。


    無聊地敲著搖杆上的按鈕。


    戴著憤怒麵具的她,就坐在我的旁邊。


    不知從何時開始。


    雖然我將注意力集中在遊戲上,但眼角餘光仍在監視著她。


    她穿著的高中製服,跟我的一樣。頭發長度也差不多,若要說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戴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麵具。那是狂怒的表情。但隱藏在麵具背後的臉卻全然沒有怒氣。沉靜的眼神反射著電視畫麵的光線。


    任意拿起雙打搖杆的麵具人,以她的替身攻擊我。


    ——真是有種。


    我可不能輸,輸給這種莫名其妙,打扮得像笨蛋一樣的人。雖然虛構空間裏的勝負對於現實生活一點影響也沒有,但這是麵子的問題。我一定要打贏她。


    這不是借口。


    “——我絕對不會輸。”


    輸給這種弱腳男。


    輸給這種替身。


    我必須要強,比誰都強。強得一個人也能活下去、一個人也不感到苦悶,我必須要這麽堅強。因為完全沒有肌肉,我至少要不流淚。


    堅強。


    “我決不、決不輸給任何人。”


    我操縱的壯漢砍殺著肉腳男。


    替身在麵具的背後,不知為何幽幽地微笑著。


    ——————————


    明明就是自己跑來挑戰的,還弱得不像話,於是我毫不留情地打倒她。連續敗了十七次之後她終於放棄了,而替身也無聲地消失了。我每次都不能目擊到她出現和消失的瞬間,但一回過神來,那個詭異的麵具女就如煙般消失無蹤,隻有雙打的搖杆空蕩蕩地放在地板上。


    呼——我長籲了一口氣。


    “……心情多少也好點了吧。”


    我碎碎念著。反正一個人也不想打電動,於是我關掉了電源。看了看時鍾,傍晚六點半。差不多到了晚餐時間。


    雖然換衣服也很辛苦,不過製服實在不舒服,我草率地換上家居服。穿上拖鞋、打開門,默默地走到餐廳。


    家裏沒人。


    怎麽會這樣,我想。


    雖說爸爸老是不在家,但長得像洋娃娃般秀氣的媽媽卻鮮少出門。雖然她在不在家的存在感都一樣薄弱,所以我才沒發現,但室內都變暗了,卻仍沒看到她的身影。原來是不在家啊。


    所以這也沒什麽。


    我隻擔心晚餐。


    回頭一看,餐桌上放了一張紙條。


    我打開電燈,拿起來看。


    【輝夜,歡迎回來。這三天我要去幫忙祖母搬家。關於三餐的部份,已經拜托隔壁衝名同學家了,請你去找他們幫忙。爸爸應該會自行打理,不需要擔心,但別忘了要幫忙準備換洗衣物和放洗澡水。請注意身體。媽媽留。】


    “……”


    我把手裏的紙張揉成一團。


    為什麽運氣這麽糟啊。


    唉,雖然這張腫起來的臉不會被家人看到,也不會因此擔心我是不


    是遇到什麽事了,但為什麽要跟隔壁那個黏呼呼又愛撒嬌的一家人一起吃飯呢?幹脆當作沒看到,直接去超市買個便當好了——雖然我這麽想,但這也不算是個好方法。隔壁那位媽媽的個性,就算我這麽做了,她也會把我抓到她家去。因為她是無法理解自己的善意會造成別人困擾的人。


    我歎了口氣。


    超不爽的。


    真是的——我連看都不想看到他們。


    當我默默地想著該怎麽辦時,突然間。


    ——叮咚。


    電鈴突然地響了,嚇了我一跳。什麽啊。我走到離廚房很近的對講機,壓抑住內心的不悅以社交性的口吻說道。


    “你好。”


    “你要過來吃晚飯嗎?”


    唉,是我不想聽到的聲音。我發飆地掛上對講機。也許是有意識地壓抑的怒氣突然爆發,臉熱了起來。


    叮咚。


    這種程度的拒絕就像微風輕拂,一點感覺也沒有。鈴聲又響起了。


    我盡可能以粗魯的聲音說:“你好。”


    “你要像小孩一樣鬧別扭到什麽時候。”


    別說我是小孩,明明就隻跟我差一歲而已。


    “……剛剛我也有不對。”


    讓我意外的是,在對講機的另一端,擁有令人討厭的嚴冬氣息的他,竟然令人讚歎地說出這樣的話。真是……一點也不像他。


    我擺了個嘔氣中的表情。“什麽啊。我才沒有鬧別扭呢。”


    “你的聲音就在鬧別扭。你雖然是個騙子,卻很不會說謊。對於跟男朋友提出分手後被打而變得情緒不穩定的你說出這麽尖酸的話,是我沒有深思熟慮。我道歉。”


    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


    “……你可不可以別說得這麽艱深?我啊,我是笨蛋耶。若不用簡單的方式說的話就聽不懂耶。什麽尖酸啊、深思熟慮啊,我都聽不懂。”


    “都叫你別鬧別扭了。”冷淡的聲音裏混雜了驚訝的成分。“……從小時候就看不出你的精神層麵有什麽成長啊,竹宮。算了,在這裏為這件事爭吵也吵不起來,又很冷、會感冒。如果我道歉就沒事的話,道歉幾次都行。”


    “你說得簡單。”


    “想對鬧別扭的小孩講道理是我蠢。抱歉啊,我當時應該給你糖吃、摸摸你的頭說你很乖才對。”


    “你很想被我幹掉吧。”


    氣死了。為什麽會這麽討人厭啊。


    雖然心裏這麽想,但難得有對方會道歉的,我也不禁心軟,原諒他好了。衝名太陽。我的鄰居。名字奇怪、性格惡劣又討人厭,但不是個壞人。應該,應該吧。我也不敢斷言。


    “……我拿來丟你的貼布,你有撿起來嗎?”


    “撿了。給我錢的話就還給你。”


    “小氣鬼。”


    “你喔。”


    “嗯,這樣吧。我想貼在臉上,你拿來我家。要好好冷卻喔,不然臉就不會消腫。”


    “……你很拽耶。”衝名同學恨恨地說著。“算了。等一下。”


    “衝名同學。”我對著要轉身離去的他小聲地說:“……那個,謝謝你對我這麽好。”


    “真不像你。”


    ……道歉算我虧到。


    ——————————


    冰透的貼布真舒服。冰冰地、包裹愈療著我熱燙發腫的臉。呼——我深深地歎了口氣。我就是想要這樣的感覺。


    享受著貼布特有的香氣,我開始回憶。


    小時候我常常受傷。


    幼稚園時我是個野丫頭。在深山奔跑、在河裏玩耍、跟朋友吵吵鬧鬧,身上總是有新傷口。那時的激烈脾氣還在我心裏鬱積著,偶爾會燃燒成猛烈的感情。我明明就不需要感情。那種無聊的東西,不管有沒有明明就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冰冰的,我的指尖。


    我記得,我被蜜蜂螫過。非常地痛,無法置信的痛,讓我哭了出來。自此之後我就害怕蜜蜂,看到大馬蜂飛過來就背脊發涼,不過這也沒什麽好提的。


    抽抽搭搭地哭泣的我,身旁有著重要的朋友。


    ——竹宮,會痛嗎?


    一臉擔心地摸著我的臉的少年臉龐。記憶是曖昧且模糊的。話說,就算還記得,也因為眼淚而看不清楚。不過,我記得的是,他那冰涼的指尖。好舒服,撫慰著我。我隻記得這些了。


    時光流逝。關係不再。


    他——已經不會再撫摸我的臉了吧。


    我記得,那樣的指尖,我要記得。


    我想著這樣的事。


    那時的我,可以坦率地接受他的溫柔。現在不論是什麽事,都隻會覺得討厭跟挑釁而已。


    “……”


    望著從衝名同學家的窗縫中透進的月光。


    冷涼的太陰——輕柔地、朦朧地。


    月亮啊。


    在映照著所有真實的月之明鏡裏,一定會清楚地照出我真正的樣子。我從被蜜蜂螫到嗚咽哭泣時起就沒有成長了。一直是個小孩。我知道的。這樣的事,即使沒人說我也很清楚的。


    對不對,月亮啊。


    無法相信任何人的我,真的是人類嗎?我的想法怎麽說都跟在這顆星球上生活的其他人有所不同。我啊,是不是不應該存在於這顆星球上呢?月亮啊,請回答我。


    那邊的世界很寒冷嗎?


    沒有其他鬱鬱寡歡的人、或者是父母親嗎?


    這樣的話——我想當月亮。


    月亮啊、月亮啊,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呢?我一定徹徹底底地,是屬於那個世界的人啊。


    為什麽呢?


    “晚餐放在桌上。”


    衝名同學的家。隔間和我家當然一樣,但因東西放得亂七八糟,所以這裏感覺比較亂。衝名同學的父親是攝影家、母親是保姆。兩人都很忙,所以通常隻有衝名同學在家。


    今天也一樣,兩人都不在家。


    不用見到那個溫柔到討人厭的叔叔和甜膩的阿姨,真讓我鬆了一口氣。像那樣心中好像沒有任何邪氣的人,我實在很難對付。感覺就像被劍還是什麽刺到一樣,讓我不禁想防備。


    我對做表麵功夫當然是很拿手的,對他們的恐懼和嫌惡應該不會被發現才對。


    餐桌上放了看起來像是剛做好的晚餐。


    “阿姨直到剛剛都還在家嗎?”


    “不,是我爸。我媽不在家裏做菜的。順便告訴你,我爸出差、我媽去講習會,所以都不在家。你就隨便吃吧。”


    “叔叔會做菜啊。”


    他看起來不像那麽居家型的人。我看看餐桌,本以為會看到充滿野趣的男人菜色,沒想到是小巧精致的料理,有種不搭調的感覺。


    衝名同學從餐具櫃拿出筷子給我。


    “……現在這個社會上,男人不該下廚、女人一定要會做菜這種想法,早就落伍了。”


    “衝名同學也會做菜嗎?”


    “怎麽可能。”他嗤笑著。“我連吃都不愛吃了。”


    不悅地說著,他手指纖細,幾乎都是骨頭,身體也不太長肉,好像一折就會斷掉了。因為他營養不足。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衝名太陽有厭食症。而且是很罕見的,與生俱來的厭食症。


    一般來說,所謂的飲食疾患是減肥的人告訴自己不能吃,久而久之就無法進食,或是覺得不吃飯的話別人就會擔心自己,所以就出現了不吃東西的癖性,多數發病情形還是以心因性的理由為多。


    但衝名同學的病——是與生俱來的。似乎所有醫生都無法查出病因。基本上,每周都得到醫院一趟,直接注射所需的營養素,但平常衝名同學除了


    營養劑之外什麽也不吃。即使是營養劑,也有半數是用喝的。好像是無法忍受有異物進入體內吧。


    我不是衝名同學,所以不了解他的心情。


    因為是麻煩又罕見的病症,沒有臨床病例,也找不到治療方法,普通厭食症的治療方式似乎也完全沒用。現在他本人和父母親都放棄了治療,徹底執行的隻剩每周去一趟醫院而已。


    因為是攸關性命的疾病,所以應該是很痛苦的病吧。


    即使如此,衝名同學仍然不說泄氣話。


    我看著他透明的肌膚,以及纖細過頭的手腕。


    “我說啊——”


    對了。


    “——話說,我被打的是臉,什麽也吃不了喔。”


    我的嘴裏破了,隻要吃的東西有點刺激性,就會感到很痛苦。我第一次被甩巴掌時,不知道為什麽吃了咖哩飯,不小心就痛得要死。那種像拷問般的痛楚,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就像嚴重的牙痛,不、我無法明說。


    “什麽啊,虧我特地去叫你。”


    衝名同學歎息著,然後好像想起什麽事一樣,從櫃子裏拿出幾罐收好的營養劑。


    接著坐在餐桌前,我的對麵。


    “……要吃嗎?這就喝得下去了吧。”


    “啊,我想吃吃看耶。搞不好還不錯。”


    “這不是什麽好吃的東西喔。”


    “沒關係。”我很有興趣。


    衝名同學好像在看奇怪的生物一樣看著我,站起來默默地倒麥茶給我。我盯著裝在小瓶子裏的藥丸瞧。


    維生素c。維生素a。鈣片。看起來超難吃的。


    標簽上還寫了些其他東西。“超美味維生素c!淡淡的草莓風味!”之類的。唉,反正不是食物而是藥物,所以也無可奈何,但看起來就像毒藥一樣,真的有點恐怖。


    咚的一聲,衝名同學把杯子放在我眼前。


    “人類真的很不自由。”他邊歎息著,坐回原來的位子。“竹宮,你知道嗎?放在這裏的藥丸,隻要整整一年不攝取這裏麵的任何一種,我的身體就會垮掉然後生病。嚴重的話還會死掉。”


    “會死掉啊……”


    “人啊,很容易就會死掉的。”


    衝名同學好像在細細品味一樣,說出這樣殘酷苛薄的話。


    也許是想起了姐姐吧。


    搖搖頭,衝名同學用看似冰冷的手指指著其中一罐。


    “反之,這罐要是以一天一瓶的方式大量攝取,我就會因為營養過剩掛掉。人類的身體啊,隻要營養不足就會垮掉、太多也會垮掉,在很不安定的平衡中存在著,是很脆弱的喔。”


    “太多的話——也會死掉嗎?”


    有點讓人意外。


    我還以為所謂的營養,是會把攝取的分量存積起來,不管吃多少都會讓身體變得更好呢。


    “以鈣片來說好了。”衝名指著一個罐子。“也含有鐵。”


    看著標簽,上麵寫著和牛奶一起服用的話會沒有效果。


    “諸如此類,即使是你很熟悉、大量攝取的養分,若攝取太多的話還是會致命的。一次喝掉兩公升的醬油看看,應該會立刻斃命吧。所謂的養分若是過剩的話,就會變得跟毒藥沒什麽不同。給那些隻吃天然食物的原始部落品嚐加工過的砂糖的話,他們就會陷入休克狀態,嚴重的話還會死掉。我們就是在曖昧的平衡下,靠著攝取這些不重要的東西保住脆弱的性命。”


    像毒藥一樣啊——其實不是。


    真的啊,擺在這裏的藥丸,分量搞錯的話,就會變成毒藥。


    “……好恐怖喔。”


    “可別連你都變成厭食症喔。”衝名同學難得地笑了。“嗯,吃一般分量的話不會有問題。這些營養素的致死量與日常生活攝取的數值差得遠了。部份靠著營養劑攝取大量養分的無知人士有時候會死掉,但這是例外。這裏麵也有像維生素c一樣,攝取一定分量之後就會自動排出,太過擔心的話就很蠢了。”


    衝名同學說著關於營養的事。


    對我來說,這像是對於愛的說明一樣。


    愛。人類不斷尋求的東西、活下去的必須要素。雖然我不懂愛啊戀情啊的,但我想應該就是這樣的東西。愛不夠的話,人就會很痛苦,苦悶地要求更多、更多的愛。但愛太多的話,就會得不到其他的東西,腦被溶解侵入之後,終於一死。


    他說,不需要過度恐懼。


    但是——我。


    我真的覺得很可怕。


    愛這個會改變人類的概念。


    愛這種感情會改變我嗎?


    我一定,一定有與生俱來的愛的厭食症。


    但是身體想要愛,所以隨便找個男人交往,以謊言般的戀愛治療自己。


    應該是這樣吧。這樣,一定是種病吧。


    我配著麥茶,喉嚨咕嚕一聲地吞下藥丸。


    好苦。


    “真難吃。”


    “所以我說過啦。”


    “我還以為會再甜一點,就像彈珠汽水一樣。”


    “不可能添加糖分吧。這種藥丸裏隻有標簽上寫的營養素的結晶而已。而且,若是藥丸好吃又能有飽足感的話,那人類隻要吃藥丸就好了。”


    “惡——真惡心,有藥味……”


    “因為是這一種的。店裏也有賣添加其他味道的種類,但這是藥店的處方藥。我偶爾也會像今天這樣到普通的藥店買藥,但總覺得有雜質,味道不純粹,我不喜歡。”


    好像被騙了。我用麥茶漱口。真惡心,好苦,一點也不好吃。衝名同學隻能吃這種東西,真的很可憐。


    麥茶刺激嘴裏的傷口,感到陣陣刺痛。眼淚流了出來。不是因為覺得很可憐,而是好痛。


    我用衣服的袖子拭淚,呼地歎了一口氣。


    “謝謝招待。”


    “這樣就夠了嗎?”


    “不要吃還比較好。”


    我是認真的。真的夠了。反正我的食量本來就很小。少吃一餐也沒什麽關係。


    看著衝名同學,他隻是麻木地不斷將藥丸放進口中。看到他那副像車子去加油的樣子,我提出了一個沒有意義的疑問。“衝名同學——你為什麽不能吃東西啊?”


    “不知道。”他突然轉頭朝向一旁。“大概,就跟你沒辦法談真正的戀愛原因一樣吧,竹宮。”


    “什麽——”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做不到。”


    ……啊。


    他現在說的話,就是這樣,很接近正確答案。


    我的腦海裏咚地響了一聲。


    對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做不到。


    不知道原因,也不可能知道。對了,就是這樣。


    我用力地點頭,看著雖然舞台不同,卻因相同理由感到苦惱的同誌的眼眸。衝名同學的指尖冰冷,眼神也一如往常地冰冷,但卻不至於不舒服到想移開視線。


    “我今天跟一位川島學長分手了。”


    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就像是自言自語一樣,毫不逞強地說著。


    “為什麽會變得討厭他,我自己也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但就是討厭跟他在一起了。這不是借口。啊啊,沒辦法再跟這個人在一起了,就這樣,毫無理由地這麽想。很奇怪吧。”


    “……”


    衝名同學出現了認真的表情。


    “你啊,本來就沒什麽太大的興趣,應該隻是被告白了所以想說沒辦法,就交往看看囉。沒有愛、什麽也沒有。這樣的關係,就算自然消滅了也不奇怪——雖然我不能如此斷定,但也不能不算是個理由吧。”


    我


    想,應該也有這種可能吧。


    我原本就對川島學長這個人沒什麽興趣。


    長得不錯、又是運動健將,既爽朗、人也還不錯,光是跟班上的朋友說在跟川島學長交往,就讓人很羨慕了。若是想要炫耀的話,應該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交往對象了吧。我是想要炫耀的嗎?


    是這樣嗎?


    也不能說沒有這種心態。但是,我是開始交往之後才知道川島學長是這麽受歡迎的人物。對我來說,好像是個立場不穩固,看起來腦袋又不好、光在身邊就覺得不舒服的人。


    感覺真不舒服。


    對了。應該也有這種感覺吧。他盡可能地打開我的心,用力地入侵。我討厭這樣。別把我的秘密花園弄得亂七八糟。他沒有這樣的權利。就連自己也不常進去啊。


    雖然他常說著喜歡啊愛啊的,但我好像沒有變得喜歡、變得愛的神經。我也不知道理由,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就是完全沒辦法相信別人的人。為了不輸給任何人,隨時張開手肘、恐嚇著四周的人。


    我不懂。


    他的話裏並不包含對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不懂。


    結果,我是不是毫無理由地討厭起跟別人有親密的感情啊。隻是動物性生理上的厭惡感,對於隻輕薄地想著要“情人”將心向著自己的他,感到不舒服而想遠離而已吧。


    我對他什麽感情都沒有。


    煩人又討厭。


    兩天不見就忘記他長什麽樣子,講話的內容也令人不悅。對服裝和發型也完全沒興趣。隻是因為說想在我的身邊,所以才讓他待在我身旁。


    為什麽——我是個討厭鬼。


    但這是真心話。


    “今天——”


    對了。


    對於有將不愉快的記憶立刻刪除習慣的我,完全忘了一件事。


    “今天早上,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裝成悲劇女主角的女人,以及沉醉於守護女主角的“朋友”。


    想起那兩個女人,我就覺得有點不舒服。


    我最討厭那種因混淆現實與虛構而失去自我、沉醉在角色裏的人了。若愛演的話,加入話劇社就好啦。


    “有一個喜歡川島學長的女生,跑來向我宣戰。話雖這麽說,她自己隻躲在朋友背後瞪著我,響亮的宣戰文句全都是那個朋友說的。”


    明明連自己的想法都沒辦法自己親口說出來,還說什麽宣戰啊。


    真是太可笑了。


    我可是完全沒錯吧。什麽壞事都沒做吧。盡管如此,在她們的世界裏——“故事”裏已經完全決定好我的“角色”了,變成了主角的敵人那樣的角色。在那個故事裏主角是完全正確的,跟她敵對的全都是壞人。為什麽我要陪她們玩這種扮家家酒的遊戲啊。自己慢慢玩吧。


    蠢死了。


    那個“朋友”也是個好事者。插手幫忙他人的戀情,連心情都代為傳達,她是打算當丘比特嗎?笨蛋。蠢貨。


    被她們兩個單方麵地當成壞人,我在一瞬間失去了興致。


    好好。我知道了。抱歉囉。


    那麽想要的話就給你好了。


    “我覺得——變得好蠢。本來就真的對川島學長沒什麽興趣,這更讓我一股腦地醒來,結果說不定就因為這個理由分手。因為我,討厭隨著他的故事扮演壞人。”


    在衝名同學的背後,從窗縫中流泄的月光好炫目。


    月亮啊,這樣就好了對吧。


    因為我討厭被扯上煩人的事,因而疲憊受傷。


    “……對我來說,我真的不懂你的心。”


    衝名同學以疲憊的表情靜靜地說著。


    “你啊——就一直戴著那張麵具嗎?”


    “什麽——”


    不知何時起,窗邊出現了麵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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