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六貞懺的破曉


    那天,黃昏時分。


    少女在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遠方的天際已經由蔚藍轉至嫣紅,並逐漸染上一抹蒼紫。


    心中沒有因等待而生出煩悶,隻有那混合了期待和恐懼的複雜猶豫。


    在那天下午,她默立轉角,在看準他一人走經時,迅速竄了出去,並遞出了昨夜花上數小時重複撰寫又揉掉再撰寫後,才誕生的信。


    這、這封信,請你看看


    少女小心地用雙手指尖捏著信紙邊緣,顫抖地伸了出去。


    甚至連頭都不敢抬起,這時候的她,早已是羞的滿臉通紅,連耳根都是一片火燙。


    不敢直視他的臉孔,所以連他現在的反應是怎樣都不知,是驚訝呢?


    又或是嗤笑?


    總之,隻是低頭凝望著他的腳尖,然後在感到信封被抽走之後,立刻,少女頭也不回地轉身飛奔地跑掉了。


    那信中寫著少女對他那滿滿的心意和想法,並且希望在放學後,在體育館的後麵等他的到來,也等著他的答覆。


    隻是距離放學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難道是被拒絕了,所以不來了嗎?


    少女用力搖搖頭,揮散這種想法。


    一定是有事耽擱了,再等等,他一定馬上就來了。


    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灰心的,正是母親給予的勇氣話語。


    一直等著,一直等著,在陰影即將覆蓋整片大地時,終於少女聽到了腳步聲,欣然地轉向來者的方向。


    隻可惜,那並不是他所等待的人。


    來人有四名,都是和她同年級,似乎是他的幾個朋友的樣子,不過少女都隻敢遠遠遙望著他,對他的朋友當然就更不熟了。


    她潛意識地想離開,但對方卻圍靠了過來。


    唉呀,這個人好眼熟啊,這不是白綾苑嗎?


    耶,是喔。


    這個時候還在這裏,是不是在等什麽人啊?


    並不想和他們多加牽扯,加上他們的出現破壞了少女期待的等待心情,於是她邁出腳步,穿過他們的包圍,準備離去,隻是


    你這樣走了好嗎?你不想看看你在等的人嗎?他在別的地方,跟我們來吧。


    少女停下了腳步。


    回頭,背後的他們臉上露出某種叫她不安的笑容,她想要退縮,卻想起了母親對她說過的話─不要因害怕而失去了掌握幸福的機會。


    縱然她的理性告訴她,不該和眼前那群不認識的人離開,但感性卻要她不要放棄那絲可能性。


    那是他的朋友吧,或許,是他有話要轉告吧?


    相信,要相信自己的勇氣,要相信自己掌握幸福的心。


    所以,她決定跟他們去。


    那是第一次,她有著那樣堅定的意念去獲得什麽東西。


    就那麽一次,她做出了這輩子唯一一次錯誤的決定。


    --而那是摧毀了她生命的決定。


    撕裂了


    被撕裂了


    哀求被撕裂了


    眼淚被撕裂了


    然後少女也被撕裂了


    什麽都沒有留下,唯一有的,隻有那殘脆不堪的身體,以及破碎的靈魂。


    你是我的天使,也是我最重要的幸福。


    好像有人這麽對自己說過,但她此時卻想不出來那是誰說的。


    但已經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天使,是一種有著翅膀,能夠飛翔的存在。


    但是她的翅膀卻已被撕裂了。


    沾染了太過殘酷的現實,羽翼已然太過沉重,再也拍不了揮不動,隻能從青貞的高空,墜下。


    染汙的潔白羽翼,不是天使應有的東西,不能飛翔的她,隻能放棄翱翔天空。


    已經飛不了了。


    已經摔下來了。


    已經回不去了。


    所以自己,隻能躺臥在地,仰望那遙不可及的夜空。


    天空好暗好遠。


    幸福也好暗好遠。


    她好想哭,好想哭,好想哭


    但少女終究沒有哭,因為--


    --淚已哭幹。


    寂靜之夜,冷清的公園裏,深暗的夜空閃耀著銀牙。


    那一劃而逝的圓弧,伴隨少女揮動雙臂的舞姿,化為重重的閃跡,撕裂了所有觸及之物。


    易鷲奔閃著,藉由周遭的遮蔽物掩蔽身軀同時,以白綾苑為中心,以接近圓形的軌道閃躲,並嚐試找出接近的機會。


    連續不絕的攻勢,外加無可隔擋的斷裂,讓少年縱然抓準了時機拉近與對方的間距,也會馬上被逼退。


    和子彈那一次元的貫穿狙擊不同,那撕裂一切的銀弧,是呈二次元的斷麵襲擊而來,縱使拉近了攻擊半徑,在鑽近少女身前之前,她也並不會產生空隙,反而隻是造成自己閃避的反應時間減短而已。


    連接不斷的撕咬銀芒,宛如凶狠的地獄陰風,奪魂蝕魄,隻要稍作停留,易鷲將立即被死神之鐮毫不留情地斬裂身軀。


    雖然他早在之前就考量到眾多變數,而選擇這空曠無人的夜之公園,讓自己免於巷道中狹隘而無處可避的局麵,但再這樣下去,當少年的體力耗盡之時,亦將是終結之刻。


    呿!真夠狠的,那家夥被痕侵蝕了嗎?


    易鷲口中吐出忿然之語。


    少女淒厲的進逼,根本無法和先前那嫻靜的姿態連結,她漆黑冷漠的瞳孔掃視之處,隨即緊接而至的是切肉斷骨的滅絕之牙。


    是人格改變了嗎?


    並不是的,那隻是少女的某種意識情感,強化展露在具體的行為上而已。


    因為有痕,所以才幹涉。


    然而幹涉的現象並不是單向的,在影響改變某物的同時,也必定因該物的改變而影響到自己。


    這是因為人們之所以要幹涉某種存在,必定是因為該存在和己身有著某種的聯係,而通過該聯係幹涉存在後,聯係將產生某種程度的變化。


    而當那個變化,透過聯係回流至痕時,將造成痕和幹涉的激烈衝突,幹涉者的意誌將被情感的衝動所征服。


    --那種現象,即稱為痕的侵蝕。


    侵蝕尤其常發生在初覺醒的幹涉者身上,因為不熟悉幹涉的運用,往往無法控製承擔逆幹涉的反彈。


    而白綾苑很明顯的就是這種情形。


    在少女表麵冷靜如鏡的顏麵下,此時早已是澎湃的心流激潮,不過也多虧此,在她毫不節製的攻勢下,易鷲終於觀察出白綾苑幹涉的幾個特征了。


    (一、二、一、二果然最多隻有兩擊嗎?)閃避的同時,少年也暗中在默數著對方所施放出的咬痕,縱然在擊中後會消失,但整個空間中,最多隻存在著兩道,那分別是由左右雙手的揮動所畫出的銀色閃弧。


    此外,他也研判出了撕裂的型式和現象。


    疾奔的易鷲,在路經公園走道兩側的草地時,身勢壓低,跑衝而過時順手抄起一架鐵欄,那是少年以其幹涉命緣中斷,終結了網狀鐵欄和水泥地間的緊扣聯係後,能辦到在短短一瞬間就拔起緊固鐵欄的原因。這時,另一道的銀閃來了!


    這次沒有退避,易鷲兩手扶正那長約一公尺,寬四十公分的交錯網狀鐵欄,看準襲來的閃芒,奮力推去。


    銀弧在接觸到鐵欄的一瞬間,倏然收縮包縛住所觸碰到的第一根古舊鐵支,而其勢沒有停止,在繼續直線前進吞咬剩下所有的交錯鐵支後,隨著閃芒的消失,鐵欄也沿著銀牙的軌跡,斷裂成兩半,摔落在地。


    果然沒錯。


    眼看剛才的實驗,加上先前被橫斷的


    路燈、剖斷的榕木、撕裂的金屬刀,還有照片中受害者那連服飾、肌骨一同分割的死者,從那眾多例子來研判,少年終於確認了一件事。


    撕裂的貞夜,那閃劃的軌跡所斬裂的,是一個存在的單體。


    與大小沒有關係,跟厚度沒有關係,更和硬度沒有關係,隻要那是單體存在,就必將沿著閃劃過的軌跡,分斷絕裂!


    雖然仍有著些許疑慮,但在察覺這點後,對於少女的應對方式有了更多的選擇。


    其實若真要殺死白綾苑或許還比較簡單,但如今難就難在易鷲根據委托內容,並不打算殺死她,隻能選擇讓她失去意識,這勢必得冒險突入少女的周圍一公尺內,才有可能做到。


    因此,易鷲決定速戰速決。


    將身體壓低,少年眼睛盯著白綾苑,緩慢而小心地橫移著。


    少女漠然屹立,高舉了雙手,在發梢上緣交錯成型後,朝左右斜斜扯下,兩道閃芒縱出!


    麵對來襲的銳痕,這次易鷲沒有選擇退避,反而是直接迎衝上前,然後整個身體劇跪伏下,在交錯的銀色軌跡自頭頂後背擦過的刹那,手掌撐地,腳尖一頂,整個人藉著那股反作用力疾衝上前。


    隻可惜雙方的距離間隔不夠近,在易鷲離白綾苑尚有五、六步之遙的距離,方才劃出的閃跡已然撕裂了遠方的物體,少女第二輪的攻勢再開。右手後拉,然後隨著白綾苑右足一個前踏,手腕由下朝夜空一甩,一道垂直的淒厲銀閃,以著宛如連那朦朧夜月都要撕裂的去勢飛劃而出!


    前衝之勢一煞,少年扭身抽腿,勉強閃過斬裂的軌跡,隻是白綾苑竟然順著剛才前踏之勢,身體隨著左腳跟向右方的一個後拉,嬌軀迅然左旋,平舉的左手水平劃出第二道的閃跡。


    才正因躲避而失去平衡的易鷲,根本不可能閃得掉這齊胸高度,水平而來的撕裂一咬。


    不過這早在他決定特攻之前,就有了應變之道,但見易鷲抽出係在腰間的皮帶,雙手抓住兩端,上下用力一扯,迎向撕裂的貞夜!


    那是擋不住的,但卻也無所謂,隻要那是一條皮帶,一個存在即可,那就足以抵銷一次的銀牙。


    斷掉了,易鷲手中的皮帶。


    但那是意料之事,抓準了少女因錯愕難得一現的猶豫,少年終於逼近可以施予白綾苑打擊的範圍了。


    少女的麵容出現慌張意態,往後一退試圖拉遠距離,但此時,視野前方卻突然出現某樣物體,自上而下碎散在她跟前。


    那是易鷲的命緣中斷!


    早在剛才就事先估計了自己的突襲,白綾苑會有怎樣的反應,而在一邊閃躲的同時,引誘少女到預定的位置,以幹涉中斷了道路燈上緣的燈罩器,讓它失去了燈架固定的聯係後,自空摔落。


    那突然而來閃過眼前的異物,還有匡啷的巨響,以及濺散的玻璃碎片,讓少女心神一震,注意力為之分散,雖然隻有一瞬間,但等她回神後,少年已消失在她的眼前。


    不見了?


    --在後麵!


    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易鷲在轉移她注意力的刹那,已然藉著草叢閃身繞至她背後。


    除了會幹涉之外,白綾苑不過是個普通少女,麵對突然而來的變化,根本來不及反應,對這樣的她,根本不需要武器。


    搓指成刀,全力劈下,雖然剛剛沒有成功,但隻要打中正確部位,馬上就結束了。


    一擊就要讓她暈倒!


    感受到來自背後的壓力,少女匆忙回身揮腕,甩出光弧。


    但早已有所準備的易鷲已在移動同時,順手撿了一支斷落殘幹,將它朝銀牙拋去,意圖抵銷相毀。


    --但是銀色閃跡卻穿過了樹枝!


    沒有抵銷,也沒有撕裂,隻是宛如樹枝不存在般的穿越而過。


    那是發生在短短一瞬間的事。


    白綾苑的手臂正回劃了半圈,那漆黑而透著狂氣的眼瞳,也才剛隨同甩動的烏發回望而來,甚至連那拋出的樹枝都還未及落地,但易鷲已經來不及躲避那迎來的死神鐮刃


    咕嗚!


    來不及轉變慣性的易鷲,隻能身體全力往後一拉止住去勢,同時右手往後一探,揪住外套後領,然後


    撕裂!


    從中斷成兩截的衣衫往兩旁無力飄落,而易鷲則是驚魂未定的蹲倨在地,劇烈地喘息著。


    在剛才那須臾間,易鷲中斷了外套和自己身體間的穿著聯係,並及時將其甩出,抵銷了那記幾乎叫他翻船沒至無底海溝中的銀色閃牙。


    實在是太險了!


    剛才幾乎連他都認為自己死定了,雖僅是一個小小失算,就叫易鷲差點賠上一條命。


    不過,那也終於讓他搞清楚了,她的幹涉的弱點。


    白綾苑的撕裂的貞夜,是以雙手揮劃出的銀色閃弧,斷裂任何一個接觸到的單體存在,一種概念性的他者幹涉。


    然而,那個單體存在是如何認定的呢?


    答案就是少女的雙眼。


    幹涉,是一種藉由扭曲該物體構成所接受的外來情報,進而混淆該物存在的自我認知,在固有的物理法則外,改變該物的狀態或特性,重新對法則定義的行為。


    而少女則是經由雙眼的注視,來獲取情報的接收,因此斬裂的存在判定,則是完全由白綾苑當時所看見的認知來決定。


    所以前幾次少女撕裂那幾個男人時,是連衣帶肉地將他們斷骨裂身,並沒有因為穿著的衣服也是一個單體存在,就因此抵銷因為在少女眼中,衣服和男人是被歸屬在同一個個體。


    同理,方才斬斷燈柱時,也沒有因為燈柱中還包含了電線等等其他配置,就隻有剖開外層的金屬殼因為在少女眼中,那就隻是一個豎立在公園走道旁的燈柱。


    所以剛才的險境也就得以解釋了,方才雖然易鷲嚐試以樹枝抵銷對方的幹涉,但因為白綾苑還沒完全回頭,所以不在視線中的物品銀弧是無意義的存在,而在樹枝穿過閃跡後,隨著少女的確切凝視,撕裂的軌跡才和她的認知合而為一地具體化了。


    既然讓他明了了這點,那麽事情就好辦了。


    手中握著那個臨時完成的秘密武器,易鷲無懼地坦然向白綾苑走去。


    少女眼中出現困惑,不過隻有一下子,隨即被深暗的殺意掩過,再次跳起了撕絕之舞,蕩出銀輝的閃芒。


    (還差一點,現在還不是時候!)易鷲盡力避著,拉近著彼此間的距離,一直到大約隻剩五步的間距時,少年側身旋躲,並拋出了他手中緊握的那樣東西。


    那樣東西去勢並不快,因為擊中對方本來就不是少年的目的,白綾苑在看到後,反射性地揮出閃跡,撕裂了那個存在。


    斷裂,塵砂濺出!


    --那是易鷲剛才以從衣衫撕下來的破布,在包裹了樹叢下抓取的碎砂後,綁紮起來的小布團。


    縱使白綾苑能斬裂一切單體存在,但也僅限於認知的物體本身。


    所以就算布裹被撕開了,裏麵的砂團也斷裂了,但那無數的砂粒子依舊存在,隨著布袋的分割,砂屑呈礫幕散飛進少女的眼中。


    異物侵入眼瞳中的刺痛,令白綾苑忍不住閉上了雙眼,這一閉上眼,不但失去了反抗之力,連剛才另一道的閃牙,也形同虛物的穿過了朝她疾衝而去的易鷲。


    勝負關鍵就在兩秒間分出!


    在白綾苑忍住眼中刺痛,分泌出淚水勉強微張開眼皮時,易鷲已經來到她的麵前,左右手分別抓住她的孅細雙腕,帶著那股衝勢將她撲倒。


    騎在倒躺在地的白綾苑腹部,右膝壓住少女左腕,左掌束縛另一隻右臂,少女已經失去反抗餘力。


    --那正是


    撕裂的貞夜的另一個弱點。


    不以雙掌帶動揮舞,白綾苑就劃不出足以斬斷萬物的銀之閃弧!


    已經無法反抗了,但對這危險至極的少女,易鷲仍不敢輕視,於是他緊握著空出的右拳,準備揮打少女腹部,將她擊暈。


    不過已經揮動的拳頭卻在半空停了下來。


    因為易鷲看到了身下少女的眼神。


    方才的狂氣已經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驚懼。


    漆黑的眼珠在眼中微微抽動著,不,不隻是瞳孔而已,易鷲感覺得到,少女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著。


    血色褪去,原本就白皙的嬌嫩臉頰變得像是病態的白,眼角的淚光集結成鬥大的淚珠,在眼眶中翻滾著。


    在害怕嗎?


    少女在害怕著什麽?


    少年不解,剛才和他廝殺的白綾苑,不可能會對自己害怕至此才對啊。


    那麽她到底在害怕著什麽?


    突然,少女哭了出來。


    那是近乎歇斯底裏,精神崩潰的嚎哭。


    放開我放開我!不要碰我!讓我走,讓我走!


    開始轉為劇烈的反應,白綾苑甩頭挺身,不顧一切的強烈掙紮,讓易鷲差點壓製不住她,緊抓的手腕留下絲絲血痕,令人難以置信,那竟然是一個弱女子有的反抗力道。


    可惡!


    使盡全力壓製著她,那可是易鷲好不容易才掌握住的機會,如果再讓她掙脫,可就麻煩了。


    過了不久,少女的反抗轉弱,聲音也開始變低,卻有著越來越濃的哭音。


    嗚放開我求求你們,讓我走求你們,別這樣


    霎時,易鷲明白了。


    少女此時的眼瞳中,看見的並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他人。


    --在那個夜晚,撕裂了她的生命的他們。


    是自己剛剛那壓製著她的行為和身影,和那天的人影重疊了嗎?


    不知道。


    少年真的不知道。


    他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


    少女開始蜷縮起身體,顫抖著,哭泣著


    小小的嬌軀,在這個無邊際的黑夜中,顯得是如此無力。


    不用擔心她會突然反抗嗎?


    易鷲根本沒有考量過,她已經沒有危險了。


    任何人隻要看到此時的她,都不會認為她有危險的。


    此時在那裏啜泣的人,隻是一個傷的很深很深的少女。


    沒有依賴,沒有救贖,隻是一個人拖著傷痕累累的小小身軀,哭泣著。


    究竟是怎麽樣的人,忍心傷害眼前的她?


    究竟是怎樣的絕望,無止盡地折磨著她?


    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少年此時才發現,他根本完全不了解白綾苑的慟。


    你很難過吧,明明很難過的不是嗎?明明就那麽憎恨著他們不是嗎?那為什麽要壓抑著自己,該死的人不是你是他們才對啊。


    易鷲一連串的問題,沒有答覆。


    沒有人知道答案,少年不知道,少女也不知道。


    殺了誰都沒有用的,但如果殺了某人,就能稍微撫慰少女的忿愴呢?


    但是沒有用的,被撕裂的少女,隻懂得去撕裂他者。


    所以她選擇撕裂自己。


    撕裂了撕裂。


    依舊愈不了撕裂的傷


    易鷲看著少女,默默轉身走向公園中設置最近的電話亭,撥了一通電話。


    嗯,沒錯,找到了要過來嗎在柏曉公園裏嗯,我等你。回到原來的地方,少女已坐起了身子,但卻隻是低垂著頭,任由深黑的長發掩蓋了她的顏麵,死寂不動的她,看起來就像是真的死了一樣。


    也說不定,少女早在數十天前,就已經死了。


    ─風繼續吹,夜繼續飛,還有少女不停絕的淚。


    大約在電話的十餘分後,公園裏出現了第三個人影。


    氣喘籲籲,足見那個人是在電話後,便匆忙趕來的。


    看見他後,易鷲比了比坐倒一旁的少女,那個人便朝她緩緩走近。


    對不起,我來晚了,白綾苑。


    聽到這個聲音,少女的身體輕輕一震,抬起了頭仰看著那道人影,她的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那是她等待已久的人。


    鄭柏翰同學


    那個名字的主人,是遠在十天前,她就一直在等的人。


    沒有赴約的他。


    以及等不到幸福的她。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


    但是青年,又何嚐願意相信,眼前那名少女,就是白綾苑。


    明明才過了一個星期多而已啊,不過就一個多星期不見而已,但是,她卻變了這麽多


    變的如此憔悴,變的如此哀淒,變的如此讓人心痛。


    綁著長長馬尾的一名年輕少年走近,對著他說道:抱歉啦,委托人,我實在是沒辦法將她帶去找你,所以隻好要你自己跑這一趟。


    沒有關係的,在哪裏其實無所謂,重要的是,我能不能在她找到我之前,先找到她。他回答道。


    啊?少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也難怪他不懂,因為那是隻有青年和白綾苑才知道的事。


    和別人約了時間,遲到的人應該要主動道歉,而不是讓等待的人來找自己啊。


    鄭柏翰笑笑地答道。


    易鷲似懂非懂的,隱約察覺到了什麽,但卻沒有多說什麽。


    那麽易鷲,我們當初的委托內容是找到白綾苑,並讓我見到她,所以我的委托你已經很漂亮的完成了,現在你可以先走了。


    聽了鄭柏翰的話,易鷲說:耶,雖然你錢是早已繳清,我的工作也完成了,不過,你難道不知道她


    將視線往少女那看去,雖然現在的她是那個模樣,但若任由鄭柏翰和她獨處,難以保證不會發生什麽事。


    思索著要怎麽告訴對方這點,不過鄭柏翰卻看出他的困擾,隻是拍拍易鷲的肩膀,說了。


    你不用說,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所以,我才找你。


    沒有回答,隻是對著少年露出了某種帶有深意的苦笑。


    早在第一個人被殺死的隔天,他就得知了消息,在得知她離家出走失蹤後,開始四下尋找著白淩苑。


    而那天晚上,他在街角捕捉到她的背影,並自後追上,卻看到了那一幕


    --撕裂夜,少女撕裂。


    他嚇到了,並且作出了第二次的退避,沒有如計劃中的上前問話,隻是顫抖地躲了回家。


    他驚懼顫抖,但是,卻也深深內咎。


    是他的錯,都是因為他,才會害白綾苑變成了那樣。


    他可以原諒白綾苑,卻不能原諒自己。


    於是,他下了一個決定


    雖然委托人沒有對易鷲多加解釋,但是他的眼中卻透露了太多。


    --那是覺悟。


    所以少年也懂了,的確,再來已經沒有他插手的必要了。


    不過在離開前,還有一件該做的事。


    走至白綾苑麵前,易鷲從口袋掏出某物,拋在少女的眼前地麵。


    這個是


    那個東西,她好眼熟。


    曾經有人也委托我帶你回家,不過我拒絕了,也就沒有資格收受任何東西,更不想留下那不屬於我的東西,所以這個我不要了你自己拿去還她吧。


    那是委托的最後,易鷲留下話語後,抓起一旁撕裂的外衣,以及另一側留草皮上的長大衣後,沒有回頭地走了。


    背後的少女,雙拳緊握著那個東西,深擁入懷。


    沒有哭聲,隻有微微顫抖的肩膀


    ,以及眼角流下的清淚。


    少年走了,但剩下來的人還要繼續


    也須結束。


    鄭柏翰朝向白綾苑說道:對不起,我遲到了,白綾苑。


    仰望著那不知在暗裏凝視多少次的熟悉臉龐,少女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關係的,已經沒關係了


    沒錯,已經沒關係了。


    隻是,假如十天前那天,他有來的話,或許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一切都不一樣了。


    其實我那一天是想去的,隻是我害怕了


    看著少女,青年的眼中和自白言語中,有著濃濃的某樣情感。


    對方是學校裏的偶像白綾苑,而我卻不過是個普通的學生而已,功課既不好,家勢也不顯赫,在收到你的信時我真的很驚訝啊,所以,我才會不小心跟朋友開口商量


    但是他,其實是很高興的。


    所以才會害怕那種高興的心情,隻是一場鬧劇。


    他說要和其他人幫我先去探探情形,然後要我在另外的地方等。現在想想,相信他們的我真是個大笨蛋,不對其實不敢親身去赴約的我才是個大笨蛋!


    青年咬緊了牙,緊握的指甲深陷掌心,眼中充滿了對他們,也對自己的憤怒。


    等我覺得事情不對勁,趕過去時已經沒有人了,因此我隻好乖乖回家,但想不到過幾天居然聽到了那個消息雖然我想問你,不過就算隻隔著教室的窗戶看,我也知道那是真的


    --因為你美麗的雙眸已經失去光彩了,隻剩下悲傷的黑暗。


    我雖然趕去找他們理論,但他們卻毫不理我,反而狠狠打個一架;跟老師他們報告,卻因為他們都是權貴之後,以及為了學校的名聲,硬是壓了下來。然後當我察覺時,你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學校中了


    少女一直聽著。


    但她心中又是怎樣的感受?


    所以現在我才會在這裏


    --所以現在你才會在這裏。


    忍受著孤獨與絕望,持續地撕裂著自己。


    但是,今晚就讓它結束了吧,隻剩一個人了不是嗎?


    青年走到了少女麵前蹲下,讓視線與她同高,溫柔地將雙掌搭在她肩上。


    少女不解地回望著,疑惑道:還有一人?


    站起身子,青年往後退了數步,左右水平張開了雙臂。


    該殺的人,還有一個不是嗎?其實打從開始,該殺的人就隻有一個。


    所以,就該結束了吧,這個一直沒有結束的夜晚


    --並不是被你找上的,而是主動來找你的。


    在那個沒有赴約的黃昏,少女被遺留在那裏。


    現在也還遺留在那裏,等著。


    等著沒有到來的自己,等著救贖。


    雖然他終於到了,但已經來不及了,不過至少,讓我接你回來吧。


    既然最後你決定了要撕裂自己,那就成全你。


    開始是我,就由我作結束。


    少女顫抖地站起,帶著發白的雙唇,以及猶豫的雙眼,看著眼前的男子。


    就像他了解自己一樣,少女也了解了他。


    一切再不需要言語。


    所以,少女微顫而緩慢的手,舉起。


    就像是要擷取那夜空中遙不可及的朦朧之月,以及幸福。


    看著眼前她的舉動,青年欣慰地閉上了雙眼,滑下淚痕。


    沒錯,就是這樣,你不需要猶豫的。


    隻要揮下那手臂,撕裂那一直束縛著你的絕望之夜。


    這樣一來,你就可以


    --變回我所喜歡的那個白綾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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