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和平的代價


    1


    拉茲帝國軍正逐漸縮小對納爾維亞的包圍網。


    他看著展開於桌麵上的地圖,並滿足地連連點頭。


    根據報告,雷馬根大橋的修複事宜已大體完成,剩下隻差朝納爾維亞領土進攻而已。


    雷馬根大橋在同盟軍的抵抗中受到破壞,至今已過數月。同盟軍因此成功地阻擋了拉茲帝國軍進攻的腳步,然而此舉卻反而讓帝國軍能在急於修複橋梁的同時,備妥進攻納爾維亞的事宜。


    由本國導入戰力加以補強,另外更補給了飲水、糧食、武器等資源。畢竟自開戰以來已經曆時兩年的戰鬥,即使不斷設法從當地調度物資補充,但如今物資缺乏的問題也逐漸浮上台麵。


    同時,之前被拖住腳步的帝國西部方麵軍,亦在東部方麵軍於雷馬根大橋受到阻擾的期間趕上步伐,對納爾維亞的夾擊行動看來也即將實現。


    確實波爾尼亞遭到奪回是個缺憾,但這個國家原本就是信仰維利亞教的國家。如果帝國軍直接派軍占領還好,若隻靠著亞爾馬奇斯操縱著該國領導者裏多公爵,是不可能永遠維持叛變的狀態。


    在他原本的計劃中,此舉隻是用來消耗同盟軍的戰力罷了。如同他所預期,波爾尼亞在自相殘殺下失去了許多戰力,同盟軍也不得不浪費許多人力與時間在奪回波爾尼亞上麵。


    所有結果都如同拉茲帝國的計畫進行,他不禁暗自竊笑。


    然而,唯獨一件值得擔心的事存在於眼前,那就是自稱女神軍的新興同盟軍出現於巴摩亞地方,並屢屢創下優異的戰果。


    巴摩亞地方、希農、迪亞娜等地皆已被收複,其攻勢甚至已經進逼到賽蕾妮亞。再這樣下去,帝國西部方麵軍將會失去退路。如果能立即攻進納爾維亞並使之淪陷也罷,若非如此,數萬兵力恐將遭遇全滅或降服的命運。


    對於這個天外飛來的變數,他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


    哎呀,這可真希奇。拉茲教團竟然是由僧侶來指揮啊?


    石造的房間內,響起了揶揄的聲音。


    由於事前已經下令不準任何人進入會議室,他不由得凝視著出現在眼前的人物,隨後又無可奈何地放下了怒氣。


    對方是一名年輕男子。


    他有著一頭充滿光澤並將其整齊地梳往後方的頭發,再加上充滿野心的眼神,以及勻稱的體態。對年輕女孩而言,想必是副理想的外表吧,前提是沒有喝得醉醺醺的話。


    眼前這名男子正單手抓著酒瓶、酩酊大醉,視線渙散並失去焦點。


    法沙爾皇子。您大白天就在喝酒,還真是令人羨慕哪!


    撇開玩笑話不談,對方確實身份顯赫。原因在於他正是意圖席卷這片大陸的拉茲帝國皇帝克雷曼之子。


    你要不要也來點呀,亞加藍?


    不了,貧僧不嗜飲酒。


    哼,無趣的家夥。連杯慶祝之酒都不願意喝嗎?


    說著說著,法沙爾徑自扭開瓶蓋並將瓶口塞進口中。


    慶祝之酒嗎?敢問發生了什麽好事?


    法沙爾之所以會如此歡悅,亞加藍其實也心裏有數,隻是故意裝傻罷了。他認為讓對方親口說明,會使其更加高興。如同他心裏所想,法沙爾立即眼神一亮並扔掉了手中的酒瓶。


    酒瓶摔碎於牆壁上而發出響亮的聲音,法沙爾不屑一顧地踩著虛浮的步伐走近會議室的桌前。


    那死老頭就快翹掉啦!


    死老頭?您指的是克雷曼皇帝陛下嗎?


    哈哈哈,你就別裝傻了。


    無謂的裝傻讓法沙爾捧腹而笑。


    可是,就算皇帝陛下駕崩,也未必由您來繼承皇位吧?


    聽見亞加藍的批評,法沙爾的表情一瞬間恢複了嚴肅。


    這名男子,是拉茲帝國皇帝的長子,同時也是擁有皇位繼承權第一順位之人。但是關於後半段卻要加上數年前還是的詞句。


    法沙爾其實是遲遲未能生下後繼者的克雷曼皇帝的養子。然而就在數年前,一名寵妃懷了身孕並且產下一子。為此,法沙爾的皇位繼承權雖未消失,但畢竟擁有血緣關係的皇子出現了,克雷曼當然會想將皇位傳給剛出生的親生皇子。隨後皇帝便下達敕令,將皇位繼承權第一順位改授給新生皇子馬納裏斯。


    自此失意的法沙爾就待在原先為維利亞王國的首都,過著放蕩墮落的日子。


    嘿、嘿嘿。


    光是這幾聲竊笑便能讓亞加藍領會一切。法沙爾下一步有何打算,簡直就像寫在臉上。


    不過,那條狗屁敕令還沒完全滲透人心!目前打從心底認同新皇子繼任皇帝的人還不到一半哩!


    亞加藍稍稍對法沙爾改觀了。雖然不知道他這項推測有何依據,但本國現況大致上就如他所言,支持者各半。


    也就是分為認同馬納裏斯皇子繼任皇帝者,與不認同其繼任者二派。


    雖然時間經過數年,那條敕令卻仍未完全滲透人心的理由有幾項:首先是克雷曼的影響力下降的緣故。他那日漸衰老的身軀,使得其威嚴也日漸磨損。


    如今他出席每個月的內閣會議次數,也是屈指可數。就算出席,也必須藉由寵妃亞娜絲塔席亞的攙扶才能正常行走。此外,在內閣會議這種場合裏讓並非正室的亞娜絲塔席亞共同出席,也算是相當罕見的例子,恐怕克雷曼本人已經不再信任身邊的人了。


    當前城中可說是各懷鬼胎。這些想法曾在克雷曼充滿精力的年代受其權勢壓製,如今的他已無力使之屈服。在虎視眈眈、爭權奪利的權謀術數中,他也隻能忍受著如同走鋼絲一般的緊張日子。


    在這其中,對於克雷曼擁有較強的忠誠心,或是受其提拔封賞的臣子,皆遵從克雷曼之命擁護馬納裏斯。


    然而在克雷曼的治世方針中未受其惠者,則都跟隨著法沙爾。他們已對克雷曼在位期間的榮達不抱希望,早早向目前頗有機會成為下任皇帝的法沙爾獻殷勤。與其讓以往投下的心血白費,還不如繼續支持法沙爾,而非年幼的馬納裏斯。此外,如果現在能拉攏目前法理上居於劣勢的法沙爾,伺其繼任皇位後也比較能夠獲得回饋。


    拉茲帝國正在動搖當中。


    台麵下已經出現了相當劇烈的變動。


    那麽,您打算回到本國嗎?


    聽見亞加藍這麽一問,法沙爾拭去嘴角流下的酒並發出竊笑聲。


    是啊,我要回去收拾那個小鬼。一旦失去了核心,那些馬納裏斯派的家夥也會安分許多。


    那麽同盟軍方麵


    暫且休戰吧,但隻是做個樣子而已。


    是,請交由小僧處理吧。


    哼,拉茲教團也認為跟我比較有利吧?


    這個嘛貧僧愚劣,無從揣測教皇陛下的想法。


    聽見對方含糊其詞,法沙爾一臉無趣似地皺起眉頭。


    算了,別給我搞其它花樣。我收拾完馬上就回來。


    於是法沙爾再度踏出虛浮的步伐離開了會議室。亞加藍則是注視了他一陣子,隨後又將視線轉回桌上的地圖。


    管他的,隻是除掉一些礙事的家夥,應該沒關係吧。


    隻見他無法自製似地從口中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2


    渥肯斯相當不情願地將某人召來覲見大殿,一個當今在納爾維亞城中最不想見到的人。


    陛下安好。


    眼前這名青年溫順地低頭跪著。聽見他的話語,渥肯斯隻是用手肘靠著王座扶手,並撐著臉頰不耐煩地問道:


    嗯,能看到你這麽健康就好。且說,今天召你過來是有理由的。想必你也收到消息了。雷馬根大


    橋已經修複,同時帝國的進攻也再度展開。


    他討厭到極點的家夥理斯氣宇軒昂地點點頭並昂首說道:


    班米利恩公子及羅茲歐克公爵兩位出擊失利並一同敗退,兩軍正朝巴斯頓城撤退中。


    帝國的東部及西部方麵軍聯合起來,將是超越十萬人的大軍團。要是巴斯頓城遭到突破,之後可沒有能抵擋的城塞了。屆時納爾維亞城將成為一片火海,眾多人民將會因此而犧牲性命。朕知道這將會是前所未見的嚴苛戰役,所以打算命令你


    理斯直視著渥肯斯,而渥肯斯則是不得不按捺住那份由心頭揚起的情緒。


    出發前往巴斯頓!


    遵命,在下必當徹底守衛納爾維亞城。


    理斯深深鞠躬後,便離開了覲見大殿。


    待理斯離開後,渥肯斯沉寂了一陣子。


    哼、哼哼哼哼哼,哇哈哈哈哈哈哈!


    他揚起了響徹整間覲見大殿的笑聲,就如同發自心匠的笑聲一般。像這樣愉快的事情,


    是自王都巴連坦因逃亡以來三年內的頭一遭。


    哼哼哼哼哼,這樣就行了吧,赫爾曼啊!哈哈哈哈哈!


    笑聲難以止歇。


    朝身邊一看,巴特魯夫也露出了滿臉的笑容,而進言這項計畫的赫爾曼則是鎮定地點了點頭。


    帝國其實已經提出休戰協議。


    帝國軍也確實已再度展開正式進擊,開始由北、西兩方朝納爾維亞行軍。


    然而這隻是因本國傳來的命令尚未到達基層所產生的誤差。


    隻要同盟軍能接受帝國的某項條件,帝國便願意將軍隊撤回三年前進攻沙奇利亞要塞以前的國界,這就是休戰協議的宗旨。


    以現今的狀況來考慮,確實是個破天荒的優待。就連渥肯斯也感到事有蹊蹺,然而赫爾曼卻為他指點了迷津,理由是:拉茲帝國的人終於察覺到渥肯斯陛下的偉大了!


    渥肯斯竟認同這項說法,隨之便接受了拉茲帝國的條件我方將會交出自由維利亞軍的主將,也就是賽蕾妮亞的少女。


    他已經致函給賽蕾妮亞的少女,邀請她以貝維克同盟代表的身份,前往參加於羅蘭公國境內的達姆沙爾要塞所舉行之簽署儀式。當然她的回信是願意接受使命,渥肯斯開始回想起她那封以相當恭敬、秀麗的文言所綴飾而成的書信。


    哼哼哼,不過是個來曆不明的黃毛丫頭。也罷,這下若能讓羅茲歐克父子和理斯這些礙事的家夥消失就太好啦!希望帝國軍的休戰命令能在他們全部戰死後再傳到。


    渥肯斯再度放聲大笑。


    3


    位於納爾維亞北方一日路程的巴斯頓城,是從納爾維亞公國前往羅蘭公國沿途上的一座大城。


    此地是納爾維亞及羅蘭兩公國間的交通要衝,因此而繁盛至今的城市。往來頻繁的人潮與物資引來了許多山賊與強盜,為了從他們手中保護人民,此地便自然而然地搭建起了城寨。雖說如此,這裏卻不像亞琉莎要塞等軍事據點,是個隻有五處具備護牆、瞭望台及駐紮士兵處的小小城寨駐屯所而已。


    一般民眾已經避難完成。這次狀況惡劣到不管民眾是否有地方可去,都必須強迫疏散。


    班米利恩及羅茲歐克曆經奮戰,卻仍讓超過一萬人的軍隊朝著這座城逼近而來。成為空殼的街道,閑散到令人難以想像幾天前這裏仍上演著人們的喜怒哀樂,一股寂寥油然而生。


    理斯抵達了暫時被寂靜包圍的街道,他攔下一名附近的納爾維亞士兵並詢問班米利恩的所在地。


    據說班米利恩及羅茲歐克已經進入街道南方的城寨中。


    趕往該處之後,發現了身負輕傷的班米利恩,以及傷重垂危的羅茲歐克。


    理斯看見這種情形,便當機立斷地決定這場仗將由希農騎士團代為上陣。


    然而此舉並不是想犧牲自己。理斯是指揮官,其麾下跟隨著數百人,不論何時,或有何原因,他們皆不被允許抱著犧牲生命的態度應戰。正因如此,這次也已經計劃了保命的策略,就算那隻是暫時的慰藉也好。


    班米利恩及羅茲歐克節節敗退,而帝國軍則乘勝追擊。


    對於參雜了許多兵種而非單種的部隊來說,戰速這項要素具有相當大的意義。換句話說,就是士兵的平均腳程。


    現存兵種當中,腳程最快的是屬於拉倫提亞這種龍騎士。論一般兵種而言,則屬騎兵最快。至於全身包覆鎧甲的重步兵和前兩者相較之下,也隻能說慢上很多。


    一般來說,指揮官會考慮各兵種的散開速度之差異,再在戰場上加以部署。


    不過這次帝國軍是進行追擊戰。此外,對方似乎得知軍中有班米利恩及羅茲歐克兩名同盟軍的重要人物,於是完全沒有重新整隊,交由速度較快的部隊自行追擊。


    照這種情形,就算前後同為帝國軍,仍會在差距相當大的時間點抵達巴斯頓。如此一來,盡管對方是總數超越萬人的大軍,實際交戰時很可能會演變為數百人對上數百人的情況。而希農騎士團必須麵對一個難題,也就是他們必須在持續發揮全力的情況下來打一場持久戰。


    不論如何,同盟軍都不能失去班米利恩及羅茲歐克。如果沒有了他們,同盟軍將形同失去棟梁。


    翌日,敵軍的先鋒部隊已經出現在巴斯頓北方的地麵上。


    克雷馬、菲的傭兵隊,以及西羅克的弓騎兵隊朝北邊出軍!拉倫提亞,你負責偵察是否還有其他部隊接近這座城。剩下的人隨時做好出擊的準備!


    眾人隨著理斯的號令迅速動了起來。


    班米利恩已帶著重傷的羅茲歐克撤回納爾維亞,存留在納爾維亞的兵力並不多。另一方麵,威斯達的波爾尼亞軍也正忙於備戰,準備對付即將從西方攻來的帝國西部方麵軍,因此毫無餘力前來支援。


    愛妮德對於理斯為何有心持續奮戰一事感到不解。


    主因當然出在維利亞及拉茲兩教團,彼此無法接納對方的價值觀而持續對立。既然不能攔阻拉茲帝國的侵襲。但若不去抵抗,信奉維利亞教的愛妮德等人恐將毫無生還的餘地。這些她都相當明白。


    然而,為什麽總是理斯?為什麽隻有理斯必須背負如此沉重的責任?這一點她實在不能理解。


    理斯要求愛妮德離開希農騎士團,和羅茲歐克一起返回納爾維亞。但愛妮德卻倔強地不肯聽從,依然留下來和希農騎士團共同行動。


    愛妮德,你千萬不可以離開我身邊。聽到了沒?


    是、是的。


    在這種情勢下,理斯仍用溫和的表情向她微笑。愛妮德似乎被這份氣勢壓倒,隻能淡淡地回答他。


    愛妮德等人的所在地,正是班米利恩及羅茲歐克的藏身處,也就是位於巴斯頓城以南的要塞。


    望向北方,在城外遙遠的一處懸崖上,出現了帝國騎兵部隊的身影。從這裏無法明確判別對方的人數,但絕對不隻十幾二十人之數。


    理斯並非第一次上戰場。但隻要一想到那些即將攻來的帝國軍,將以如同怒濤般的攻勢來襲,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感到驚懼。


    公子,請讓屬下的部隊擔任援軍前去支援吧!


    副官渥德如此提出了進言,理斯先前派遣過去的戰力確實有點少。


    不,時候未到。現在還不能完全使出全力。敵人應該也會由其它方位出現,不留下是以應付他們的兵力不行。


    敵人若同時從多方進攻,一一率領全軍應對的話根本來不及。


    即便如此,僅派四十人對付


    渥德這句話說出了愛妮德的心聲。然而理斯卻從容地說著沒問題的,製止了渥德。


    像那種懸崖


    ,騎兵不可能騎著馬往下移動。若騎士下馬,就由西羅克的弓騎兵部隊來削減其人數,其餘的光靠克雷馬及菲的傭兵隊就能充分對應!


    十餘分鍾後,在那遙遠北邊懸崖上,正上演著如同理斯料想的戲碼。雖然不能將敵人完全消滅,不過在弓兵的迎擊下,莽撞突進而來的帝國軍人數已大為銳減,突破箭雨攻勢下山的人,立刻碰到了傭兵隊的阻攔。雖說如此,其實理斯看過去,雖然勉強看得到敵人下山的情形,但是克雷馬和菲等人的身影都被房屋擋住,完全看不見。


    就在北方戰場告一段落之前,拉倫提亞帶回了出現新部隊的消息。


    很好。阿德爾、雷恩、艾伯特、露薇、克莉絲各騎兵隊朝西邊出擊!敵人是配備長槍的長槍騎士隊!


    對方是以往在戰場上讓希農騎士團吃盡苦頭的長槍騎士。而且以這次的情形來看,無法利用過去慣用的戰術利用重步兵來阻擋。


    傳令各小隊長!戰事不得擴及城外。一旦進入曠野隻會任由長槍騎士擺布。雖然有些行動不便,但務必利用街巷來應戰。拿著大把長槍的敵人,行動會比我們更加不便!


    在據點待命的克莉絲等小隊長深深地點了點頭,隨後便各自上馬。


    西邊戰場的情勢,正如同理斯所言,騎士團利用街上的房屋、樹木及籬笆等條件進行戰鬥之下,總算擺平了敵人。


    然而西邊這場戰事,雖然為數不多卻仍出現犧牲者,刹那間的勝利使希農騎士團沸騰了起來。不過再這樣下去,我方人數亦將逐漸減少。愛妮德心中的不安仍難以消除。


    5


    帝國的攻勢持續到當天傍晚時分。


    北邊、東邊、西邊等地紛紛攻入了帝國東部方麵軍。如同理斯所預測,帝國軍為了格殺班米利恩及羅茲歐克而長途追擊,因而造成了抵達戰場的時間差。盡管如此,對於人數不多的希農騎士團而言,仍是場相當嚴苛的戰役。


    為了攻下納爾維亞,帝國投入了大量精銳。就算由外行人眼中來看,其兵力、裝備,甚至是訓練程度,都與以往的戰況大不相同。


    至日落為止,在這將近一天的戰役中,希農騎士團便出現了高達三成的死者,包含陣亡人數,全體約有半數無法繼續戰鬥。


    愛妮德雙手抱著五個裝滿水的水壺,在走廊上急忙地奔跑。外頭已經完全陷入一片黑暗。走廊邊的牆上,到處架起了用以放置火炬的台子,火光拭去了黑暗。不過,目前隻點了兩三根火炬,走廊上仍有光明所不能及的地方。


    愛妮德不由得停下了腳步,隨之又想起真正令自己害怕的,並非這種夜晚的黑暗。於是便又急忙地趕往目的地的房間。


    城寨本身是粗糙的石造建築,相當符合一座從古發展至今之城市的印象,其中更彌漫著彷佛有人住著似的生活氣息。


    這樣的城寨,如今卻形同一座野戰醫院。


    留下最低限度的哨兵後,希農騎士團的眾人便撤回作為據點的南邊城寨。在這裏,所有人都不發一語,靜靜地靠坐在牆邊。若加上納爾維亞軍所留下的東西,其實糧食及藥品都相當充足,不至於缺乏物資。然而現場卻充滿了沉重的氣氛,彷佛正麵臨著斷糧危機一般。


    請、請喝水!


    在這當中,愛妮德盡其所能地努力幫忙著。眼前希農騎士團裏會使用神聖魔法的隻剩下伊潔爾娜一人,雖然不知詳細原因為何,莎菲雅以教團方麵有事的理由離開了希農騎士團。


    似乎是相當迫切的理由,就連告別的時間都沒有。為此,平日與她相當親近的愛妮德感到有些寂寞。


    這下伊潔爾娜可說是忙得不可開交。艾妮德認為不能隻讓她一個人忙,於是也穿梭在各個房間之中幫忙四處分配藥物、繃帶及水還有急救物品。


    途中竟然遇到了意外的人物。


    理斯大人!?


    沒錯,身為指揮官的理斯也和愛妮德一樣,手中拿著一堆東西來回走動於士兵之間,此外他還一一向士兵寒喧、勉勵。


    理斯大人,您不去休息一下行嗎?


    愛妮德總算反應了過來。


    愛妮德?原來你也過來幫忙呀?辛苦了。


    不會,因為我在戰場上沒有幫上忙。話說回來,理斯大人您一定很累吧?


    理斯稍微沉思了一下,隨後便輕輕地搖了搖頭,愛妮德知道這絕對不可能。理斯今天確實沒有前往前線,不過光是調兵遣將就夠他受的了,怎麽可能不累。


    我們出去吹吹風吧。


    說完理斯便帶著愛妮德走出房外。


    在巡邏的途中,兩人順便悠閑地繞著要塞走著。空蕩蕩的街道上,圍繞著詭異的寧靜氣氛。愛妮德下意識地走近了理斯身旁,注意到之後便又慌慌張張地走開。於是理斯便看著她,滿臉微笑地問道:會怕嗎?


    不、不、不會!


    外頭比白天來得要涼,想必入夜之後站哨的士兵一定會覺得很冷吧!愛妮德打算建議理斯分配毛毯給士兵,於是又提起剛才的問題。


    理斯大人,您累了吧?


    有一點。


    剛才因為是在部下的麵前,讓他不得不逞強。


    明天之後該怎麽辦呢?


    目前已經爭取到了時間,羅茲歐克及班米利恩現在應該抵達納爾維亞城了。如此一來,至少已經達成了最低限度的職責。既然如此,希農騎士團不是應該開始從這座城撤退了嗎?


    對於愛妮德的這項提案,理斯則是沉默地搖頭拒絕。


    沒錯,明天的戰況將會比今天更加不利。入夜之後,帝國停下了攻擊的步伐,不過由後方移動而來的部隊是否也停下腳步就下得而知了。敵人的戰力恐怕會在明天最初一戰前備齊。


    帝國在日落稍早前停止了攻擊。如果對方有意的話,仍有相當充足的交戰時間,不過他們卻停手了。


    這不外乎就是帝國放棄在今天之內占領城池的念頭,改為明天如此而已。想必對方一定是想避免無謂的損耗,改由明天一鼓作氣地拿下此處。


    與勉為其難保住一條命的希農騎士團相比,帝國軍則是遊刃有餘地調整步伐。


    我也認為應該立即撤退。但是這麽做的話,就非得留下不少士兵在這裏再走才行。


    愛妮德無言以對。今天能勉為其難抵抗帝國軍的理由,不外乎是利用地利之便,針對分散而來的敵人施予打擊。若是敗逃的話,規模遠不及羅茲歐克、班米利恩兩軍的希農騎士團


    恐怕轉眼之間就會全軍覆沒。有機會存活下來的,隻有一部分腳程較快的騎兵而已。


    盡管如此,愛妮德還是認為就算隻有理斯一人生還,就已經很有價值了。不過理斯絕對不會這麽決定。正因如此,大家才會在戰場上跟隨他至今。


    我打算讓無法應戰的士兵撤離。馬車還有充足的空位,隻要撥出幾小隊傭兵隊擔任護衛,應該勉強能撐回納爾維亞。


    您還打算分散戰力嗎!?


    聽見愛妮德驚慌失措地問道,理斯露出了惡作劇的表情,用食指抵在嘴巴上噓的一聲,示意要她安靜。


    明早第一場戰鬥的結果將決定是否還能再撐上一天。我已經命令渥德備妥了回國的馬車愛妮德,我希望你別生氣先聽我說。


    這種情勢下,唯一會讓愛妮德生氣的提案隻有一個。


    我希望愛妮德也能搭馬車回納爾維亞。


    因為我礙手礙腳嗎?


    理斯稍事思考後,搖頭否定她的說法。


    我知道你也曾拚命接受訓練至今,但這一切都和實力強弱無關。因為對我而言,愛妮德就和親生妹妹差不多。


    妹妹?


    是啊。理斯高興地回答道。


    我知道這麽說你一定會罵我公私不分,但是我非常不希望莉妮特加入戰局。同樣的,我也不希望你這麽做。


    真是強詞奪理。


    聽見無言以對的愛妮德這麽說,理斯也隻能露出苦笑說道:是這樣嗎?


    我也希望伊潔爾娜修女能一同撤退。我想她可能會相當抗拒,但不得已的時候我會強迫她回去,因為總要給奎絲克莉雅大人一個交代。愛妮德,可以的話能不能拜托你帶著伊潔爾娜修女一起回去?


    對於這麽突如其來的要求,愛妮德一時半刻也回答不出來,隻能保持沉默。


    公子,莫非您


    之後的話仿佛卡在喉嚨中一樣吐不出來。然而理斯既沒有示意要她安靜,也沒有打算強迫她馬上說清楚,隻是靜靜地等著她。


    為什麽?為什麽隻有公子非得抱著這種想法!?已經夠了不是嗎?就算向那種國王盡忠盡義,也無法實現您的理念呀!像海蘭公國那樣,以認同公國自治為前提投降不就得了。如此一來,盡管往後可能不再被允許信奉維利亞女神,至少還能生存下去不是嗎!?


    聽見愛妮德一口氣說出自己的心聲,理斯則是繼續注視著前方,並用沉著的聲音回答了她的問題。


    這樣或許很蠢,我也一直這樣認為。不過,其他小隊長們也都讚成我的想法。隻要能成為你們這些夥伴、從這個戰場離去之夥伴的後盾,我們就能繼續戰鬥下去。


    照這樣看來,明天應該會也會放晴。理斯仰望夜空說道。


    6


    隨著日出的到來,敵方包圍巴斯頓城的嚴苛現狀也漸漸映入眼簾。


    城市的北邊、東邊、西邊,都遭到了帝國的大軍包圍。


    他們一定還認為羅茲歐克及班米利恩仍困在這座城裏,敵人仿佛攻略據點一般,毫不留情地全力以赴。


    理斯幾乎沒睡。聽取報告後,他便拖著疲憊的身軀爬上瞭望台,眼看城市的三個方位外都聚滿了敵兵,他不由得笑了起來。


    如此一來,直到最後一刻都能讓帝國軍誤會羅茲歐克等人仍在此地,同時也替昨晚送走的傷兵們爭取了安全逃生的時間。


    在麵對如此龐大軍勢後,理斯的決心反而更加堅定了。


    敵人來襲!全軍出擊!


    他立即從瞭望台朝下方發出號令,下頭可以看見由淺眠中跳起來的士兵。


    士兵們也已疲憊不堪,然而卻仍末失去氣力。


    理斯做了一項假設敵人可能正在搜索羅茲歐克、班米利恩兩人。若非如此,他們大可留下半數兵力,其餘部隊便直抄納爾維亞。正因為對方有意追捕同盟軍兩名最重要的人物,所以才會如此執著於這座欠缺戰略價值的城市。


    於是理斯刻意地準備了豪華馬車。上頭有著豪華的裝飾,怎麽看都像是貴族搭乘的箱形馬車。他打算讓這些馬車由城塞北邊也就是從最靠近敵人的位置出發,並且裝作急於逃回納爾維亞的樣子直直南下。


    為了護衛馬車,必須耗上殘存的兵力之三成左右。如果空有一台馬車,敵人很容易就識破這是誘餌。不過在眼前這種惡劣的戰況下,還分配三成兵力在誘餌上似乎有點不近常理。也就是說,那看起來會是故意裝成誘餌的真貨。


    最後,敵軍果然朝著由巴斯頓城筆直南下的馬車同時行動。


    隻要能預測敵方的行動,就算是以寡敵眾也有可戰的餘地。與大軍對決時有一點最重要,那就是不能一次和對方所有人交手。


    分散後的大軍,就等於是多數的小部隊。就算形成持久戰,也不至於會瞬間敗北。我方的目的是為了爭取時間。如此一來,持久戰更是求之不得。


    阻擋馬車進路的,是由西邊平原入侵的騎兵隊。至於其它方位,特別是從北側趕來的兵力,由於有高聳的懸崖阻擋,因而稍微延遲了他們的腳步。


    在這期間,理斯等人放棄了城池,動員全軍與西邊攻入的騎兵隊交戰。


    7


    在巴斯頓城北邊的懸崖上,設置了拉茲帝國東部方麵軍的據點。


    美其名為據點,畢竟也隻是在行軍過程中臨時搭建的建築,最多也不過比折疊式帳篷稍微像樣一點。


    克念司令官在裏頭一邊用餐一邊聽取報告,隨後將手中的鐵杯摔落到地上。


    還沒有殲滅敵軍嗎!我們的軍隊在搞什麽鬼!


    雖說是司令官,率領如此龐大的部隊時,也未必要親自指揮。不過像非得使出全力的總攻擊時,就不允許他這麽做了。就這次的情形而言,隻要交由各部隊長處理就是夠了照理說是這樣。


    昨天提早停下攻勢,等待後繼兵力前來會合。接著便將集結起來的戰力全數投入今天的戰場,從早上再度開始交戰。


    然而,這場戰役直到中午都還沒結束。


    現在克念吃的正是午餐。


    報告大人,敵軍陣線已經全麵崩潰,活捉羅茲歐克及班米利恩兩人隻是時間上的問題。不過,對方相當頑強,請您稍微再耐心等待一陣子


    在這種情況下,難怪同盟軍會這麽拚命克念做了這樣的判斷。


    納爾維亞的深處潛藏著帝國軍的間諜。羅、班兩人可說是同盟軍最後的壁壘,其餘隻剩空有愚策的國王,以及隻知對其愚策諂媚至極的庸俗重臣。要是沒有了那兩個人,帝國軍就能更加輕鬆地在這場戰爭中取得勝利。


    克念似乎對帝國的勝利堅信不疑。


    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盡力降低這場戰役的損傷,以及提升自己在戰後的發言權而已。


    為此,捕捉同盟軍之有力諸侯是最好的方法。


    好吧,動作快點!我們暫且不管占領納爾維亞之類的事情,反正那也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當前最重要的是拿下羅茲歐克和班米利恩兩人!聽好了,通告全軍。抓到那兩個人的士兵,可以要求任何獎賞!


    遵命!


    傳令兵輕快地飛奔出帳篷。看那個樣子,就是一副自己也打算在完成任務後加入搜索的行列,克念不禁為此笑了出來。


    這場戰役即將劃上句點。


    這份確信就如同泉水般在克念心中湧出。


    8


    理斯靠在廢墟的牆邊,將水壺送往嘴邊。然而壺中所剩下的水,恐怕隻夠勉強濡濕嘴唇而已。這些水讓幹渴不已的嘴吸收殆盡,未能抵達喉嚨。


    他拿著空水壺坐在地麵上,稍事調整紊亂的呼吸,同時昂首望向天際,隨後渥德出現在其眼前。


    公子,我的份給您吧。


    理斯將眼前送來的水壺推了回去。


    不了,不要緊。話說回來,不知目前戰況如何我也已經無法掌握戰局了。


    馬匹皆已精疲力竭,之後隻能靠自己的雙腳四處奔馳於戰場上繼續應戰。然而不論經過多少時間,還是打倒多少人,敵人就是殺不完,而且敵人也從不感到疲憊。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理斯麵對的是不斷出現的新敵人。


    論人數而言,目前全體有八成都已經陷入無法戰鬥的狀態。就算是生還者,體力也已經幾乎消耗殆盡了。


    馬車已經被攔下了嗎?


    還沒,雖然負責護衛的士兵幾乎都壯烈犧牲了,但馬車本身仍平安無事,正藏匿於城外的森林中。


    看來還能再爭取一些時間呢。


    帝國軍仍有半數以上未曾參戰。眼前攻來的規模之所以會變小,大概是因為輪班去進食了。我方卻沒有這種閑工夫。


    所有人幾乎從昨天開始就不眠不休地戰到現在。


    戰局已經漸漸邁入了尾聲。


    所幸各小隊長幾乎都還生還,他們已趁這段空檔重整陣線。


    真的很過意不去。明明非動起來不可,


    身體卻不聽使喚。


    他現在就連抬起頭來的力氣也沒了,可是仍可以感受到渥德在視線外深深點頭的樣子。


    這也在所難免。公子除了要掌握全軍動向,還得親自揮劍應戰。請您稍事休息吧。


    真想就這樣睡著,再狂飲足以衝洗全身的清水。但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完全沒有饑餓的感覺。


    部下們恐慌的聲音傳到耳裏,使得理斯睜開了眼睛。


    聽見那些充滿畏懼死亡之恐怖的聲音,理斯的意識亦在瞬間覺醒了起來。


    身體如同空殼般沉重,手腳也失去自主似地動彈不得,不過理斯仍勉強動了起來,隨著士兵們的視線看過去,他們正僵直地凝視著某個方位。


    眼前是西方的天空。


    現在還不是日落時分,以太陽的高度來看,還不可能降到那個方位。那是一片無雲的蒼穹,將眼光放向西邊的盡頭,那裏卻有一片漆黑的帶狀物體橫向擴展開來。


    恐怕是雨雲吧。


    這個想法馬上就粉碎了。雨雲並不會蠕動,也不會掛上鋼鐵反射陽光。


    仿佛為了覓食而群眾的昆蟲一般,詭異蠕動著的物體,正耀眼地反射著陽光。


    那是龍騎士。


    其數量再怎麽看,至少也不下百匹,粗算之下,搞不好還將近兩百之多。就目前的希農騎士團而言,甚至連在同盟軍之中也找不出能與兩百名龍騎士抗衡的力量。


    佇立在眼前的士兵們也體會到了這一點,隨後便一個又一個失去力氣並坐倒在地上。


    仿佛宣言破滅的死神所舉行之閱兵典禮。


    理斯大人!


    擔任天空之眼掩護我方,並且負責通報時時刻刻變動之戰況的拉倫提亞降落了下來。著陸於旁邊後,她便從龍背上跳下並趕了過來。


    請趕快逃命!我方無從對抗那種數量的龍騎士!


    由於她本身也是龍騎士,所以十分了解兩百名龍騎士這種軍隊是個多麽恐怖的存在。


    平時光靠她一人,就能發揮淩駕於奔馳在地麵上的一支騎兵小隊的戰力。如今麵對著兩百個這種對手,這不僅僅是數量變多而已,也代表對方將會采取更有效率的配合攻勢。


    不,已經逃不掉了


    理斯也無力地坐倒在地上。


    然而靜待許久之後,從西方天際出現的死神卻遲遲未將鐮刀揮向理斯的頭上。


    那群驟然湧現的龍騎士筆直地飛往帝國東部方麵軍的據點,不久之後,所有帝國兵便開


    始一同撤退。


    理斯還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搞不好現實中自己已經被敵人所殺,眼前這一切都是夢境罷了,這一幕讓他有點認真地擔心了起來。


    然而這並非夢境。


    如同繃緊的絲線突然斷掉般,戰事就在這份料想不到的感覺下結束了。


    後來世人將這一天的戰役歌頌為巴斯頓的奇跡。理斯並未獲得勝利,也並非是在讚揚結束戰爭這件事為奇跡。真正的奇跡,是希農騎士團竟能在螻蟻麵對巨人般的人數差異下存活,並且還未讓巴斯頓城淪陷這件事。


    在這場戰役中,希農騎士團的戰死者超過了三百人。


    然而帝國軍的損傷,據說高達一千多人,是同盟軍的數倍之多。


    9


    休戰終於成立了。


    這是信奉維利亞教的人們,在拉茲帝國進攻沙奇利亞要塞三年以來,所引頸期盼的大好消息。


    理斯得知這項消息時,是在拖著精疲力竭的身體從巴斯頓城返回納爾維亞之後的事。


    這時理斯才了解到自己存活下來的理由。


    然而他卻沒有時間確認這份現實。他不但要處理傷兵的急救事宜、向高層及納爾維亞商人公會進行報告,此外還得指示如何處理眾多死者的遺體。


    當他好不容易能喘口氣時,已是返回納爾維亞後的第五天。


    將騎士團本部的雜務交由渥德打理後,理斯便前去探望部下。


    理斯大人,歡迎光臨。


    暫時離開騎士團後便待在修道院幫忙的伊潔爾娜出來迎接理斯,不過她的心情卻不是很好。好不容易能夠平安再會,她卻明顯地擺出一副對待陌生人的態度,著實令人不知所措。想必是因為無法接受單方麵被趕回納爾維亞這件事吧。


    以她的立場來說,她已經做好與希農騎士團同生共死的覺悟才會一同前行,可是理斯卻不允許她這麽做。其理由當然不是覺得她會礙手礙腳。而是能避免犧牲的話,當然希望她繼續活下去,隻是因為這個理由罷了。


    另一方麵,也在修道院幫忙的愛妮德,態度更是不遑多讓,顯得更加冷淡。


    理斯不由得露出苦笑,隻得等到這兩位大小姐心情平複為止。


    修道院設立的病房中收容了許多傷患。


    納爾維亞城內亦有醫院,然而其中的床位早已被占滿,完全沒有空位。為此,維利亞教團便開放若幹內部設施用來收容傷者。


    希農騎士團的士兵都被送到了修道院。


    除了修女們起居的建築物以外,其餘全數開放後才好不容易容納所有傷兵。理斯這次真的感到對修女們很過意不去,因為就連他們平日用來祈禱的聖殿都擠滿了傷患。利用將毛毯鋪在木板上做成的臨時病床士兵們就躺臥在這種替代品上頭。


    理斯逐一走近士兵身邊慰問傷勢。對平日訓練有素的男子來說,隻要補充營養物及充分休息,不需多久就能康複。受到骨折等傷勢的人或許還無法動彈,不過隻受到刀槍傷害的士兵們在用繃帶牢牢固定傷口之後,其中有不少人都還能勉強爬起來向理斯問好。


    因為這個原因,明明是前來探望士兵的理斯,開口說出乖乖躺好的次數更多過振作點。


    當中最為吵鬧的人,莫過於失去所有部下,自己也受了重傷的雷恩。


    公子!我還能夠繼續再戰!


    理斯帶著苦笑連忙製止他爬起來。


    沒事了,戰爭已經結束了。雖然還沒舉行正式的簽署儀式,總之我們貝維克同盟和拉茲帝國之間已經休戰了。


    盡管聽到這樣的說明,雷恩依然噘起嘴來倒在病床上嚷嚷著。


    可是公子!您不覺得很不甘心嗎?


    不甘心?


    對呀!聽說國王陛下在我們出擊前就已經接受了休戰的協議不是嗎!要是出了一點差錯,咱們可是會白白送命耶!


    雷恩露出了激動的表情,然而卻隻能無能為力地躺在病床上,用絲毫不像重傷者的魄力蒙上毛毯,那份懾人的怒氣讓人擔心他是否會把毛毯撕裂。


    然而雷恩的這份怒氣,正訴說著士兵們群情激憤的理由,


    渥肯斯早已知道休戰的消息。


    由於羅茲歐克及班米利恩出擊時尚未接獲休戰的消息,為了救出他們而派遣希農騎士團也是理所當然。然而當時的理斯已經對死有所覺悟,想必部下們也和他一樣。從這點看來,渥肯斯的作法實在相當過分。


    總而言之,現在隻要專心養傷就夠了。戰爭已經結束,這一點絕對無庸置疑。


    根據休戰條約的內容,希農公國亦無條件歸還同盟。盡管犧牲慘重,不過理斯總算是守住了全力保衛的事物。接下來該考慮的,並不是陷入對渥肯斯的憎恨,而是如何才能為人民帶來車福。


    理斯的這句話有一半是說給自己聽的,說完他便離開了修道院。


    當他回到騎士團本部時,已是入夜時分。


    納爾維亞城的夜晚,在幾天之前還四處充斥著嚴肅的氣氛,如今這股氣氛也已消失。雖然並非由衷感到歡愉,但人們確實為這份安穩感到快樂。悲傷動搖著人們的心靈也帶來


    了創傷,不過,至少不會再出現為此受傷的人。


    再也不會有小孩因為卷入無情的暴力摧殘而失去親人。


    再也不會有父母眼睜睜看著子女慘遭殺害。


    再也不會有人為這一切抱著恐懼而生活。


    為此,理斯感到欣慰。


    10


    回到本部之後,理斯發現玄關大廳裏有人正在等著自己,那個人就是蒂安娜。


    理斯大人,很高興看到您回來,我等您很久了。


    嗯,我回來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蒂安娜輕輕地點了點頭,隨後便望向二樓。


    在通往二樓的階梯上,蒂安娜一邊走著,一邊向理斯說明原由。依她所言,目前似乎正有來客等著理斯。


    似乎這個說詞,代表了不確定對方是否真的是來找理斯的。


    那名人士目前正待在二樓客房內。那裏隻擺了一張床,是間毫無生活感的房間。裏頭連一盞燈也沒點,一名女子正睡在這片黑暗當中。


    大約在一個小時前


    蒂安娜哀憐地看著地上。


    躺臥在床上的女子,已經失去了氣息。理斯感到相當疑惑,隨後便踏入房內,點亮了放置於床邊桌上的油燈。


    火光靜靜地照亮了房內,同時將躺臥床上之女子的側麵照出了陰影。


    她看上去就像睡著了一樣,然而卻沒有呼吸。因為這個緣故,與其說她像在沉睡,反而更像是一尊橫躺著的精致人偶。


    她是?


    雖說是來見自己的,但理斯卻對這名女子沒有印象。


    她自稱是迪亞娜公爵家的侍女,名叫卡珊朵拉。


    於是蒂安娜事先聲明要理斯鎮靜,隨後才開始傳達這名侍女的遺言。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致使貝維克同盟及拉茲帝國間達成休戰協議,其原因尚未公諸於世,而理斯則是由納爾維亞商人公會那邊得知詳情的。


    西方新崛起了一支自由維利亞軍,他們是由過去維利亞女神差遣的三名使徒其中之一,人稱賽蕾妮亞再世之少女所率領的軍隊。


    這名賽蕾妮亞的使徒,或稱作賽蕾妮亞的少女接受了帝國的邀約,隻身前去進行休戰簽署儀式。聽見這件消息後令理斯相當感動,雖然未曾謀麵,但如此年輕的女子競能獨自締下如此卓著的功績,這正如同一種對真實神話的證明。


    不對!


    蒂安娜仿佛受到斷魂侍女之靈魂所附身,激動地說道。


    事實並非如此。實際上,要求賽蕾妮亞少女擔任休戰大使一事,是拉茲帝國在試探同盟軍是否願意將其作為政治犧牲品交給他們,而渥肯斯接受了這項要求。


    不隻如此!真正重要的是接下來的內容。那名人稱賽蕾妮亞少女的女孩子,其實正是莉妮特小姐!


    一瞬間,理斯對她所說的話還意會不過來。


    莉妮特?為什麽是莉妮特?


    問著問著,理斯才想起這名侍女是迪亞娜公爵家的人,線索這才連了起來。


    難不成是貝爾納多大人要她扮演這個角色?


    恐怕是吧。蒂安娜說道。此外,據說拉茲帝國打算將莉妮特當作邪教的象征,公開對其處刑,方法是活生生地丟人祭壇中燒死。


    我們必須拯救莉妮特小姐!


    那是當然的!


    語畢,理斯立即作勢衝出房間,卻又停下了腳步。


    理斯大人?


    蒂安娜納悶地歪著頭。這也無可厚非。再這樣下去妹妹就會被殺死,聽到這種消息卻又停下腳步,並不像一般做哥哥的應有的舉動。然而理斯並非一般人,盡管身為兄長,在那之前他卻也是一名騎士。


    我想,拉茲帝國恐怕是將自由維利亞軍視為眼中釘,所以他們才會要求我方交出莉妮特本人。將來把她殺掉之後,再借故反悔休戰一事。不過,就算這樣,現在真的應該立即動身去救莉妮特嗎?


    蒂安娜驚訝地瞪大眼睛,戰戰兢兢地回頭看著理斯。


    理斯大人!?


    蒂安娜的反應其實不難理解。因為就連理斯也對自己所說的話感到吃驚。不過他也了解到,這座城裏的人們好不容易才盼到和平降臨。


    就算這隻是稍縱即逝的和平也好,這段期間理斯及班米利恩、羅茲歐克等人便能整裝待發。做好打倒帝國、捍衛人民的準備。


    要是現在就從帝國手中救回莉妮特,將會立即回歸戰爭狀態。瀕死的同盟軍將全軍覆沒,而人民亦將落人拉茲帝國的威脅當中。


    過去曾經聽拉倫提亞說過,如果整片大陸落入帝國手中,他們便會將派不上用場的人鎖起來燒死,利用諸如此類的殘酷手段來營造世界。


    我真的該去救她嗎?


    理斯自問道。由於天秤上的東西實在太過沉重,讓他找不到答案。


    理斯大人,您知道卡珊朵拉是為何而送命的嗎?


    蒂安娜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身受致命重傷倒臥在巷弄當中。據說是受到襲擊,痛下毒手的人並非流連在街上的歹徒,而是納爾維亞的士兵。


    一切都是為了封口。八成是怕她前去會麵像羅茲歐克大人,威斯達大人及理斯大人這些會礙了他們好事的人。


    太愚昧了!陛下真的認為這麽做和平就會到來嗎!?


    雖說如此,眼前理斯並無足以對付帝國的力量。就算有辦法救出莉妮特,也無力應付將收起的利牙再度伸出的拉茲帝國軍。


    可是我


    理斯欲言又止。


    她說的沒錯。


    新冒出來的聲音,跨進了現場。


    仙娜公主!?


    對方正是人應該待在納爾維亞宮殿裏頭的仙娜公主。她優雅地搖曳著那頭豐實的秀發,出現在會客室當中。同時又以慈母般和藹的眼神環顧四周,她光是出現在現場,似乎就能把氣氛變為更加嚴肅。


    理斯一邊思考著她為何會出現在此,一邊又急急忙忙地行跪禮。


    現在沒時間讓您行禮了吧!


    在一陣斥喝之下,不知如何應對的理斯馬上站了起來。


    真的相當抱歉。由於事態緊急,所以我就擅自透過班米利恩大人


    你不必道歉,蒂安娜。


    蒂安娜在仙娜現身的同時已伏跪在地上,由於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與其眼神交會,所以她隻能低著頭。事發當時。蒂安娜並不知道理斯身在何處,隻好急忙地聯絡班米利恩。


    能不能請你暫時離開一下?


    下官遵命。


    蒂安娜點了點頭,隨後又以俐落的動作行了一禮並退出會客室。


    理斯公子或許我應該向您道歉。


    她那嚴肅的表情立刻緩和了下來。


    仙娜公主?。


    您之所以會如此犧牲自己並奮戰至今,若非您太自以為是所致,那就一定是被我所說的話影響了吧?


    是的,公主所說的話,為我指引了大方向。


    聽見理斯坦率的答覆,仙娜卻仍帶著憂傷的眼神。隨後她走近理斯身旁,緊緊地握住他的雙手。


    仙、仙娜公主?


    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理斯不由得回答道。盡管同為貴族,對理斯而言,仙娜就如同雲端上的人物,因為她是渥肯斯的妹妹。以渥肯斯為盟主的貝維克同盟諸加盟國中,理斯的國家是屬於位居末座的小國,而他不過是該國的一介公子罷了。因此別說是和她近距離談話,照理說連這樣直接會麵的情形也不可能發生。


    理斯公子。您的忠誠心、正義感、勇氣及仁慈,不論是哪一點,都讓我無以言謝。羅茲歐克也是因為有希農騎士團的活躍,才能成功地執行許多作戰計劃,此外你們還解救了


    班米利恩、威斯達、裏多等貝維克同盟之有力諸侯的性命,你們甚至更不顧性命地擋下帝國軍的進軍。


    正因為有您的活躍,我才能安然地存活至今。仙娜感性地說道。


    聽見她的這些話,讓理斯回想起許多過往的戰役。想當初,自己還因為觸怒渥肯斯而被分派了近似雜務的職務。


    或者是受到近似刁難的對待,被送往難以生還的戰場,然而理斯仍成功地完成了這些困難的任務,進而拓展了他的活動範圍。


    有時他還會接受維利亞教團的魯伯主教或奎絲克莉雅神官長的委托而行動,有時也會為了納爾維亞市民而殲滅盜賊。


    不論是哪個任務,就現在看來都是過往的回憶。


    理斯本身所擁有的力量,其實並不如仙娜所說的那般偉大。一切全靠身邊眾人的支持,以及願意舍命奮戰的騎士團員的功勞。


    和平,確實得之不易。


    透過戰爭遇見了各式各樣的人之後,這句話更讓理斯感同身受。戰爭折磨著弱者,導致拉倫提亞所見之悲劇發生,更拖累了原本與戰場這種血腥世界無關的人們。


    莎菲雅維利亞教團的莎納琪亞巫女也是如此。要是沒有引發戰爭的話,就不會有人想盡辦法利用她的身份或血統,也不會有人將她視為眼中釘而想盡辦法除掉她。


    理斯想起過去在希農騎士團中快樂地生活的她,另一方麵又想起當巫女的身份曝光之後,她被帕拉米提斯帶走時那副哀怨的表情。要是在治世之中的話,她肯定能永遠笑著活下去吧!


    眾多在戰場上送命的人也是如此。要是沒有戰爭的話,他們就能和摯愛的家人一同生活在一起了。


    所以非得終結戰爭不可。


    依目前看來,藉由你們兄妹悲壯的犧牲,確實能夠換來短暫的和平。但是,您真的能接受隻讓你們倆成為犧牲品嗎?


    理斯並不覺得隻有自己在犧牲。然而渥肯斯也好,其餘貝維克同盟中的諸多重臣也罷,他們全都無動於衷。


    盡管不能長久,卻也是難能可貴的和平呀。若因我的一意孤行


    羅茲歐克及班米利恩,威斯達等,這些有所行動的人,全都盡其所能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在這當中,理斯沒理由為了自己的私人情感而破壞和平。


    沒錯,大家都為了和平而共同努力。我們擁有眾人的力量與智慧。就算少了您一個人,難道我們就沒有能力補救嗎?再怎麽說,這個國家裏還有比您更應該為和平致力的人。當然,我也是其中一人。


    您已經盡力了。仙娜將手溫柔地靠在理斯身上說道:


    和平是需要依靠更多人來共同追求與維持的。


    仙娜繼續說著。


    然而您的妹妹隻有您可以依靠啊。她隻能靠您了。


    隻有我?


    是的,您就誠實的麵對自己吧!您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重視一下那個等您去救、隻有您能去救的小小生命吧!


    等著我的小小生命


    理斯不禁想起初次被父親帶回希農城時的莉妮特。少女無助地將身體瑟縮在班斯托爾的背後,此情此景讓他立誓不論往後發生任何事都要保護她。那時明明就已經下定決心要守護她的笑容的啊。


    竟拿如此年幼的少女作為犧牲品,像這樣的愚策您根本沒必要接受。說起來,現在這一切都是料想外的和平不是嗎?


    仙娜公主,真的很感謝您。


    仙娜帶著欣慰,一如往常地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目送理斯離去。


    11


    是夜,理斯為了劃清關係而前往納爾維亞宮殿。


    對理斯而言,這是最後的了結。


    下官有要事參見國王陛下,請求覲見。


    理斯推開了熟悉的覲見大殿門扉,半強迫地闖了進去。


    護衛的士兵恐怕是從宮殿各處緊急集合過來,這些人數不到平日一半的禁衛隊圍住了覲見大殿。


    文官們分工點燃吊在覲見大殿內柱子上的燈火。漸漸亮起的火光照出了覲見大殿的情景,就在深處,渥肯斯顯然相當不悅地坐在王座上,瞪著闖進來的理斯。


    這種時間到底有什麽事?


    這是大不敬呀,理斯公子!


    看見渥肯斯耐住怒氣的樣子,巴特魯夫立刻見狀跟著附和道。


    這是理斯最後的心願,同時也是為了喚起自己對渥肯斯已所剩無幾的忠誠心。


    祈求國王,請務必允許我們解救賽蕾妮亞的少女!


    理斯毫不在乎方才的苛責,立即下跪低頭懇求。


    但是。


    哼哼,你是哪根筋不對啊!?


    渥肯斯一笑置之。


    可是,拉茲帝國的目的是


    你煩不煩啊,理斯公子!竟然在這種時間打擾陛下的安眠,而且還提出這種要求,意圖破壞得來不易的和平,我懷疑你根本就是神智不清了!


    赫爾曼硬是把理斯的話壓過去。


    衛兵,別管了,把理斯公子帶走!讓他好好冷靜幾天就會恢複正常了!


    隨後便向衛兵命令道。


    理斯看著那些帶著猶豫卻仍步步進逼的衛兵,緩緩地站了起來。


    看來說什麽也沒用了


    心中滿布的悔恨化作言語脫口而出。理斯的右手伸向自己的肩膀,將別在披風上的別針扯了下來。


    那是一麵勳章,是他獲得高級領主官位時一同獲頒的勳章。理斯將它扯下來扔在地麵上,隨後便掉頭離開。


    當天晚上,盡管急於動身,理斯仍特意去了一趟宮殿。這可以說是他對渥肯斯的最後一份忠心。


    他要前去解救莉妮特。


    倘若渥肯斯願意體諒他的話,他還是會繼續待在其名下奮戰就算渥肯斯再怎麽殘忍、再怎麽愚昧、再怎麽無能。


    然而他還是不願體諒理斯。


    自此開始,理斯總算能無所眷戀地下定決心了。


    12


    未完成的工作理斯都已全數整理成書麵並放在自己房內的桌上,方便其他人接手處理。


    未來的戰情恐將再度激化,或許希農騎士團也會被卷入其中。對於那些苦戰生還的騎士團團員,理斯決定將他們托付給威斯達,盡管他還沒征求威斯達的同意。


    不過,是他的話,想必一定會接受流離失所的士兵,理斯相當信任他那寬宏的氣度。


    於是,就在東方天際露出魚肚白之時,理斯從希農騎士團本部的馬廄裏悄悄牽出一匹馬,他準備了僅能支撐到目的地的糧食與飲水,隨後便帶著這些行李離開了納爾維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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