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這兩天要給家裏的人做棉衣服,舊棉衣拆洗了把棉花好好的曬一曬,再重做好,村裏人有點針線活都喜歡到大槐樹下做,邊做邊啦個閑呱,手裏納著鞋底,縫著衣服,嘴裏道道西家長說說東家短的,很是熱鬧。


    大槐樹下是村裏的八卦傳播中心,誰家兩口子吵架,誰家婆媳紅臉,甚至是誰家的小娃娃最晚上哭了一宿都有人叨叨。


    奶奶是個話不多的人,帶著培茵來這裏就是為了讓孩子多見人,奶奶覺得小孩子學說話的時候就得到人多的地方去,哪怕是不跟人家說話來,你多聽聽人家說話,慢慢的孩子在這麽熱鬧的地方就會說很多的話了,以後見了生人也不怕生,要不然自己帶著在家裏,就三位奶奶陪著,以後帶著出來怕生人。


    培茵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看著自己的奶奶飛針走線,有人逗自己說話就朝著人家笑一笑,你想啊,跟個瓷娃娃似的白白的胖乎乎的小姑娘,頭上紮著倆小辮,朝著你甜甜的微笑,誰看了心裏不跟喝了蜜水一樣甜蜜啊,大家都說,這孩子,真聽話。


    有個村子另一頭一個姓田的老太太,跟奶奶說:“大嫂子啊,你們家真是越來越興隆了哈,你看看,小兒媳婦是咱們村最出挑的,還是個工人,這緊跟著你家的大兒媳婦就成了民辦老師,每天都能拿個十分還有工資拿,這有個黨支書的親家就是不一樣了哈。”


    話裏的酸味聽得培茵都倒了牙,也是,沈省思可是回家勞動改造的右派呢,結果家裏越過越好,你讓那些越過越不好的還有那些一直原地踏步的情何以堪?


    沈家接二連三的喜事讓村裏很多人心裏不憤,一個回鄉改造的右派能把日子過得這麽紅火,看的很多人心裏不願意了,你是個右派,就得夾著尾巴做人,就得去幹最苦最累的活,把日子過的這麽興隆像什麽話呀,我們在這裏說說酸話怎麽了,這要是在別的村裏,你們家得每天都去村民大會上被批鬥呢。


    奶奶咬著牙沒說話,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大兒子還帶著右派的帽子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田玲玲一個叔伯大娘,就是裝櫃子那天帶著去的那位大娘聽了不願意了,說:“生根家的,這話不能這麽說呢,你看看人家沈大嫂子,這麽些年把家裏的孩子教導的多好,一個個知書識禮的,你看看人家沈省思,雖然是個右派,但是上工的時候都是幹最累的活,人家家裏幾個十來歲的孩子都跟著咱們生產隊去上工,幹活可沒見人間偷奸撒滑的,俺們家玲玲能進人家沈家門也是玲玲的福氣呢。”


    省全大奶奶跟奶奶低聲說:“別理她,生根家的大兒子初中畢業想去做民辦老師,沒去成家裏人心裏不平衡呢。”


    培茵點了點頭,掛不得,這是羨慕嫉妒恨的節奏呀。


    那個田生根的媳婦看田支書的叔伯嫂子都出來說話了,雖然都是一個姓,也是一輩人,但是有遠有近啊,自家比不得人家田支書的叔伯兄弟近,所以也沒有再說什麽。


    奶奶沒有搭理那些說酸話的,但是培茵知道奶奶很生氣,被人編排是一件讓人很生氣的事情,特別是奶奶這樣潔身自愛,把家風門風看的很重要的人。


    省全家的奶奶說:“他大嬸子啊,你就別生氣了,不值當,再說了,田生根家的那張嘴咱們村誰不知道呀。”


    奶奶說:“大嫂子,我們家是什麽人你最清楚,我也這麽些年就想著家裏的風氣好了孩子們都能找個好媳婦找個好婆家,但凡能被人說嘴的地方我都避免著,咱不說日子過得多紅火,但家裏得和和美美的,村裏誰家說起我家來都得說我們是個和美的家庭,就怕孩子們找對象的時候人家來村裏打聽的時候被人說些不好聽的,可他們自家做的不好咋還說上我們家了呢。”


    培茵看奶奶有些傷心的樣子,用小手拍著奶奶的手,說:“不理不理。”


    省全家的奶奶笑著說:“你看看你,都不如個小娃娃看得開,要是人家說的什麽話你都得在乎著那得多累得慌?”


    奶奶把培茵抱到懷裏,摸了摸培茵軟乎乎的頭發,說:“對,培茵說的對,奶奶呀聽咱們培茵的。”


    晚上偷聽自己爹娘說話的時候培茵知道因為自己娘到學校做民辦老師的事情被很多人拿來說嘴,都說一個右派的家屬,能不能做好為人師表這麽重要的工作。


    聽娘的意思,有些不想去了,不光是村裏一些人,就是學校的老師也有人說自家是右派家屬,是屬於被改造的,辦公室有些事情都推給自己做,整天被人這麽對待其實心裏壓力應該挺大的。


    沈父說:“悅然,讓你去學校做民辦老師是村裏的領導決定的,誰有意見讓他們去村裏找村領導說去,你呢就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好,別的就別多想了。”


    沈母想了想,沒再說什麽,培茵覺得應該是沒事了吧,大家再說個幾天,等到有了新的八卦估計自己娘這邊就消停了吧。


    誰知道,沒幾天的功夫,沈母這邊卻出事了。


    那天早上,跟平時一樣,沈家眾人吃過早飯該上工的上工,該上學的上學,培茵跟奶奶一起又搬著小板凳去大槐樹下聽人八卦。


    才坐下不久,就看見從學校那邊跑過來一個半大的孩子,著急忙慌的從學校裏跑出來,一臉的急色,跑的那個喘呀,到了大槐樹下有人喊他都沒應,衝著不遠處赤腳醫生那小診所一陣風似的就過去了。


    一為老奶奶說:“這孩子,跑的這麽急做什麽。”


    培茵看那半大孩子進了診所沒一會功夫一手扯著背著帶紅色十字醫藥箱的赤腳醫生王大夫就往回跑,王大夫出來的時候也挺慌張的,診所的門都沒鎖呢。


    這赤腳醫生是村裏一戶姓田的女婿,姓王,四十來歲,因為這戶人家的孩子也就是王大夫的小舅子參軍很多年了,解放之後王大夫的小舅子就留在部隊沒有回來,加上王大夫自己家孩子多,兩家商量了之後就讓王大夫兩口子來沈家村落戶,照顧娘家的爹娘,王大夫十來歲就去藥鋪當學徒,來沈家村之後重操舊業,在沈家村開了個診所,做起了村裏的赤腳醫生,這王大夫脾氣很好,誰家喊他去出診都是痛痛快快的,遇見難纏的病人也沒聽說王醫生發火,什麽時候都是和言細語的。


    王醫生被個孩子扯著往學校那邊跑,路過大槐樹,看培茵跟奶奶在那,站下喘口氣的功夫跟奶奶說:“大嫂子,你家省思媳婦在學校被人打破頭了,我這是去給看看的,你趕緊找人去地裏把省思喊回來吧。”


    奶奶一聽就急了,忙著問:“王大夫啊,我們家培華他娘傷的不嚴重吧?”


    王醫生說:“這孩子來喊我的,你們家人最好是去看看吧。”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那個半大的孩子拉著跑了。


    奶奶趕緊的跟坐在身邊的一位奶奶說:“老嫂子啊,你幫我去地裏喊一下培華爹回來吧,我得趕緊去看看培華娘怎麽樣了。”


    那位老奶奶說:“好好好,你趕緊去學校啊,我這就去地裏幫你喊人去。”說完也顧不得坐著的小板凳了,站起身來顛著小腳就往地裏跑。


    奶奶站起來身子一陣搖晃,看的培茵心驚不已,奶奶已經六十好幾了,可經不起什麽驚嚇了。


    培茵牽著奶奶的手,喊著:“奶奶,奶奶!”


    奶奶站著定了定神,說:“奶奶可不能倒下,奶奶還牽著我寶貝孫孫的手呢,走,咱趕緊去看看你娘咋回事。”


    奶奶小腳走得也不快,培茵邁著短腿緊跑幾步就能攆上奶奶的步子,祖孫倆相扶著往村子北頭的學校走去。


    培茵心裏非常的緊張,自己的娘如果傷的不厲害,完全可以自己來王醫生這裏包紮,還得人來請王大夫,而且看那半大孩子的樣子,慌裏慌張的,估計自己的娘傷的不輕快。


    陰曆十月的天氣,雖有陽光的照射,還是會覺得有一絲的寒冷,培茵身上穿著奶奶給做的一件薄薄的連體棉衣,當然還是開檔的,上身是一件小小的毛衣,外麵罩著一件條絨的罩衣,還沒有跑一半的路身上就汗津津的,抬頭看自己的奶奶,臉上已經有汗珠滾動,估計奶奶大部分是著急出的汗。


    祖訓倆跌跌撞撞的往學校去,很多年之後培茵還記得,一個蒼老的身影牽著一個弱小的身影,一路上有幾次險些跌倒,那些無助,隻能化作淚水慢慢的順著臉頰留下來,留下來了擦幹了還得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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