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院的氣氛似乎過於寂靜了。


    謝南驥一身青色長衫,袖口鑲繡銀絲邊雲紋的滾邊,一頭墨發散落於肩後,還沾染了點點雪花,黑白相雜,那模樣,是霎時驚豔。


    他手上提著藥箱,站在門外,拂了拂身上的雪花,頓了頓,然後抬手,輕輕敲了兩下門。


    是七弦開的門。


    “三少爺。”七弦見是謝南驥,眸中閃現一絲喜色,忙是側了身,道:“請。”


    謝南驥抬腿走了進去,七弦緊跟著在後邊,步子輕巧,也不敢耽擱,當時一進門,就把門給關上了。


    “小姐昨日回來,不知為何受了涼,在床上躺了一日,今早晨起,便不對勁了。”七弦弱著聲音,也覺著是十分心疼的,這廂將大致的情況同謝南驥說了一遍。


    她也是實在著急的不行,今早來喚小姐起床的時候,發覺她滿臉通紅,燒的厲害,當下便察覺不對,想著或許是感染風寒了,當時她第一反應,就是去稟告將軍。


    可是小姐卻是攔住了她,說不要告訴將軍。


    以前小姐發生了任何事情,那第一樁,都一定是要先告訴將軍的,基本上,沒有隱瞞。


    她想了想,既然不告訴將軍,可是也不能不管,這沒法子了,便隻好喚人,去請了謝南驥過來。


    反正三少爺的醫術,也是一頂一的好,比許多的大夫,都要強上許多的。


    喚三少爺過來,也應當是有用的吧。


    “蓁蓁。”謝南驥走到床前,低頭看去,瞧見大紅底捧雲團錦被裏露出一張病弱的小臉,臉頰透紅,嘴唇卻是蒼白的,眸子半闔,看著是虛弱的很。


    蓁蓁是燒的有些糊塗了,這廂聽見謝南驥的聲音,才稍是清明了一些,從一雙眼眸縫裏吃力的瞧了一眼,看清楚眼前的人,那一張熟悉的麵容,微微啟唇,喚道:“三哥。”


    謝南驥第一次看見小姑娘虛弱成這個樣子,連說一句話,都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從來都沒有這樣子過的。


    自家妹妹成這個樣子,他說不心疼,那一定是假的。


    “好了,別說話。”謝南驥的聲音依舊是冷冷清清的,同之前那般,但隱約中,又是多了幾分柔和。


    看到蓁蓁這個樣子,他是沒有辦法不柔和起來的。


    謝南驥放下藥箱,在床邊的梨木方凳上坐下,然後稍微掀開被子的一角,露出蓁蓁皓如白雪的手腕來,伸手,便是搭了上去。


    謝南驥手指輕輕點了幾下,感受到脈搏平穩的跳動,又抬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而後,鬆了一口氣。


    萬幸,隻是平常的風寒罷了。


    沒有什麽大礙。


    不過謝南驥也有些費解,因為蓁蓁這風寒之症,並不算嚴重,就是喝幾劑藥,再好生養幾天的事,可是她這狀況,卻十分不容樂觀。


    看著她這氣息奄奄的模樣,像丟了半條命的樣子。


    “放心,沒事的。”謝南驥嘴角彎起一個微不可聞的弧度,於他來說,這算稱得上是一個笑容,出聲,盡量的安撫道:“隻要喝幾劑藥,再休息幾天就好了。”


    蓁蓁眨了一下眼睛,算是應下。


    謝南驥起身,喚了七弦過來,吩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又囑咐著讓她好生照顧。


    “......待會兒我會派人把藥送過來。”這說話間的工夫,耳邊已經響起了綿長的呼吸聲。


    謝南驥回頭,見她已經閉上了眼睛,大致是睡了過去,於是不由失笑。


    這睡得,倒是快。


    七弦送謝南驥到院門口,蹙眉一直猶豫著什麽,而後咬咬牙,開口道:“三少爺,奴婢有些事,覺得......還是和您說的好。”


    謝南驥停下腳步,曉得是關於蓁蓁的,便沒有猶豫,點頭道:“說。”


    “主子間的事,奴婢本不該多加揣測,隻是小姐自昨日回來後,就一直不對勁,精神恍惚,特別是提到關於大將軍......就有點......”後麵的話,七弦支支吾吾的,卡在了喉嚨裏,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精神恍惚?


    “我知道了。”謝南驥想了想,大抵是有了答案,便是點了點頭。


    他現在許是明白了,蓁蓁虛弱成這個樣子,傷寒自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是憂思過度,心病所致。


    在她性子一向開朗,如今突然成這個樣子,那一定......和大哥脫不了幹係。


    謝南驥轉頭往屋子裏看去,想了想,抬腿直接走進了對麵的正則院。


    ......


    蓁蓁一覺睡到了下午。


    期間七弦熬了藥水過來,喂蓁蓁喝下去了,然後又給她捂著被子,出了點汗,一直到這天昏暗下來,蓁蓁的氣色才是回轉了一些。


    七弦見蓁蓁快醒了,想著小姐一整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便打算去廚房煮些白粥,輕手輕腳的退出屋去,這廂一隻腳才踏出來,迎麵就壓下一個黑影。


    七弦一驚,但還是盡量壓住了心中的驚愕,飛快的抬頭瞄了一眼,見是將軍,又立馬低下了頭。


    “你先出去。”謝南瑾冷冷拋下這句話,就進了房間,反身把門關上。


    七弦其實是有些擔心的,但將軍說的話,她也不敢不聽,隻好點頭應下,轉身去了廚房。


    將軍和小姐......應該鬧不起來吧......


    謝南瑾在床邊坐下,隨手挽起一旁的雙層錦帳,見她整個人都埋在了錦被中,隻露出一張汗涔涔的小臉和鋪滿枕頭的秀發,當即謝南瑾的眉頭便蹙了起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臉頰,都是滾燙的很,問道:“怎麽這麽燙?”


    “著涼了。”蓁蓁的聲音都染的有些嘶啞,沉沉的回了一句。


    謝南瑾眉裏眼裏滿是心疼,接著又問道:“吃飯了嗎?”


    “還沒。”蓁蓁搖頭。


    說完這寥寥的幾句話,屋子裏,就陷入了沉默。


    謝南瑾也不曉得,這人好端端的待在屋子裏怎麽就著涼了,但想著這就一天沒見而已,本來活奔亂跳的姑娘就虛弱成這個樣子......方才三弟又過來和他說蓁蓁這是心病作祟。


    ......心病。


    不用想也知道,這心病是因為他。


    “餓不餓?”謝南瑾一手慢慢的落下,別了別她鬢邊碎發,柔聲問道。


    蓁蓁搖頭。


    一天沒有吃飯,她其實是餓的,隻是心中過於煩躁,看到飯食,也難以下咽。


    她隻是有些東西,還想不明白。


    在隻有她一個人孤寂的時光裏,她在這座府邸裏,漫無目的的飄蕩,無法離開,無法落下,什麽都不能做,甚至是,隻能這麽看著。


    一日一日的過去,就這麽一直的看著。


    他既然喜歡她,那為什麽,不早說呢。


    或者說,在她想要嫁給沈湛的時候,要和他離開的時候,為什麽不告訴她,為什麽不帶她回來,而是任著她一步步走了錯的道路,然後,慘死於懸崖之下。


    或許,隻要他早一點說了,早一點告訴她,那她指不定就能想清楚想明白......至少不會是,似如今這般悲慘。


    而且非要是在她死後,他才說出那些話,才告訴她,原來在他心裏,她阮蓁蓁究竟是怎樣的存在,究竟有多重要,哪怕是冒著天下之大不諱,也要和一個牌位成親。


    隻是在這幾天迷迷糊糊的時候,做了許多許多的夢,夢裏麵,有很多她早就已經忘記了的,完全記不清的事,痛苦的,悲傷的,每一樣,都想了起來。


    她隻是心裏實在有些太痛了。


    以至於麵前目前這般的狀況,她不知所措,更加不知道該怎麽辦,於是,就隻能選擇逃避,一個勁的,隻想跑的遠遠的。


    好像隻要逃得遠遠的,就不用再煩憂這些事情了。


    謝南瑾看著蓁蓁這個樣子,麵色蒼白,緊皺著眉頭,完全沒有以往那般的神采和靈動,就這麽看著,他心裏邊就一陣陣的抽著疼。


    一天沒見,好像就消瘦了不少。


    她不能明白。


    “蓁蓁,我會娶你的。”謝南瑾低低的在她耳邊說著,充滿磁性的聲音瞬間穿透身體的每一個毛孔。


    他說:“我喜歡你。”


    謝南瑾盯著她的眼睛告訴她,他想要的,是妻子。


    謝南瑾親了親她滿是淚水的眼眸,一路順著淚水吻下去,然後輕輕含了含她的唇,馨香溫軟和鹹鹹的淚水混在一起,好似有另一種的味道,於是他,慢慢的品嚐了起來。


    大抵世上,再沒有任何東西,能比她,更讓人為之著迷了。


    謝南瑾明白,這個是他一手養大的女孩,她在想什麽,她所有的擔憂和害怕,他都再最清楚不過了。


    可是對於蓁蓁,怎麽能僅僅是得到呢?


    她是他的寶貝,是他放在手心,最珍貴的寶貝。


    他想要的,是真心。


    是全心全意的愛意,而不會摻雜任何的其它。


    他賭的起自己在蓁蓁心底的份量,無論如何,這隻是一個早晚的問題罷了。


    他們會......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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