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第一天放學就鬧了這麽一出,阿秀跟顧宥真雖是同桌,卻並不怎麽親密。兩人日常除了必要的對話,基本都沒有閑聊的意思。


    阿秀是覺得顧宥真很帥,而且長相很精致,屬於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那種,看起來相當賞心悅目。但是那個鄭雪每天早操在操場列隊時就一副仇恨小三的表情瞪著她,以至於她看見顧宥真就反射性地想起了鄭雪,即便有時覺得顧宥真挺好玩的,也沒有興致去逗他。


    而顧宥真見阿秀不喜歡跟他說話,心裏很別扭,也經常整天不說話。


    兩個人就這麽這麽著,倒也相安無事。


    一個星期之後,從縣城運來的家具都到了,阿旁懷和阿秀忙了一個周末,終於把新家安頓好,阿秀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好菜,父女兩人其樂融融,正式開始了省城的新生活。


    刑偵的工作沒有規律,有了重大的案件工作起來沒早沒晚,阿旁懷經常神出鬼沒,阿秀早已經習慣他的這種節奏了,所以平日並不怎麽做飯,就她一個人,吃不完也浪費了。很多時候,下午放學回家時,也就在回家的路上,隨便找一家小餐館解決了。


    一個多月下來,她幾乎把回家路上的小餐館都嚐過了一遍,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一家餛燉鋪子,是外地前來省城打工的一對小兩口開的,食材比較新鮮,湯底用大骨頭熬得雪白,門麵雖然不大,但經常客滿,以至於有的時候,客人都得坐在戶外。


    阿秀也不介意,這餛燉鋪子旁邊就是一條小河,河水是活水,很清澈,晚風徐徐,吹散了一天的悶熱,帶來點涼意,雖然一碗熱湯餛飩吃得滿頭大汗,但是還是很舒服的。


    這天阿秀吃完了餛飩,也不著急走,就坐在河邊吹著晚風。忽聽到橋上傳來一陣嘟嘟的竹杖,阿秀抬頭一看,就見橋那邊走來兩個人。


    一個老人,估計有六十出頭的樣子,穿了一身道袍,灰白的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纂兒,臉上帶了一副墨鏡,右手支著一枝竹杖,左手卻攙了一個小男孩,那個孩子也就四五歲的樣子。


    晚風吹了過去,老人的道袍飄了起來,倒的確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樣子。


    真好賣餛飩的小老板出來,一見是他,忙打招呼,“陶大師,好久不見了,又去給人看風水了?”


    那個姓陶的老道士嗬嗬一笑,帶著小男孩直接就在阿秀的對麵坐下來了,“老板,來兩碗餛燉。”


    “好嘞。”小老板應聲進去給他下餛燉。


    陶道士帶著墨鏡的臉就微微抬了起來,好像看著阿秀,“不知這位客人是男是女。”


    阿秀偏了偏頭,突然來了興致,“女。”


    陶道士的頭微微一側,好像很用心聽阿秀聲音的樣子,“聽你的聲音,清亮圓潤,想必容貌上佳,隻是似乎跟父母緣分有點……”


    阿秀啊了一聲,似乎很驚訝的樣子。


    陶道士有點得意,“老朽乃是火居道士,在這一代也小有名氣,小姑娘要是有什麽命理風水的困惑,盡管來找老夫。”


    火居道士,也就是俗家道士,可以娶妻生子,既不齋戒也不忌酒肉。


    “哦。”阿秀沒再說什麽。


    陶道士藏在墨鏡背後的眼睛就骨碌碌地轉了幾圈。他不是真瞎,而是有點眼疾,視力不是太好,但是帶上墨鏡,裝成瞎子,很多人都認為瞎子算命準,所以他也就這樣了。因為他會說話,也會察言觀色,周圍的人都覺得他有幾分準,故而送了他一個諢號,叫陶瞎子。


    陶道士心裏有點嘀咕,一般話說到這裏,人們不管信不信,往往都會因為好奇而往下問問,這樣來來往往的隻要說上話,隻要入了套路,客人就會對他奉若神明。可像這樣半天隻說了三個感歎詞的小姑娘,他還真是頭一次見。


    陶道士浮出一個和藹的笑容,“小姑娘,好像有什麽困惑,相逢即是有緣,老朽今日免費回答你一個問題。”


    “好啊,“阿秀原本不太想理他,但見他非來招惹自己,覺得有點兒好笑,”你帶著墨鏡,是因為眼睛看不見嗎?”


    “我爺爺眼睛不瞎。”那個小男孩立刻生氣地回嘴。


    陶道士立刻拍了小男孩一下,“小傑,不要亂插嘴。”他轉頭幹笑兩聲,“姑娘不是我輩中人,想必也不知道五弊三缺……”


    “聽過!”阿秀清脆地回答,“五弊,鰥寡孤獨殘,三缺,錢命權。”


    陶道士被梗了一下,就聽到阿秀繼續說,“經常聽一些算命人說,因為幫別人算命,偷窺因果,泄漏天機,所以遭致懲罰,您該不會要說,因為算命算得太準,所以受到天命的懲罰,眼睛快要看不見了吧?”


    呃,陶道士有點生氣,現在小姑娘怎麽一個賽一個的鬼精,把自己的話都說了。而且從她的嘴巴裏說出來,怎麽聽都有點諷刺的意思。陶道士哼了一聲,“看來小姑娘跟我是沒有這個香火緣了。”


    阿秀有點好笑,拿命理這套來套路我,你可真算是魯班門前耍大斧,關公門口弄大刀,她突然就起了捉弄人的興趣,“那倒也未必,要說算命,我也會算,要不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報來我聽聽。你看我算的準不準。”


    陶道士畢竟在這一行混了幾十年了,哪裏那麽容易上當,當即報了一個生辰八字給阿秀,不過生日是準的,時辰卻是錯的。


    這時小老板給他們端來了兩碗餛燉,陶道士本來想忽悠阿秀一頓晚飯錢,但瞧著阿秀不上當,就有點警惕。按照他們這個行當裏的說法,一哥要狠刀,二哥要拋刀,三棗要跳蚤。“一哥”是指最容易上鉤的客人,對你深信不疑,此時刀一定要狠,狠到什麽限度,金門祖師爺說了:“別傾家蕩產就行!”“二哥”是指對你有懷疑了,或者認為你算得不準,那麽此時千萬不能戀戰,不能有貪心,一分錢不收!“三棗”,是指故意找茬的人,如果一看就是上門找茬的,馬上溜之大吉。


    而這姑娘,不是二哥就是三棗,不好惹。於是陶道士偃旗息鼓,轉而照顧著那個小男孩吃餛燉,不看阿秀了。


    阿秀從書包裏掏出一個草稿本,飛快地給他起了個盤,就像解數學題似的,嘩啦啦地寫了好幾頁紙。等陶瞎子一碗餛燉吃完,她慢悠悠地道,“從這個生辰八字來說,幼時家境不錯,可惜因為時局動蕩,祖上蔭庇一日而終。少年時貧苦,可能入過道門,約二十七歲娶妻,三十歲生子……”


    陶道士被她說得一愣,那兩碗餛燉的熱氣模糊了他的墨鏡,他不由得摘下了墨鏡,仔細地打量著麵前這位少女。


    阿秀卻目光直直地望著他,“看你的五官與這個孩子多有相似,多數是血親關係,你的麵相上看,子孫宮有損,而這孩子的父母宮暗淡,隻怕是你的兒子或者女兒,他的父親或者母親,近日剛過世。”


    阿秀低頭在那張命盤上重新畫了幾筆,“但是你剛才給我的時辰卻是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命格。所以時辰肯定是不對的,那麽我們反推回去,你的真正出生時辰應該是寅時,而不是未時。”


    陶道士的湯匙撲通一聲掉進了餛燉碗裏,濺起了湯水和蔥花黏在稀疏的胡須上。有點兒狼狽。


    正推,反推,神秘莫測的命理,什麽時候變成幾何推理題了。


    陶道士突然感覺到他這一個月不在,這世界突然變得好玄幻,哦,不對,是突然變得好科學。


    他定定神,將麵前的餛燉碗移開,向阿秀一拱手,“老朽失敬,不知姑娘師從何方高人。”


    阿秀笑而不答,陶道士又問了兩句行裏切口,阿秀更是笑著不說話,卻將自己剛才畫的命盤上又補了幾筆,仔細看了看,將那幾頁草稿紙撕下,轉身扔進了餛飩湯鍋的火爐中。


    陶道士這才想起來,剛才阿秀起的命盤竟然是他從所未見的,不由得好奇起來。隻是她一把火燒了,竟然沒有看得明白。陶道士心中一動,臉上卻是餘額見誠懇,“也是小老兒三生有幸,竟然遇見高人,不知姑娘能否為我孫子看看。”


    看看,這個就有意思,問卜打卦,總得有個明確的方向,而且他倆也算是半個同行,這個看看,就有點切磋的意思了。


    阿秀笑笑,“你這半個月之內,必有火災,若是我說的應了,你再來找我看看,也不遲。今晚這碗餛燉的錢,就算是這句話的錢了。”


    阿秀說完,站起身衝著屋內喊了一聲,“老板,我的餛燉陶先生請了,記得跟他收錢啊。”


    啊,小老板很是意外,特地伸頭張望了一下,見陶道士衝他點點頭,笑笑把腦袋縮了回去。心中暗自納悶,往常陶道士來吃餛燉,往往三言兩語,那些客人就給他結賬了,讓陶道士請客的人,這姑娘還真有意思。


    阿秀背著書包走了,陶道士心中卻暗自稱奇。一直到了晚上,把孫子照顧睡下了,心中還是不能平靜。


    今日阿秀隨口說的幾句話,竟然無一不準。他幼時家境富裕,祖父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大地主,可惜在那個特殊年代,沒幾天就被整死了,父母成了牛鬼蛇神,也沒能活下來,他的日子一下子從錦繡堆裏落進了泥地裏,要不是一個路過的還俗道士看他可憐,把他帶走,恐怕他早就一命嗚呼了。


    這個道士,後來成了他的師父,傳授給了他一些基礎的命理知識,可惜更多的是撈偏門的手段。陶道士為人機敏,有學有樣,很快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隻可惜,真正關於命理風水,他連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幸虧撈偏門的手段高明,故而這些年也是小有名氣,勉強混口飯吃。


    可今天這姑娘,不會真的懂命理風水吧?陶道士琢磨著,一會兒覺得阿秀可能是撈偏門的同行,一會又覺得自己這些往事,連兒子都不知道,這省城裏也更沒有人知道,即便是撈偏門,自己這身上也實在沒有讓人可圖的東西啊?


    陶道士翻來覆去睡不著,又想起來阿秀說他半個月之內必有火災,心中忐忑不安,從床上又爬起來,把家裏的廚房爐灶煤氣統統都檢查一遍,再三確定全都關上了,這才上床睡覺。


    一連幾天,因為阿秀的這句話,陶道士如驚弓之鳥,連門都不怎麽出,家裏也不開夥,吃飯都叫外賣,所有的蠟燭打火機什麽的,全被他收到小箱子裏,找了個借口放到了鄰居家。


    等了十來天,眼看半個月時間就到了,陶道士躺在自家的躺椅裏,看著傍晚天空中濃密的烏雲,不由得暗自好笑。他自己在這個行當裏混了幾十年,怎麽就腦袋一熱,被個黃毛丫頭給打了眼睛。他拿著蒲扇噗噗地當著腦門給了自己幾下,決定明天出門去堵阿秀,好好嘲笑她一番。


    正想到這裏,暗沉的天空突然被一道巨大的閃電劈得通明,沉悶巨大的雷聲隨後而來。陶道士被嚇了一跳,忙收起躺椅回到屋裏,照顧著孫子,兩人便睡下了。


    屋外大雨傾盆,雷霆閃電交加,即便是漆黑如墨的夜晚,也不是亮如白晝。暴雨砸在陶家的屋頂上,如奔騰的馬蹄聲,讓人睡得不安穩。


    陶道士在床上翻了個身,心中卻有點安穩有點得意,今夜雨疾風驟,即便有點火情也被撲滅了,哪裏燒的起來。那小姑娘定是戲弄他的。


    剛想到這裏,忽然一聲巨大的雷聲就在屋頂上響起,家中那老舊的冰箱一直都有點嗡嗡作響,往日在夜裏格外明顯,可此刻,卻突然沒了聲響。陶道士忙豎起耳朵細聽,屋內外什麽聲音都沒有,剛要放下心來,鼻端卻聞到一股濃濃的焦糊味。


    不好,陶道士猛的從床上彈了起來,衝進了客廳,隻見那老舊冰箱已經冒起了濃煙,而旁邊電視機也開始冒煙了。


    他顧不得這些,先衝進房間,將孫子抱了出來,送到屋外廊簷下站著,吩咐他要是聽到自己喊他快跑,就趕緊跑出去,到鄰居家喊人。


    而陶道士自己將院落中幾盆原準備收了澆花的雨水端著就衝進屋裏,朝著冰箱和電視就潑了上去……


    天終於亮了,陶道士疲憊不堪地坐在院子裏,看著燒了一半的客廳,直歎氣搖頭。消防人員從屋頂爬了下來,“大爺,不是我說您,這種無照的衛星電視您也敢拉,電線什麽的都不合格,你家起火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衛星器招了雷劈,引起了家中整個電器短路,虧您昨晚睡得不實在,那真要有個萬一,還真不好說呢。”


    陶道士苦笑,擺擺手,“命裏有時終須有,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的。”


    消防的小夥是不信陶道士那一套的,可是也不跟他強辯,“您啊,找個合格的電工或者裝修公司,把家裏的電路重做一遍,可千萬不能貪便宜,那樣會出人命的。”


    陶道士拱手,“多謝多謝。”


    想到這裏,陶道士心中一片火熱,下午四點不到,就拉著孫子出門,往餛燉攤那裏去堵阿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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