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音動作比宋嘉卉還快了一步,她深諳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個道理。生母早逝,宋大老爺又是個不靠譜的紈絝,隻管自己享樂不顧子女死活。打小宋嘉音就知道有委屈一定要說出來,三分委屈得哭成十分,如此宋老夫人和小顧氏都不敢輕慢她,因為她們都是繼室!


    宋嘉音推開了要給她止血的白芷,還故意抹的到處都是,就這麽一路哭著跑到了溫安院。


    正房內的一幹人等被她這模樣嚇了一大跳,小顧氏更是驚得站了起來,搶步扶住衝進來的宋嘉音,嚇得手都抖了,顫聲道:“阿音你這是怎麽了?哪裏受傷了?”一疊聲要傳府醫。


    宋嘉音淚如決堤之江水滾滾而下,她撲進小顧氏懷裏哽咽著喊了一句母親,就再無別話,唯有嗚嗚咽咽之聲。


    白芷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悲聲道:“夫人,姑娘是被二姑娘打傷的。”


    此言一出,小顧氏與林氏同時勃然變色,驚疑不定的看著跪在地上的白芷。


    白芷:“姑娘和二姑娘拌了幾句嘴,二姑娘就氣得砸了果盤,姑娘不欲起紛爭,遂想離開。不想二姑娘追了上來要姑娘道歉,姑娘不肯。二姑娘抬手就想扇姑娘耳光,姑娘氣急之下打了回去。二姑娘便把我家姑娘打成了這幅模樣。”


    白芷砰砰砰的磕頭,飲泣吞聲道:“老夫人,夫人,你們可得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宋老夫人一張臉霎時陰沉下來,直直的盯著白芷:“為什麽拌嘴?”


    白芷張了張嘴,難以啟齒的模樣。


    宋嘉音哭聲忽的大了些,像是被觸及了傷心事,在小顧氏懷裏哭的搖搖欲墜。


    宋老夫人看了看她,讓人先扶她去耳房處理傷口,隨後看向和宋嘉音一塊進來的小孫女:“阿淇你來說說?”


    宋嘉淇正琢磨著該怎麽添油加醋,就被林氏截了話頭。


    “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這話林氏說的沒甚底氣,她還記得三年前女兒和宋嘉音打起來的那一回。


    恰在此時,宋嘉卉來了,也是哭著跑進來的。宋嘉禾緊隨其後。


    宋嘉卉一進來看也不看,直直衝到林氏懷裏:“娘,宋嘉音打我,宋嘉禾還幫著宋嘉音欺負我!”


    宜安縣主眸光一動,抬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林氏和宋嘉卉。


    林氏心疼的看著女兒臉上的指印,再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登時心揪成一團,哪裏還能留意到她話裏的不對勁,一疊聲問她疼不疼?


    她這一問,宋嘉卉哭的越發傷心了。


    宋老夫人被兩個孫女哭的腦仁疼,重重一拍桌子:“都給我閉嘴!”


    咣一下,嚇得所有人都為之一顫不約而同的看過去。


    宋老夫人冷冷的掃視一圈,最後看向宋嘉禾,放緩了聲音道:“暖暖,怎麽回事你來說說。”


    伏在林氏懷裏的宋嘉卉突然瑟縮了下,偷眼看著中間的宋嘉禾,下意識咬住了嘴唇。


    宋嘉禾向長輩見了禮後才開口陳述,她記性好,口齒又伶俐,將涼亭裏的對話複述了七七八八。


    隨著她的話,屋內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簡單處理好傷口就出來的宋嘉音不禁泣聲:“我擠兌二妹是我不對,可先挑事的是她,祖母是沒看見二妹當時說話的那種神態。”說到這兒她拭了一把眼淚:“我說了那麽兩句話,她就能氣得砸盤子,那她說那些話時有沒有考慮過我和六妹的心情。”


    宋嘉禾十分配合的低下頭,留給眾人一個黯然神傷的身影,無端端讓人生出心疼之感。


    宋嘉音還在聲淚俱下的控訴:“二妹命好,有親娘疼著寵著,我和六妹有母親和祖母疼寵,原也不比她差什麽,可沒有親娘疼愛到底遺憾。也是因為這一點,長輩們格外疼我倆一些。可二妹呢,她在我們麵前炫耀二嬸多疼她,得意洋洋地往我們傷口上撒鹽。當年她就做過這種事,讓我怎麽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六妹性子好,我卻是不肯忍的。”


    宋嘉卉被她說的方寸大亂,搖著頭否認:“我沒有,我就是隨口一說,我沒有。”她搖著林氏的胳膊,哭喊:“娘,我沒有!”


    望著淚如雨下的女兒,林氏不禁道:“母親,是我逼著卉兒讀書,把她逼得狠了,這才讓她忍不住向姐妹們抱怨,她沒有……”惡意兩個字在宋老夫人冷冰冰的目光下消了音。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林氏沒來由的一慌,再是說不出話來,隻覺得心裏紊亂無章。


    宋老夫人視線移到林氏懷裏的宋嘉卉臉上,平心靜氣道:“卉兒,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嘉卉別過眼,張嘴想否認。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宋老夫人命令。


    宋嘉卉顫了下,下意識轉過臉,正對上宋老夫人的雙眼,深邃淩厲,沉澱著歲月積累下的睿智,宋嘉卉啟了啟唇,突然發現喉嚨裏象是被塞了一塊石頭,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望著說不出話來的宋嘉卉,宋老夫人眼神逐漸嚴厲。


    宋嘉卉挨不住這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埋在林氏懷裏大哭起來。


    宋嘉卉的表現落在所有人眼裏都是默認。便是林氏也如此,她又氣又急又心疼,一張保養得宜的臉漲得通紅。


    她忍不住去看宋嘉禾,她眼底似乎起了一層霧,淒淒離離,林氏的心頓時如針紮一般疼了起來,她忍不住飛快的扭過頭。


    宋嘉禾嘴角微不可見的一扯。


    一直留意著宋嘉禾的宋老夫人見狀心頭便是一刺,她失望的看一眼林氏,沉聲吩咐:“嘉卉向阿音和暖暖道歉。”


    稱呼的變化讓林氏悚然一驚,她知道宋老夫人是真的生氣了,還氣得不輕。林氏連忙推了推滿眼委屈不甘的宋嘉卉:“還不快向你大姐六妹道歉。”


    “祖母,宋嘉音打我,她打了我!”宋嘉卉把自己紅腫的臉朝向宋老夫人,覺得宋老夫人簡直老糊塗了,明明她才是親孫女。


    萬不想宋老夫人冷冷甩過來一句:“那是你該打!”。


    宋嘉卉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麵如冷霜的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先挑事的是你,先發脾氣的也是你,一言不合想動手的也是你。就隻許你打人不許別人還手。”


    淚雨朦朧的宋嘉音用帕子按住嘴角,怕自己笑得太得意。宋嘉卉還是幾年如一日的蠢,宋嘉禾那是老太太的心肝寶貝,她擠兌宋嘉禾,老太太豈能不心疼。不占理的還是她,老太太能輕饒了她才怪。


    宋嘉卉的臉一搭紅一搭白,忽然身子一旋,捂著臉往外跑。


    宋老夫人一個眼色下去,兩個丫鬟就攔住了宋嘉卉。


    宋老夫人的臉色一沉到底,難看的林氏心驚膽戰,板起臉來喝道:“卉兒,還不道歉!”說話間還過去拍了她兩下:“你個不懂事,你想氣死我是不是?”眼尾的餘光一直覷著宋老夫人。


    宋嘉卉卻是不懂林氏一番苦心,隻覺得所有人都在欺負她,宋嘉音欺負她,宋嘉禾欺負她,祖母也欺負她,就連母親也不再疼她了。


    如是一想,宋嘉卉傷心欲絕,眼淚撲簌簌往下淌,就算她有錯,可宋嘉音難道就對了,她那麽刻薄她,還打了她一巴掌,祖母怎麽能這麽偏心!


    眼見女兒冥頑不靈,林氏心亂如麻,女兒再這麽強下去最後吃苦頭的還是她自個兒,就是老爺出麵求情也沒有。


    “卉兒,道歉!”林氏幾乎要哀求宋嘉卉了。


    宋嘉音梗著脖子,死也不肯服軟的架勢。


    宋老夫人心頭火氣,反天了,真以為沒人能治得了她:“不想道歉,那就領罰。朱嬤嬤掌嘴!”


    宋嘉卉驚得連哭都忘了,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宋老夫人。


    林氏駭然失色,不禁求饒:“母親!”


    “你閉嘴!”宋老夫人厲聲喝斥林氏:“看看你寵出來的女兒,口出不遜,屢教不改,她就是被你寵壞的,你舍不得下手管教,我來教!朱嬤嬤!”


    林氏被宋老夫人難得一見的疾言厲色嚇得僵在了原地。


    望著走來的朱嬤嬤,宋嘉卉尖叫起來:“娘!救我!”


    “啪”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宋嘉卉的尖叫。


    一下,兩下,三下……五下,每一下彷佛都打在了林氏心上,林氏顏色如雪,她咬了咬舌尖,把替女兒求饒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這會兒自己說的越多越會惹惱老夫人。


    到底是小主子,朱嬤嬤並不敢下重手,可掌嘴這種懲罰,更疼的往往是臉麵而不是臉。挨了五巴掌的宋嘉卉羞憤欲絕,隻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宋老夫人淡聲道:“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你去將《女誡》抄寫百遍,抄到這一句時好好想想這五巴掌挨的冤不冤。”


    說罷一揮手,兩個丫鬟就帶著宋嘉卉離開,宋嘉卉也罕見的沒有鬧,她不敢鬧了。


    “老二家的留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宋老夫人語調依舊不緊不慢的。


    林氏心頭一緊,臉色控製不住的發白。


    離開時,宋嘉禾看了一眼林氏,林氏正巧看過來,眼底露出期盼之色。


    若是從前宋嘉禾想自己肯定會替林氏插科打諢一回,不過現在嘛?宋嘉禾十分幹脆的抬腳離開。


    眾人魚貫而出,就連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來。


    林氏臉色越來越白。


    宋老夫人歪在羅漢床上,慢條斯理的喝著茶,喝了一盞又續了一盞。


    站著的林氏腿肚子微微打顫,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落在眼睛裏澀得慌。她忍不住抬手擦了擦,擦完就見宋老夫人看了過來,目光如炬,看的林氏心跳漏了一拍。


    “心疼了?”宋老夫人把玩著茶盞。


    林氏定了定神道:“卉兒的確錯了,母親教導她都是為了她好!”


    宋老夫人拿眼打量林氏,看的林氏心裏頭發慌,其實自打進門起她就對這個婆婆發怵。宋老夫人年輕時是個厲害的,也就是這些年歲數大了,脾氣收斂了不少,才會讓小一輩覺得她和藹可親。


    “那是我嫡親的孫女,不管怎麽樣我都是盼著她好的,倒是你這個做親娘的,你盼她好嗎?”


    林氏身形劇烈一顫。


    “你要真盼著她好,就好好調教下她的性子。”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老早我就跟你說了讓你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可你看看她改了嗎?她又故技重施。女兒家之間愛爭個你高我低,比文采,比穿戴,再比父母家世,這很正常!可暖暖有娘等於沒娘,嘉卉是始作俑者還是得益者,她卻拿這個刺激暖暖,這就是品性問題了,你說呢?”


    最後一句話彷佛一個巴掌甩在林氏臉上,讓她一張臉火辣辣的疼起來。她囁嚅了下,似乎想辯解,可想起陳年舊事,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宋老夫人瞥她一眼,繼續道:“趁著她還沒出閣,你上點心好好管一管,道理說不通那就罰就打,疼了痛了,自然就長教訓了。否則以她這性子出了門,日後有你們娘兒倆哭的時候。”


    林氏顧不得羞臊連忙點頭:“母親教訓的是,兒媳受教,日後定然好生管教她。”


    林氏眼皮一跳,頓了下才憋出一句:“母親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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