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時分,宋銘回府。他一進門留在府裏的心腹就上前如此這般一說。


    宋銘眉頭一皺,揮退了來人,大步趕往溫安院。


    宋老夫人眉目平和,還溫聲讓人上了醒酒湯,宋子諫覷一眼兩位長輩,喝完醒酒湯十分識趣的告了退。


    屋內隻剩下母子二人,宋老夫人臉色便明顯沉了下來:“嘉卉的事有人和你說了吧?”


    宋銘肅聲:“嘉卉不成體統,合該教訓。”


    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她不成體統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了,當年我就給你提過醒兒,你媳婦兒隻會慣壞她,你得管一管。可她越大越不像樣,看來你是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了。”


    “兒子失職,母親恕罪!”


    宋老夫人瞅瞅他,徒然生出一種無力之感:“你是失職,孩子不是給口吃的,死不了就算是盡了父母的責任。我知道你公務繁忙一年到頭大半時間不著家,可再繁忙也不能不管孩子。雖說女兒由母親教養,可還有一句話養不教,父之過。我和你父親是怎麽教養你們兄弟幾個的,你想想。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就知道了,什麽都是虛的,兒孫才是實實在在的。”


    迎著宋老夫人意味深長的目光,宋銘點頭:“母親教訓的是,兒子以後會多上心些。”


    宋老夫人淡淡的嗯了一聲:“那就好,”沉吟了下,她又道,“尤其是暖暖那,你更要上心些。我是不知道你媳婦到底怎麽想的,十根手指頭都有長短,人心有偏向很正常,但偏成她那樣的,平生罕見。要不是當年我親眼看著暖暖從產房裏抱出來,我都要懷疑暖暖是撿來的了。”


    宋銘頓了頓:“林氏糊塗!”


    對林氏宋銘也很無奈,他不是沒說過林氏,一說林氏就哭。嘴上也承認自己做的不好,虧欠小女兒,可要不了多久就會故態複萌。


    宋老夫人笑了笑:“那你別跟著犯糊塗。她長到十三歲你們就沒正兒八經的養育過她,眼下好不容易回來了,合該好好補償她。你媳婦那指望不上,你這個當爹總得給她找補回來,這樣才公平。”


    “兒子明白!”說話間宋銘瞥了一眼角落裏的紫檀嵌玉祥紋落地屏風。


    宋老夫人眉梢一挑:“你明白就好!”


    母子倆又說了一會兒,宋銘才告辭,他還要去向宋老爺子請安。


    宋銘走後,宋嘉禾從屏風後麵轉出來。


    宋老夫人拍她的手道:“你爹呢,打小就是個冷麵,還不會說軟和話,可他心裏是疼你的。隻是身為男子感情更內斂,尤其是你爹這樣的。”


    宋嘉禾彎了彎嘴角:“祖母,我知道。”在她印象裏,父親一直都是嚴肅冷硬的,對所有兒女一視同仁,就是宋嘉卉在他那也沒什麽特殊待遇。若是她和宋嘉卉起了爭執,他向來是誰占理就站在誰那邊。所以宋嘉禾對父親倒沒什麽心寒的情緒,有林氏做對比,她覺得這樣的父親其實也不錯。


    宋老夫人摩著她的腦袋:“回頭好好睡一覺,養好氣色,明兒打扮的漂漂亮亮去王府,找你的小姐妹們樂一樂。”


    “我今天我要和祖母睡!”宋嘉禾抱住宋老夫人的胳膊撒嬌。


    “多大的人了,還跟我擠一張床,你還以為你還小啊!”話是這麽說的,宋老夫人的嘴角卻是忍不住上揚。


    ——


    林氏一宿沒睡好,一半是為了宋嘉卉,宋老夫人不隻不讓宋嘉卉出來,還不許別人進去探望她。女兒在錦繡院裏頭到底是個什麽情形,林氏兩眼一抹黑,豈能不擔心。另一半則是為了宋銘,丈夫一回來就把她斥責了一頓,道是以後無論宋老夫人怎麽管教宋嘉卉都不許她插手,隨後他就歇在了書房。


    林氏輾轉難眠至天明,起身後坐在梳妝鏡前,凝望著鏡中憔悴的容顏,不禁悲從中來,她果然是老了,再好的胭脂水粉也蓋不住一宿未眠的憔悴,怪不得丈夫也要嫌棄她了。


    胡思亂想間就到了請安的時辰,盛裝打扮好的宋嘉禾也前來請安了。


    宋銘罕見的誇了一句。


    宋嘉禾抬眼瞧著上首的父親,覺得他似乎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不過不可否認,聽見這一句誇讚宋嘉禾很開心。


    她眉眼彎成了月牙,甜甜道:“衣服首飾都是祖母挑的。”否則她才不會穿一身嫩黃。


    宋銘神色更柔了一些。


    林氏連忙道:“你生的白皙,這個色特別襯你。”她端詳了下,“手上太簡單了,可以再多帶個玉鐲。”


    不消吩咐,斂秋就去捧了一個首飾盒過來,裏麵擺著五副手鐲。


    林氏向宋嘉禾招了招手。


    宋嘉禾看了看她,對這一幕早有準備,每次都這樣的,宋嘉卉惹了她,或者被人指出偏心之後。林氏就會對她好一陣,甚至會把她排在宋嘉卉前麵,可惜永遠都長久不了。人能勉強自己一時,卻不能勉強一世。


    見宋嘉禾坐在那不動,林氏臉色微微一僵。幸好宋嘉禾馬上就依言走了過來,林氏悄悄鬆了一口氣。她握住宋嘉禾的手,隻覺得觸手溫軟細膩,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林氏不由抬眼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小女兒花月容冰雪肌,若是再大幾歲必然國色天香。嘉卉如有她五分姿色,哪怕三分,那孩子也不至於為容貌自慚形愧了。


    “母親!”宋嘉禾對著走神的林氏輕輕喚了一聲。


    林氏霎時回神,借著低頭挑選玉鐲的動作掩飾住情緒,她挑了一對滿綠的冰種翡翠手鐲戴進宋嘉禾手腕,笑道:“這手鐲也就你這樣的小姑娘戴著才好看。”說話時,林氏飛快的瞥了一眼旁邊的宋銘。


    宋嘉禾彎了彎眉眼:“謝謝母親賞賜。”


    錦繡院的這個早晨看起來十分和美。


    片刻後,一群人去溫安院拜見宋老太爺和宋老夫人。一同用了早膳之後,宋老太爺等人各自去衙門,他們隻參加梁王府的晚宴。女眷們則在聚在溫安院說了會兒話,看時辰差不多後,便出發前往王府。


    目下宋府裏養著五位姑娘,分別是長房的大姑娘宋嘉音、七姑娘宋嘉晨,二房的二姑娘宋嘉卉、六姑娘宋嘉禾以及七房的八姑娘宋嘉淇。


    不過這一次隻有宋嘉禾與宋嘉淇隨行,宋嘉音因為脖子上的傷口不便見人,宋嘉卉禁足中,而七姑娘不慎得了風疹,還在養病。


    其實兩府近的很,就在同一條街上,中間隔了三戶人家。然而即便如此,宋氏一行人還是上了馬車。沒什麽都不能沒了排場,世家一堆的規矩。


    宋家的馬車一直駛到王府的垂花門前才停下。


    垂花門前站著一身穿挑絲雙窠雲雁裝婦人,端莊又富貴,保養得意的鵝蛋臉上嵌著一雙丹鳳眼。見了馬車她就前迎幾步,恭謹道:“母親!”


    這婦人正是嫁給魏家二老爺的大姑奶奶魏宋氏,是宋嘉音的嫡親姑姑。


    一晃眼,魏宋氏便留意到宋嘉音不在,頓時心裏咯噔一響,她這侄女兒最是喜歡這種場合的:“阿音怎麽沒來?”


    宋老夫人:“她和嘉卉身體不適,遂我讓她們留在府上休息,過兩天好了再讓她們過來請安。”


    好端端怎麽就不適了,還是和宋嘉卉一起?魏宋氏心下狐疑,不過也知道不好當場細問。隻能按捺下擔心,扶著宋老夫人入內。


    寒暄間就到了正堂,裏麵已經坐著不少人,坐在上首那鬢角微白精神矍鑠的老夫人便是梁太妃。


    見過禮,宋老夫人便在梁太妃右下首第一張椅子上坐了。


    梁太妃少不得也要問一問宋嘉音宋嘉卉為何缺席,宋老夫人還是那套身體不適的說辭。


    梁太妃溜一眼宋老夫人覺得這裏頭怕是有什麽貓膩,然為了娘家顏麵,梁太妃自然不會多說,而是招手把宋嘉禾和宋嘉淇招到身邊誇了一通,這兩個侄孫女還沒許人家呢。


    旁人也應景的跟著誇,武都誰不知道老太妃向娘家。


    末了,梁太妃和顏悅色地對宋嘉禾與宋嘉淇道:“去園子裏找你們瑤姐姐玩吧!”她話裏的瑤姐姐便是王府掌上明珠魏歆瑤,是王府唯一的嫡女。


    宋嘉禾姐妹倆便欠身告退,隨著丫鬟前往花園,一路走來,亭台樓閣軒敞精致,道路兩旁奇石羅布,古木蒼翠,絲竹管彤之樂不絕於耳。


    待走近了,便見姹紫嫣紅之中,一群環肥燕瘦各有千秋的閨秀們聚在一塊說笑。


    宋嘉禾第一眼就看見了被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的魏歆瑤,目光微微一凝。


    “嘉禾、嘉淇,你倆可算是來了。”魏歆瑤也看見了宋家姐妹倆,朗聲一笑。她生的明豔嫵媚,這般笑起來十分爽朗大氣,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宋嘉禾笑盈盈走近:“在說什麽好玩的,老遠就聽見你們在笑?”


    “你來的正好,再過幾日,阿瑤封郡主的聖旨就要下來了。我們就在商量怎麽沾光,我說要去遊湖宴飲,蘭芝說要打獵燒烤,你倆覺得哪個好?”羅清涵問她們。


    “這還不容易,”宋嘉禾笑道,“一天遊湖,一天打獵,豈不兩全其美!”


    羅清涵擊掌而笑:“嘉禾英明!”


    魏歆瑤作勢要掐宋嘉禾的臉:“有你這麽幫著外人敲詐姐姐的嗎?”


    宋嘉禾笑嘻嘻的往宋嘉淇身後躲:“誰讓你是大戶呢!”


    追了兩圈因為一群人搗亂,魏歆瑤怎麽也抓不著宋嘉禾,隻得佯怒:“你別落我手裏,否則看我怎麽收拾你!”


    宋嘉禾一直都懷疑那群刺客是魏歆瑤的手筆。她有這個動機,也有這個能力,然而這一切都隻是懷疑。領頭之人她覺得似曾相識,可這幾個月她想破了腦袋都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以至於她一到魏家就眼觀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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