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溫安院的一路,宋嘉卉沉默的有些反常。往常若是姐妹們刺激了她,在長輩跟前她就臭著一張臉,離了長輩,少不得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發發酸。


    可今兒她竟然連憤憤不平之色都沒了,沉默異常。


    宋嘉禾不由多看她一眼。


    宋嘉卉迅速扭過頭,手指一下一下的繞著錦帕。


    宋嘉禾微微一眯眼,心虛?她竟是在宋嘉卉眼裏看到了心虛,不免讓宋嘉禾想起了前世那些不怎麽美好的經曆。難不成這輩子她這麽早就要開始動歪腦子了?


    “六姐?”見宋嘉禾出神,宋嘉淇納悶。


    宋嘉禾對她笑了笑,“也不知道今天街上人多不多?”


    宋嘉淇興奮,“肯定很多,去年下雨,夜市取消了,今年肯定好多人出來玩。”


    說笑間就到了側門,宋嘉卉上馬車,其餘姑娘依舊騎馬。打扮的這麽美,自然要招搖過市一回才不枉一番心血。


    行至崇仁坊這一路,她們還遇上了不少或坐馬車或騎馬的貴女,有那關係好的便一道走了。


    到了目的地三三兩兩的分開,宋家四姐妹也各自呼朋喚友離開,再好的姐妹也不能天天黏在一塊,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宋嘉禾與舒惠然、王博雅等五個關係好的小姑娘往東街去,七夕廟會她們都看膩了,來來回回那些節目,還不如東街各種小吃來的有吸引力。這一天全武都的小吃都會集中在那兒,免了大家東奔西走的辛苦。


    民以食為天,東街也是最熱鬧的地方,熙熙攘攘,呼喝不絕。


    漂亮的姑娘不管到了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一群更甚。一路走來宋嘉禾一行引得行人紛紛側目,更有那看直接呆了眼的。


    姑娘們習以為常,武都風氣開放,尤其是上層,女兒家亦可隨意出門,甚至著胡服胡飾。


    約莫半個時辰後,眾人也有些累了,眼尖的宋嘉禾發現了一家熟悉的餛飩攤,立馬道:“那家燕皮餛飩特別好吃。”


    王博雅十分捧場,“你說好吃的肯定差不了!”遂一眾人興致勃勃的坐了下來。


    多了這麽一群嬌嬌豔豔的食客,原來的客人不由局促起來,還有那些大膽的裝模作樣坐下來點了一碗餛飩。


    年輕的老板喜不自勝,拿出十二分本事煮湯,撲鼻的香味傳過來。


    王博雅笑問,“你怎麽發現這地的?”這樣簡陋的攤子虧她能找到。


    “我八妹帶我來的。”宋嘉禾笑道。


    王博雅一臉的果然如此,宋嘉淇好美食,還喜歡大街小巷尋美食,百無禁忌,她們自然知道,“這武都能吃的,她是不是都嚐遍了?”


    宋嘉禾笑,“還真是,最近她已經嚷著要去隔壁縣府玩。”


    王博雅正想取笑,冷不丁一陣孩童高亢又尖細的哭聲直衝耳膜。


    這孩子的哭聲委實響亮,在人聲鼎沸中依舊十分顯眼,以至於不少人看了過去。


    就見一兩三歲的男孩扯著嗓子在哭,含含糊糊的喊著娘,抱著他的婦人胖乎乎的,滿臉的汗,愧疚地朝周圍人解釋,“孩子想買玩具,可太貴了,我實在是……”說著她露出一個囊中羞澀的紅臉,“實在對不住,對不住!”


    邊說邊抱著孩子離開,嘴裏還不停的哄著,“柱兒,娘給你買糖葫蘆吃。”


    那男孩卻是依舊哭個不停,還用手打著婦人的臉,小身子也使勁往外拱,嘟嘟囔囔的喊娘。


    看得一群人皺眉不已,這孩子也太沒規矩了。


    “再哭,我告訴你爹去,讓你爹打你屁股!”婦人按著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加快腳步離開,似乎要去尋男人來管教兒子。


    宋嘉禾眉頭越皺越緊,突然站了起來。


    “嘉禾?”


    宋嘉禾邁著大步子攔在了那婦人麵前。


    婦人一驚下意識後退幾步,兩隻手緊緊的抱著孩子,驚疑不定的看著宋嘉禾。


    宋嘉禾對她笑了笑,“孩子哭得怪可憐,他要什麽,我讓人給他買回來,別哭壞了身子。”


    婦人緊緊按著孩子的腦袋,宋嘉禾都在孩子的哭聲裏聽出了痛苦,登時臉色一變。


    婦人就見這漂亮的像畫裏走出來的小姑娘突然靠近,慌忙後退,可才退了一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她隻覺手上一麻,渾身的力氣驟然消失,人也像麵條似軟倒在地。


    宋嘉禾一把接住那小男孩,後退幾步。


    護衛們見機上前將那婦人團團圍住。


    從酸麻中清醒過來的婦人捶著路麵哭天抹地,“搶孩子哩!來人啊,快來看,有人要強搶孩子。”婦人抹著淚就往外衝,“老朱啊,你快來看看。”


    自然是衝不出去的,宋家的護衛若是連一個不會武功的婦人都攔不住,也就可以回家吃自己的了。


    舒惠然愕然看著抱著男孩的宋嘉禾,“嘉禾你?”


    其實宋嘉禾也不是很確定,她隻是瞧著這母子倆一點都不像,這孩子又抗拒的很,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婦人是硬生生把孩子按在肩膀上,一點都沒手軟猶豫,她覺得親娘哪裏舍得。


    兼之出門前正好說起了她小時候走丟過的事,宋嘉禾不免起了疑心,這種事寧枉勿縱,大不了她事後好生賠禮道歉。


    “小弟弟,那是你娘嗎?”宋嘉禾輕輕的拍著小男孩的背,柔聲哄他。


    此言一出,人群大驚,那婦人更是駭的麵無人色。


    閉著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男孩,慢慢睜開眼,對上宋嘉禾溫溫柔柔的笑臉,小男孩哭聲漸漸停下來,搖了搖頭,忽然又小聲哭起來,“娘,我要我娘!”


    “小孩子不懂事,他是氣我沒給他買玩具!”婦人驚慌失措的解釋。


    可這會兒誰願意信她。


    人群裏議論紛紛,“我早就看出她不對勁。”


    “可不是孩子哭成那樣,她都哄不好!”


    ……


    嘰嘰喳喳,都是事後諸葛亮,也不排除真有人看出了不對勁,卻因為各種原因不敢站出來的。


    宋嘉禾低頭問那如喪考妣的婦人,“這孩子你從哪兒抱來的?”


    話音剛落,兩聲慘叫聲同時響起,人群轟然散開。


    隻見空出來的兩個圈裏,兩名壯實的男人抱著腦袋打滾,汗如雨下,慘叫聲撕心裂肺。


    宋嘉禾一怔過後心裏一動,看向那驚恐欲絕的婦人,“你的同黨?”


    婦人攤在地上,戰戰兢兢,整個人抖如糠篩,忽的眼一翻,撅了過去。


    顯然,宋嘉禾猜對了,她抬眼環視周圍,忽然間與幾丈外茶樓上的人目光相撞,魏家九爺,魏聞!難道是他?宋嘉禾禮貌的對他笑了笑。


    旋即,她收回目光吩咐自家護衛,“把這三人送到衙門去。”本也想把這孩子一道交給衙門替他尋找家人,可瞧他可憐兮兮的,到底於心不忍。想著先照顧會兒,說不得他家人就聞訊找來了。


    青書怕宋嘉禾累,想接過那小男孩,不想那男孩一把抱住宋嘉禾的脖子不肯撒手。


    宋嘉禾失笑,“沒事,我去那邊坐坐。”這小東西還怪沉的。


    於是宋嘉禾抱著那小男孩又回到了餛飩攤上,問他家裏情況,可這孩子一問三不知,急了就眼淚汪汪的看著你。


    “之前沒細看,這孩子還怪好看的。”王博雅摩著下巴,忍不住伸手去逗他。


    小家夥含著兩包淚,眼睛睜得大大,特別機靈可愛。能被拐子看中的孩子,‘賣相’總是不會差的。


    “好可愛!”幾個姑娘低低呼了一聲,王博雅還想抱一抱,奈何小家夥要逗隨你們,要抱門都沒有,大抵是餘悸未消,隻相信救他出火坑的宋嘉禾。


    “你怎麽知道那女人不對勁?”


    宋嘉禾就把自己猜測的依據說了一遍。


    舒惠然輕輕給她和小孩打著扇子,“到底是你細心。”


    “也就是湊巧了!”宋嘉禾笑,低頭喂了小家夥一口餛飩,他乖乖巧巧的張嘴吃了,看得出來這孩子家教不錯。


    不一會兒,一粗布荊釵,容貌清秀的少婦跌跌撞撞朝她們跑來,“策兒,策兒!”


    一直粘著宋嘉禾不放的小孩子眼睛驟然亮起來,“娘!”


    宋嘉禾便放他下地。


    小家夥頓時像一支離鉉的箭飛奔過去。


    黃四娘緊緊的抱著失而複得的兒子,才覺空落落的胸口再一次充實起來。丈夫參軍,她與兒子相依為命,因她有些鹵肉的手藝,日子勉強也過得去。


    今天生意興隆,忙忙亂亂見她都不知道兒子什麽時候不見了,發現兒子不見那一刻,黃四娘幾欲魂飛魄散。


    “娘娘娘。”兒子奶聲奶氣的呼喚才令她三魂六魄歸位。


    望著母子情深的這一幕,宋嘉禾微微有些出神,不知怎麽的竟是有些羨慕了。


    半響,黃四娘才放開兒子,拉著兒子一塊朝宋嘉禾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已經把兒子脫險的經過告訴了她,哽咽,“姑娘大恩大德,命婦趙黃氏沒齒難忘。”


    宋嘉禾笑了笑,心念一轉,問她孩子怎麽會丟的。


    黃四娘也是一頭霧水,遂問兒子,“那繩子是你解開的?”


    小家夥露出八顆牙齒,點了點頭,“去玩。”。


    見宋嘉禾等人奇怪的看過來,黃四娘搓搓手尷尬中帶著一絲自責,“我丈夫當兵去了,家裏就剩下娘倆。怕他丟了,我每次出攤都拿根繩子把他綁在我自己身上,今天生意好,我忙昏了頭,連他什麽時候不見了都沒察覺到。”


    宋嘉禾沉默了一瞬,憐惜的揉了揉他的腦袋,“以後可不許偷偷溜出去玩,要不然就見不到你娘了。”


    小家夥似懂非懂的看著他。


    宋嘉禾對他笑了笑,又對黃四娘道:


    “以後當心些,別讓他再溜了。”不是每次都能運氣那麽好的。


    黃四娘感激涕零的應是。


    看得出來她很疼愛她兒子,忙昏了頭才把人丟了,這其中滿布著生活的無奈。


    也不知道自己當年是怎麽在仆婦環繞的情況下丟了的,林氏是不是也忙昏了頭,又在忙什麽?


    宋嘉禾輕輕一搖頭,讓青書塞了一個荷包給小男孩,黃四娘忙要拒絕。


    “我和這孩子有緣,給他買糖吃。”宋嘉禾笑道。


    “策兒還不謝過姑娘!”黃四娘交兒子。


    小家夥奶聲奶氣道,“謝謝姐姐!”


    黃四娘一驚,見宋嘉禾並不為稱呼著惱,還笑盈盈的摸了摸小兒子的腦袋,鬆了一口氣,暗想這位姑娘不隻人美心地更好!


    送佛送到西,宋嘉禾又讓護衛送這娘兒回家,引得黃四娘千恩萬謝。


    見證了母子團圓,還留在周圍的看客們也心滿意足的離開。宋嘉禾等也想離開,恰在此時,頭頂傳來一道含著笑意的聲音,“禾表妹。”


    魏聞笑的陽光燦爛,露出一口大白牙,“阿瑤也在這,禾表妹要不要帶朋友上來喝口茶?”


    這下宋嘉禾拒絕的話也沒法說了,隻得帶著人上了茶樓,且她還想打聽一樁事兒。


    樓上十分熱鬧,男男女女好幾桌人。起先是魏聞帶朋友在這兒歇腳,片刻後魏歆瑤帶著人上來了。俊男美女湊在一塊,氣氛酣然,哪還有人記著要離開。


    望著一步一步走來,明豔不可方物的宋嘉禾,魏歆瑤瞥一眼周圍那些人,紅唇漸漸抿緊。


    女兒家心細,不少人目光在都是一身紅的魏歆瑤和宋嘉禾身上打轉。


    魏歆瑤愛穿紅衣,也適合紅衣,豔如牡丹,冠壓群芳,讓人不敢直視。


    而一身紅的宋嘉禾妖而不豔,比之魏歆瑤少了一分逼人,多了一分妍麗。


    若有似無的打量,讓魏歆瑤心緒翻湧。有人在暗地裏說這一代梁州第一美人的名號落在她頭上,那是因為她姓魏。這種話她聽了雖不高興,但並不心虛。


    有人愛牡丹之雍容,自然也有人愛梅花之高雅,還會有人讚荷花之聖潔,蘭花之典雅。蘿卜青菜各有所好!然而絕代隻西子,眾芳惟牡丹。


    可這一刻魏歆瑤猛然意識到,宋嘉禾也能豔如牡丹,端妍富麗。


    魏歆瑤勉力維持住從容之色,不肯在人前失了風度,甚至還在宋嘉禾過來時對她微微一笑,神色如常。


    互相廝見過一回,宋嘉禾被安排在了魏聞、魏歆瑤這一桌上。


    魏聞笑眯眯向宋嘉禾豎了豎大拇指,“表妹慧眼如炬,避免了一樁人間慘劇,那些拐子伏法後就不能繼續危害四方,大善!”


    宋嘉禾低了低頭,客氣,“瞎貓碰到死耗子罷了!當不得九表哥謬讚。”


    “我怎麽就碰不著了,可見這還是要看本事的,”魏聞看著她道,“表妹就別謙虛了。”


    宋嘉禾笑了下,低頭喝了一口茶,輕輕摩著茶杯。


    魏聞望著她纖細白嫩的手指,覺得有些口幹,他也喝了一口茶,“表妹怎麽會懷疑那婦人?”


    宋嘉禾少不得又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回,末了試探地問了一句,“那兩個同夥突然倒地,九表哥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這個問題,魏聞也好奇,他還特意派了人去四周查探,一無所獲,此時不免有些尷尬,“我已經派人去查,有結果立刻通知你。”


    宋嘉禾忙道,“對方既然不想被人知道,那還是算了吧,免得打擾人家。”


    魏聞自是點頭。


    魏歆瑤溜一眼自家九哥,覺得他這乖順樣可真是礙眼,又覺他喝多了茶,腦子進水,竟是賊心不死!


    “我約了八妹碰麵,時間差不多了。”宋嘉禾站了起來,“九表哥,瑤表姐和各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魏聞眼底笑意略略轉淡,麵上還是笑著,“表妹慢走。”


    下了茶樓,宋嘉禾默默地鬆了一口氣,小時候她和魏聞還算玩的不錯,但是越大他越喜歡欺負人,宋嘉禾打不過他,隻得繞著他走。後來隱隱琢磨過味來,隻想罵一聲,有腦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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