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麽胡話!”


    驟然響起的聲音嚇得林氏當場一個哆嗦,她急忙扭頭看向門口,就見宋銘冷著臉掀簾踏入,緊隨其後的是神色複雜難辨的宋子諫。


    林氏心跳徒然漏了一拍,她幾次想扶著把手站起來,卻覺得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勁都使上,隻能癱坐在椅子裏,噤若寒蟬。


    宋嘉卉亦是嚇得不輕,頭皮發麻臉色煞白,父親和二哥什麽時候來的?


    宋銘和宋子諫來的也不久,父子兩個剛從軍營回來,先去向宋老夫人請了安,隨後便來了沉香院。


    一進來就覺院子裏情況不對,斂秋幾個大丫鬟都守在外頭,見了人就滿臉不安如臨大敵。還有宋嘉禾的幾個丫鬟,一臉的擔憂。


    直覺不妙的宋銘製止了她們意圖通報的行為,徑直進了屋,正好聽見宋嘉卉扯著嗓子怒喊“我是你姐姐!”


    父子倆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隨後就聽見了宋嘉禾的質問。


    那會兒她竟然醒著,還都聽見了。宋銘隻覺有什麽東西在心口壓著,沉甸甸的。


    大女兒哭著鬧著不許他們帶上小女兒這件事情,他還是從宋老夫人那裏才知道的。宋嘉卉怕他,並不敢在他麵前胡鬧。


    宋老夫人告訴他,林氏因為大女兒的哭鬧不想帶走小女兒時,宋銘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宋嘉卉才五歲不懂事還情有可原,可林氏怎麽也會跟著胡鬧。


    可這話從宋老夫人口中出來,讓宋銘不得不相信。他當時也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安撫了傷心憤怒的母親,便去找林氏。


    林氏痛哭流涕的認錯,還求著他去和宋老夫人說,要把宋嘉禾一塊帶走。


    宋老夫人自然沒有答應,她不放心林氏,她怕宋嘉禾日後受委屈。宋銘理解母親的擔憂,隻因為大女兒哭鬧幾回就決定拋下小女兒,林氏的偏心糊塗可見一斑。眼下她認錯了,可會不會改,誰也不敢確信。他一年到頭也沒幾個月著家,


    女兒又是由母親教養的,大女兒脾氣的確霸道……


    種種原因之下,小女兒依舊留在了武都,這一留就再也沒跟著他們離開。因為林氏一直都沒讓宋老夫人能放心的把小女兒交給她照顧。


    宋子諫的心情就更複雜了,什麽叫‘二姐要死要活的哭著不許父母把我帶去雍州’,小妹留下難道不是因為祖父祖母舍不得嗎?


    宋嘉禾接下來的詰問,更是讓父子倆五味陳雜。


    “老爺?”林氏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哆哆嗦嗦的叫喚了一聲,一張臉白得幾乎透明。宋銘的目光在膽戰心驚的林氏宋嘉卉身上掃過,沒有錯過她們臉上的心虛之色,最後落在了麵無的宋嘉禾臉上,低低一歎,“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今天就把話說明白吧。


    ”


    林氏被他這鄭重其事的模樣嚇得雙手不受控製的顫抖,腦門上沁出細細的汗珠。


    宋子諫到底心頭不落忍,上前扶著她坐穩了,又遞了一盞溫茶給她。


    林氏卻沒有接茶,而是抓住了兒子的手,緊緊的。兒子結實有力的手臂讓林氏反紊亂無章的心稍稍穩定下來。


    宋子諫看著仿徨無助的林氏,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其實有時候他也覺得母親太過溺愛二妹了,與此相對的薄待了六妹。


    宋銘在林氏旁邊的圓椅上落座,沉聲道:“都坐下吧。”


    宋嘉禾抬眼看了看宋銘又坐了回去,說明白也好,省得再理直氣壯惡心人。


    宋子諫也尋了一張椅子坐了。宋銘看著宋嘉禾,放緩了聲音道:“以後別再說這種氣話了,你是我和你母親的親生骨肉,你就是在這沉香院的東廂房出生的。”他頓了下,麵露追憶之色,“子諫、嘉卉還


    有你都是在東廂房出生的。”兩個小兒子倒是在雍州出生的。


    宋嘉禾垂下眼簾,她當然知道,五官輪廓就能看得出來了,可就是這樣才更讓人難以接受。她寧肯自己不是林氏生的,如此也就不會這麽難過了。


    “你們兄妹五個,隻有你不是在我們身邊長大,是我和你母親虧欠了你。”宋銘繼續道。


    宋嘉禾眨了眨眼,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她用力的眨了下眼睛。


    宋銘接著道:“我們本該加倍疼你,可我和你母親都沒有做到,這是我們做父母的失職,日後我們會好好補償你。”聞言宋嘉卉心頭一慌,連忙去看林氏,就見連林氏嘴唇哆嗦著,滿臉的愧疚,還附和的點了點頭,宋嘉卉四肢冰涼如墜冰窖,那她怎麽辦?爹娘以後都去疼宋嘉禾,不疼


    她了嗎?


    正被失寵的恐懼死死籠罩著的宋嘉卉忽的心頭一顫,回神就見宋銘定定的看著她,爹從來都沒有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宋嘉卉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宋銘道:“沒有教會你友愛手足,是我和你母親的失職!”


    宋嘉卉瑟縮了下,忍不住往椅子裏縮了縮。


    “嘉卉,你說你是姐姐,那麽你盡到一個姐姐該盡的責任了嗎?”


    宋嘉卉的臉一搭紅一搭白的,她咽了一口唾沫,避開了宋銘的視線。


    “並不是說,你長兩歲,你就是姐姐了。年長的照顧年幼的,年幼的尊敬年長的,兄弟姐妹之間互相有友愛互相扶持,這是友悌。


    如果你盡到了姐姐的責任,但是暖暖不尊敬你,那是她的錯,我會教訓她。可事實如何,你心知肚明。做人不能寬以律己,嚴於待人。”


    宋嘉卉被他說得麵紅耳赤,淚光閃閃的囁嚅,“爹!”


    宋銘不為所動,隻問,“嘉卉,你覺得你盡到做姐姐的責任了嗎?”


    臉頰發燙的宋嘉卉羞愧難掩,隻覺得自己的臉麵被父親揭下來仍在地上踩,還是在宋嘉禾麵前。她一跺腳,豁然站起來埋頭往外衝。


    “站住!”宋銘厲喝一聲,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宋嘉卉被他冷冰冰的兩個字定在了原地,腳下彷佛生了根。


    宋銘冷聲道:“你這是什麽態度?”


    “老爺?”林氏心疼不已,忍不住開口喚了一聲。


    宋銘冷冷的看著她,“你又要替她求情?”


    林氏的臉頓時變得火辣辣,後半句話就像是拴了秤砣,墜了回去。


    一看這情形,宋嘉卉掉起了眼淚,不一會兒就淚如雨下,哭哭啼啼,“爹,娘!”語氣委屈的不行。


    林氏嘴唇開開合合,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時不時的偷看宋銘。


    看她這模樣,宋銘滿心無力,“她一哭,你就心疼了,就不管是非黑白,隻想去哄她,哪怕讓別人受委屈也在所不惜是不是?”


    林氏下意識就要搖頭。宋銘卻是笑了下,“你不用否認,一直以來你就是這麽做的。嘉卉呢,也就是看明白了這一點,她知道自己不用講理,隻要會哭會鬧就能心想事成,那為什麽要講道理,講


    道理的都吃虧了!”


    林氏呆住了,直愣愣的看著宋銘。宋銘突然轉頭看向宋嘉禾,正見她嘴角譏諷的笑意,心下鈍鈍一疼,“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從小到大,嘉卉一不如意就哭就鬧。我們做父母其實也都是趨吉避凶的,兩個孩


    子起了矛盾,一個大哭,一個沒哭,為了圖省事就會順著那個哭鬧的,就想著息事寧人,哪怕哭的那個是在無理取鬧。


    卻不知圖了一時的清靜卻害了兩個孩子,無理取鬧的以為隻要哭鬧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從此以後變本加厲。乖巧懂事的反而被虧待,久而久之,心也冷了。”他這個做父親的也失職了,沒有在發現苗頭的時候及時遏製,等後來發現林氏行事越來越偏頗,再想掰正也晚了,說一下好一陣。要不了多久,他們就離開武都,兩個孩


    子不在一塊,問題也就被掩蓋下來,回來又故態複萌甚至變本加厲,又是一個循環。歸根究底,還是他對這個問題不夠重視,如果不是今天聽到了小女兒的這番話,宋銘也不會知道問題到了這麽嚴重的地步,小女兒竟然會覺得她不是林氏親生的。受了多


    少委屈,這孩子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宋銘溫聲對宋嘉禾道:“懂事的孩子長輩都喜歡,卻是最容易被忽略。女兒家哭一哭鬧一鬧,撒撒嬌都是可以的,隻要不無理取鬧把握那個度就好。”


    宋嘉禾怔怔的看了他半響,慢慢的點了點頭。


    宋銘便笑了笑。


    宋嘉卉卻是七個不忿八個不服,隻覺得父親字字句句都在數落她偏袒宋嘉禾,一股惡氣在她胸口橫衝直撞,撞得宋嘉卉眼冒金星,連對宋銘的害怕都顧不上了。宋嘉卉重重抹了一把臉,沙啞著嗓子哭喊,“爹話裏話外的說我無理取鬧,可今天無事生非的明明是宋嘉禾。娘向她借個丫鬟,她就對我和娘呼呼喝喝,到底是誰不講理。


    ”早知道會鬧成這樣,她就不要那丫鬟了,宋嘉卉有些懊惱。


    宋嘉禾睫毛輕輕一顫,到現在還在糾結那個丫鬟,蠢死算了!她發火的關鍵根本不是借丫鬟的事,而是宋嘉卉的理直氣壯和林氏的渾然不覺!


    丫鬟?


    宋銘聽的稀裏糊塗,遂他扭頭問林氏怎麽回事。


    茫然無措的林氏便把話說了,還特意特意強調了先讓宋嘉卉早起一個時辰化妝,絕對不會耽誤宋嘉禾。


    望著不斷強調不會耽誤宋嘉禾的林氏,宋銘默了默,忽爾問,“是你開口要人還是嘉卉開的口?”


    林氏顫了下,低頭避開了宋銘的視線,小心翼翼道:“是我!”


    宋銘難掩失望之色,怪不得小女兒會生這麽大的氣。再看林氏和長女模樣,看來自己那一番話都白說了,宋銘滿心疲憊。


    強忍著不耐,宋銘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涼了,也苦了,“如果七侄女八侄女想借丫鬟,她們是會直接問暖暖借,還是請大嫂和七弟妹和暖暖說?”林氏被他徹底問住了,半張著嘴,幹瞪著眼,半響憋出一句,“可之前那次,她答應了。”那是她們剛回到武都第二天,在去向宋老夫人請安的路上,之後因為宋嘉卉被禁


    足不了了之。


    所以宋嘉卉一提,她就應下了,姐妹之間借個丫鬟實屬平常。“八妹親口和我借了人在先,之後我哪好拒絕自己親姐姐,還是您開了口的情況下,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宋嘉禾在親口二字上加了重音,“更重要的是,那會兒我可還沒


    和二姐吵過架,倒是真不介意借個丫鬟給她。”宋嘉禾淡淡的看著臉色難堪的宋嘉卉,“可是我和二姐前不久才吵了一頓,我記得那天二姐也拿她是姐姐這句話來壓我,我是怎麽說的,我問她,她像個姐姐嗎?自從我和


    二姐吵了一架後,我和她就隻說過幾句場麵話,維持一個麵子情罷了。二姐怎麽還會想著跟我借丫鬟,真把我當軟柿子沒脾氣的了。更好笑的是,二姐自己不想欠我人情,或者是怕我拒絕吧,竟然讓母親出麵和我說,這是拿母親來壓我,讓我不敢拒絕。”宋嘉禾打開桌上的錦盒,手指在那一排珠釵上滑


    過,嘲諷一笑,“母親還特特送了我一盒珠釵才開口說事,我要是再拒絕可就是不上道了,哪能拿了東西不辦事的!”


    望著那盒珠光寶氣的首飾,宋銘和宋子諫臉色俱是沉了沉。


    林氏心慌意亂,語無倫次的解釋,“不是,我沒有,暖暖,我沒想這麽多,我隻是想借這個機會讓你們姐妹倆和好。”


    “我為什麽要和她和好!”宋嘉禾砰一聲蓋上蓋子,“和好以後繼續百般忍讓遷就她是不是,凡是我的東西,她看中了,我就得高高興興的給,是不是?”宋嘉禾越說越急,整個人都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從小大大,哪次不是這樣,我和她鬧翻了,你就拿點東西來哄哄我,跟我說二姐不懂事,還是我最懂事。我就美得找不


    著北了,於是繼續‘懂事’的讓著她了。每次都這樣,明明錯的那個人不是我,可你都是讓我退讓,為什麽你永遠隻會讓我遷就她!”


    林氏就像是一截木頭,愣愣的坐在那兒。


    宋嘉禾拿手背一抹臉,摸到了一手濕潤,她又摸了一把卻是越抹越多,暴躁的用衣袖狠狠的一擦臉,一張白瑩瑩的臉頓時變得紅彤彤的。宋嘉禾微抬著下頜,一雙眼因為淚洗而格外晶瑩透亮,“母親以後就別費這種心思了,我不可能和宋嘉卉和好,這輩子都不可能!”頂好當個同住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幾


    年後各自出嫁,一輩子也見不著幾麵。她為什麽要和一個討厭的人做好姐妹,她缺姐妹嗎?


    說罷,宋嘉禾也不看宋銘是何表情,扭頭就走。


    宋子諫愣了下,站了起來,看向宋銘。


    宋銘對他略一頷首。


    宋子諫當即就追了出去。


    宋嘉卉往椅子裏又縮了縮,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林氏,又偷偷抬眼打量上座的宋銘,正撞進宋銘暗沉沉的眼裏,嚇得一個哆嗦,猛地低下頭。宋銘看一眼頭低的快到胸口的宋嘉卉,站看一眼泥塑木雕似的林氏,沉沉一歎,母女姐妹之間的問題比他想象中還嚴重,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可算是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了。


    候在外頭的青書和青畫但見宋嘉禾雙眼紅彤彤的走出來,嚇得心驚肉跳,連忙迎上去,一疊聲問,“姑娘,您怎麽了?”


    宋嘉禾理都不理,低著頭徑直往前走,腳步越走越快。


    緊跟上來的宋子諫想說什麽,可又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他本就是口拙,遂隻好默默的跟在她三步後。宋嘉禾腦子裏亂的很,她知道自己不該圖一時之快說那些話,百善孝為先,無論如何林氏都是她母親。傳出去別人可能會說林氏偏心不對,但是更會說她大逆不道,可她


    實在忍不了了,不說,她怕憋死自己!


    反正說都已經說了,還能怎麽樣,現在宋嘉禾隻想回降舒院大睡一場。


    卻說季恪簡,他臨時收到魏閎的邀請,請他去夜遊青湖,宋老爺子還未歸家,他便打算向宋老夫人說一聲,順道請安了。借住在府上,一夜不歸,總要和長輩打個招呼。不想又遇見了宋嘉禾,一看氣氛季恪簡就覺不對勁,當即想避開。可不經意間對上小姑娘淚盈盈的眼,尤其是小姑娘在看見他之後,那一臉見到親人的歡喜和依戀,讓他


    的腳怎麽也抬不起來。


    然後他就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乳燕歸巢一般撲過來,他不僅沒有躲開還鬼使神差伸手接住了。


    被撲了個滿懷的季恪簡懵了,懷裏軟綿綿,暖洋洋的身體讓他霎時元神歸位,就見宋子諫鐵青著臉,目光不善的盯著他。季恪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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