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滾滾而下,林氏抓著斂秋的手臂,哆哆嗦嗦道:“記住,是我自己摔倒的。”斂秋喉間一堵,看這架勢,分明是二姑娘把夫人給推倒了。二姑娘如此忤逆不孝,都對夫人動手了,夫人竟然還要維護她。這一刻斂秋心裏堵的厲害,就像被一塊巨石壓


    著,可夫人發的話她又能怎麽樣。


    斂秋隻得忍著糟心要將林氏扶起來,錯眼間瞄到一抹暗紅,瞳孔瞬間劇烈收縮,失聲尖叫:“夫人,你?”


    她的聲音太過淒厲,以至於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過去,循著她的視線,屋內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凝固在林氏裙擺上的那一抹紅色。


    林氏低頭一看,如遭雷擊,腦子裏嗡嗡作響。她不敢置信的瞪著裙擺,雙手劇烈顫抖起來,漸漸的蔓延到全身,整個人抖如糠篩。


    方才的腹痛如絞,她以為是因為撞到了繡墩的緣故,她怎麽可能懷孕了,不可能的!


    林氏雙眼一翻,就這麽撅了過去。


    “府醫,快傳府醫!”嚇得魂飛魄散的斂秋高聲疾呼,錦繡院裏頓時亂作了一鍋粥。


    ——


    宋嘉禾剛剛躺上床,正準備睡覺,就聽見敲門聲。聽這急促勁,宋嘉禾連忙坐了起來。


    留下來守夜的青畫小跑過去開門,問門外的青書:“出什麽事兒了?”


    “夫人見紅了。”青書回道。


    宋嘉禾悚然一驚,見紅?


    林氏懷孕了,可她印象裏沒這一茬啊!不過已經有很多事情和以前不一樣了。


    宋嘉禾搖了搖頭不再多想,立刻下了床。


    隨便套了一身衣服,又用玉簪將頭發挽起來,宋嘉禾就出了門。


    錦繡院裏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還沒進院子就能聽見裏麵雜亂的聲音。


    “七嬸。”


    同是聞訊趕來的宜安縣主對宋嘉禾點了點頭:“暖暖也來了。”


    宋嘉禾點了點頭。


    見她眉頭微蹙,宜安縣主安慰:“你也別太擔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宋嘉禾扯了扯嘴角,心頭不是很樂觀。林氏年紀委實不算輕,三十有五,這年紀懷上的孩子本就比尋常孩子羸弱一些。還摔了一跤,難免讓人擔憂。縱然對林氏有心結,


    可總歸是她生母,那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她一脈相承的弟妹,宋嘉禾由衷盼著母子平安。


    客廳裏,老夫人和小顧氏俱在,宋嘉禾對兩人二人見了見禮,先問情況。


    宋老夫人眉頭緊鎖:“府醫和醫女都在裏頭,還沒傳出話來。”


    宋嘉禾抬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自然什麽都看不到,她定了定神,轉到左邊,那裏坐著宋嘉卉,倉惶無助,六神無主。


    宋嘉禾留意到她膝蓋上的裙擺皺的不成樣了,宋嘉禾仔細打量她,眉心微微一擰:“二姐?”


    宋嘉卉嚇了一跳,像是才發現宋嘉禾似的,她敷衍的站起來:“六妹。”又對宜安縣主心不在焉的福了福,“七嬸。”


    宜安縣主目光緩緩在她臉上繞了一圈,冷不丁的問:“你娘在哪摔的,怎麽會這麽不小心,那些丫鬟婆子都幹嘛去了?”她得到的消息是林氏不小心摔了一跤。


    聞言,宋嘉禾耳朵動了動,這也是她的疑惑。宋嘉卉心頭一慌,彷佛胸腔裏藏了一隻兔子,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低頭扯著衣袖,借此來掩蓋自己雙手的顫抖。她真不是故意的,她當時氣壞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


    什麽,她不知道母親懷孕了,要是知道,她肯定不會發脾氣的。


    宜安縣主眸色深了深抬頭看向宋老夫人。宋嘉卉那點子心虛,她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她不信宋老夫人會沒察覺到。


    宋老夫人雙唇緊抿,淩厲的視線直射宋嘉卉:“你娘到底是怎麽摔的?”


    宋嘉卉心頭亂跳。“娘,”宋嘉卉咽了口唾沫,“她起身的時候不小心,不小心崴了下,就,就這麽摔了,摔在了繡墩上。”宋嘉卉捏著袖口,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娘說了,她是自己不小心


    摔的。


    “不小心嘛!”宋老夫人語氣沉沉,讓人聽不出其中情緒。


    宋嘉卉覺得祖母落在她臉上的目光泛著涼意,她不適的動了動身子,低頭看著腳尖。


    宋老夫人定定的看著她,目光眼說不出的複雜。


    這時候謝嬤嬤進來了,見到她,宋嘉卉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


    謝嬤嬤躬身道:“老夫人,我剛剛去問了那幾個丫頭。”


    宋嘉卉眉心一抖,不由自主的心慌氣短,抓緊了袖口。“綠衣說,她們在外頭聽到一些爭執聲,隨後就聽見二夫人摔倒的聲音。她們進去時,就見二夫人臉色蒼白的摔倒在地,而二姑娘呆坐在床上,還伸著手。”謝嬤嬤錦繡院


    裏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對宋嘉卉那幾個大丫頭頗為了解,遂三言兩語就發現了綠衣的不對勁。再一逼問,這丫頭就什麽都招了。


    宋嘉卉臉色變了又變,忽然間福如心至:“我想拉住娘的,想拉住她的。”若隻是摔一跤還好,可現在娘可能會流產,父親和祖母要是知道是她推的,絕對饒不了她的。


    謝嬤嬤目不斜視,繼續道:“綠衣還說,二夫人暈過去前說了一句話,‘記住,是我自己摔倒的。’”


    這話無異於一個巴掌重重甩在了宋嘉卉臉上,她臉色漲紅,又在頃刻間變得慘白,宋嘉卉下意識就要辯解,剛張開嘴就見宋老夫人直勾勾的看著她,臉色陰沉如水。


    狡辯之詞便成了秤砣,重重沉了下去,宋嘉卉心亂如麻,慌亂不能自己。


    見她如此,僅存的那點僥幸之心都沒了,宋老夫人氣血上湧,抬手指著她,手都在發抖。家門不幸,有此逆女!


    宋嘉卉兩股戰戰,隻覺得膝蓋發軟如同麵條,她終於支撐不住全身的重量癱軟在地,捂著臉崩潰大哭:“我不是故意推娘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這一點宋老夫人相信,可她更生氣。脾氣上來就不管不顧,對著旁人如此,之前在王府一言不合就想對暖暖動手。對著那麽疼她的林氏,她也能如此。哪天她是不是也要


    對她動手了,誰給她的膽子,簡直無法無天了。


    再不給她教訓,早晚要捅出大簍子來,不對,是已經捅出大簍子了。


    宋老夫人撚了撚佛珠,冷聲道:“你給我去外麵跪著,沒我的話,不許起來。”


    宋嘉卉嘴唇顫了下,望著宋老夫人冷若冰霜的臉,不敢求饒,抽泣著的站了起來,轉身時,她看見了站在一旁的宋嘉禾。


    霎時恨意叢生,要不是宋嘉禾,她就不會被謝嬤嬤從王府帶回來,也就不會挨罰,那就不會氣得失去理智,失手推了母親,都是宋嘉禾害的。


    宋嘉卉背過身後低下頭,掩飾了臉上憤恨不平的情緒。捕捉到那一抹怨恨之色的宋嘉卉心下一哂,以她對宋嘉卉的了解,她肯定又怪上她了。進來時她就留意到宋嘉卉左手腫著,想來是因為白天的事被謝嬤嬤罰了,而林氏和


    宋嘉卉爭執,大概也是因為白天的事。


    宋嘉卉哪能不怪她啊,如果不怪她,她這好二姐的良心如何能安,把責任推她頭上,她也就能心安理得了。


    她早就看透宋嘉卉這人了,自私自利自我到極致,出了事永遠在別人身上找問題,她自己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


    宋銘被人從隔壁王府匆匆找回來,同他一起回來的除了宋子諫,還有季恪簡。


    因事情發生在錦繡院,是宋嘉卉的閨房,又是小產,遂恪簡並沒有去錦繡院。隻囑咐宋子諫有消息立馬通知他,他便在外院等消息。


    “母親,林氏情況如何?”宋銘一踏進門就出聲詢問,神情凝重,他這年紀能有一個孩子是一件大喜事,可轉眼喜事極有可能變成喪事,宋銘的心情可想而知。


    宋子諫也是滿臉緊張的看著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撚著佛珠沉默不語,父子二人的心便是往下沉。


    念及剛剛傳出來的消息,宋老夫人輕歎一聲:“孩子沒保住,林氏還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林氏年紀不小,又才懷了一個月的身孕,腰腹還正好摔在繡墩上,這孩子能保住才是奇跡。


    想起那一盆盆血水,宋老夫人就心如刀割。


    宋銘抹了一把臉,轉而問起來:“嘉卉怎麽回事?”進來時他看見宋嘉卉跪在院子裏的青石板上。


    提起宋嘉卉,宋老夫人臉色就沉下來,都是這個孽障惹的禍。


    看她臉色,宋銘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種種情形加起來還猜不著,才是蠢的:“是嘉卉闖的禍?”


    “是嘉卉推的,我問她怎麽回事,她一開始還不承認,狡辯是你媳婦自己摔倒的。”說起來,宋老夫人就一肚子氣,她已經很久沒這麽生氣了。


    宋銘眉頭狠狠一跳,重重一拍桌子:“混賬東西!”


    宋老夫人撚著佛珠不語,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宋老夫人都後悔之前手段太溫和,總是想著到底還小又是姑娘家,請了嬤嬤也就差不多了,可現在看來她想的太簡單了。


    請嬤嬤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這孫女已經被養歪了,想改回來非易事,等閑手段根本起不了作用。


    “嘉卉的事稍後再說,先去看看你媳婦吧!”宋老夫人站了起來。


    宋嘉禾便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林氏醒著,她麵色慘白,眼角發紅,也不知是疼得哭過還是傷心的哭過。她的目光繞了一圈,沒有發現宋嘉卉,心裏就是咯噔一下:“卉兒呢?”


    都這樣了,還惦記著宋嘉卉,瞧著一點芥蒂都沒有,宋老夫人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有這麽個娘是宋嘉卉的幸運,也是她的不幸。


    突然之間,宋老夫人覺得意興闌珊的很,淡淡道:“她都承認了,我讓她在院子裏跪著。”


    聞言,林氏大驚失色,急聲道:“卉兒不是故意的。”


    宋老夫人毫不客氣的打斷她的話:“如果想求情就免了,沒用的,待會兒我就讓她去祠堂跪著,明天就讓老爺子家法處置。”


    “母親!”林氏一個哆嗦,嚇得失聲大叫。“閉嘴!”宋老夫人不耐煩的厲喝一聲,“你以為維護她是在疼愛她,你是在害她,她變成這樣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落到這地步,也是自作自受,隻可憐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攤上了你這樣的母親!”


    林氏如同被雷打到一半,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凝固住了。


    宋老夫人冷冷看她一眼,甩袖離開:“暖暖我們走!”


    宋嘉禾看一眼泥塑木雕似的林氏,莫名的同情那無緣降臨的弟弟或妹妹,大抵是同病相憐吧。


    小顧氏和宜安縣主麵麵相覷,也尋了個借口趕緊離開。


    “子諫,你先回去。”宋銘對宋子諫道。


    宋子諫擔憂的看一眼木愣愣的林氏,無奈的朝父母行禮告退,長輩的事,他一個做兒子的也不好開口。“老爺,都是我的錯,連懷孕了都不知道,卉兒真不是故意的,她什麽都不知道,要是知道,她絕不會那麽冒失。”林氏回過神來,忍不住為宋嘉卉求情。宋老夫人顯然不


    會輕饒了宋嘉卉,加上宋老爺子,林氏都不敢想懲罰會是什麽。


    宋銘靜靜的看著林氏,看的林氏心頭發慌,顫聲道:“老爺?”


    “氣急之下就對長輩動手,這一點不該懲罰?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母親罰她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在長輩麵前信口雌黃妄想逃避責任,也不該教訓?”林氏想說卉兒是順著她的話在說,她隻是想請他們看在卉兒不是故意的份上,從輕發落,並不是不罰。可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就愣住了,林氏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宋銘,精


    疲力竭,從骨子裏透出疲憊和倦怠。


    “闖下如此大禍,你還是隻想著維護她替她求情,你到底要把她慣成什麽樣才罷休!”


    林氏嘴唇顫抖,似乎想解釋。宋銘站了起來,淡淡的看著麵無人色的林氏:“你好好休養,至於嘉卉,這次必須嚴懲,你不必再白費口舌為她求饒。我不想讓她覺得就算她對母親動手導致流產,還撒謊


    逃避責任,也隻是小錯,可以被輕易原諒。那麽從此以後,還有什麽事,是她不敢做的。”


    正是因為闖了禍有林氏替她隱瞞,替她兜著,宋嘉卉才會養成這性子。反正不會挨罰,自然是怎麽高興怎麽來。


    “照顧好夫人。”說罷,宋銘轉身離開。


    “老爺!”林氏淒聲喊道,見宋銘頭也不回,登時傷心欲絕,眼睜睜看著他的衣袍消失在門口。


    林氏隻覺五內俱焚,淚如雨下,怎麽會變成這樣子的,婆母怪她,丈夫也怪她。


    聽著隱隱約約的痛哭聲,宋銘搖頭一歎,落到今天這般地步,他也有責任,一直以來,他太過遷就林氏。


    目下說這些於事無補,最要緊的是怎麽把宋嘉卉掰回來。這半年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可一點長進都沒有,反而變本加厲。


    饒是宋銘都頭疼,就是軍中刺頭都沒讓他這麽煩惱過。刺頭管教不好,大不了叉出軍營。女兒管教不好,還能扔了不成。


    月影重重,樹影婆娑,宋銘沉沉一歎,忽然停下腳步。


    季恪簡垂眼看著眼前的宋嘉禾,披著灰綠色薄披風,滿頭青絲隻有一支玉簪固定著,發尾披在肩頭,襯得一張臉不過巴掌大,在月色下瑩瑩生輝。


    不知怎麽的,季恪簡就想起了早些年看過的話本裏的月精花妖。


    宋子諺板著臉大跨一步,站在了宋嘉禾麵前,仰著腦袋,十分嚴肅的盯著季恪簡。


    宋嘉禾愣了下,不知道這小家夥又鬧得哪出。她和宋老夫人剛出錦繡院就遇見了跑來的宋子諺。小家夥白天太興奮,網上睡不著,偷偷從屋裏溜了出去。正好聽見值夜的婆子說起林氏出事了,宋子諺頓時大急,於是


    跑了過來。


    不過屋裏那情況,宋嘉禾哪好讓他進去,連哄帶騙的才算是把小家夥哄住了,親自送他回來。


    季恪簡嘴角一翹,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應該是剛從被窩裏爬起來,頭發都沒梳,看起來像個小姑娘:“這麽大了,還要姐姐哄你睡?”他正好聽見宋子諺在撒嬌。


    “我還小呢!”宋子諺鼓了鼓腮幫子扭開腦袋,他的腦袋不是誰都可以摸的。


    望著理直氣壯的小家夥,季恪簡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問宋嘉禾:“姨母情況如何?”


    “母親那邊情況已經穩住了,季表哥也早些去休息吧。”宋嘉禾道。


    季恪簡頷首一笑:“時辰不早了,你們也快點回去。”


    宋嘉禾拉著宋子諺對他福了福,旋即離開。


    宋子諺腳步十分雀躍。


    目送姐弟倆背影消失在拐口處,季恪簡才慢慢轉過身,看向遠處的宋銘。


    ——


    且說梁王府內,魏歆瑤揮手讓丫鬟告退,扭頭看著忐忑不安的羅清涵,含笑問她:“三哥醉了,我去給他送醒酒湯,你要和我一塊去嗎?”


    羅清涵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似乎要破膛而出。她咬了咬舌尖,慢慢的點下頭。


    魏歆瑤了然一笑,她知道羅清涵一定會同意的,在自己留她住下時,她也許就猜到了。羅清涵想嫁三哥,都快想瘋了。


    茗湘院裏,柯媽媽在梁王妃耳邊輕語一番。


    梁王妃眼瞼一垂,看著杯中浮浮沉沉的茶葉,緩緩合上茶蓋,阿瑤這是想將功補過。


    到底因著她胡鬧,她大哥才會丟了那麽大一個臉麵。這事影響太壞了,梁王妃已經發現梁王的不滿和失望,還有旁人的議論紛紛。


    晚間,有好幾個夫人拐彎抹角的打聽魏闕的婚事,都是豪門大族。魏闕若是有了這樣的妻族,加上他的戰功和威望,想一想就讓人寢食難安。


    羅清涵挺合適,家世中等,乖巧又聽話。


    羅清涵望著那扇房門,心悸如雷,手心裏都是熱汗。魏歆瑤笑看她一眼,示意丫鬟上前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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