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裏的蟈蟈在不知疲倦的叫著,聲嘶力竭,在寂靜的夜裏聽來格外響亮。


    燈芯‘劈啪’一聲,火苗搖晃,帶著牆上的人影也扭曲起來。


    立在那的宋嘉禾不自在地挪了挪腳,悄悄抬眼看著上首的長輩,回來後她就把事情告訴了宋老夫人,然後祖母就派人請來宋老爺子和宋銘。


    “阿闕主動讓你告訴我們的?”宋老爺子看著宋嘉禾。宋嘉禾連忙點頭:“三表哥還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讓我以後多帶幾個護衛。”說話的時候,宋嘉禾仔細瞧著祖父,希望能看出點什麽來,結果自然是徒勞,宋老爺子宦海


    沉浮數十載,要是輕而易舉被個小丫頭片子看穿了,哪有今時今日的宋家。


    宋老爺子慢條斯理地捋著長須,察覺到了小孫女打量的視線,迎著她的目光輕輕一笑。


    宋嘉禾下意識收回視線,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尖。


    望著燈火映照下亭亭玉立的孫女兒,宋老爺子心頭忽的一動。燈下看美人,眉目如畫,膚光勝雪,越看越美,六丫頭出落的一日比一日鮮嫩了。


    美貌是女子最大的武器,很多時候都能夠無往不利,男人遠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理智。自己這孫女除了容色外,才華、家世亦是出類拔萃。


    心動好像也不是那麽難的事。


    宋老爺子輕輕刮著大拇指上的扳指,那麽魏闕救孫女兒是單純衝著宋家去的,還是衝著人去的,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轉了轉扳指,宋老爺子和顏悅色地看著宋嘉禾:“今天你也受驚了,回去休息吧。今兒這事,莫要再與人說。”沉吟了下又補充,“那個丫頭你也看好了,別讓她多嘴。”涉


    及到陰私,原該把那個丫頭處置了以防萬一,不過那是孫女一塊長大的大丫頭,要是處理了,難免讓她寒心。


    宋嘉禾連連保證:“祖父放心,我們曉得輕重,青書嘴巴最嚴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說。”


    老妻出來的丫頭,宋老爺子還是相信的,他點了點頭,溫聲道:“回去歇著吧。”


    宋嘉禾朝宋老爺子、宋老夫人和宋銘福了福身,便告退,心中巨石也落了地。


    她走後,屋子裏安靜了好一會兒,宋老爺子輕輕敲著案幾,不疾不徐道:“這事你們怎麽看?”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除了當不知道還能如何,難道要去告訴王爺。日後見到咱們家人,王爺就得想起這樁醜事。”感激是一時,心結卻是一輩子的,設身處地一想,宋


    老夫人自己也要覺得尷尬,雖然對方是好意。


    “倘若傳到世子那,世子必要記恨我們。”宋銘的態度與宋老夫人一致,置身事外。這種家務事摻和進去隻會惹的一身騷。


    宋銘目光輕輕一動:“魏闕不會放過這機會的。”他既然有野心,豈會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是不知他會以何種方式捅出來。宋老爺子幽幽一歎:“老夫也是看走了眼,不想魏閎竟然能做出這種有違天倫的事來。”之前隻覺得魏閎以一個繼承人來說,太過溫和缺少魄力,這可是亂世,皇室日卑,


    藩鎮割據,群雄並起的時代。


    眼下有梁王坐鎮,上上下下自然是齊心協力,可等他繼承家業,下麵人尤其是武將可未必會心悅誠服。


    不想他還能如此荒唐,與弟媳苟合,這是無德,苟合還被人發現,這就是無能了。


    無德又無能,他能坐穩這世子之位嗎?


    魏家老二早就蠢蠢欲動,老三在這之前,宋老爺子一直看不透他,現在看來,怕也是早有謀算。


    宋嘉禾是追著淘氣的宋子諺過去了,魏闕難不成也是偶然經過,這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必是跟蹤魏閎過去的。


    這事魏闕原可以袖手旁觀,讓魏閎殺了宋嘉禾姐弟倆滅口,他再想辦法把事情捅出來。如此一來,不隻不會暴露自己,還能在宋家和魏閎之間劃下一道深縫,一舉兩得。


    可他選了另一種更為冒險的方式,他救了宋嘉禾姐弟倆,向宋家釋放了十足的善意與誠意。若是他們把他的野心透給梁王,他可就完了。


    宋老爺子挑起眉頭:“魏闕在向咱們家示好。”老爺子目光在宋老夫人和宋銘臉上繞了繞。宋老夫人嘴角下抿,結縭近四十載,她要是還猜不出老爺子打宋嘉禾的主意,她就白活了這麽些年。對老爺子而言,隻要對家族有利,犧牲一個孫女算什麽,何況這在他


    看來,根本算不得犧牲。宋銘:“他的野心顯而易見,不過眼下這局勢,咱們也沒必要靠過去。說白了魏閎這事隻是私德不休,王爺會震怒,為此放棄他卻不可能。”換繼承人又不是換衣服,哪有


    這麽容易。“這事還是得從長計議啊!”宋老爺子幽幽道,現在就下注未免太過兒戲,起碼魏闕得再露兩手,老頭子他才敢把身家往他身上壓,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前程呢!不過他還


    是挺看好這後生的。


    “老二,你日後可以多接觸接觸他。”兩人都是武將,還是表叔侄,親近些旁人也無話可說,隻要不過了這個度就好。


    宋銘應了一聲是。


    宋老夫人嘴角弧度又下沉了幾度:“天色不早了,老二你快回去歇著吧。”“差點忘了一樁事,阿諺不是要練槍,給他找個武師傅,讓他好好練,這一陣別讓他出門了。”宋老爺子提醒,小孩子心思單純,萬一說漏嘴就大事不妙了,所以還是在家


    關一陣,久了他自己也忘了。


    宋銘起身又應了一聲,躬身告退。


    “老爺想把暖暖許給魏闕,是不是?”老夫老妻的,宋老夫人也不含蓄,問的開門見山。


    宋老爺子也痛快:“我是有這想法,不過還不確定,得看形勢。”他輕輕一笑,“自古美人配英雄。”


    宋老夫人沒好氣:“老爺子這算盤打得精,卻是漏算了一條,魏闕早有意中人了。”


    宋老爺子一驚,詫異的看著宋老夫人。“可惜這女子出身有瑕,所以魏闕才會偌大年紀不娶。他既然為那女子耽擱到了現在可見用情至深。就算娶了咱們暖暖,老爺子就不怕日後後患無窮,別到頭來為他人做了


    嫁衣。”


    “他有意中人,你從何得知?”宋老爺子問她。


    宋老夫人便道:“是暖暖隨我去瓏月庵時,無意中從無塵大師那聽來的。”


    宋老爺子沉默下來,輕輕轉著扳指。


    ——


    次日,柯世勳不慎溺亡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聞訊後,宋嘉禾受驚不小,昨兒還說過話的人,怎麽就死了?眼前不期然的浮現柯世勳失魂落魄的臉,不慎?和她有關嗎!


    宋嘉禾忍不住胡思亂想,心裏就像刮過了一場龍卷風,亂糟糟的。


    宋老夫人見狀,心下一疼,揮退左右,握著她的手道:“你別往自己身上攬責任。”自己養的孫女她還不了解,肯定瞎想了。


    “祖母。”宋嘉禾訥訥的看著她。“退一步,就算是因為你拒絕了他,他神色恍惚。可你昨兒又沒惡言惡語的折辱他,好聲好氣的與他說了,總不能為了讓他高興就答應他吧,沒這樣的道理。何況?”宋老


    夫人神色凝重起來,“那麽巧也是昨天,你就沒想過另一種可能?”宋嘉禾心頭一跳,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宋老夫人的手:“祖母的意思是大表哥?”她被柯世勳的死訊打懵了,昨天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麽沒了,還這麽的年輕,根本無暇多


    想。現下被宋老夫人這一提醒,臉色不由發白,驚疑不定的看著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咱們著人再打探打探,你莫要多想。”宋嘉禾神思不屬的點了點頭,她在想,若是柯世勳真是因為撞見了魏閎和米氏的事而被滅口,那麽昨晚要不是魏闕,眼下傳出死訊就該是她們姐弟了。如是一想,她忍不


    住打了個激靈。


    宋老夫人心疼的摟她入懷,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暖暖莫怕,祖母在這,祖母在。”


    打探回來的消息,把宋老夫人氣得不輕。柯世勳死的時候,岸邊落著一幅畫有宋嘉禾的畫像的消息不脛而走。眼下外麵人都在傳柯世勳是殉情而亡,前幾日他在望江樓的做派好些人看在眼裏,更加證實了他愛慕


    宋嘉禾的這一點。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癡心人求而不得,以身殉情,就連死都舍不得汙損心上人的畫像,說得有鼻子有眼,好像親眼看見柯世勳投湖了一般。


    宋老夫人氣得手抖:“請老爺子和二老爺過來。”他魏家出了事,倒是把髒水倒在了她孫女身上,簡直豈有此理。


    漫說宋老夫人生氣,就連梁太妃也著實氣狠了,前腳叮囑了管好下人的嘴,後腳就傳的流言漫天都是,這是打她臉啊!


    梁太妃把梁王妃叫過來狠狠教訓了一頓,梁王妃嘴巴發苦,她雖惱恨宋嘉禾,覺得她與侄兒的死脫不了幹係。


    可也不敢做什麽小動作,畢竟太妃還在呢,梁王是個孝子,一般的事上對太妃百依百順,她哪裏敢得罪婆婆。


    堇蘭院的氣氛則是與陰雲密布的寧馨院截然相反。


    魏廷渾身上下都透著股難以言述的興奮。


    立在花架前,擺弄著菊花的華側妃詫異的看著他,眼神詢問。


    “姨娘。”魏廷聲音激動,黝黑的麵上放著光。


    華側妃慢慢的把剪子放在了花架上:“你這是撿到寶貝了?”


    豈止是寶貝,簡直就是金礦。


    魏廷到現在都覺得有點兒不真實,姨娘說他要忍到父王厭棄魏閎那一天位置,他口裏不好說,心裏卻覺得這一天久的他心裏沒底,萬萬想不到,魏閎自己作死。


    魏廷按捺著激動,看了一圈周圍。


    華側妃會意,命丫鬟們退下:“什麽事兒?”


    魏廷靠近了一些,仿佛怕被人聽見了似的,聲音也不由自主的壓低:“姨娘,我得到消息,老大和老五媳婦苟合,柯世勳就是被老大滅的口。”


    華側妃一雙妙目大睜,尾音上揚:“此話當真?”“千真萬確!”魏廷斬釘截鐵,眼底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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