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地裂,不外如是,宋銘竟然毫不在意她的生死,望著宋銘決然離去的背影,林氏覺得天都塌了。她握著金釵的手開始劇烈顫抖,眼神一厲,就要用力。


    尖端刺破皮膚,穿過血肉,卻是再也前進不了半分。林氏失聲痛哭,整個人都抖起來,‘哇’一聲,她吐出一口鮮血,金釵應聲而落。


    嚇得手足冰涼的林嬤嬤飛身撲過去,保住癱軟的林氏,目眥欲裂:“夫人!”


    麵無人色的林氏倒在林嬤嬤懷裏,雙眼渙散,喃喃不絕:“他不能這樣對我,他怎麽可以這樣對於我,他不能!”


    尖利的呼號聲驚得窗外蟲鳴都靜了一瞬,俄而,響起肝腸寸斷的嗚咽聲。


    宋老爺子處也有了進展,那名喚瓔珞的丫鬟出奇的配合,被人帶走時亦十分心平氣和,像是早有預料一般。


    麵對審問,都不用動刑,瓔珞主動招供:“老公爺還記得去年在皇覺寺那場混亂中死去的青娥嗎?”


    宋老爺子目露茫然。


    “老公爺肯定不記得了,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對主子而言,不過是螻蟻罷了。”瓔珞臉上浮現一抹古怪的微笑:“可螻蟻的命也是命啊!”“若是自己運道不好死在亂賊手下那就算了,可青娥姐姐是被二姑娘推到亂賊刀口上的。”瓔珞眼裏落下大顆大顆的眼淚:“青娥姐姐那麽好的一個人,當年我被賣進府時,


    我怕的整宿整宿都睡不著覺躲在被窩裏偷偷哭,是青娥姐姐抱著我安慰,是她一點一點教我規矩,她像親姐姐一樣待我好,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可這麽好的青娥姐姐卻被二姑娘害死了,二姑娘要逃命,就把別人推過去擋刀!青娥姐姐死的好慘,胸口破了那麽大的一口子。”“可是!”瓔珞聲音驟然淒厲:“二姑娘竟然沒有半點愧疚之心,她沒事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但凡她有絲毫愧疚之心,我都不會這麽恨,可她沒有!蒼天無眼,天道不公,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那我自己來。”


    瓔珞咯咯一笑,神情暢快至極:“二姑娘口內生瘡,我在她的醒酒湯裏也加了,她中毒了,她會痛苦萬分的死去。”


    宋老爺子定定的看著大笑瓔珞:“那毒是誰給你的?”


    “我自己弄來的。”說話時,暗色的血順著瓔珞的嘴角流下。


    抓著他的護衛一驚,伸手掰開她的嘴。眨眼間,瓔珞鼻腔裏也流下血來,她是隨著宋嘉卉去找宋嘉禾的。在外頭聽到那一陣混亂時,她就知道宋嘉卉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失敗了,宋嘉卉肯定會把自己


    供出來的。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找機會服了,她不想生不如死。


    瓔珞瞳孔擴張,失神的望著屋頂,沾滿了血跡的嘴角一點一點彎起來。姐姐的仇,她終於報了!雖然那人告訴她,事成之後,宋嘉卉必死無疑,讓她別衝動。可是她不信,她不信宋嘉卉能順利害了宋嘉禾,宋嘉卉那麽蠢,她三言兩語就能把她哄得團團轉,怎麽可能


    瞞得過精明的六姑娘。


    她也怕即使宋嘉卉僥幸成功,宋家人舍不得殺僅剩下的這個女兒,宋嘉卉還有林氏保駕護航,萬一她還是死不了怎麽辦?


    瓔珞隻信自己!仇,還是自己報來的更痛快,就是有些對不起那人了。


    她發直的雙眸倏爾黯淡,變得一片青灰,臉上還掛著心滿意足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宋老爺子閉了閉眼,冤孽啊!


    “將她厚葬了吧,查清楚她和什麽人來往,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


    ——


    清清亮亮的晨光穿過雲層灑在萬物之上,枝頭的鳥兒引喉高歌。


    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新房裏也有了動靜,喜床上的溫氏慢慢睜開眼,望著眼前的大紅喜賬愣了一瞬,下意識轉頭,空蕩蕩的。


    溫氏的心也跟著空了一瞬,她斂了斂心緒,緩緩坐了不起,身上傳來的不適之感體讓她漲紅了臉。


    穿衣時,宋子諫的丫鬟香草狀似無意的解釋:“世子晨起打拳的習慣,十年來風雨無阻。方才離開時,世子還叮囑我們不許吵醒夫人,讓您多睡一會兒,敬茶不急一時。”


    溫氏抿唇一笑,之前生起的那一抹失落蕩然無存,她怎麽就忘了他這習慣。


    片刻後,宋子諫回來了,與往常滿身大汗的形象不同,這一次他身上清清爽爽。


    香草狐疑了下。


    “世子。”前迎的溫氏停在三步外,含羞帶怯的望著宋子諫。


    宋子諫壓下紛雜心緒,笑著上前握住她的手。


    前去敬茶的路上,宋子諫緩緩對溫氏說道:“母親和二妹昨晚吃壞了東西,麵上身上出紅疹,不宜見人。”


    溫氏心裏一突,麵上不顯,連忙關切:“可是要緊?”


    “不甚要緊,就是要養好一陣子。”宋子諫微笑道,背在身後的手微微握緊了。早上,父親把一切都跟他說了。


    他真的以為宋嘉卉哭得那麽可憐是想參加他的婚禮,於是他傻傻的去向父親求情。不曾想宋嘉卉隻是想在他大婚當日謀害六妹,她將自己這個兄長置於何地。還有他的母親,跪求宋嘉禾包庇宋嘉卉,以死相逼父親放過宋嘉卉。在她眼裏,是不是隻有宋嘉卉才是她的女兒,旁的兒女都不是親生的,否則,宋子諫想不通,母親怎


    麽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說話間就到了正堂,見到宋嘉禾那一瞬,宋子諫眼底劃過濃重的愧疚。宋嘉禾若有所覺一般望過來,明媚一笑。她固然倒黴,被利用的宋子諫也挺可憐的。在某種程度上而言,宋子諫比她還倒黴。畢竟她對宋嘉卉並無感情,宋子諫就不同了


    。


    見她毫不在意,宋子諫心中愧疚更甚,是他的一時心軟,才害的她落入險境,萬幸,她毫發無傷,不然,宋子諫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比不得宋子諫的思緒萬千,溫氏滿臉驚豔,昨兒兵荒馬亂,她又緊張的不行,遂無暇多看。如今見宋嘉禾坐在圈椅上,嘴角微揚,雙目璀璨,明豔萬端,溫氏不由驚豔。她是雍州人士,曾與宋家毗鄰而居五年,對宋家二房可算是十分熟悉,與宋子諫定親之後,


    兩家來往就更頻繁了。然而對宋嘉禾卻隻有一個隱約的印象,甚少聽聞,隻知她養在宋老夫人身邊。直到快要出嫁了,母親為防日後姑嫂不睦,派人打聽,道是活潑良善,貌若天仙。前者不提,對於後者……宋嘉卉溫家人也是熟悉的,不免心下存疑,今日一見,才知傳言


    非虛。


    宋嘉禾對著溫氏軟軟一笑,笑容乖巧又甜美。


    溫氏不覺也笑了笑。向宋銘敬過茶,隨即溫氏又贈宋嘉禾、宋子諄和宋子諺見麵禮。一番熱鬧後,一行人啟程前往承恩公府。因宋家祠堂遠在武都,故而今兒隻認親,開祠堂入族譜暫且押後


    。


    不見林氏與宋嘉卉,自是有人要問,宋銘一律用起疹不宜見人解釋,旁人雖覺有些不對勁,可也不會追問。


    喜樂融融的家宴過後,宋銘帶著三個兒子並溫氏回齊國公府,宋嘉禾便留下不走了。


    宋老夫人已經從宋老爺子那知道始末,摟著宋嘉禾一陣一陣的心疼,家門不幸,出了這麽一對母女,幸好暖暖福大命大。


    宋嘉禾少不得反過來安慰宋老夫人。她是真的不在意了,於她而言,睡一覺這事就算是過去了。


    待從宋老夫人口裏知道瓔珞竟然對宋嘉卉下了毒,宋嘉禾不甚唏噓。還真是惡有惡報,可見做人,還是要善良點的好,否則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遭了反噬。見她真的不在意了,宋老夫人才勉強放了心,吩咐她回去好生歇著。打定主意萬不能讓林氏輕易離開佛堂。今時今日的局麵,林氏難辭其咎,宋嘉卉已經咎由自取,林氏


    也別想哭兩聲就把事情揭過去。


    宋老夫人抓起一旁的佛珠握在手裏撚了撚,想起宋嘉卉,不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到底親孫女,她落得這麽下場,終是不好受。


    “老夫人,蘇姑娘來向您請安了。”珍珠柔聲道。


    宋老夫人目光輕輕一動,整了整心緒,露出一個笑臉:“讓她進來吧。”


    ——


    林氏一夜未睡,熬得兩眼滿是血絲,躺在床上望著床頂發呆。聽聞宋子諫來了,眼珠子動了動,一點一點恢複神采,身體裏也重新住滿了力量。


    她吃力的坐了起來,一雙眼眨也不眨也望著緊閉的房門。


    鎖鏈晃動的聲音再一次傳來,林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日的宋銘,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抓緊身上的被子。


    房門大開,宋子諫高大的背影出現在林氏眼簾之中,他站在門口,神色冰冷,目光複雜。


    林氏覺得更冷了,她不禁瑟縮了下,顫著聲道:“阿諫,你快救救你妹妹,救救她,她中毒了。”說到後來,林氏再一次哭起來,淚如雨下。


    宋子諫麵頰重重抽搐了一下,咬著牙道:“那是她活該,若是她不害人,怎麽會害到自己。”


    “再有錯,她也是你妹妹啊,你怎麽能狠心見死不救。阿諫,娘求你了。”林氏哭喊。


    “我沒有這樣無情無義的妹妹,她要是真在乎我這個兄長,就不會選擇在我的大婚之日害人。是我求了父親把她放出來,她卻趁機害六妹,她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宋子諫逼近一步,冷冷道:“母親你以死相逼父親的時候,又可曾想過昨晚是我的新婚夜,讓我情何以堪。”


    林氏臉色立白,無助痛哭:“我不是故意的,可我沒辦法了,我真的想不到別的法子了。”


    “你沒法子,所以你就去逼迫別人,是不是?為了你自己心裏好受,別人好不好受,關你什麽事,隻要你自己高興不就行了!”


    “不是!”林氏受不得這樣的指責,尤其這指責還來自於她的兒子。


    宋子諫苦笑一聲,悲哀的望了她片刻:“你就是如此的,要不然你怎麽會跪求六妹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你可曾考慮過六妹的心情?”


    林氏張嘴欲言。宋子諫卻不給她辯駁的機會:“你沒有,你隻想著自己,二妹被罰你心疼,所以你求六妹。”他搖了搖頭:“你不是求,你是在以母親的身份逼迫六妹打落牙齒活血吞,六妹


    的傷心難過,根本不在你的考慮之中。


    後來,你又以死相逼父親,同樣的也沒在乎父親感受。現在你又來求我,我要是不答應,你是不是也要跪下來求我,甚至以死相逼?”


    林氏雙目大睜,不敢置信的望著宋子諫。


    宋子諫定定的望著她:“母親,你怎麽可以如此自私!”他的母親活了四十多年,卻還是沒學會為別人考慮。


    林氏恍若被雷劈,耳畔嗡嗡嗡亂響,難以置信的看著宋子諫,彷佛不認識他一般,她最驕傲最看重的兒子居然說她自私。


    “母親好生在佛堂念經吧,兒子在一日,用度上萬不會讓您受委屈。”說罷,宋子諫彎腰一揖,轉身離開。


    房門砰一聲再一次被關上。慢了一拍想追的林氏從床上栽到地上,她趴在冰冷的地麵上,涼意從骨頭縫裏鑽出來。大女兒中毒,小女兒怨她,丈夫不顧她的死活,就連長子都怪上了她,眾叛親離四


    個大字猶如四塊巨石,砸在她腦門上,林氏突然發出一聲嘶啞驚叫,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


    東宮之中,魏閎與魏歆瑤相對而坐,魏歆瑤的表情有些沮喪,紅唇微抿。齊國公府傳出了林氏和宋嘉卉雙雙抱恙的消息,宋嘉禾依舊活蹦亂跳,顯然計策失敗了。


    去年她身邊一個丫鬟機緣巧合之下撞見瓔珞在寺廟裏哭訴,回來當個笑話說給她聽了,當初她渾不在意,聽過就拋在腦後。


    前一陣忽然想起倒是可以利用下,於是告之魏閎,調查結果喜人,那丫鬟竟然就在宋嘉卉身邊,怕也是存了伺機報仇的心思。


    費盡心機聯係上之後,雙方一拍即合,瓔珞想報仇,苦於無計可施,他們則缺人手。


    魏閎亦是失望,隻不過他城府到底在魏歆瑤之上,淡聲安慰妹妹:“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計策,你不必介懷,機會還是會有的。”


    魏歆瑤依舊有些怏怏不樂。


    “你那丫鬟確實沒露出馬腳,她可靠嗎?若是……”


    未盡的話語尾音打旋兒,魏歆瑤一凜,忙道:“大哥放心,玳瑁慣來謹慎,她隨我一塊長大忠心耿耿的很。”魏閎望她一眼,自從栽了幾個跟頭之後,他便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之前設計魏闕,讓魏廷吃了一個啞巴虧,就是最好的例子。牽涉到這件事中


    的棋子,除了瑪瑙,其餘人都已經被滅口。


    “那便好,隻不過,你還是要留神些,若有萬一,莫要心慈手軟。”魏歆瑤臉色微微一變,定了定神道:“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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