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從暈厥的魏閎身上挪到地上的屍體,再從屍體移到魏閎身上,一股陰寒不可自抑的從腳底板躥上來,莊少遊打了一個寒噤。他穩了穩心神,不敢再叫別人,親自就著


    旁邊的溫水幫魏閎清理身上血跡,又喂了他一些救急的藥丸。隨即,他招來人抬走屍首,莊少遊不由輕輕一歎,殺了這女子不過是自欺欺人,魏閎的遭遇,隻怕知道的人不少,他還能殺了所有人滅口不成。思及自身,莊少遊目光微


    閃,目下,魏閎自然不會動他,可將來呢,將來他大權在握,會不會看他不順眼。萬千思緒在心頭翻湧,莊少遊枯坐在旁,直到再也聽不見外麵的廝殺聲。他揉了一把臉醒醒神,命人去打探外麵局勢。魏閎情況不大好,得趕緊找郎中來瞧瞧,千萬別落


    下什麽毛病。


    魏闕就是這時候找來的,聞訊的莊少遊眼皮重重一跳,起身出迎。


    “太子如何?”見了莊少遊,魏闕便問。


    望著一身玄色鎧甲,氣勢淩人如戰神的魏闕,莊少遊不禁聯想到了狼狽不堪的魏閎,晃了晃神。


    魏闕皺眉:“太子現下如何?”


    莊少遊回神,拱手道:“回王爺,太子殿下身體抱恙,眼下還在昏睡中。”


    魏闕麵露擔憂:“可是要緊?”說話間走向內室,便見魏閎躺在床上,臉頰凹陷,臉色青白,顯而易見的憔悴,看來在遊素手裏沒少遭罪。


    莊少遊道:“王爺放心,殿下不甚要緊,已經找人去請軍醫。”


    目光在魏閎臉上一掠而過,魏闕微頷首:“此地簡陋,也不安全,先護送太子換個地方調養。”


    恰在此時,昏睡了小半夜的魏閎徐徐睜開眼,目光茫然了一瞬後才聚焦,啞著聲音道:“三弟來了。”


    魏闕忙行禮。


    莊少遊上前扶著魏閎坐了起來。


    經過兩個時辰的睡眠,魏閎精神略略好轉,腦袋也清明不少,他目光筆直的落在魏闕臉上:“遊素抓到了嗎?”


    魏闕麵露遺憾:“弟弟無能,叫她跑了。”一團混戰,也不知她怎麽溜走的,畢竟河間是她主場。


    魏閎眼角繃緊,眉毛倒立,一字一頓道:“跑了!”


    “太子恕罪!”魏闕躬身拱手道。魏閎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一句廢物差點就要脫口而出,臨到嘴意識到站在他麵前之人是魏闕而不是他的下屬,才硬生生咽了回去:“下令通緝,抓活的賞銀萬兩那個,死的


    賞銀五千兩。”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休想一跑了之,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他也要將她揪出來淩遲以解心頭隻恨。


    魏闕應了一聲,又道:“太子莫要動怒,保重身體。”


    魏閎深吸了一口氣:“其他逆黨呢?”


    魏闕便將情況簡單說了一回:“偽朝丞相霍亮在親衛保護下逃亡青州方向,我已命關峒帶兵追擊,其餘人等除去死在混亂中的,其餘都被擒獲。”


    “殺無赦,所有偽朝官員包括家眷全誅,將士活埋。”魏閎聲音冷極。


    魏闕靜默。


    魏閎雙眼泛紅,怒目而視:“怎麽,孤使喚不動你。”


    魏闕沉聲道:“此舉有傷天和,恐遭非議。”


    魏閎冷笑:“謀反、謀大逆者,不分首從皆斬。他們既然敢造反,就該料到有今天。難道三弟覺得謀反都不足以治死罪。”


    “牽連太廣,還請太子上折叩問陛下旨意為好。”魏闕搬出了皇帝。


    將在外可行非常之法,曆朝曆代也不缺破城之後直接大開殺戒的將軍。然他行軍作戰,從來都隻誅首惡,不會對普通士卒下手。


    魏閎登時大怒,瞪視魏闕。


    魏闕不卑不亢,坦然麵對:“殺俘不詳,還請太子三思。”“太子息怒,此等逆賊,陛下絕不會輕饒他們。”莊少遊見勢不好,忙緩和氣氛,悄悄對魏閎使了一個眼色。殺偽朝官員,莊少遊覺得還罷,連將士都不留活口,不免太過


    。就算兩萬大軍在這場戰役中死了大半,也起碼還有幾千活口。


    魏閎運了運氣:“既如此,我便上奏父皇。剛剛破城,想來三弟繁忙,你先去處理正事,孤這無需你分神。”


    魏闕便拱手告辭。


    他走後,魏閎一雙眼變得極為陰冷,寒沁沁的。


    莊少遊垂下眼不敢細看。


    “老三帶了多少兵馬過來?”


    莊少遊道:“靖王帶了五萬神策軍出京,不過大軍還在路上,靖王隻帶了五百精兵。”


    那就好,魏閎盯著莊少遊的眼睛道:“你親自去傳令,誅殺所有偽朝官員,以儆效尤!還有,”魏閎語調更陰冷:“但凡是知府衙門裏的人,一個不留。”


    莊少遊心下膽寒,知魏閎此舉是泄憤也是殺人滅口,他張了張嘴,想說便是如此,隻怕也瞞不住,可迎著魏閎陰鬱的視線,那些話都變成了冰坨墜回肚子裏。


    “喏!”莊少遊躬身應道,見魏閎再無吩咐,莊少遊便下去傳令。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軍醫來了。


    魏閎神色一緊,心悸如雷,被俘期間,遊素喂他吃了不少亂七八糟的藥。


    望聞聽切一番,軍醫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額頭上甚至冒出了細細的汗水。


    盯著他的魏闕的神色也越來越緊繃。


    到了最後,那軍醫的臉都白了,比魏閎臉色還蒼白,不知道還以為他才是傷患。


    魏閎握緊拳頭:“你直說。”這軍醫是他心腹,親自點名帶上的,要不魏閎也不敢讓他近身細看,他這身體外人一看就能猜到七八分。


    軍醫咽了一口唾沫,抹了一把額頭冷汗,磕磕巴巴道:“殿下誤服助興藥物,這藥頗烈,且時日不短,以至於傷了腎水。隻怕,隻怕……”一滴冷汗順著他的鼻尖滑落。


    魏閎直勾勾的盯著他,臉色鐵青,一字一頓逼問:“隻怕什麽?”


    挨不住這樣的目光,軍醫膝蓋一軟跪倒在地,聲調都變了:“怕是會影響殿下日後行房,還不利子嗣。”


    魏閎臉皮抽搐,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皮肉裏,他像是不覺疼一般,鮮血緩緩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被褥間。


    屋內鴉雀無聲,隻有魏閎沉重的喘氣聲,他胸膛劇烈起伏。魏閎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胸口橫衝直撞,迫不及待的要破膛而出。軍醫跪伏在地,一動都不敢動,恨不能挖條縫把自己藏起來,他也猶豫過敷衍過去,可又怕魏閎找別人看出來,屆時治罪自己,思來想去,隻好據實以告。可現在他後悔


    了,他覺得魏閎的目光似乎釘在他脖子上,涼颼颼的。


    好半響,魏閎才壓下心中暴虐,緩緩道:“治得好嗎?”“殿下還年輕,仔細調養幾年,有極大可能痊愈。”軍醫忙不迭保證,他怕自己說不能的話,就看不見今天的月亮了。至於真實情況,軍醫心頭蒙上一層陰影,魏閎子嗣上


    本就不順利,眼下又遭了這麽一劫,隻怕更不容易了。


    魏閎合了合眼皮,遮住眼中情緒:“孤的身體就交給你了,孤痊愈後,孤重重有賞,今日之事,若是外頭傳出一星半點,孤誅你九族。”


    軍醫手足冰涼,哆哆嗦嗦的磕頭:“殿下放心,殿下放心!”


    “你下去開藥吧!”


    軍醫如蒙大赦,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退出去。


    剛出了門就聽見瓷器碎裂的清脆聲,抖如糠篩的軍醫擦了擦額頭冷汗,不敢再聽。


    ——正在善後的魏闕聽聞魏閎派了莊少遊去滅口,眸光閃了下,並無動作。魏閎難堪,朝廷麵上也不好看。他不會刻意宣揚,出征前,他與宋老爺子有過一番懇談,老爺子說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萬事大局為重。拆魏閎的台,雖能重挫魏閎,卻也會在皇帝那留下重私利,不顧大局的印象。隻不過就算如此,魏閎這樁醜聞想瞞天過海也不容易,知情人太多,魏闕搖了搖頭,把自己


    陷於這般狼狽地步,他也是無話可說。


    目下看來,魏閎不足為懼,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態度。


    日暮時分,奉命前去追擊霍亮的關峒帶回噩耗,霍亮逃入青州齊郡,青州屬於吳家地盤,關峒也隻能铩羽而歸。


    關峒單膝跪地,滿麵羞慚。


    上首的魏闕眸底劃過精光,立刻書寫奏折,命人快馬加鞭送往京城。


    出京前,皇帝就和他說過,若有機會讓他試探一番吳氏。當今天下三分,魏據西北梁州、雍州、冀州、豫州,王氏占中原腹地兗州荊州,東南青州、徐州、揚州乃吳氏地盤。魏最強,王次之,吳最弱。魏帝對此局勢早已不滿,


    蠢蠢欲動。再說魏閎,得知他交代下去的事情,莊少遊已經辦妥,魏闕也未趁機落井下石,城內暫且風平浪靜,心神略鬆。驟聞此噩耗,險些一口氣上不來。霍亮落在吳氏手裏,吳


    氏豈會放過這個羞辱魏氏的機會。


    區區一霍亮,居然讓他跑了。定然是魏闕故意放水,合著在這裏等他,虧他還以為他記著幾分兄弟之情。


    陰險狡詐的東西!魏閎眼前一黑,忽然噴出一口鮮血。“殿下!”莊少遊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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