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時節,丹桂飄香,站在桂花樹下,甜香從四麵八方襲來。


    宋嘉禾與驪姬麵對麵而立,一個方及笄年華,猶如枝頭含苞欲綻的花蕾,清麗雅致,帶著一抹青澀嬌嫩。


    另一個二十有三,正是女子容貌最盛的年紀,如鮮花怒放,美不勝收。


    各有千秋,都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遠遠看過來便是一幅畫,醉人心脾。


    “不知麗姬姑娘尋我有何事?”宋嘉禾含笑道,稍微帶了些疏離。


    驪姬豈會沒有發現,她十一歲被賣入風月場合,學的便是察言觀色之道,她的目光緩緩在宋嘉禾麵上劃過:“我今日便要離京了。”


    宋嘉禾眨了眨眼。


    驪姬臉上浮現一個極淡極淡的笑容:“不想在這兒巧遇宋姑娘,一時情難自禁,冒犯了。”


    宋嘉禾又眨了眨眼。總不可能隻是來告訴她,她要走了,若如此,何必專門把她叫出來。宋嘉禾繼續望著驪姬,等待她的下文。“早就聽聞靖王與姑娘喜事,”驪姬不禁看向旁邊的桂花樹,一陣清風拂過,淺黃色的小花隨風飄落,落在塵土裏。莫名的就想到了自己,生逢亂世,她們這些人便猶如這


    離了樹的花,飄去何處,隻能聽天由命。


    驪姬忍著心頭蕭瑟,對宋嘉禾款款一福:“今日遇上,便想向姑娘道一聲喜,靖王與姑娘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乃是天生一對。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她若有此顯赫出身,不,哪怕她隻是平民女子,他是不是就不會拒絕她。


    宋嘉禾微笑:“多謝。”輕輕淺淺的酸澀,從心底彌漫開來,漸漸的順著喉嚨湧到唇齒間。鬼使神差一般,驪姬看著宋嘉禾的眼睛輕聲道:“靖王話不密,卻是難得熱心人。當年若非靖王相助,我


    恐難贖身,這些年來,也多虧靖王庇佑,我才能獨善其身。靖王大恩大德,我無以回報,隻能來世結草銜環報答。”


    笑容微微淡了,宋嘉禾在驪姬的話裏聽出了一絲挑釁味道,她這話是想證明她與魏闕淵源流長,交情不比尋常嗎?宋嘉禾挑了挑眉,不管有意無意,當著一個女子的麵,說對方未婚夫如何照顧她。她都覺得是不妥當的,若她心眼小一點兒,隻怕心裏要長刺兒。幸而她足夠相信魏闕,


    也不是那等患得患失之人。


    再看驪姬,不知怎麽的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種仙氣飄渺的出塵感。大家都是紅塵俗世人罷了。


    “話不密?”宋嘉禾歪了歪頭,像是納悶,卻沒繼續說下去,而是馬上轉到另一個話題上:“三表哥的確是個好心人,自幼就十分照顧我。”


    宋嘉禾麵頰微紅,一臉的嬌憨。


    驪姬雙手倏爾握緊,莫名的羞恥難堪填滿了胸口。


    “我家人還在等我,我先行一步。”宋嘉禾輕輕一點頭。


    “姑娘慢走,”驪姬垂下眼:“今日一別,他日也不知是否還有機會再相遇,驪姬在此祝姑娘一生安康無憂。”


    這句話中帶了幾分真意,宋嘉禾壓下剛剛升起的不悅,也道:“祝驪姬姑娘此去一路順風。”


    驪姬輕輕一笑,淡若煙火。


    宋嘉禾也笑了下。


    兩相分開,宋嘉禾在涼亭裏麵找到了等候的宋老夫人與溫氏。二人身後微風掠過池塘,掀起陣陣碧浪。


    “讓祖母二嫂久等了。”宋嘉禾笑道。


    宋老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容如初,便也不多問,就著她的手站了起來。溫氏有些好奇,方才那女子美得出奇,更難能可貴的是那一身出塵的氣質。隻聽名字,‘驪姬’不像是尋常女子的名字。小姑子怎麽會認識她?見宋嘉禾沒有細說的打算,她


    也不追問。


    祖孫三代若無其事的下山回府,信至岔路口,溫氏辭別,往衛國公府去,還帶走了朱嬤嬤。宋老夫人委實不放心她一個新媳婦,故而讓朱嬤嬤前去照顧。


    待隻剩下祖孫倆,不消宋老夫人問,宋嘉禾主動招了。


    她語氣輕鬆:“驪姬要離京了,正巧遇上,便與我打一個招呼。”


    “就這麽簡單?”


    宋嘉禾笑:“那您還想怎麽樣?”


    “她要去哪兒?”


    宋嘉禾一愣,幹笑:“我沒問。”


    宋老夫人失笑,忽爾輕輕一歎:“這倒也是個可憐人。”自從在孫女這裏得知驪姬這個人之後,秉承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原則,宋老夫人打探了一番。一些事打聽起來並不難,如驪姬十三歲在豫州揚名,引得無數文人騷客為之傾倒。卻在五年前突然消失,再次出現是在雍州。不過彼時她已得了自由身,吟詩作畫,偶有


    佳作流出,美名更勝當年。


    再打探下去,才發現她竟是昔年豫州大族張氏女,這世道,人命如草芥,縱是世家大族,稍有不慎,也會在朝夕之間覆滅,張氏便是亡於戰火。


    萬人之上的世家貴女,一夕之間從雲端跌下流落風塵,但凡心性弱一點都活不下去,她能活成這樣,殊為不易。


    宋嘉禾靜默下來。


    ——


    大軍開拔之際,宋老夫人在承恩公府設宴為宋銘餞行。


    因為一大早宋銘就要出門,故而踐行宴結束得頗早,順勢,宋銘便歇在了承恩公府裏頭,省得來回折騰。


    深秋的夜,已經有些冷了,蘇清月緩緩的披上鬥篷,眼角餘光忍不住往邊上瞄。


    宋銘微垂著首,認真地聽聽宋老夫人訓話。


    清清冷冷的月光,為這個成熟穩重的男子鍍上了一層淺淺光華,恍若天神。


    蘇清月收回目光,輕輕的撫過鬥篷邊緣,似乎這樣能撫平自己紊亂的心。


    曾經她離他那麽近,差一點隻差一點,哪怕為妾,她也心甘情願。


    可惜世事難料,她成了宋家義女,這個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做宋銘的妾室,宋家丟不起這人。


    時也命也!


    散場之後,宋嘉禾提著早就準備好的三個包袱去找宋銘,乖巧道:“這是我為父親和二哥準備的東西,就是一些手護膝手套,天越來越冷了。”


    宋銘的目光意味深長的在三個包袱上劃過。


    宋嘉禾抓了抓臉,支吾了一下:“這個綠皮包袱是三表哥準備的,勞煩父親幫我捎過去。”


    說完,宋嘉禾的臉控製不住的有點發熱。


    宋銘微淡淡的嗯了一聲,不辨喜怒。


    宋嘉禾拿眼瞧著他,嘿嘿賠笑。


    宋銘無奈的搖了搖頭:“這還沒過門呢,他的地位就跟我和你二哥持平了。”宋嘉禾一雙大眼睛睜得更大,斷然道:“怎麽可能!他哪裏比得上父親和二哥在我心裏的地位。”她拍了拍包袱:“最好的那一份是您的,稍差一點的是二哥的,最差的就是


    他的。”


    瞧著女兒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宋銘似乎信了,滿意的彎了彎嘴角。


    宋嘉禾忍不住笑了開來,最後慢慢道:“父親此去,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和祖母在家裏等著您和二哥凱旋歸來。”


    宋銘眉眼溫和:“放心。”又打趣了一句:“為父還要送你出嫁。”


    “爹!”宋嘉禾紅著臉跺了跺腳。


    一聲含羞帶惱的爹,哄得宋銘身心愉悅,忍不住朗笑出聲。


    翌日東邊剛亮起一抹魚肚白,宋銘便要出門。


    宋嘉禾扶著宋老夫人一直送他到了門口,身後還跟著溫氏、宋子記與宋子諺,宋老爺子嘟囔著,小題大做,被宋老夫人涼颼颼的剜了一眼之後識趣的閉了嘴。


    直到宋銘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宋老夫人還久久的回不過神來,兒行千裏母擔憂。


    “風大了,祖母,咱們回吧。”宋嘉禾柔聲道。


    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吧。”


    九月底,魏閎回京。他壓根不想回來,此次是出征,他本是想用憑河間之亂為自己鍍上一層戰功,萬不想被俘,蒙受奇恥大辱。


    眼見魏吳之間有一場大戰,他自是想留下以血前恥,更想戴罪立功,挽回在皇帝,朝臣中的形象。哪想皇帝派了人來接他回去,往好處想,皇帝是怕他再出意外,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往壞裏想,隻怕皇帝不想他在這裏添亂。魏閎控製不住的往壞處想,越想越是如墜冰


    窖,在惴惴不安上了路。


    越靠近京城,魏閎心跳越快,險些順著喉嚨蹦出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魏閎跪拜在地。


    端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定定望著魏閎,眼色晦暗不明。


    久久不聽起,魏閎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背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按在地上的雙手微微蜷縮。他咽了一口唾沫,請罪:“兒臣無能,請父皇降罪!”


    良久,皇帝才徐徐開口:“先起來吧!”


    魏閎緩緩直起身,躊躇了下,抬眼看向上麵的皇帝。


    皇帝神色平靜,隻一雙眼冷冰冰的,看的魏閎心頭發沉。


    “你身體如何了?”皇帝淡聲道。


    魏閎眉心一顫,頭皮發麻,強自鎮定道:“兒臣無恙,勞煩父皇牽掛。”


    皇帝目不轉睛的盯著魏閎。


    魏閎心跳驟然漏了一拍,死死控製自己別過眼的念頭,盡量坦然的回望皇帝。


    “還是讓禦醫瞧一瞧吧,如此朕也可放心。”皇帝掃一眼侯立在一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會意,躬身下去請禦醫。魏閎身體一顫,微微張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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