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灑下來,在官道上鋪了厚厚一層。


    白茫茫的道路上,一駕華麗莊重的馬車緩緩前行。


    魏瓊華躺在毛茸茸的狐裘毯上昏昏欲睡,直到咯吱一聲,馬車驀然停下。


    打著瞌睡的魏瓊華睜開眼:“怎麽回事兒?”沙啞困頓的嗓音中帶著濃濃的不悅。


    “回殿下,前頭有人翻了馬車,擋了去路。”雪天路滑,難免有幾個粗心大意的。


    “嚴重嗎?”魏瓊華隨口問了一句。


    “殿下稍等,老奴去瞧瞧。”不一會兒,老嬤嬤回話:“隻是受了點皮外傷,並不要緊。”


    “我怎麽聽著你聲音有些怪。”魏瓊華漫不經心的道。回話的老嬤嬤,臉皮抽了抽,可真夠敏銳的。她過去時看見了被攔在對麵的隊伍,是宋家人,打頭的坐在馬上的就是宋銘。她伺候魏瓊華二十幾年,遂知道自家主子跟衛


    國公早年那段舊事兒。


    “嗯”馬車裏傳出上揚的尾音。


    老嬤嬤不敢再隱瞞,硬著頭皮道:“老奴瞧見衛國公府一行人也在。”


    馬車裏有一瞬的靜默,忽然傳出一聲嗤笑。


    ——


    今天是林氏的周年祭,遂宋銘和宋子諫特意請了一日假,一家人前往皇覺寺為林氏做法事。


    不想,從昨天開始一直在下雪,路上積了厚厚的一層,不僅行路艱難,還遇上了一樁事故,所幸無人員傷亡。


    宋銘派了侍衛上前幫忙,引得對方千恩萬謝。


    不經意間,他看見了對麵的馬車。


    目光一凝,隨即若無其事的轉開。莫名想起之前宋老夫人和他說的話,心頭無奈,太後姑母可真是異想天開,老小孩,老小孩,誠不欺人。


    宋嘉禾也發現了對麵的馬車,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長公主的車輦,在這個時辰,往京城方向去的,也就隻有魏瓊華了。臨近除夕,她也該回京過年。


    目光又移到了馬背上的宋銘身上,脊背挺直,猶如一棵蒼翠古鬆,凜然挺拔。


    說來,一直以來,宋嘉禾對兩人之間的關係,有那麽點疑惑。可細細觀察,又沒什麽特別之處。


    倒在地上的障礙終於被清理走,道路恢複通暢。


    遇上了,也沒有假裝視而不見的理。


    魏瓊華倚在窗口,笑盈盈的說話:“這大雪天兒的是要去哪,倒是好雅興。”


    宋銘淡聲道:“今日是亡妻周年祭。”


    魏瓊華笑容頓收:“倒是我失禮了,衛國公與先夫人果然是情深意重,鶼鰈情深。”


    宋銘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不知怎麽的,宋嘉禾聽著是有點怪怪的。


    魏瓊華笑了笑:“那我就不耽擱你們了。”說著放下的簾子,隔絕了外麵的視線。


    待她的馬車經過之後,宋銘才說了一聲:“走。”


    得得馬蹄聲中,一行人抵達皇覺寺,方丈親自迎了出來。


    ——魏瓊華也回到了京城,沒回公主府,徑直去了皇宮。她是為了宋太後的病回來的,結果進了皇宮一瞧。她娘歪在椅子上,腳邊跪了兩個小宮女在捶腿,麵前一群人在唱小


    曲兒,吹拉彈唱,好不快活。


    魏瓊華瞬間沒了脾氣,有這麽欺負人的嗎?好歹也裝裝病啊。


    宋太後抬了抬眼皮:“可算是回來了,哀家還當你忘了慈安宮的大門往哪開呢?”


    “您這話說的,我就是忘了哪兒,也不會忘了您啊。”魏瓊華無奈道:“您想我回來,直說就是,犯得著咒自己病了,何苦來哉。”


    宋太後冷笑一聲:“哀家要是不裝病,你能這麽快趕回來。能在三十那天回來,就算你有良心了。”魏瓊華訕笑,這還真說不準。因為魏家和南邊幾家一直都是針尖對麥芒的關係,所以她都沒敢去南邊玩。就怕去了被人家扣下當人質。好不容易皇帝打下南邊了,她當然


    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江南水鄉,吳儂軟語,有著與北地迥然不同的風貌,她正玩的高興,就收到了宋太後送來的急信。否則真有可能連年都不回來過了。


    “哪能啊!”魏瓊華眼皮都不帶眨的反駁。


    宋太後哼了一聲:“少在這糊弄人,傻子才聽你說瞎話,趕緊去洗洗,哀家有正經事和你說。”到底是親娘,知道外頭天寒地凍。


    魏瓊華忙不迭奉承,宋太後沒搭理她。魏瓊華也不在意,想著回頭做小伏低幾天,總能把老太太哄高興,這老人和孩子是一樣的,都要哄。


    待她沐浴梳洗罷,唱曲的伶人都已經退下。


    覷著上首宋太後端凝的臉,魏瓊華心裏一突,瞧著像是有大事,她仔細想了想,自己最近沒捅婁子吧!


    “我在南邊得了兩匹綢緞,是那邊新出的料子,柔軟的很。”魏瓊華開始賣好。


    宋太後興致缺缺:“行了,別拿那些東西來忽悠哀家,真想讓哀家高興啊,你趕緊找個人嫁了,哀家比吃了長生藥還高興。”


    魏瓊華覺得這天沒法聊下去了。她打了一個唉聲:“這好端端的怎麽又提起這一茬來了?”


    宋太後冷哼:“要是你早點把這茬結了,哀家用得著老調重彈嗎?”


    魏瓊華撐著額頭,無奈歎道:“不都說好了嗎。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就別操心了。”


    宋太後瞪她:“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要是可以,你以為哀家願意搭理你。”


    魏瓊華靜默了一瞬,就聽見宋太後徐徐道:“前兩天,你大舅母進來跟哀家閑話,提了阿銘。阿銘馬上就要出妻孝,她的意思是,要是你願意的話……”


    臉不紅心不跳的睜眼說瞎話的宋太後目不轉睛的盯著魏瓊華,隻要她有一分意動怎麽著,她也得把這事兒給辦成了。


    魏瓊華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的看著宋太後,突然眨了眨眼,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飆出來了。


    宋太後被她笑的上火:“笑什麽,有這麽好笑嗎?”


    “哎喲,我的親娘哎,您就是扯謊也扯得靠譜點呀。”


    魏瓊華擦了擦眼淚:“就我舅那性子,他能樂意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宋太後歪了歪臉,臉色難看。


    魏瓊華生怕把老佛爺給笑毛了,趕緊收了笑,一本正經道:“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可是我跟宋銘早八百年前的事兒了,您啊,就別翻老黃曆了。”


    “既是老黃曆,你幹嘛不願意找個人安安生生過日子。”宋太後覺得女兒遊戲人生就是因為宋銘已經成親,兒女成雙,沒了指望,所以放縱自己。


    “我高興啊!”魏瓊華嘖了一聲:“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人喜歡夫妻恩愛,兒孫繞膝,我就喜歡這醉生夢死的日子。別人想過還過不來呢!”


    宋太後恨聲道:“你現在是高興了,可你有沒有想過等你七老八十,怎麽辦?別人家兒孫伺候著享受天倫之樂,你一個人孤零零就不覺冷清。”


    魏瓊華翻了下眼皮:“隻要我有權有錢,還怕沒人伺候我。您怕我老來寂寞,就讓我給人當後娘去,您是我親娘嗎?”


    宋太後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魏瓊華說的理直氣壯:“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前世殺人放火今生做人後娘,我上輩子造了什麽孽,要去當四個孩子的後娘,哎!我還得去當後祖母。”


    宋太後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一看老太太氣得不輕,嘴快的魏瓊華連忙描補:“你要真想讓我養孩子,也行,您瞧著哪個順眼,過繼給我,我養著就是。”


    魏瓊華真覺得她娘快走火入魔了,居然想讓她嫁給宋銘,簡直可怕!為防止她娘使出什麽昏招來,趕緊想了這麽一個折子。“你真願意?”宋太後難以置信,這麽容易就答應了,之前怎麽勸她都不願意。到了這年紀宋太後也不指望她生了,她還怕魏瓊華生孩子時把自己的命填進去,外孫哪有女


    兒重要。


    “我不願意成嗎?您還不得捶死我。”


    宋太後運了運氣:“這兩天哀家就把這事兒給定了。”省得她回過神來反悔。


    “您高興就成。”魏瓊華無奈道,隻要老太太別想亂點鴛鴦譜,補充了一句:“別找爹疼娘愛的孩子,作孽。找那沒爹沒娘,要不爹不疼娘不愛的。”


    宋太後翻了個白眼:“還用你提醒。”這可是要給女兒養老送終的,當然要找能養熟的那種。


    壓在心頭幾十年的一樁心事了了,宋太後輕鬆不少,又想起另一件耿耿於懷的事:“你真不想彌補遺憾。別拿什麽後娘的來敷衍你,你有公主府,他們礙不著你。”


    “不想!一點都不想!”魏瓊華說的斬釘截鐵:“這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他也不是二十年前的他。”


    二十年前的宋銘願意為了她放棄一切。二十年後的宋銘不可能為了她,讓宋氏被人指指點點。二十年後的她也不願意為了他做賢妻良母。


    魏瓊華的聲音驀然低沉下來:“況且沒什麽遺憾的,當年我和他都已經竭盡全力。”說話時,她眼裏帶著淡淡的笑意。


    當年她為了抗議李氏那門親事,跟她爹鬧過絕食。宋銘悄悄潛進來,竟然說要帶她走,誰能想到向來正經端肅的他,居然敢冒如此天下之大不韙。


    魏瓊華哭的稀裏嘩啦,她覺得自己沒白喜歡他一場,她喜歡的少年,願意為了她放棄一切。也許在別人看來,他是那麽的感情用事。


    她正感動著,她爹就來了,拿著鞭子把宋銘抽了一頓。至今她都記得他跪在她爹麵前那一幕,他說,他願意為魏氏披肝瀝膽,替魏家攻城奪寨,總有一天,他會打下李氏。隻求他不要將她嫁到李氏,嫁給那個好色暴虐的人渣


    。


    她爹若是這會兒還活著,就會發現,他說的都做到了,做的比當年說的還好。可惜她爹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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