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醒酒湯來了。”丫鬟端著托盤進來。許硯秋端起汝窯碗,拿著勺子攪了兩下,舀起一勺輕輕地吹了吹,才送到季恪簡嘴邊:“喝一點解解酒,要不明兒要頭疼了。”聲音不疾不徐,如同泉水滑過鵝卵石,輕緩


    從容。一如她這個人,永遠淡然溫潤。


    歪在榻上的季恪簡臉色潮紅,雙眼微閉,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睫毛輕輕的顫了顫,季恪簡睜開眼,望著近在咫尺的勺子,抬眼注目神色溫柔的許硯秋。


    許硯秋微微一笑,讓人想起了金秋時節的菊花,淡而優雅。


    季恪簡也跟著笑了笑,接過醒酒湯,三兩口灌了下去:“我沒事兒。”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不知不覺就喝多了。他模模糊糊的記得自己似乎做過一個又長又複雜的夢,刻骨銘心。可像大多數夢境一樣,一開始還記得一些,可轉眼卻忘得幹幹淨淨。隻記得自己做過一個夢,卻不知道


    自己夢見了什麽。


    想不起來,季恪簡便不再去想,殘留的情緒告訴他,那並不是一個好夢,既然不是好夢,那又何必去追根究底。


    可就在今天,帝後緩緩登上高台祭拜天地那一刻,季恪簡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個含羞帶怯,又嬌又軟的聲音。


    那個聲音說:“我才不要嫁給你,誰要嫁給你了。”


    似乎在哪裏聽過,可他絞盡腦汁都想不起來,那一刻,季恪簡的心又酸又麻。


    不過那種情緒很快就在喧天的鑼鼓聲裏消失,恭賀帝後喜結連理的呼聲,將他從那種古怪的情緒中拉了回來。


    他壓下那點莫名其妙的酸澀,卻在喜宴上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許硯秋笑了笑,遞了一盞溫水,給他漱口。


    溫熱的液體滑過口腔,季恪簡清醒了不少,他揉了揉太陽穴,歉然道:“倒叫你受累了,懷著孕還要伺候我。”


    許硯秋已經懷了五個月的身孕。


    “哪有這麽嬌弱的。”許硯秋輕笑道。


    季恪簡望了望她,溫和一笑:“我去洗漱一下。”


    “熱水已經備好了。”


    季恪簡便起身去了淨房。


    許硯秋突然間笑了笑,拿起剪子剪掉發黑的燈芯,登時屋子裏更亮堂了。橘黃色的燈火映照在她臉上,襯得她雪白的肌膚格外瑩潤。


    許硯秋望一眼淨房的方向,想起了季恪簡今晚的失態,他向來是克己之人,從來都不會貪杯,可今兒卻……


    許硯秋低頭一笑,嫁給他也兩年了,怎麽可能毫無察覺,季恪簡該是心有所屬吧。


    發現這一點之後,許硯秋倒不曾吃味,她嫁給他,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個婚前都沒正經說過幾句話的人,談何而來的感情。


    季恪簡有心上人,她一點都不奇怪,誰還沒個情竇初開的時候。就是她自個兒,年少的時候,也悄悄愛慕過隔壁風流倜儻的公子。


    不過愛慕,也僅限於愛慕罷了。這世上並非所有的愛慕都要付諸行動並得到結果。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同一類人。理智永遠都駕在感情之上。


    所以許硯秋就從來都不會擔心季恪簡做出什麽落他體麵的事情來,季恪簡做不來這種事。


    隻是沒想到那個人會是宋嘉禾。


    這兩年她愣是沒看出來,細一想,也就想明白了。也就隻有宋嘉禾這樣的情況,才能叫家世品貌都出色的季恪簡,求而不得了。


    許硯秋輕輕一歎,人生在世,無論是誰,都沒法事事都順心如意。


    過了好一會兒,季恪簡終於洗漱好回來了,烏發白衣,恍如謫仙。


    季恪簡走過來,扶著許硯秋走向床榻。


    在診出身孕之後,許硯秋便提出讓季恪簡去書房休息,並安排丫鬟伺候他,不過都被季恪簡婉拒了。令一群丫鬟好不扼腕!


    夫妻上榻,一夜好眠。


    次日天才微微亮,二人便起來了。


    帝後還要祭宗廟,皇帝要在文武百官麵前授皇後金印,內外命婦皆要參拜皇後。


    這一天注定是忙碌的,季夫人還建議許硯秋告假,他們季家好不容易才求來這個孩子,哪怕是個孫女,那也是寶貝疙瘩,萬萬不敢出紕漏。


    隻是,許硯秋沒同意,她若是頭三個月或者後三個月,都不會勉強自己,可她現在是五個月,懷相十分穩。


    季家在大秦身份特殊,比皇室宗親都要體麵,可也透著若有若無的尷尬。


    皇室雖然曆來厚待季家,然季家卻不能持寵而嬌。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這般才能相安無事。


    道理,季夫人哪能不明白,她這不是護孫心切嘛!


    既然許硯秋自己都這麽說了,丈夫兒子也同意,季夫人還能如何,隻能答應啊,就是一直提著一顆心。


    皇家的儀式,永遠都是複雜而又冗長的,尤其是皇帝格外重視他這位皇後,下頭人哪敢偷懶,自然是按著最高標準行事。


    這可就苦壞了一幹人等。


    不過這些人裏並不包括許硯秋,沒多久,她就被人請到了偏殿,好茶好點心的伺候著。同處一個屋的還有一些老弱孕婦,互相看看,麵上都帶著舒心的笑容。


    “娘娘仁慈,不忍見我等辛苦。”坐在許硯秋邊上的老夫人笑眯眯道。


    許硯秋也跟著道:“娘娘慈悲。”宋嘉禾一直都是體貼細心的性子,百忙之中,都記著這一茬,可見她已經適應了身份的改變。


    這樣就好,她與宋嘉禾頗合得來,哪怕知道了季恪簡那點小心思,也不會影響這份感情,人生能交上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是極為難得的事情。


    儀式過後,她們這些人被邀請到翊坤宮內。


    主座上的宋嘉禾著深領廣袖鳳袍,端莊雍容。


    這還是許硯秋頭一次見她這般華麗尊貴的打扮,不禁生出了幾分敬畏之心。果然佛要金裝,人靠衣裝。


    四目相對,宋嘉禾對她輕輕一笑,瞬間又變得熟悉起來。重陽節那天,許硯秋誕下一女,季夫人惟恐許硯秋有負擔,一疊聲哄道:“女兒好啊,女兒是貼心小棉襖。我盼了一輩子都沒盼來個姑娘,還是你運道好,以後啊,咱們娘


    倆天天給她做漂亮衣裳,打精致首飾。”孫子孫女都是他們季家骨肉,再說了能開花,自然能結果,急什麽,兩口子還年輕。


    滿頭虛汗的許硯秋笑起來:“嗯,咱們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季夫人笑逐顏開,似乎已經看到了那一天。


    季恪簡帶著一頭汗趕回來,他一得到消息就趕回來,不想許硯秋生得十分順利,他沒到,孩子已經生下來。


    望著繈褓裏皺巴巴的女兒,季恪簡那張俊秀臉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像是不敢置信又像是喜出望外,還有一點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想摸女兒紅彤彤的臉蛋,不防小姑娘動了動嘴,嚇得季恪簡迅速抽回手。


    許硯秋忍俊不禁,萬萬想不到,溫潤優雅的季恪簡還有這樣可愛的一麵。


    季恪簡尷尬的清咳一聲,終於再一次壯著膽子摸了摸女兒的小臉蛋,這一回小姑娘終於沒再嚇她爹,十分配合的給摸了。


    許硯秋發現季恪簡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不禁怔了怔。


    “世子,夫人,皇後娘娘的賞賜到了。”門外響起丫鬟的通報聲。


    季家是世襲罔替的公府,季夫人是宋嘉禾嫡親姨母,許硯秋是她閨中密友,這樣的關係,宋嘉禾自然要有所表示。


    許硯秋看向季恪簡。


    察覺到她眼神有些怪,季恪簡疑惑的回望她:“怎麽了?”


    在他眼底沒有發現一絲陰霾,彷佛這隻是一道再普通不過的聖旨,許硯秋笑了笑:“世子還不快出去接旨。”


    季恪簡戀戀不舍地看一眼新鮮出爐的女兒,叮囑:“你好生歇著,我馬上回來。”


    許硯秋笑著道了一聲好,目送他邁著大步離開,似乎想早去早回。待她走了,許硯秋低頭看著睡得香噴噴的女兒,輕輕戳了戳她的小臉蛋:“看啊,你一出現就把你父親給迷得神魂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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