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料鋪子後院有間貨倉,火就是從那裏燒起來的,因為四周無人居住,夜裏起火無人察覺,發現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到前麵,燒的最為嚴重的就是貨倉。


    沈令菡跑來的時候,火勢基本停止,是周圍好心人幫忙撲救的,隻不過滿目蒼夷,十分的慘不忍睹。


    “可惜了,何東家的鋪子怎就成這樣了。”


    “是啊是啊,好端端的怎麽會起火呢,後院又沒有人點燈燒油,我看啊八成是什麽人故意點的火。”


    “你看見了嗎,沒看見可不興亂說,小心惹禍上身的呀!”


    耳邊議論聲嘈雜,多是唏噓之言,沈令菡心裏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隻覺得挺對不起何東家,她才離家幾日,就把她的心血糟踐成這樣,足以說明一個問題,她還很不頂事。


    她把燒壞的門板撿起來,仔細擺放到牆邊,走到鋪子裏檢查損毀情況,前堂燒的沒那麽嚴重,各色器物擺設都還好好的,隻是布匹見了水,加上燒壞了一部分,基本都沒什麽用了。照這樣看,後院倉房也不必看了,其它到還好說,布料肯定是損失殆盡,就算沒讓火燒光,見了水也不能賣了。


    劉泉是第一個跑來的,火燒了這麽長時間,孫掌櫃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令娘,怎麽就你一人?”劉泉是個炮仗脾氣,看了兩眼就要冒火,“這明擺著是故意燒的,太欺負人了,都成這樣了,孫掌櫃人那,難道就指著你一個人料理?”


    “可能沒得信兒吧,這幾天人家休息,還能老盯著鋪子嗎,反正都燒成這樣了,他來了也於事無補。”


    “你放那放那,還用得著你收拾嗎,一會兒我找人來弄。”劉泉氣呼呼的上後院看了一圈,回來更加火冒三丈,“是不是都尉府人幹的,瞧瞧地上這火油,怎麽能這樣缺德,我找他們去!”


    也不怪劉泉這樣想,何東家往日人緣好,從來不與人生怨結仇,這種放火燒東西的行徑,要麽是有大仇大怨,要麽就是別有用心,放眼琅琊郡,除了都尉府之外,一般人也幹不出這樣的缺德事。


    關了鋪子都沒能逃過禍端,看來於氏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了。


    沈令菡歎氣,“泉哥你別去,有事我自己應對,你別跟著摻合,你能幫著劉掌櫃把藥材鋪子看好了,就是幫我大忙了。”


    劉泉從小跟她玩到大,最見不得她這模樣,在他概念裏,令娘就該是個沒心沒肺整天樂嗬嗬的傻姑娘,讓人看著就高興那種,皺眉頭歎氣的表情都不該出現在她臉上。何東家這才走了幾天,小丫頭連笑起來都摻雜著心事,歸根究底,都是何家人鬧的。


    他越想越氣,一家子長輩就欺負她一個,也不怕遭報應!


    “他們明擺著欺負人,你要如何應對,忍氣吞聲百般討好,人家也沒放過,就跟這種不要臉的還講什麽道理,不把他們打怕了沒有好!”劉泉擼胳膊挽袖子往外走,“你等著,泉哥給你出氣,大不了就一拍兩散,我們劉家養你,誰怕誰!”


    他這麽一陣風似的跑了,沈令菡到底沒攔住,急的直跺腳,不行,得讓劉掌櫃去拉住他,泉哥這個塊頭對上何都尉,不出三下就能把人打趴下,到時候有理也變沒理了。


    何都尉是在署衙門口被堵住的,他一早起來眼皮子就跳,默念了一路祖宗保佑也沒躲過去,直接讓人從驕子上拽了下來。


    劉泉拎著何有誌的衣領,朝著他下巴就是一悶拳,都尉大人當場懵圈,懷疑自己可能還在做夢。


    “不要臉的狗官,居然這樣欺負自家外甥女,說,是不是你讓人放的火!”


    “放,放什麽火?”


    何有誌當真冤枉,他確實不知道自家婆娘都幹了什麽好事,本來就不夠用的腦子,這下徹底傻了。


    “裝蒜是吧?”劉泉懟著他鼻梁又是一拳,“不是你就是你家婆娘,放火燒了何東家的布料鋪子,缺不缺德你們!”


    “胡,胡說八道你!”何有誌疼的直抽抽,“混賬混賬,又是你這個刁民,居然當眾毆打本官,來人呐!”


    “砰!”又是一拳頭,這下門牙都打鬆了。


    “不認賬是吧,我就打的你認賬,讓大家都來看看,你何都尉是個什麽德行!”


    劈裏啪啦一頓暴揍,何有誌連要說什麽都忘了,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此時恰巧談內史一早來上職,剛一落驕就聽見對街的熱鬧,皺著眉問,“都尉署又出什麽事了?”


    談樾倒是看明白了,“我路上聽聞沈家的布料鋪子昨晚走水,看樣子跟都尉府脫不了關係。”


    談內史重重哼了一聲,“不上台麵的東西,像什麽樣子,派人去把他倆都抓起來!”


    他氣呼呼的進去,談樾想了想,低聲跟幾個衙差吩咐幾句,自己也跟著進去。


    “父親,抓人就不必了,我隻讓人去勸下,事情還沒鬧明白,不好連都尉大人都綁了。”


    “我看就是!”談內史坐下來,氣的拍桌子,“一個都尉,混到讓人堵在公廨門口打,能是什麽好東西,人家怎麽不去打別人啊,你不用攔著,這回我非辦他不可!”


    談樾頓了頓,說道:“父親,這時候可不好動何都尉啊。”


    談政一愣,“怎麽?”


    “您想啊,琅琊王府前兩日派人去都尉府沒接著人,已經拿了咱家不是了,這時候最好別有大動作,不然琅琊王還以為咱有多大野心,再者,到底是令娘的舅舅,將來咱娶人家過門,豈非尷尬?”


    琅琊王看上沈令菡,偏偏談家又想娶人家,這本身就是得罪,雖說談家跟琅琊王站同一陣營,也都是為了拉攏沈約,但撞在一起的時候就不免尷尬,顯得談家多麽有想法似的。


    照理談家這時候就該順理成章的把沈令娘拱手相讓,但從大局看,如此卻是不妥,所以談家不打算讓,還要從旁勸誡。


    談樾道:“琅琊王這事辦的糊塗,父親改日得提點一二才是,沈先生那樣一個清高之人,若是知道自己閨女嫁給琅琊王做小,不生異心才怪,再說王爺也不見得就是看中她了,大不了再給他找幾個標誌的送去,說不定也就忘了,總之沈先生歸來之前,一切求穩,另外,需得盡快定了沈令娘進咱家才行,免生變故。”


    談政沉吟著,“回頭你去張羅吧。”


    “兒子明白。”


    且說何都尉被人揍了個鼻青臉腫之後,當下利用職權把刁民劉泉給扣了。沈令菡跟劉掌櫃趕來的時候已經遲了,人被扣了不說,給錢都不讓出來,隻好先回去從長計議。


    卻沒想到,當天下午又有衙差來藥材鋪子抓劉掌櫃,說是涉嫌賣假藥。


    劉掌櫃喊冤,“這不是汙蔑嗎,我們鋪子從來童叟無欺,怎麽可能賣假藥!”


    這回卻是不由分說,直接上來就綁人,在藥材櫃子裏搜了幾根草藥作為呈堂證供,一並給帶走了,連沈令菡出麵都不好使。


    如果估計的沒錯,很快就會來查封藥材鋪子了,她舅母這回是鐵了心的要霸占她兩家鋪子,根本不給留任何餘地。


    直到劉掌櫃被押走的那一刻,沈令菡才知道,自以為是的那些小聰明,並不能真正應對困境,她沒有力量,沒有人生經驗,更沒有任何拿的出手的砝碼,在絕對的權利麵前,胳膊根本擰不過大腿,即便她舅舅隻是個小小都尉,即便他本身是個窩囊廢。


    沈先生說的審時度勢,可能並不隻有圓滑的處世策略,也不隻有看人看事的眼界,還需要學會舍取,既然眼下力不能及,她覺得是時候該妥協了。


    她關掉了藥材鋪子,一個人來到河邊發呆,人在做不情願決定的時候,難免糾結憤慨,她自然也是不甘心的。憑什麽就能隨意決定她的親事,憑什麽可以捏造莫須有的證據來汙蔑好人,又憑什麽要對的人妥協。


    如果沈先生在,應該會說,因為你是弱者,你不具備操控世間法則的權利,所以你就得學著低頭,直到你有足夠能力反敗為勝的時候。


    她不能連累劉掌櫃跟劉泉,也沒有把握反敗為勝,除非徹底跟何家撕破臉,徹底把自己的命運賭上,但她認為這樣並不值得。


    這丁點的困境就要拿命運來堵,其實是弱者的體現,她還輸得起。何東家說過,就算要破釜沉舟,你也得先有破釜沉舟的本事,她還沒任何本事,所以她要為自己爭取。


    不就是兩家鋪子嗎,身外之財,守不住就是守不住了,沒什麽大不了的,等遲早再拿回來就是。


    她拍拍手站起來,對著河對岸吼了一嗓子,然後開懷一笑,煩悶的心情立刻掃空。


    她轉身的時候,冷不丁瞧見談讓站在後麵一臉茫然,不知道是不是讓她這一嗓子嚇懵了。


    “談小郎君你來啦,我給你抓魚啊!”


    談讓一愣,點點頭,“你每天都來抓魚嗎?”


    “也不是啊,摸魚也是要看運氣的,比如今天倒黴,我預感能抓一條肥的,所以是你運氣好,碰上了。”她脫了鞋一扔,裙角係在腰上,然後下水摸魚。


    談讓盤腿坐在河岸上,他發現相對於吃魚,更加喜歡聽她摸魚的動靜,還包括一邊摸魚一邊跟他瞎聊。


    但是她今天話很少,看來這次的倒黴事比較不同尋常。


    “談小郎君我問你啊。”沈令菡直起腰,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家裏人會隨便讓你成親嗎?”


    “?”


    “我是說,你自己的親事能自己做主嗎?”


    談讓想了想,先點點頭。


    那就好辦了,沈令菡嘻嘻一笑,指著自己,“那要不,你考慮一下選擇我唄?”


    談讓:“……”


    她果然是個不同尋常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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