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府因為林氏的死而蒙上一層陰影,連大房的喜事都變的尷尬起來。


    說林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瘋子吧,但到底是條人命,人死了就算是白事,就會跟紅事衝撞,就膈應。


    談夫人的意思是好歹做做麵子,至少給林氏弄個牌位什麽的,反正屍體已經燒成了灰,不必大張旗鼓的做白事,算是給三郎個交代。


    可談政態度很強硬,死活不同意,他就隻當小偏院裏燒了一把木頭,沒了就是沒了,隻恨不的家裏沒有死人這回事。


    “你糊塗!”早上起來,兩口子就討論這事,昨天起火折騰了一宿,談政沒怎麽合眼,臉色十分難看,“老大媳婦才過門,本來就夠難看了,還給她供牌位?你誠心膈應琅琊王府啊!”


    趙氏倒也不是非要裝這個好人,主要是談樾的意思,他昨晚上說了一車的道理,趙氏覺得是這麽回事,才這樣堅持。


    “老爺,林氏變成那樣,說到底是咱們沒顧好她,她原本是個溫善的好姑娘,您當初不是也看中她這一點嗎,要不是因為她孩子差點沒了,從而變了性情,也不能有今天的悲劇。”


    趙氏這時候提起林氏的好,讓處在暴躁的談政愣了一下,大概是想起最初的愛戀,心中亦有懷念惋惜。


    “說起來當時也怨我。”趙氏繼續說,“我不知道她有了身子,就沒注意她平日的吃穿用度,不然孟氏給她送麵膏子的時候,我就該攔下的。”


    談政一愣,“送什麽麵膏子?”


    “是孟氏得了個什麽有奇效的麵膏子,當時給我們都送了,林氏要小產的時候,我就疑心是這麵膏子的問題,便叫郎中查了查,果然裏麵有大寒之物,我之所以沒提,是怕引起誤會,本來孟氏跟林氏之間就有些小誤會,我說了豈非生事,好在後來孩子保住了。”


    談政竟不知當年還有這層緣故,這會兒冷不丁聽趙氏說出來,他心裏有些恍惚,依稀記起了當年的一些事。


    那會兒孟氏剛剛生了談遜,而林氏正受寵,又有了身子,孟氏對林氏難免有些不待見,家裏人多少都知道,他自己當時還因為孟氏吃醋而心生過不滿。


    林氏小產真是意外嗎,他腦海裏產生了疑問。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林氏是不是就不會變的那樣可憎呢?


    “老爺,你莫要怪我多嘴,人死是不能控製的事,趕在這個時候也沒法子,我想老大媳婦通情達理,應該會體諒,反倒是我們如果草草了事,就顯得涼薄了,你叫人家怎麽看我們。”


    談政歎了口氣,“罷了,先去喝媳婦茶再說。”


    老三成親的時候,媳婦茶可以任性不喝,老大媳婦就不一樣了,準時準點的起來不說,還得比媳婦先到,誰讓人家身份擺在這,誰讓昨晚的事談家心虧。


    而等老兩口去到正房堂屋的時候,人家周顏已經候在門外了,看起來還等了不少時候。


    “父親,母親,早。”周顏換上了婦人裝束,看起來溫婉又大方。


    瞧瞧人比人,那能差出個天上地下來,談政看著這樣的長子媳婦,頂在心口的鬱氣瞬間煙消雲散,對她滿意的不能再滿意。


    談夫人和善的握住周顏的手,婆媳倆一塊踏進屋門,“你起這麽早做甚,昨日累了一天,多睡會不打緊的,我跟你父親都不是頑固之人,從來不要求孩子們早起請安,尤其你們小夫妻熱乎,我們巴不得你們多在一塊呢。”


    周顏嬌羞的低下頭,“母親快別取笑我了,我早起慣了的。”


    她昨晚其實根本沒睡,新婚夜過的也並不甜蜜,因為夫君整晚頂著一張為家事操心的臉,並且還受了傷,她除了要照顧他之外,就是聽他說起三郎的不易,由此她知道,他的夫君很看重三弟。


    看來往後要晚些起才是,這個時辰,三郎小夫妻一並幾個弟妹都還沒來,她站在這裏顯得很突兀。


    好在都知道大嫂今天要敬茶,懶床的弟妹們刻意起了個大早,沒讓周顏晾太久,而一早就去搞善後工作的談樾也及時趕來,緩解了周顏的尷尬。


    沈令菡跟談讓來的最遲,當然,不是她想遲到,而是——她又睡過頭了。


    昨晚上談小讓情緒低落,身上有傷,她不放心他一個人待著,便自告奮勇的守在他床邊,幫他擦臉洗手,幫他上藥,預備等他睡下她再走。


    可不知道為什麽,早上起來的時候,她就躺在阿讓的床上了,什麽時候睡的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人家床的也不知道,總之稀裏糊塗如同失憶。


    不過談夫人今日分外慈祥,“三郎受了傷,不來也無妨的,我今早還同你父親商量,你這幾日就不必去府衙做事了,養好傷再說不遲。”


    沈令菡照舊做三郎傳話筒,“多謝母親父親體諒,不過公事不好耽誤,阿讓說不能休息,我會盡量照顧好他的。”


    “瞧瞧這倆孩子多懂事。”談夫人一邊沒話找話的誇讚小兩口,一邊等著談政開口提一句林氏的後事。


    然而等來等去,也沒等到談政放個屁。


    站在一邊的孟氏看出了老爺夫人的憂慮,故意問:“昨晚上沒來得及問,不知道林妹妹她……如何了?”


    仿佛意識到不妥,後麵的話漸漸降了聲調,孟氏不安的看看眾人,閉了嘴。


    因為怕衝撞喜事,家裏無人提起林氏被燒死的話,那火一直燒到快天亮才熄滅,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章程,談政不開口,大家就隻當林氏還沒死。


    許久沒出來的小四郎跟道:“火象征旺啊,昨晚上的火肯定是吉兆,這是老天在慶賀大哥大嫂的喜事呢。”


    談遜聞言把他拉到身後,小聲阻止,“別亂說話。”


    小四郎說這話明顯是有人刻意教的,大概是想討好談老爺,因為依照他平時的作風,一定不會將林氏的死公之於眾,小四郎這番話就很能說到他心裏去,還能順便讓三郎跟老爺隔閡更深,讓三郎跟大房生嫌隙。


    可今日這一幕放在談政眼裏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早上剛剛產生的那點疑心瞬間數倍擴大,果然孟氏對林氏始終都有意見,隻看她養在身邊的兩個娃娃的態度就知。


    他說不上是後悔還是生氣,這麽多年對林氏的厭惡,已經磨滅他對三郎母子所有的感知,就算現在有充足的證據,證明當年林氏是被人設計所害,他也不會痛心疾首悔不當初。


    可他會因此重新審視孟氏以及談遜,人心裏一旦有了懷疑跟提防的種子,就會在不經意間生根發芽,再看他們母子的時候,談政總能從他們的麵皮底下看出些許“別有用心”的端倪。


    此時周顏開口說:“昨晚的意外確實叫人惋惜,三郎沒了母親,心裏定然萬分難過,請父親母親不要顧慮我跟夫君,後事總歸是要辦的,逝者為大,理應安息。”


    談樾見她主動提了,心裏挺滿意,說道:“阿顏說的是,這也是我的意思,不必非要大操大辦,但該有的還要有,就讓阿顏幫著二夫人一起操辦就是。”


    長子跟媳婦主動提了,談老爺跟夫人自然沒有攔著的道理,談夫人看了眼談政,代表他開口,“難得你倆有心,不過老大媳婦就不要跟著操勞了,談樾不日就要離家,小兩口抓緊甜蜜幾日才對。”


    周顏羞赧的應了,她時不時就要看看談樾的神色,見他滿意的時候,她才會舒口氣,隻不過心裏說不上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她下意識的看向三郎那邊,恰好跟他媳婦對上了眼。


    沈令菡本來是在偷摸打量人家,沒想到被人抓了個正著,不好意思的咧開嘴,掛上可愛討喜的招牌笑,試圖化解尷尬。


    幸而這位大嫂很會做人,兩人相視一笑,就當沒這回事。


    一家人在討論阿讓母親的後事,可沈令菡心裏知道他根本不關心,從他憤然離開火場,從他說他什麽也沒有的時候,她就知道,小偏院的一切他都不會再過問,從昨晚到現在,他都沒再提過一句。


    一把火就都結束了。


    小偏院沒了,林氏化成了灰,根本不需要任何儀式感,誰也不稀罕他們做戲給外人看。


    談讓從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任由他們操辦,所謂的後事,他也沒想參加,聽一家人虛情假意完之後,他照常去了府衙上職,對他而言,盡快掙一份家業,一份屬於他跟小麻雀的家業,比什麽都重要。


    今日公事依舊繁雜,談樾新婚燕爾,下午的時候也趕來了。


    “大哥怎麽來了,今日該休息才對。”談讓站起來跟他打招呼。


    談樾拍拍他的肩,“無礙的,在家裏沒什麽事,過來看看你,等過兩日我走了,這裏就隻能靠你了。”


    “我盡量不辜負大哥的栽培。”


    “嗯。”談樾坐下來,隨手翻看他記錄的文案,一邊說,“東海王的人馬在郡郊遭遇偷襲,依你看,是誰的手筆?”


    大哥經常跟他討論這些,從來不跟他避諱,無非是存了提點考校之意,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將他這個言聽計從的弟弟變成左膀右臂。


    談讓一直都明白,所以一向分外配合,盡量做出他想要的樣子,有什麽說什麽,很少藏拙,可這回的事,他打算藏一藏。


    “我以為就是河間王所為。”


    有失望在談樾臉上一閃而過,不過這失望也在情理之中,因為他預料三郎也就能想到這一層,他畢竟接觸的少,如果想太明白了,反而會叫他意外。


    談讓解釋說,“河間王一向有大謀,故意做一個蠢局不無可能,越是看著不像就越是有可能,畢竟他的頭號敵人是東海王。”


    “你這樣想也沒錯,可我總覺得還有另一方受益人,這場局,三家都沒討到好處。”談樾沉吟道。


    “第四方人?”談讓訝異,“不會是官家的人吧?”


    談樾愣了一下,似乎也在考慮他的這個思路,好像不無可能。


    見大哥沒再繼續,談讓便隻在心裏思量,三王之局一直僵持,一定有人等不下去,所以才主動出手打破,問題是什麽人幹的,他們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麽。


    他心裏隱約有個不成熟的猜想,卻始終隔著一層窗戶紙,怎麽也戳不到實處,而且他覺得這一局並沒有結束。


    如今三王之亂既然已經開局,後麵留給他的時間就不多了,他必須要盡快將琅琊郡控製在手裏,盡快幫周四奪取王府的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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