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府上的郎中有兩位,一位是琅琊王府派來的,一位是談樾找來的。


    琅琊王讓府上的郎中過來,一多半是為了探聽虛實,就怕談政是裝病糊弄人,且他對談讓當內史喜聞樂見,如此也算是籠絡。談樾找來的郎中據說是洛陽城的名醫,隻是郎中來了,他本人沒回來,這讓談夫人很不高興。


    親爹都這樣了,當兒子的再忙也該回來瞧一眼,談夫人心裏開始有了不好的猜測,故而分外焦躁。她不知道何家老太太去世的事,看見沈令菡穿的這麽喪,一下就勾起了她心裏的恐懼,連麵子戲都顧不上唱了。


    沈令菡被她嚇了一跳,大概是見慣了談夫人溫和的模樣,冷不丁變了臉還怪嚇人,“母親,我外祖母昨日去了,並非故意如此。”


    談夫人似乎意識到了方才口氣有些失控,收斂了一下臉上的焦躁,擺擺手,“行了,這裏你也幫不上忙,就不必進來了。”


    說到底還是嫌棄她一身白。


    “夫人,郎中請您過去說話。”有小侍女說道。


    談夫人顧不上外頭,匆匆進了裏屋。此時秦氏走過來,拉著沈令菡到外頭說話。


    “二夫人,父親他如何了?”


    秦氏搖搖頭,沒仔細說什麽,“怕是就這樣了,這幾日你先不用過來了,反正也插不上手,夫人心情不太好,你別怨她。”


    “怎麽會。”沈令菡說道,“大房裏就麻煩二夫人多顧著些,府中的事我會處理的。”


    秦氏有些欲言又止,不過到底沒當她麵明說,隻道:“你外祖母剛剛去世,歇息兩日無妨,橫豎家裏如今也沒什麽好忙了,意思意思就好。”


    沈令菡聽出她的畫外音,這是大夫人防著她,不想讓她接觸家事的意思。


    “二夫人好意,我都知道的,既然沒什麽事,我先回去了。”


    秦氏笑了笑,“你回吧,有什麽要緊事我會找人通知你的。”


    待沈令菡離去,秦氏歎了口氣,麵無表情地回到屋裏,正聽見郎中在說話。


    “談大人眼下的情況不太樂觀,如果後續保養得當,應該能維持個數年,務必不能再受什麽刺激,再中一次風,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談夫人好險才撐住沒倒下,兩個郎中都是數一數二的聖手,皆表示無能為力,這意思談老爺餘生都要吃喝拉撒在床上,而且餘生不剩幾年。


    好好一個人就這麽廢了,誰也承受不住,趙氏心裏那點希望徹底破滅,隻覺得此生無望。她爭強好勝一輩子,用盡各種手段討好夫君,維持大房的體麵,好容易才把家裏那些礙眼的東西清理幹淨,眼看著就要苦盡甘來,家卻散了。


    秦氏見她魂不守舍,便代替她打發了兩位郎中,回來後,趙氏還在發愣。


    “夫人不如去歇一歇,老爺這裏有我呢。”


    “歇不歇的沒什麽要緊了。”趙氏捂著額頭,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偽裝的臉皮一旦撕掉,就剩了頹然,“家裏的事你多顧著些,別讓那些下人鑽了空子,三郎媳婦年紀小,遇上這樣的事撐不起來,年前就不該讓老大媳婦走的,如今家裏家外竟是沒個可靠人照應。”


    大夫人的心思秦氏明白,三郎代替老爺成了內史,這點她十分介懷,防著三郎媳婦也是這個意思,大夫人是怕三郎趁機把談家給據為己有。


    畢竟身份掉了個,老爺夫人就如同退位的帝後,雖然輩分還能壓人,卻沒有了權力地位,家裏下人見了老三,總歸要客客氣氣喊一聲談大人,如果再由沈令菡管家,那談家就徹底成了人家囊中之物。尤其這關頭上談樾不在家,大夫人心裏沒底,慌亂是必然的。


    其實秦氏覺得她是想多了,三郎能升任內史,很明顯有人提攜,極有可能是河間王所為,一旦有河間王支持,三郎將來必定仕途順遂,自己掙份像樣的家業不在話下,談家如今這點家底兒,實在犯不上防著人家。


    何況這樣防著,肯定要生嫌隙,反而不妙。不過秦氏才不會自討沒趣的勸她,勸不成不說,說不定還要惹埋冤。


    “外麵不是還有三郎嗎,他雖然不比大少爺辦事,但照應一二還是能的,三郎媳婦是年輕些,又遇上家裏變故,我便讓她多歇歇,替她分擔幾日,您就別操心了,顧著點自己要緊。”


    “還是你明白。”趙氏說道,“家裏遭遇一係列變故,我估計是朝堂上惹了什麽人,不然老大不會被絆住腳,三郎又在這時候高升,我心裏總有不安,我想著阿樾如果再不回來,不如就此分家,我們搬去徐州,也能有個照應。”


    秦氏心裏一怔,大夫人這似乎不是單純的提防那麽簡單,她竟是懷疑三郎有異心,依著大夫人的做派,一旦生了這種心思……


    她不敢再想,心裏猶豫著萬一真到那麽一天,她自己該何去何從。


    談讓忙了一天,頭隱隱作痛,他打算著晚上去找七先生瞧瞧,順便安排一下二娘。從府衙出來後,天已經黑了,到小院的時候,他們正在燒火煮飯,正巧周璞也在。


    “哎,阿讓你來的正好,飯就好了。”周璞勾著他肩膀往裏走,“還沒祝賀一下內史大人高升呢。”


    “我三哥成了內史?”談二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了燒火,本來蹲在灶台邊盡職盡責,一聽這話蹭就躥了過來,“好啊周四,我就知道你有事瞞著我,到底怎麽回事?”


    周璞隻想抽自己個嘴巴,他沒把談家的事跟她說,本來一直瞞的好好的,沒想到談讓一來就給說禿嚕嘴了。


    談讓瞅他一眼,“屁股自己擦。”


    “你是他哥你說,我不知道你家的事。”周璞裝死。


    談二急眼了,撲棱著往周四身上打,“你居然瞞著我居然瞞著我,你說不說,我家到底怎麽了?”


    “你什麽毛病這是!”周璞躲著她的魔爪,“蹬鼻子上臉了還,爺是你隨便能打的嗎?”


    “我就打你了怎麽著!”


    “談二,父親中風了。”談讓說了一句。


    談二一下就愣了,魔爪舉了半天沒落下,“三哥,你別嚇唬人行嗎,還沒出正月呢。”


    談讓沒說話。


    談二看看他再看看周四,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麽大的事你們都不告訴我?”她眼眶子一熱,這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我得回去看看。”


    “你回個屁!”周璞抓住她的手,“你想直接回去把他氣死嗎?”


    “那你要我怎麽辦,我爹都中風了,我能不回去看一眼嗎!”談二哇哇哭,“我真是混賬,我怎麽就能幹出離家出走的事來呢,爹一定是被我氣的,我還不能回去看一眼,我怎麽那麽該死呢?”


    她一哭,把周璞哭的心煩意亂,他看向談讓,“你妹你管吧,我不知道怎麽辦了。”


    談讓坐下來,臉上沒什麽情緒,“你這兩日抓緊把她跟七先生送走。”


    周璞瞬間明白了什麽,“不會這麽快吧?”


    “就這麽快,這段時間隨時都有可能,琅琊郡不安全。”談讓看向談二,“你不能留,最好忘記自己是談家人這回事,家裏現在沒人顧得上你,你不是小孩子了,應該能聽懂我的話。”


    如今的談二除了能給談家帶來驚嚇之外毫無用處,根本就是個累贅,談夫人最希望見到的是長子談樾,而不是一個故意離家出走的姑娘。


    “嗚嗚……”談二猛地撲在周璞身上,哭的肝腸寸斷,“我連家都不能回了,我什麽都沒有了周四,我好後悔當時的衝動……”


    周璞被她哭的難受,一時手足無措起來,無處安放的手最終蓋在她頭上,安撫道:“沒事,還有我呢,嗯……還有你三哥呢。”


    “周四……”談二忽然抬起頭,差點磕到他下巴,“我決定了,我不走,我就跟著你!”


    周璞:“……”


    他感覺自己招惹了一個累贅,心說:“呸!讓你剛才多嘴。”


    談二拿袖子擦淚,對談讓說:“三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管有什麽危險,我都跟著你們,我不要一個人跑。”


    談讓愛莫能助地看了眼周璞,“你周四哥哥願意照顧你,我沒意見。”


    周璞:“……”


    “不過,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你心裏要有數,有些決定隻能你自己做,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談讓說完起身,轉而去找七先生。


    談二蹲在地上抱著頭,像是在自我掙紮,半晌後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周璞,“你跟我三哥,從一開始就跟談家對立是嗎?”


    周璞別開眼,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嗯,確切說,我們隻跟立場對立,你要明白,你三哥能活到今天不容易。”


    談二重新低下頭,“我懂,我們都欠他的,他能留著我的命,是看在令娘的份上。”


    周璞忽然心疼,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生疏地攬著她的頭,“你是個好姑娘,你三哥眼瞎心不瞎,他把你當親人看的。”


    “那你呢周四,你把我當什麽?”


    “我,嗯……把你當兄弟。”


    “哦,那周兄弟,我能不能求你件事?”談二趴在他肩頭,聲音悶悶的,“有可能的話,你能不能……盡量留我爹娘一命?”


    周璞此刻很難受,他想說權力爭奪中,永遠不可能給對手留生機,何況談家人的命不在他手裏,而在談讓手裏。


    “談二,我不想騙你,你爹娘能不能活命,得看他們最終如何選擇,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談二低聲抽泣,心中一片悲鳴——為著那或早或晚終將到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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