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上午。


    彼岸花還未開始營業。


    舒瑤與小賈一起去瑞士銀行,確定孫國權已經將錢打入了她的賬號。


    兩人從銀行剛回彼岸花,孫國權便迫不及待帶人來簽署買賣合同,舒瑤倒也痛快,幹脆地在合同上簽字,並把房契、地契一並交了出去。


    孫國權表現得倒也是挺義氣,願意給舒瑤一段時間讓她收拾一下行李。


    舒瑤婉言表示感謝。


    “這幾個我的人,接下來就由他來跟你們進行賬目對接!”孫國權起身指指跟他而來的幾名男子,在得到舒瑤回應後,他便轉身離開。


    孫國權的車子駛離彼岸花時,舒輕語正拎著幾根油條走到門口,她有些不解地看著孫國權的離去,不明白這個土皇帝這麽早來彼岸花做什麽。


    舒瑤見她正好來到彼岸花,於是便招呼她跟孫國權安排的人進行交接。


    舒輕語吃驚不解,“什麽交接?”


    小賈小聲解釋:“經理已經把彼岸花賣給孫老板了?”


    “什麽?你瘋了!”舒輕語尖叫道,她就說嘛,孫國權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彼岸花,在待在娘家的這段時間,彼岸花幾乎已經成為舒輕語的全部,比起舒瑤,她更需要彼岸花來做精神寄托。


    她拉著舒瑤,滿臉難以置信:“你把彼岸花賣了,以後做什麽?”


    以後……


    舒瑤自然想好了以後的打算。


    她拉過舒輕語的手,輕輕說了句“仍舊這彼岸花是經營不下去了!”就要回休息室收拾行李。


    “可是……”舒輕語還想勸說,卻發現她嘴裏能說出的所有理由,皆不成立,最後,她有些傷感地點點頭,去跟孫國權安排的人進行財務上的交接。


    舒瑤在彼岸花並沒有多少東西,也就隻有些生活用品,她打包好後,小賈便幫忙送去了舒家老宅。


    三天後,財務方麵舒輕語也跟孫國權方交接完畢。


    恰此時,舒長尊的大兒子發來電報,說他在南京交了個女朋友,女朋友的家人想約他們去南京玩,順便商量一下兩人的婚事。


    大家一合計,仍舊彼岸花已經出售,忙碌了快六年,大家難得有時間這麽空下來,索性回了電報答應了準親家的相邀。


    就這樣,舒家人把大門一鎖,便離開了滬上。


    彼岸花出售這些日子,因為依舊是小賈忙前忙後的,所以不管是舞女還是客人,都沒察覺換了老板,直到一個月後,舒家隔壁的鄰居想借用一下草氈子,找不到舒家人,才尋來彼岸花,這才傳出了彼岸花易主的消息。


    彼岸花賣給孫國權的消息一經傳出,立刻在滬上引來軒然大波,各大報紙更是發表了諸如孫國權逼迫舒瑤交出彼岸花的言論,且人民對舞廳的熱度也再次減弱,於是一個月下來,彼岸花的營業額非但沒有提升,而且直接如斷崖一般大幅度縮水,一晚的上座率不到百分之三十。。


    而他開在英美租界的那個舞廳,人三三兩兩,除了約翰找來的幾個充門麵的外國人,幾乎沒有客人。


    孫國權趕緊回來翻看彼岸花前一個月的賬目,卻發現早在幾個月前,彼岸花早已處於慘淡經營中,自己派人來找彼岸花麻煩是一方麵,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時下經濟不穩當,人們無心在沉迷於醉生夢死裏,來彼岸花消費的人自然沒前幾年那麽多。


    但前段時間,彼岸花的火爆是他親眼所見。


    入賬的銀子也是真真切切的。


    眼看著自己花五十萬兩就得了個這麽結果,孫國權自然不甘心,他認定是自己聘請的管理者技不如人,於是決定拉下臉來向舒瑤請教,得知舒瑤一家人去南京後,更是專門托人去問舒長尊大兒子的工作地點。


    卻得到了一個讓他吃驚的消息:舒長尊的大兒子壓根不在南京,什麽親事、女朋友,全部都是假的。


    孫國權不得不麵對一個讓他難以接受的事實:他上了舒瑤的當。


    他如瘋子一般尋找舒瑤可能藏匿的地點,卻得知,早在一個月前,舒家人在前往南京的路上,如幽靈般消失了。


    他也終於明白,他是上了舒瑤的當。


    在滬上威風凜凜的多年的孫國權,栽在了舒瑤這個女人手裏。


    這件事被遊走全國的說書先生聽去,改編成書目《小白喜智鬥周笑人》,一時間孫國權的成為了全民國的大笑話。


    一年後。


    彼岸花徹底經營不下去,虧空近四十萬,資不抵債,孫國權不得不轉售。


    新主人嫌棄“彼岸花”不吉利,改名為“維納斯”。


    而舒瑤,這個曾在滬上引起女性自由風潮的名字,也隨著彼岸花的易名徹底消失在滬上。


    方昌瀚如他當時承諾的一樣,在許攸寧跟蘇瑾大婚後將兩人調回了南京,出色的工作能力,果敢的辦事態度,讓許攸寧很快成為了薑外義眼中紅人。


    又過了一年,孫國權最終抵不住重重打擊,在滬上病逝,經方昌瀚推薦,許攸寧被薑外義任命為特別專員回到滬上,主持滬上工作。


    從南京到滬上,會經過香城,火車會在香城停留那麽一息,許攸寧撇頭看向窗外,一個肥碩且瘋瘋癲癲的身影躍入他的視線,縱使已經間隔八九年,但當時這人被自己嚇傻的畫麵依舊那麽清晰。


    蘇瑾見他緊盯著窗外那個瘋女人,打趣道:“怎?你的老相識!”


    “老相識算不的,倒是認識!”許攸寧沒半點開玩笑地意思,簡短回答:“她是白人美,被我嚇傻的!”


    白人美?


    蘇瑾下意識地呢喃一下這個名字,香城姓白的,多為白家子嗣,她沉思片刻,立刻想明白,“是因為她欺負了她嗎?”


    前一個她,指的自然是白人美。


    後一個她,除了舒瑤還能有誰!


    許攸寧沉默了。


    他依舊看著窗外,視線裏,他恍然看到了那個俊俏熟悉的身影,她倔強地從胡同爬起來,搖頭拒絕自己的攙扶。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的樣子。


    蘇瑾見許攸寧嘴角開始浮出微笑,明白他是陷入了跟舒瑤的回憶裏。


    於是她建議道:“其實,你可以打申請讓她回滬上,畢竟孫國權已經死了!”


    孫國權死了就沒人在因為彼岸花來找她的麻煩了!


    蘇瑾的話,讓許攸寧從往事裏抽回,他淺笑一下,沒有說話。


    又是一年秋收季。


    湘鄂贛根據地的田野裏一片忙碌。


    金燦燦的玉米一眼望不到邊,頭綁汗巾的男人、女人們穿梭於玉米地裏,一邊將玉米掰下成堆放好,一邊把玉米梗踩倒。


    舒瑤穿著見百花藍底的褂子,也正忙著掰玉米,雖沒幹過什麽農活,但畢竟吃過苦,伺候人出身,農活一學就會。


    在舒瑤掰玉米時,舒長尊趕著驢車出現在田埂上,他戴著眼鏡,一臉斯文,趕驢車的動作也有些僵硬,一看就是半路出家的把式。


    盡管趕車的技術不嫻熟,但還算順利地把驢車拉進了地裏,那些守在地頭的小童們見狀一擁而上,將大人們掰下來的玉米裝在驢車上,不一會兒驢車裝滿,舒長尊便甩起鞭子,將驢車趕到打場地,刀白蓮妯娌倆混在一群上了年紀的老嫗們,正在那忙著剝玉米皮。


    見舒長尊回來,兩人連忙起身幫著卸車,舒燕琬拎來了熱水,給他端了一碗,還特意準備了個水壺,讓他帶給在田間勞作的舒瑤。


    舒長尊一口氣喝了個飽,將水壺放在車板上,趕著毛驢重回玉米地。卻見原本在勞作的年輕人正坐在地頭休息,於是他也拴住驢車,招呼舒瑤過來。


    在舒瑤朝他走過去時,人群中不知誰衝他喊了一聲:“舒叔,聽說你認識昨天的說書先生,你跟我們說說那小白喜騙了周笑人後,帶著那麽多錢去哪了?”


    昨天根據地來了跟說書先生,正好是自己以前的同事老楊,老楊在薑外義發動的那場大屠殺裏與家人走失,為尋找家人,他便一直流浪在外,以說書為生。


    老友重逢憶往事,哪會提什麽“小白喜”,倒是句句離不開對那薑外義的憎恨。


    舒長尊苦澀一笑:“這我怎麽會知道,那說書先生壓根就沒提小白喜去哪的!”


    他話音落下,人群裏就有人玩笑道:“以我看,那小白喜指定來帶著錢,來咱們湘鄂贛根據地參加革命了唄!”


    這個答案得到了大家的迎合,隨著有人說“我看也是……”,現場立刻被歡聲笑語充斥。


    舒瑤拿著母親特意為自己準備的水壺,看著眼前的歡喜場麵,眼中竟冒出了淚水,她背過身去,不讓同伴看到自己的眼淚。


    那封以表哥身份發來的電報,是劉漢卿安排人發來的。


    孫國權在發現自己受騙後,肯定不會放過舒瑤,不會放過舒家人。


    舒瑤通過小賈與他取得聯係後,便設計了這麽一封電報將舒家騙出了滬上,在去往南京的路上,在組織派出專人在火車上對大家進行了思想開導後,大家便輾轉來到了湘鄂贛根據地,至於彼岸花賣的五十萬兩,皆被舒瑤捐給了組織。


    來到根據地後不久,她向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


    一個月前,順利通過組織考察,成為了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


    此時的她,正在等待著組織給她任務。


    一輛吉普車的聲音響起在地頭,眾人側目而去,也將舒瑤從記憶裏拉回。


    卻見一個穿著軍裝的男子從車裏下來。


    他在人群裏掃視一圈,立刻認出了舒瑤,隨後便激動地朝她揮手。


    舒瑤一怔,立刻認出這就是那天憑空在維克托辦公室消失的許默然。


    他將舒瑤迎進車裏,不等舒瑤詢問那天他是怎麽脫的身,他就直接向舒瑤布置了她期盼已久的任務:“三日後,你將從湘鄂贛根據地出發回到滬上,在那與許攸寧、蘇瑾同誌匯合……你們此次的任務是調查敵人即將進行的‘黃蜂行動’,負責‘黃蜂行動’的是一叫郭向良的軍人……”


    郭向良?這不就是上輩子許攸寧要討好的上司嗎?


    上世,許攸寧就是把自己送給了他,自己氣憤不過,才在婚禮後台舉槍自盡!


    “你確定?”舒瑤反問。


    許默然鄭重其事地點頭。


    舒瑤沉默。


    雖然心中已然明了自己應該做的是什麽,但依舊問:“我需要做什麽?”


    “以許攸寧為踏板,接近郭向良,並嫁給他!”許默然知道舒瑤與許攸寧的關係,寬慰道:“好了,不要亂想了,回去準備一下,馬上出發吧!”


    他朝舒瑤點頭,示意她可以回家準備一下。


    一塊雲彩飄來,遮住了日頭。


    天光暗沉。


    舒瑤不知道,此番回滬上,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舒瑤緩緩地推門,剛要邁下腿,卻聽許默然又道:“他把彼岸花給你買回來了,正在那等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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