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安排的這次偷襲,結果還算成功。誠然,這不過是她的一次試兵,既要試試啟軍戰力,也要試探墨軍戰力。


    當夜偷襲的是墨軍的一個偏僻營房。容安親自領軍,扶辛不放心她一人前往,自然是跟隨。


    因這個營房不在兩軍對陣的咽喉位置,兵力少,與大軍隔得又有些遠,容安帶人繞道,未費多大力氣,便端了營房,小勝一陣。


    小勝的意義不在於傷敵方多少人,也不在於挫敵方多大銳氣,而在於提升了挫敗之後的己方的士氣。回程的時候容安順便還查勘一番傀山地形。


    實地勘驗與在地形圖上看,又是兩回事。她忘記了自己在戰場上過的那幾年,隻以為自己是初上戰場,沒什麽經驗,勤勉謹慎些沒什麽不好。


    回到營地已是天亮,容安洗漱一番,準備睡覺,忽發現身上的那枚桃花暖玉不見了。找遍了營帳前後左右也沒找著,後來想起昨夜夜襲,曾被一塊山石絆倒,大約是在那個時候丟了。


    這塊暖玉她不知道來曆,但莫名喜歡,且這暖玉也是個價值不菲的東西,丟了可惜,她急急忙忙去馬廄牽了馬,飛身上馬前往昨日摔倒的地方。


    摔倒的那地方在接近墨營的地方。因昨日營房被端墨軍的防守又加大了,來往巡邏的人甚密。


    容安遠遠地下馬,躡手躡腳摸近那片山坳。隔了幾丈遠的距離,卻瞧見一藍衫的青年。


    青年正坐在她摔倒的那塊山石上,專心瞧著手上的一樣物什,忽而神色茫然,忽而又眉心緊蹙。


    眉心蹙起來的時候,帶得他俊美的臉別有一種韻致。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撫平他眉心。


    不知為何,這青年瞧著似在哪裏見過。可惜她記不起哪裏見過這樣俊美的青年。


    容安再往前幾步,恰瞧見青年手中的東西,可不就是她的那枚桃花暖玉。


    青年對著那枚玉的神情卻令人不解,全然不是天降橫財撿著寶貝時該有的驚喜,也或許是沒見過什麽世麵不識得這是寶貝,但那一臉的悲戚與茫然,瞧著竟讓人忍不住心疼。


    誠然,容安不會傻到以為在這種地方出現的會是什麽閑人。但玉在他手中,她不能不去要回來。


    容安從藏身的山石後麵轉出來,端端方方福身一禮,“公子您好,您手上的這枚玉是我的……”


    她話還沒說完,青年瞧著她,愕然出聲:“容安?”一聲容安喊出來,青年驀然站起身,將她揉進懷中,箍得她快要窒息。


    她待要反抗,卻聽青年在耳邊絮叨:“容安,這些天你跑到哪裏去了?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要瘋了?方才有人撿到這塊玉交給我,我才曉得你也來了傀山。可是你來了為什麽不來找我?”


    “公子,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昨日也有人將我認作是容安,可我並不是容安。”


    話雖如此說,但容安心裏不是沒嘀咕,這個不相識的俊俏公子,一眼就認出這玉是她的,說明他們之間確是相識的。


    這玉她一直貼身戴著,隻恐這人不但是相識的,應是相識很深的。深到……很親密。


    她全不記得,這是她最親密的愛人,墨琚。


    眼下心裏想的卻是,又或許是什麽人送的這塊玉給她的呢?也可能是自己撿的呢。世上有千萬種可能。這裏是墨軍的地盤。這個人應該是墨軍的人。她不能不謹慎。


    墨琚卻怔了。這分明就是容安,為什麽她要否認。


    墨琚鬆開她,攤開手中的玉,眸光裏有不解,“這枚玉是容安的。你說你不是容安,卻又要這枚玉,容安,你怎麽了?”


    “我確實不是容安。但這玉確實是我的。這位公子,麻煩您還給我,好不好?”


    “這玉是容安的,如果你不是容安,恕我不能把它交給你。”


    她為什麽會這樣,墨琚有些不解,卻又拿她沒什麽辦法。這賴皮的模樣倒叫容安哭笑不得,“這明明是我昨晚在這裏弄丟的。”


    “昨晚?”墨琚的臉色微微一變,“昨晚這裏發生了一場戰鬥,你說你昨晚來過這裏?”


    容安雙腿一軟,退了兩步,“這……昨晚的事與我沒什麽關係。我隻是路過。”此地無銀三百兩。


    墨琚就算再遲鈍,也該明白了這其中定然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何況他也不是遲鈍的人。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在昨晚出現,我也不管為什麽,既然你回來了,就跟我回營帳去。”


    他瞧上去是極認真的模樣,容安心裏咯噔一下,再糾纏下去,怕就要栽在這裏了。忙又往後退了一步,擺出要逃跑的姿勢,道:“我不是容安,這玉也不是我的,這位公子您怕是真的認錯人了。對不住,我還有事,再見。”


    拔腿就跑。


    她哪裏跑得過墨琚。墨琚一把就將她拉住了,她腳步不穩,一下紮進他胸膛裏。他的呼吸就在頭頂上,溫熱的,不曉得自己是怎麽了,心髒似漏掉了一拍。


    “你……登徒子,你放手!”容安半晌才想起來掙紮。


    墨琚將她箍得緊緊的,她掙不開,氣得狠了,一把將臉上的麵具扯掉了,怒道:“登徒子,我說我不是容安你不信,你瞧瞧我,我是你認識的容安嗎?!”


    墨琚整個人呆掉了。手卻沒有鬆開。


    “看什麽看?沒見過長得好看的嗎?也不怕看瞎你的狗眼!”抱著她的這個人雖然是個美男子,但她容安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不至於見著長得好的就把持不住自己。


    墨琚仍在震驚裏不能回神,容安趁著機會,攢著全身的力氣將他猛地一推。本以為這一推未必就能將他推開了,畢竟他那樣大的力氣。


    卻沒想到她這傾力的一推,竟將麵前這好看的男子給推倒了。不但推倒了,還推出了傷。


    墨琚倒在方才坐的石頭上,隻見嘴角一口鮮血湧出,紅得刺眼。胸前衣衫上亦是血漬。那血漬因著衣衫顏色,並不能瞧出是血,可不斷有血漬自胸口湧出來,慢慢連石頭上都是血漬。


    容安傻眼了。委實沒想到這一推的威力竟是這樣強大。這好看青年瞧著雖然瘦削,但並不是弱不禁風的樣子,且他抱著她的時候,力量簡直大得驚人。


    尤其承受不住的是,明明流血的是他,卻倒像是自己的心在流血,疼得快要窒息了。這莫名的感覺讓她不由得心慌。


    “你……你……我……你這是怎麽了?”


    墨琚倒比她鎮定,不忘安慰她:“扯著舊傷了,和你無關。容安,你別害怕。”


    容安全忘了逃跑的事,撲倒到墨琚麵前,“舊傷?那與我無關啊。我,我給你看看傷……你不要訛上我就好。”


    墨琚握住她正欲伸向他心口處的手,聲兒比方才弱了許多:“你又不是大夫,也不會看什麽傷。”


    容安一把拍開他的手,道:“我雖不是大夫,但也不能眼睜睜看你流血不管吧。我給你包紮一下,你也好能堅持到找一個大夫給你看看傷。”


    他一個陌生的男子,她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要給他看胸口上的傷,著實不大合體統,但此事關係著一條人命,容安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探手解開了墨琚身上的衣扣。


    解開衣裳不禁嚇了一跳,就隻見他胸前全是傷口,大大小小的,有好的差不多的,已經結痂,也有沒長得好的,發了炎,紅腫甚而開始有腐肉,尤其心口上的一道傷口,傷得極深,血就從那裏汩汩流出來。


    “你……你這是惹了什麽人,竟傷成這樣!瞧這樣子傷了應該有日子了吧?怎麽就沒找個大夫瞧瞧呢?”


    墨琚凝著她的眼睛,她眼睛裏全是認真,不像說謊的樣子,心裏不由得有些慌神,“容安,你……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你,這是不記得我了?我是墨琚,你不記得了?我身上的這些傷是怎麽來的,你也不記得了?”


    這個一身傷的青年,竟然就是墨國的國主墨琚,那個讓她國破家亡的墨琚。此時瞧他眉眼,確依稀有少年時的模樣。


    容安一時手足無措。應該拔出劍來一刀結果了他,也算大仇得報了。就算他是一個重傷的人,她也不會下不去手。


    可手碰到那柄用以防身的劍時,為什麽手抖得不像話,她實在不能理解自己。


    抖了半天,才將劍抽了出來,卻是將自己的衣袂斬下一截,將墨琚的傷處包住了,緊緊綁住,寒著臉睨著那綁帶半天,一字一句道:“墨琚?墨國國主墨琚?我倒是記得你。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是墨琚,我是黎桑,你可記得咱們之間有一筆不共戴天的仇?”


    墨琚的臉色白得駭人,嘴唇張了幾張,才從喉間擠出一句:“是。”


    容安臉色愈冷:“今天不殺你,不是因為殺不了。隻是我不想趁人之危。墨琚,戰場之上,我是不會再留情的。”


    “容安……”


    “我不叫容安,我叫黎桑。亡黎的承光公主,黎桑。請你以後不要再認錯了人。”


    容安抽身欲走,墨琚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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