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琦的哭泣聲戛然而止,掛在眼睫的淚珠有一滴滴落,打在她手背上,她瞧著淚珠在手背上濺開,像山水畫裏不小心掉落的墨汁,生生壞了整幅山水。


    章琦終於再也不能堅定自己的立場,呆怔地道:“王上,臣妾不是有意要那麽做的。隻是,叔父逼迫,臣妾沒有辦法,才……況且叔父說,我那樣做,不是害王上,隻是把容安這個禍水從王上身邊趕走而已。”


    章琦究竟做了什麽,其實墨琚與容安還不知曉。今日他二位走到這裏,其實就是來詐唬章琦來了。


    沒想到這位美人這麽不抗詐唬。章仝選了個豬一樣的隊友沒錯了。


    墨琚淡聲道:“你把真實情況一五一十講來。若有半句虛言,你該曉得後果。”


    章琦不過是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她講出來的那些不為人知的事,也不過是整個事件的九牛一毛。但墨琚與容安都是能管中窺豹時見一斑的人,由她的訴說,便可推知事情的大概經過。


    據章琦所說,數日前的一個晚上,她的叔父章仝托人捎給她一個包裹,讓她將這個包裹交給王後妙人。來人一再囑她務必小心謹慎,不可打開包袱窺探。


    章琦好奇心重,還是偷偷打開看了。包袱裏包的是一柄彎月樣的刀,還有一封書信。信上有蠟封,啟不開,她便罷了偷看的心。


    包裹送到妙人的手上,妙人囑她千萬不可將此事泄漏出去,否則會招致殺身大禍。她才曉得此事的關係重大。但錯已鑄成,悔亦無益,她也就隻能戰戰兢兢地回到自己的宮裏煎熬著。


    前些日子聽說宮裏出事了,但因為墨琚將消息封鎖得好,宮人們並不知道出了什麽樣的事。她依稀覺得和叔父交給她的那把刀和書信有關,暗中差人打聽了數次,也沒打聽得什麽消息。


    但因為沒有傳出王後妙人什麽消息,她覺得可能是自己太草木皆兵了。或許宮裏出事和自己並無關係。


    終究還是她太單純了。方才容安不過是一句不輕不重的削藩攻墨,她便受不住了,和盤托出。


    這個結果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不知是太相信妙人的底線,還是太高估了自己的眼睛,在同妙人談過話之後,容安就一直徘徊在信與不信的邊緣,因後來出了她老子的事,她便顧不得這頭,將這個事撂下了。


    如今重拾這件事,沒想到卻有這樣大的貓膩。


    墨琚卻是一副不驚不詫的容色,聲音依舊溫淡:“你起來吧。以後,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頓了一頓,問她:“你叔父問起來,曉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麽?”


    章琦難得的在這個時候腦子還有一線清明:“王上和容姑娘隻是走累了,進來歇歇腳,順便吃了頓飯,沒說別的。”


    容安卻道:“你叔父官居上卿,什麽樣的場麵陣勢沒見過?你以為你的幾句話,就能唬得了他?還是照實說吧。王上的意思,隻是讓你還像以前一樣,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地過活。”


    章琦愣愣地瞧著墨琚。容安的話,她並不敢全信。這不太符合常理。沒想到墨琚竟十分讚同她的話:“孤正是這個意思。飯也吃完了,走吧。”


    章琦跪送兩人攜手出門,半天仍是心有餘悸,手捂胸口不能回神。許久,一把扯住身邊貼身的侍婢,道:“你,快找人去打聽打聽,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那侍婢臉帶為難,剛欲轉身,她又拉住了她:“記住,要小心點,不要讓人發現。”


    這可為難了。既不要被人發現,還要找人打聽,這豈不是自相矛盾?侍婢是個精明的,麵上立時應了下來。心中卻暗想著,誰敢去擼王上的虎須呀?回頭隻說是沒人知曉敷衍一下便罷了。


    容安一路上想的有些多,話卻不多。墨琚沒有處置章琦,其實她可以理解。


    一則,此時還不宜打草驚蛇;二則,章琦也隻是被人利用;三則,這三則嘛,她覺得墨琚心中對章琦也是有愧的。畢竟人家也是個青春正芳華的姑娘,卻將人生浪費在這深深宮苑裏,他也負有一定責任。


    想了想,道:“尋個由頭,將宮裏這些女子都放出宮去吧,她們也該開始新的生活了。”


    墨琚正低頭在想事情,聽見她的話恍然回神:“哦。你說的是。”回味過來她說的是什麽話,又補充道:“早想這麽做了,奈何沒想出什麽好由頭。”


    容安笑笑:“我不就是個最好的由頭麽?”


    墨琚偏過頭來看她,眸色微沉:“你?不行。”


    容安依舊含笑:“橫豎我也已擔了個亡國禍水的名聲,不是俗諺都說,虱子多了不怕咬嘛。再多擔個善妒的名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墨琚口氣很強硬:“我再無能,也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出來擋刀,容安,你最好不要想錯了路子。”


    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沒錯了,容安瞧著他眸沉似水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好好好,我不會想錯路子,那就拜托墨大王上趕緊地想想辦法吧,小女子瞧著那麽多美人在這宮裏,雖說都美不過小女子,可小女子也覺得礙眼呢。”


    墨琚哭笑不得地瞧著她,“什麽時候學得這樣油腔滑調了?真是……”


    “哪有油腔滑調?我認真的啊。”


    午後的陽光灑下來,明媚而不熱烈,正落在容安仰起的臉上,映得她新生的肌膚如透明一般,仿佛吹彈可破。明眸裏全是笑意,嘴角微微上挑,暖若春風。


    這是容安沒錯了。即使容顏失而複得,同從前若換了一個人,即使失去記憶,亦形同換了一個人,但性子始終是那個容安,活潑又俏皮,睿智且聰慧,深邃更多謀。是他的容安又回來了。


    墨琚瞧得癡然,話戛然而止,再說不下去。容安見他怔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這麽出神,難道是還在想那件事情?今天算是意外收獲,真相就要慢慢浮出水麵來了,你還糾結什麽呀?”


    墨琚握住她搖晃的手,勾唇角一笑,溫聲道:“沒有糾結。隻是想,或許應該找個日子,把婚禮辦了。”


    目光流轉間,似乎有光彩在她的眸子裏流動,絢爛生輝。她沉吟著,嘴角卻抑製不住上翹:“這個麽……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不過,在那之前,你是不是先把眼前這個爛攤子收拾利索了呀?”


    墨琚凝視著她,“你說的是。看來,我得加快速度了。”


    容安本來是玩笑話,但他深邃眸子裏卻是一片認真之色,倒讓容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尷尬一笑:“咳咳,盡力,盡力就好,不用強迫自己。”


    她並沒想過墨琚所說的加快速度是有多快。她的意識裏,這件事再快也有個限度。


    眼下除了扶辛挾持她一事,沒有任何扶辛在建暉的犯罪記錄。扶寧公主中毒案,扶寧公主越獄案,至今都還沒有真正破案,這使得墨琚仍舊處於劣勢。若要翻盤,談何容易。


    她不認為墨琚能輕易翻盤。


    墨琚也不多做解釋,挽著她回了攬微殿。


    稍稍休息之後,容安便見識到了何為加快速度。也見識到了墨琚雷厲風行的手段。


    她在內殿看書,墨琚則去了外殿。隔著一重帷幕,依稀聽見墨琚命成一去宣何摯與李彥之。


    何摯與李彥之在調查細作的事情,宣他二人來,自然應該是為了此事。


    但容安既已答應墨琚不再插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斷無話才出口就食言的道理。


    也正因此,打從章琦那裏出來之後,容安便隻字未提過關於妙人章仝同流合汙背叛他投靠扶辛之事。


    且這件事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他作為一國之君,想必會因此覺得尊嚴有損,此時不宜往他傷口上撒鹽。


    外殿裏,何摯與李彥之很快來到,兩人皆是衣衫不整潔的樣子,連束起的頭發都有些散亂,胡子拉碴,眼睛通紅,想來是為了查案菜熬成這樣的。


    墨琚坐在案前,抬眉看一眼跪拜的兩人,聲音沉穩:“起來吧。查得怎麽樣了?”


    從他下令徹查到現在,過了才兩天,就算是李彥之與何摯聯手,想必進度也不會太快。容安在後殿無心看書,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邊聽邊想。


    李彥之站起身道:“回王上的話,整個建暉城共搗毀十七個啟國細作窩點,抓到啟國人三百四十二人,問出有價值口供的有一百零三人,其餘人等皆是小嘍囉,沒什麽價值,因為人數眾多,廷尉府關不了,暫時看押在建暉府衙的土牢裏。”


    這些不是墨琚想要知道的。


    淡淡瞥了一眼李彥之,道:“那些口供,都供出了些什麽?”


    李彥之臉色凝重,麵上一種痛心疾首的表情,“王上,那些人一共供出二十七位我國官員,或收受啟國人賄賂,出賣消息給他們,或直接就被啟國人收買,聽命於啟國人。”


    墨琚卻是絲毫不吃驚,隻淡淡問道:“都有誰?”


    何摯從袖子裏摸出一卷薄薄的書冊來,呈遞給墨琚,臉上倒也沒有李彥之那般凝重之色,隻是一向冰冷的眸子裏閃過些無奈與譏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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