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裏一道白光疾如星矢墜落,劃破寂靜的暗夜,輕塵揚起如煙霧,容安的身體被重重一擊,往後栽去。


    一道玄色影子緊隨白光之後衝下來,恰如流星劃過之後的暗夜,遮住望眼,世界陷入一片漆黑,隻聽到一聲長劍落地的鏗鏘聲。


    倒地之前,一隻手扯住了她的裙裾,像拋一隻小雞小鴨一樣將她瘦削的身體拋了起來。她落入一隻手的挾製下,又有一隻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那個微涼的指尖隻觸碰到了她的指尖,卻沒能將她的手握住。


    “不要過來!過來我就掐死她!”


    喉嚨處的手很用力,幾乎要扼斷她的骨頭,她快要窒息,臉憋得醬紫。可是沒有吭一聲,眼睛裏還有點點說不出是得意還是絕望的笑意,像暗夜裏的寒星。


    墨琚站在玄武石的地麵上,麵上的表情瞧不出是憤怒還是心痛,冷凝得沒有一絲情緒。漆黑的眼眸望住容安。


    語氣森冷:“放開她。”


    “她已經說的這樣明白,你還要救她?”扶寧一臉的不敢置信,扼著容安喉嚨的手又加了幾分力。


    容安被扼得連咳一聲都艱難,卻還是生擠出一句:“你信不信,即便我那樣對他,他也會救我。不信?那你可以試試。”


    嘴角的笑意璀璨。


    扶寧望著墨琚的眸光太複雜,但其實說白了也隻是想要聽到墨琚的答案,又怕聽到墨琚的答案。


    墨琚的答案卻是模棱兩可的:“就算是死,她也應該是死在我的手上。”


    沒有一絲溫度的語氣,連扶寧都覺得冷。但扶寧不敢肯定這是不是緩兵之計,是不是他在誘她放開容安。


    容安亦沒有一點表情。並不想去分析他說這句話的意圖,也不想去看他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或者,應該說,不敢。


    她希望他恨她。從此為了墨國和墨國的百姓用力地活下去。她又不希望他恨她。她會因為他的恨覺得很傷心很傷心。比遍體鱗傷還傷心。


    不去想,就還能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假裝這隻是一場噩夢。夢醒之後一切就如同沒有發生。


    旋梯上衝下來何摯率領的禦衛軍軍團,有如氣吞山河之勢,扶寧厲聲:“都給我站住!”


    何摯便不敢再往下衝,一揚手,森森隊列都停在旋梯之上。


    地宮裏劍拔弩張,廝殺似乎要一觸即發。


    “表哥……不,墨琚,我不信你。若要我放了她,也可以,第一,你得先廢了她的王後之位,第二,你得放了我哥哥,第三,你得娶……”


    墨琚冷冷打斷她的話:“扶寧,你何時見孤受過誰的威脅?若你不肯放開她,也無妨。隻要你啟國承受的住孤的報複。”


    扶寧的腦子陣陣犯迷糊。容安的話,墨琚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已經辨不出。事實是怎樣的,容安是為報仇而來,還是為真愛而來,墨琚是在因為容安的話而傷心傷情,還是根本就沒有相信容安的話,一門心思還在戀著她,扶寧已經分辨不出。


    心裏一瞬又想明白,這樣迷糊下去,隻會便宜了容安或者墨琚,反會讓自己受害。既然分辨不出,那不辨也罷。照著自己的路子來,賭一把,管它是輸是贏呢。即便賭輸了,也算無愧於心。


    這時候感覺自己就像個賭徒,籌碼是一生的劫運。是劫是運,隻憑天意。


    她自己的路子是什麽,她倒還記得清楚。挾製容安,逼墨琚就範。


    想到這裏,她抬高了嗓音,繼續方才被墨琚打斷了的話:“要麽廢她娶我,要麽,你就看著她死好了!”掐著容安脖子的手又緊了緊。


    墨琚卻隻是冷然,“若你恨她到想要親手結果了她,我也沒有辦法。但我不想看見她死在別人手上。你等我走了再動手吧。”


    容安靜默地望著他。沒有說一句話,連眼神也沒有變一變。藏在衣袖裏的手卻控製不住地發抖。


    他漠然地轉過身去,玄色的廣袖劃過一道流麗弧線,潑墨般的青絲與衣衫融為一色,縛住青絲的白玉簪還是她晨起親自給他插上去的。昏白珠光下白玉簪發出瑩瑩光輝。


    他就在她的注視下,半分沒有留戀地往旋梯走去。


    扶寧瞧著他的背影,略覺茫然。那樣子,是放棄無疑了。這就放棄了?


    這麽容易?


    他一步一個階梯,從容冷漠得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何摯一步一步往後退,禦衛軍也跟著一步一步往後退。


    扶寧有些愕然。他這是真的不在乎容安的死活了?那她這算是賭輸了還是賭贏了?


    若說是賭輸了,那他不在乎容安,她該高興才是。


    若說是賭贏了,那他也沒有答應她的要求不是嗎?


    就在她迷茫愕然的空當裏,麵前憑空兜起颶風,颶風裏一道寒光落地,一股涼氣自身後直慣進身體,還未覺得疼,隻覺身體像是破了個窟窿,血液從這個窟窿裏噴湧,瞬間便流失殆盡。


    都說翼章刀殺人不見血,無非是說翼章刀快。卻還沒見誰能用刀激出堪比颶風的威力。


    容安沒有瞧見褚移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也沒有瞧見他是怎麽出現的,發現他站在扶寧身後時,扶寧的身後飆出的血泉足有三尺高,飛濺的血泉將幾人的衣衫都染透。


    翼章刀卻連一滴血也沒有沾。


    地獄的殺神,也不過如此吧。


    扶寧大概此生都沒有想到,會死在翼章刀下。而且是在這種境況下死的。


    掐在容安脖子裏的手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變得幹巴巴的,猶還在掐著她,她拚命甩開,甫一呼吸到空氣,劇烈咳嗽起來。


    腦袋一陣暈眩,一口血從喉間咳出,落在地上,與扶寧的血混在一起,很快便認不出。


    褚移慌忙扶住她,關切地:“容安,你可還好?”


    她在他的攙扶下,咳成一隻蝦米,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墨琚攀旋梯而上的腳步半刻不曾停留,連頭也沒有回一回。


    “沒……咳……沒事。咳咳……”


    “你別怪他生氣。他那樣愛你,你卻不信任他,一個人跑來找什麽真相……唉,不信任也就罷了,緣何要說,是來找他複仇的?容安,他不是跟你說過,隻要你想要,墨國雙手奉給你,你何苦要兜這樣大的圈子?”


    褚移無奈唏噓,不禁長歎。


    容安沒有回答他的話。緣何兜這樣大的圈子?因為她不能看他因為她被啟國扶氏要挾。現在再解釋給他聽,卻隻怕是越描越黑。


    低下頭,瞧著倒在地上的扶寧的屍體。屍體由背後開了膛,心髒都被劈開。


    “她不過是執念太深,做了一些壞事,你何苦……現在好了,這一場仗,是避免不了了。”歎了一聲,“算了,人都死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哥哥,我沒有力氣了,麻煩你帶我上去。”


    天意莫測,劫運無常。是真他娘的莫測無常。


    褚移抱著已經被掐得虛脫的她攀旋梯而上,出了雲蔥宮,一直抱回攬微殿。


    墨琚並沒有在攬微殿。攬微殿裏隻有小兮和墨適。


    小兮見她被抱著回來,十分驚訝地跑上來,巴拉巴拉追問:“娘娘這是怎麽了?怎麽嘴角還有血呀?臉怎麽這樣蒼白?天哪,脖子這是怎麽了?什麽人要害您嗎娘娘?”


    褚移淡淡瞥她一眼:“你這多話的毛病真是一點沒改。你們娘娘受了點傷,你去找太醫來給瞧瞧。”


    他將她置於暖榻上,借著殿裏燈光瞧見她身上染的血漬,叫住了小兮:“你來給她換件衣裳,還是我去叫太醫吧。”


    已經跑到殿門口的小兮又顛顛兒折了回來,去衣櫃裏翻衣裳。


    褚移看了容安一眼,道:“你好生躺著,不要亂動,我去找太醫。”


    容安一把扯住他衣角,喉嚨疼得緊,說話都覺得喉嚨在往外竄血,“養一養就好,不要找太醫了。”


    褚移嚴肅地看著她,蹙眉道:“你逞什麽能?身體不趕緊治好,別的都是妄談。”


    容安還是鬆了手。


    褚移默默地去尋太醫了,小兮找出衣裳給她換,她已經沒有什麽力氣,由著小兮折騰。衣裳換好,她躺著沒有動。也實在沒有什麽力氣動。


    腦子裏全是雲蔥宮裏曆險的情形。現在想起來,當時委實驚險,卻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連死都不怕,就連扶寧扣住她的脖子,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她也沒有覺得害怕。


    墨琚沒有出手救她,她也沒有覺得害怕和難過。


    可是現在,她躺在攬微殿的暖榻上,看著小小的墨適在暖榻另一側,還沒有睡,吚吚嗚嗚不曉得在說些什麽。她聽著墨適的聲音,忽然就害怕起來。


    若是褚移沒有救下她,小小的墨適就再也沒有了娘親。他能平安長到這麽大,全靠宮裏有醫術高超的太醫和各種稀有珍貴藥材,若是擱在尋常百姓家,怕早已經命不保矣。這樣一個命途多舛的孩子,若是再沒有了娘親……


    她忽然不敢想下去。


    眼淚像泛濫一般,不可遏製。


    小兮無措地伏在榻沿兒上,摸了條帕子給她抹眼淚,邊抹邊勸:“娘娘,您這是怎麽了?您別嚇小兮呀。您倒是說句話……您別急,我去找王上。有什麽事,王上能替您擔著。”


    站起身就要走,容安一把扯住她的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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