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取不成,也要保命,先去完成大事要緊。自打第一眼看見扶辛,她就將扶辛的來意分析了一遍。阻止她去見陽昊應是一方麵。但這不是唯一目的。若是唯一目的,隨便派個武藝高強的人來都能將她滅了。不必他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親自到這偏鄉僻壤一遊。


    是什麽樣的原因讓他要親自跑這一趟?


    容安其實沒有忘記,他屢次在她麵前表露心跡。她已不再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對於男女之間那點心思雖不敢說是通透,但也算得上略知一二。


    扶辛此行,怕又是為著她這個人而來。


    若是這樣,美人計算是個不錯的計策。


    可美人計的實施也要講個策略。一開始就表示已經原諒他再伺機接近他,莫說是心計深似海的扶辛,便是尋常人,也須得疑上一疑。


    從一開始,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甚而每一個表情,都是經了她精心策劃的。從心理上先把扶辛擊潰,再想別的辦法,能報仇就報仇,實在報不了也得先求個脫身。


    扶辛的思緒已經全被她牽引著。


    默默地再往杯中倒滿酒,端起來一飲而盡,小鎮上的酒不是什麽好酒,又苦又澀,還是冷的,入腹激得人腦子一激靈,“黎桑,你給我的機會在哪裏?當初天子的生辰宴上,第一眼就將我否定。就算後來你失憶了,全忘了和墨琚一起的記憶,也還是在見著他以後,就義無反顧地隨他走了。我是冒著殺身之險追到建暉去,可你的眼裏心裏全是墨琚!”


    “既然我已經失憶,為什麽還要讓我再見過墨琚?因為在你的心裏眼裏,王座、江山,比我重要。如果一開始就把我帶回你們啟國玉都,又怎會有後來的和墨琚重逢?”


    容安的逼問字字句句,像一柄利刃,一刀一刀割在扶辛身上。


    “扶辛,我應該感謝你,帶我找到墨琚。讓我知道,這世上有那麽一個人,是那樣的愛著我。”


    說起這一句,容安嘴角浮出點笑意。銀色麵具下,微微翹起的嘴角彷如弦月的弧角,即便瞧不見她傾世容顏,也覺得美得不可方物。


    這樣的女子,卻已心有所屬,讓人如何能心甘,如何能不心傷。然,扶辛縱有萬種不甘心,卻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替自己開脫。


    一時間竟怔怔的。


    “我……我沒想過你會遇到墨琚。戰場那麽大,隻要時時能將你留在身邊……”


    隔著一張方桌的距離,隔著一張銀質雕花的麵具,容安冷冷地睨著扶辛,連語氣都變得森冷。


    “你真正想的是,我丟了那麽些的記憶,心中腦中已經全是家仇國恨,那樣的我,不可能再回到墨琚身邊。你真正想的是,將我放回到墨琚的身邊,借我的手,除掉墨琚。”


    雖是攻心之計,說的卻也全是她的心裏話。那些已經浮出水麵的真相,那些聽來的過往,那些睡不著的夜晚,她一遍遍地分析,一遍遍地想,誰才是那個最愛她的人,誰才是要她命的人。


    扶辛,她很早以前就已經想明白,他在她身上下的功夫,耍的手段。隻是沒有機會和他麵對麵論一論是非曲直。


    字字質問,直問得扶辛臉色轉白,無言以對。但還是強行辯解道:“阿桑,你不能因為喜歡墨琚,就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強安在我的頭上。我承認,有些事情我是做的不大對,但我並沒有害你之心。我是耍過一些手段,但墨琚又何嚐不是?”


    為證實自己的話,還特特羅列出墨琚耍過的一些手段:“黎國處於大廈將頹之際,他不是扶黎國於危難,反而是趁黎國之危,奪取黎國江山!”


    容安嗤笑道:“換了我,我也會趁那個絕佳的機會,一舉拿下黎國,你難道不是那麽想的麽?”


    “……”咬咬牙,又換了一個事件:“明明知道那個嫁給他的秦妙人是假冒你,卻五年之久都沒有拆穿,你以為他那樣深的心機是為什麽?”


    “一則,為了找到真正的我。養著她,等於是養了顆牽製我的棋子。二嘛,秦妙人好歹也擔著亡黎公主的身份,養著她,可以安撫亡黎的百姓。他並沒有虧待了秦妙人。是妙人她自己不懂時務,不知進退,才落得今日的下場。反倒是他仁慈,對做了那麽多錯事的秦妙人,依然沒有痛下殺手,留了她一條命。”


    原來愛上一個人,他的缺點也會變成優點,他做過的事,無論對錯,都能替他圓一個正義的理由。


    “那你又是否知道,他曾經因為你和褚移的關係,而對你痛下殺手,令褚移斬殺你?”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橫豎,那些事我都已經不記得。說起來,這還要感謝你。若我還記得那些事,說不定就心有芥蒂不能再回到他身邊了。”


    這不過是氣扶辛的話。在那之前,她已經與墨琚重修舊好,並且以身相許,而且還在那個時候懷上了小墨適,這隻能說明她那時候非但心中沒有芥蒂,還愛他愛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


    “總歸,你就是有一千個理由愛他,有一千個理由恨我,是不是?”


    這質問真是毫無道理。他有什麽資格這樣質問她?


    但容安還是溫淡地回答了他的質問:“恨你?談不上。咱們之間隻有仇,沒有恨。”


    “也是。人家都說,愛之深,恨之切,沒有愛哪來的恨?可是……”扶辛凝視容安戴著麵具的那張臉,一雙幽黯的眸子對上容安那雙淡漠如水的眸子,眼角眉梢都帶著恨意:“可是,容安,我恨你。過去有多愛你,現在就有多恨你。”


    “我不知道你曾經有多愛我,所以,也不了解你現在有多恨我。那麽,扶辛,你出現在這裏,擋住我的去路,是想要找我解恨的?”


    扶辛顯得非常受傷:“在你的眼裏,我就一直是這麽個不堪的人嗎?”


    容安未置可否,沒有答他的話。


    “我隻是來攔著你,不要去送死。”


    容安挑眉:“你怎知我一定會送死?陽昊天子要的是我的人,又不是我的命。”


    扶辛很篤定:“你會把你的人奉獻給他?一開始,就抱了必死的決心了吧?”


    他這樣了解她,倒讓容安有些意外。但麵上並未起波瀾,淡然道:“找死倒也未必。一切未有結果之前,還得看一看天意不是嗎?天意它若要讓人生,真是死都死不得,天意它若要讓人死,誰又能不死呢?”


    扶辛質問:“你怎知,天意它就站在你這一邊?”


    容安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知天意它就站在我這一邊,但它也不一定不站在我這一邊不是?人生其實就是一場賭局,我不過是眾多賭徒裏的一個罷了。”


    扶辛瞧著她,嘴角掀了掀:“那你說,你現在算是賭輸了還是賭贏了?”


    “若能從你手上逃出生天,便算我贏了。若是就此落在你手上,便算是我輸了。我說過,輸贏自有天意,一切任命就是了。你可以看我的笑話,但你沒資格笑話我。焉知你今天不會輸在我的手上呢?”


    容安很從容,儼然已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甚至連墨琚的成敗也已置之度外。


    扶辛斟上一杯酒,喝了一口,“嗒”一聲將酒杯擱在桌上,“你可以試試看。”


    跟摔杯為號的戲碼差不多,他的酒杯剛擱到桌上,周圍便湧出一圈的便衣高手。也不知都是從哪裏蹦出來的,身手敏捷得像獵豹一樣,剛才這間小小的店裏還隻有她和扶辛二人,現在擁擠得比鬧市還擠。


    容安坐著未動,“你同我動武,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婦人哪裏能贏得了你這麽多人?既是你砧板上的魚肉,那就隻能任你魚肉了。你想要怎麽辦,隨你。”


    扶辛站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就請你跟我回玉都吧。”朝底下人揮了揮手,有人將容安身上的帶尖的帶刃的有危險的物品全搜了去,應該不是怕她傷害別人,而是怕她再上演什麽自戕的戲碼。


    最後連她身上那管洞簫也搜了去。這個就應該是怕她傷害別人了。她的洞簫,有使人陷入幻境的魔力,方才在國境關卡上,扶辛瞧得清楚。


    也曉得這就是傳聞中的幻音術。若不是他有先見之明,捂了耳朵,怕現在也不能站在這裏和她對峙了。


    從哪裏來的,還得從哪裏出去,從鄴國的關卡出去,走一段荒郊野地,進入啟國境內,仍舊是一段杳無人跡的荒郊野地。


    荒野中野獸出沒,有那麽一群人散開在身邊,反倒讓人覺得安全。容安並不急於伺機逃跑。這種荒郊野地,一個人走就是給野獸們飽腹的命運。倒不如跟在扶辛身邊。


    況且,激怒扶辛讓他帶走自己,也是在掌握之中。原因隻有一個,走啟國,這路近了不止千裏。


    隆冬時節,朔風淒厲,天空裏的日頭一直像個沒沾芝麻的麵餅,黃白色沒有光澤,瞧著就陰冷。好在扶辛人道,送了件厚厚的狐裘給她穿著。


    狐裘是事先備好的。說明扶辛是蠻有心的。這也說明她被他關注有一段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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