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流風的出現的確意外。本來她的出現其實也沒什麽,陽昊又不會害她。但慮到她來的目的,容安還是加了小心,唯恐她這時候再說出什麽不合宜的話來,忙道:“嵇姐姐,你來了。”


    陽昊覺得詫異:“你們認識?”


    容安道:“我在玉都被扶辛囚著的時候,扶辛曾請了嵇姐姐給我看病。有過幾麵之緣。”


    “原來是這樣。”陽昊沉吟了一瞬,“既然嵇神醫來了,那就讓嵇神醫給你診診脈再走也不遲。容安,你坐下,讓她給你看看。”


    “戰場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等回來再看吧。”不等陽昊說拒絕的話,就回頭看著嵇流風,朝她淺淡一笑,“嵇姐姐,可否等我半日?”


    嵇流風深深看她一眼,她眸光裏滿是期冀,令得嵇流風不得已撇開臉,道:“如果你真的中的是血靈毒,現在看還明天看都是一樣的結果。我不會解這種毒。”


    答案在預料之中。容安也不覺得有什麽失望的。本來她就沒抱什麽希望。陽昊卻是失望萬分。本欲再讓嵇流風想想辦法,話還沒說,容安便搶在頭裏道:“嵇姐姐,帝上也受了傷,你先給帝上看看吧。我要上戰場了,若還能有命回來,再麻煩嵇姐姐給診脈。”


    嵇流風的眸光在詢問,自然是在問她到底想幹什麽,她卻避過她的目光,匆忙就出了大帳。


    出門上馬,命那位將領先去點兵,她騎馬跟了上去。


    陽昊的將士,出身都屬於正統,素日便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紀律亦是鬆散。容安瞧著那位將軍點兵的散漫動作,再瞧瞧士兵不緊不慢地集合,心裏哀哀一歎,養這麽一群兵,真的能打仗麽?


    但要緊時候,就算拉過去充個人場也好。況且,都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就算沒打過仗,也有膀子力氣,不至於就一無是處。


    容安從背後拍了拍那將領的肩膀,叫了他一聲:“將軍,過來一下。”


    那位將軍回過頭來,眼中雖有不服,但嘴上還算是留了情麵:“墨王後,有什麽吩咐?”


    容安一臉嚴肅,質問道:“你知道我們是去幹嘛嗎?”


    “打仗呀。”那位將軍攤攤手。


    容安咬了咬嘴唇,“對,打仗。知道為什麽打仗嗎?”


    那位將軍似有些迷茫:“為什麽打仗?自然是需要打仗才去打的呀。”


    容安無語地苦笑出來,“因為打仗而打仗?嗬,也是,你們是入侵者,可不就是為了打仗才來的?不過,將軍,今天情況不太一樣。今天你們不是為打仗而來。你們是為保命而來。”


    “墨王後這話怎講?”


    “怎講?你隨我來。”


    容安策馬疾馳,直奔戰場而去。那將軍實在沒想到,這樣文文弱弱的墨國王後,騎術竟然十分了得,眨眼間便已絕塵而去。急催馬跟了上去。


    十餘裏地,片刻便至,容安在戰場邊緣處,尋了片高地,催馬上了高地,等了片刻,那將軍才到,也催馬站上了高地,與容安並轡。


    容安一臉悲涼,手指了指戰場:“你看看吧。”


    從高地上一眼可以望見大半個戰場。那位將軍一看,腿便軟了,僵在馬背上。


    容安一動不動,木然地看著。廝殺了一夜,這一片修羅場的模樣可想而知。最令人感覺恐怖的是,殘肢斷臂堆裏,還有人在廝殺。那些人已經殺得麻木,僵屍一般,隻曉得殺人了。


    “看見沒有?這些人都已經瘋狂,跟魔鬼似的。他們終究會分出個勝負來。勝者是不為容許你們這些王師在這片土地上作威作福的。他們會把你們撕爛的。我不是危言聳聽。你能做到軍中主帥,應該對人性有很深的了解。”


    容安的嗓音蒼涼,甚而是有些森冷,直說得那位將領汗透脊背,臉頰上也流下冷汗來。拿袖子揩了揩,連聲音都打顫:“墨王後,不滿您說,那些士兵,根本就沒見過這種場麵,讓他們上戰場,怕是……怕是連腿都動不了。”


    容安眸色冷如鐵,蒼白的嘴唇抿成一線,聲音亦冷:“所以,你作為主帥,打算怎麽來打這一場仗呢?”


    那位將軍又揩了揩冷汗,“這……”心裏頭半點主意也沒有。


    容安涼涼歎了一聲,“趕鴨子上架也不成,他們來也隻是送死的料。你現在心裏是不是有數了?你們根本就都走不脫。你們的帝上陽昊,他也走不脫。”


    將領被容安的言辭嚇住,對她的話深信不疑。身子嚇得晃了晃,眼前一黑,從馬上一頭栽下來,容安看也沒看他一眼,語氣森冷:“現在,知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啊?不……不知。不,唯墨王後的命是從,隻請墨王後給指條活路。”難得這將領這個時候還能想明白,就地一跪,伏倒在地。


    容安沉聲道:“活路也不是沒有,但我為什麽要指給你們?更何況,你們是墨國的敵人。”


    將領亦是明白人,立即道:“墨王後給指條活路,小的們唯墨王後之命是從!”


    容安的鐵冷麵色稍稍緩了緩,歎了一聲,道:“我不需要你們唯命是從。太多人被戰爭奪去了生命,我也不想再看見有人死去。都是有血有肉爹生娘養的,誰的生命不值錢?”低頭看了那將領一眼:“既然你說願意聽我的命,那我就說說我的法子。你可聽過墾田卒?”


    那將領道:“略有耳聞。似乎是墨國施行的一項國策,具體如何,卻是不知。”


    容安道:“所謂墾田卒,是將戰力低下的士兵化而為農,為官家耕田種地,待遇仍同於軍中士兵,收獲的糧食,刨去賦稅,剩餘的自有。”


    “竟有還有這樣的好事?”


    容安不無無奈:“戰爭令許多人失去家園,令許多土地荒蕪,許多人還餓著肚子,許多人還在魚肉著弱小。你們若能聽從我的,棄甲歸田,不但能保命,還能過上安平的日子。”


    見識過戰爭殘酷的這位將領,遇到這樣的好事,自然是歡喜得不能再歡喜,當下便問:“現在就可以離開這裏嗎?”


    容安從袖中摸出一塊墨色的牌子,扔在他麵前,道:“去傀山腳下一家叫安慶客棧的小店,把我的牌子拿給他看,他就會安排你們的去處的。”


    將領接了令牌,千恩萬謝,容安隻淡淡囑咐了一句:“往東繞開戰場走,不許擾民,否則,我會讓你們比今天他們的下場還慘!”


    容安指了指戰場。最後又提了一樣要求:“挑一隊機靈的人,讓他們到我這裏來報道。放心,不是讓他們去送死。”


    那將領照她的話去做了。容安坐在馬背上,木然地望著焦灼的戰場,茫茫戰場,堆屍如山,流血似海,不見墨琚的影子,亦不見扶辛的身影。


    一口鮮血上湧,猝不及防,吐在了馬頭上。緋紅的一大攤,紮得眼睛疼。曉得這不是急火攻心,而是血靈毒所致,心裏黯然一涼。


    按照大夫的說法,從現在開始,每日都會嘔血,直到血竭而亡。她想,自己比墨琚中毒要晚幾天,墨琚現在是不是已經這樣了?


    必然是的。


    命運如此,真是讓人無可奈何。容安想,等拿下了扶辛,與墨琚一同還朝,生同衾,死同穴,也算是好的結局了。這樣想著,也就不那麽覺得悲涼了。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漬,催馬下了高坡,往修羅場中馳去。


    方才在高地上觀察,已辨出戰陣的中心在西南三裏處,料想墨琚扶辛應該在那裏,最不濟,也是雙方的主將們在那裏。


    催馬靠近,還未看清戰陣中主帥是誰人,暗裏便飛來一支冷箭,緊衝腦後而來,容安聽見破空之聲,急伏下身子,緊貼馬背,冷箭卻沒有追上來。


    容安回頭看,卻隻見一個清瘦人影,穿著玄色的盔甲,端坐馬上,俊朗得似神祗,幽冷的眸子裏透著悲戚,手上一柄大刀幾乎拖到地上,刀刃緋紅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血順著刀槽往下流。


    看見那柄刀便不會有人錯認了他。


    “哥哥。”容安驚喜得無以名狀,將馬頭調轉過來,奔向褚移,還沒到他身邊,便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奔跑過去。


    褚移翻身下馬,她撲上去,抱住了他,帶著哭腔:“哥哥,終於又見到你了。”


    褚移原本淒冷的眸子浮上一抹暖色,擁住容安纖弱的肩膀,雖是竭力自製著心中痛惜,話說出來還是詠歎一般悲涼:“容安,你受苦了。”


    “比起哥哥,我這算什麽受苦?”她偷偷抹了一把淚水,強自笑了笑:“本該與哥哥在建暉相見,卻沒想到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看來還是敵不過命運啊。”


    周圍時不時有暗箭明槍肆虐,褚移一邊安慰她,一邊還要抵擋明槍暗箭,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褚移抱住她,一翻身,躍上馬背,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我先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哥哥,你知道墨琚在哪裏嗎?還是先帶我去找墨琚吧。”容安攥緊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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