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的武功奇差,腦子也算不得靈光,又長得那麽漂亮,落在敵手,下場真是堪憂。怎麽辦,人家那麽多人,你還是回去搬救兵吧。”


    我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麵。雖然談不上太害怕,但心裏也是緊張得很,禁不住就扯住了褚移的衣角。


    褚移頗有大將風範,沉穩不亂,還衝我淡淡一笑:“你別害怕。”


    也不曉得是這姑娘委實入不了他的眼,他對她一點也不緊張,還是說他恃才自傲,胸有成竹,未將這些兵甲放在眼裏。


    姑娘那樣喜歡他,他卻渾不在意姑娘的死活,我替那姑娘覺得不值。


    我生氣道:“我有什麽好害怕的?橫豎不是我落在了人家手上。退一萬步講,就算是我落在了人家手上,但我不是你們墨國兵,人家未必會傷害我。”


    褚移道:“那是白玄的兵。”


    “白玄的兵又怎麽樣?”


    “白玄嗜殺,雙手染滿鮮血。”


    “別說他的雙手染滿鮮血,您褚大戰神手上染的血就少嗎?”


    他蹙眉:“你似乎對我很有成見?”


    “沒有。我在想,有沒有什麽辦法救那姑娘。指望高高在上的戰神,怕是指望不上。”


    褚移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終於覺出,我這個模樣,倒像是在使小性兒。


    與褚移相識也不過是一夜間的時間。我們兩人之間的淵源,也不過是他曾經傷了我的師哥,我很想見識一下這個傷了我師兄的人。我委實不該這樣跟他使小性兒。


    我們並沒有親近到這種程度。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是我的話,白玄應該不會對我下死手的。還是我將那嬌滴滴的章小姐換回來吧。”


    這倒是是我真實的想法。倒不是我托大,我是真的以為白玄不會對我怎麽樣。


    白玄雖有嗜殺之名,但他不是有勇無謀的武夫。像我這麽一個蠻有利用價值的大夫,他應該不會急於殺死的。


    誠然,我並不是純為那美人而出此下策。因我曉得,褚移嘴上雖不說去救,然必然不會棄那美人於不顧。他在九州三十幾個諸侯國裏,幾乎是零差評。


    我正是為褚移而去。


    我可以拖延時間,給褚移時間調兵。那弱弱的美人必然拖延不了時間。


    我說著,已經往前邁步,還沒走出去一步,就被褚移拉住了手腕,聽見他不容置疑的嗓音:“不許去。”


    “為什麽?我去總好過她吧?”


    褚移沉聲道:“她生是墨國的犯人,死是墨國的烈士,可你不是墨國人,和墨國無關。這件事你別插手。”


    墨國的犯人?我倒依稀想起來另一些傳聞。是說墨國的判臣章仝,叛國之事敗露之後,他的妻子女兒都被發配充軍了,他那女兒似乎就叫章如兒。莫非就是眼前這位?


    現在卻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我甩開褚移的手,正色道:“你們墨國的事自然和我無關。但身為一個很有正義感的江湖兒女,路見不平豈能不拔刀相助?你有什麽資格攔著我?”


    褚移沒能有機會說別的。


    白玄的士兵已經圍了上來,我忙推了他一把,“你快去搬救兵吧,這裏我幫你拖著。”


    我剛要邁步,又被他拉住了手腕,手中多了一樣物事,他的人卻已經先我躥了出去,翼章刀挽出一片晃眼刀光,我連他的衣角都沒能夠到。


    定睛看時,手上的物事,它竟然是一塊兵符。


    這可是褚家軍的調兵兵符。握在手中,沉得像山,可他就這麽交給了我。


    這樣的信任,重得我幾乎承負不住。


    可是褚移已經和對麵的軍隊麵對麵了,我沒有機會猶豫,沒有機會疑惑,隻能一咬牙,掉轉身飛快而去。


    我尚不知道褚家軍的軍營位置。對於這個雪堆得沒膝深的鬼地方,我也不熟悉。要找褚家軍,談何容易。


    盲目跑出去很遠,再回頭,看見褚移已經和啟軍打了起來。一片刀光劍影雪團紛飛中,其實已經看不見褚移的身影。


    天眼看又要下雪。我不敢耽擱,隻能快走。


    其實照我的推論,褚家軍應該離此地不會太遠,不然褚移不會那麽放心地把兵符交在我手上。


    事實卻與我的推想相去甚遠。我在冰天雪地裏找了許久。直到遇到一小隊士兵,抓了他們的頭目,問出褚家軍的位置。


    卻是在三十裏之外。


    我已經不能理解褚移的做法。莫非,真如他自己所說,救那章小姐是他自己的事,和我這個外人無關,他隻是想讓我這個外人趕緊逃命去?


    可……手上這沉甸甸的兵符,若真的隻當我是個外人,又怎會將這樣重要的物事交給我?


    不管如何,先找到褚將軍再說。


    平地裏行三十裏路算不得什麽難事。但在冰天雪地裏走三十裏地,就太難了。


    陰沉沉的天終於又開始下雪。鵝毛大的雪花片子,一團一團的,撲麵而來,連視物都不能。


    我找到褚家軍駐地的時候,天已經擦黑。


    亮出手中的兵符,那些士兵及將領竟然連一絲疑心都沒有起,都齊刷刷跪在我麵前,領頭的將領言道:“請姑娘吩咐。”


    我嚇得往後退,心裏除了問候褚移他祖宗十八代,想不出該怎樣表達我的心情。


    “那個,我不會指揮,也不會排兵布陣。你們有沒有地形圖?我指給你們看你們將軍的位置,他被啟軍困住了,得麻煩你們各位去救他。”


    我言簡意賅地表達出想表達的現狀,自覺沒有疏漏什麽,就靜靜等著這些兵蛋子們的反應。


    我忽然很佩服容安。那樣一個瞧上去弱弱的女子,連一絲武功都不會,卻馳騁疆場四五年,一個計謀就能覆了成千上萬人的命。難怪褚移會對她那樣死心塌地。


    等待的過程並不是特別難熬。雖然消息很火爆,那些個兵呀將呀的也很吃驚焦急,但卻沒有亂了陣腳。


    褚移治軍果然有一套,怪不得他能成為戰神。


    很快,他們中的領頭的就將一大張地形圖擺在我麵前,我指認了地點,將領就開始布置了戰略部署,手底下的人迅速開始點兵行動。


    前後也不過一刻鍾的時間,士兵就已經集結完畢。


    我在雪地裏爬了整整一天,已經累得快癱過去,但還是決定跟著褚家軍走這一遭。


    我跟那頭領說,我從沒見過戰爭的樣子,想要見識一下。那頭領用異樣的眼神將我上上下下打量,最後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兵符上,說出一句:“姑娘可自己做主。”


    我那時候不知道,在他們的心中,已然將我當成了褚移的人,就算當時我要指揮戰鬥,他們也不會有意見的。


    他們大約覺得,能被褚移相中托付的人,應該也是襯得起他托付的。他們大概忘了考慮,那種情況下,褚移沒有別的選擇。我是趕鴨子上架。


    天色已經黑下來。夜裏行軍,本就比白日要艱難些,再加上路況險惡,就更艱難了。但褚家軍訓練有素,借助雪橇爬犁等工具,竟然克服艱難險阻,行軍速度非常之快。


    我也被塞進一輛爬犁車裏,一路馳行。


    我實在不懂兵法,也不知道該如何打這一仗。那些將領們商議過後決定夜襲白玄的大本營。


    據他們說這是化被動為主動的打法。如果等著白玄以將軍的性命作為要挾,這仗恐就沒法子打了。


    我也沒想到,他們發起的這次夜襲,竟然激烈到令人發指。我一生都不願意再想起這場戰役。


    戰鬥打了三天三夜。屍橫遍野,血染冰河。黎境西北一夜之間從銀裝素裹變成血色妖嬈。


    褚家軍將領們將我安頓在戰場之外,派了專人保護我,但我心裏有放心不下的人,看著慘烈的場麵,急於想找到那個人。


    人在某些境況下,會忽然開竅。譬如我,活到二十五歲,從前的歲月隻曉得采藥、製藥、醫人,有時候也醫醫動物,我從來不懂人情世故為何物,更不懂男女情事而何物。可我現在忽然懂了。


    我對褚移,是男女之情。


    我愛上他,早在認識他之前。那時候還隻是仰慕戰神之名。未見,已對他鍾情。


    這世界上的事,有些就是這麽難以解釋,難以理喻。但你不能不接受。


    那些保護我的人,拗不過我,隻好陪我去找人。


    我真的隻是急於找人,並沒有要給他們添亂的意思。但事與願違,我沒能找到人,還給他們添了麻煩。


    深夜,我們在一個山坳裏,被啟軍包了餃子。士兵們為了我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我被生擒。


    當夜被押解往白玄的營帳。


    白玄的女兒白月瑤我見過,是個外表溫婉的女子。這個白玄卻與他的女兒沒有半分相像之處,彪形大漢,絡腮胡子,目露凶光,和那些關於他嗜殺的傳聞揉在一起,這個人,表裏如一。


    他表情猙獰地審問我,我沒等他用刑,就一一相告,我是嵇流風,藥王穀神醫傳人,衡五子的師妹,來這裏是因為要尋找一味珍奇藥材,沒想到迷了路,被褚移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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