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很淡然:“我早也曉得這種毒沒有法子解,是帝上非要找你來。嵇姐姐,帝上也受了傷,你先給帝上看看吧。我要上戰場了,若還能有命回來,再麻煩嵇姐姐給診脈。屆時醫不醫得好,都隨命。”


    她走得瀟灑利落。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臨走前那視死如歸的風姿,竟是七尺男兒也不如。


    我就這麽被扔在了陽昊的大帳裏,與陽昊麵麵相覷。


    可我終究是個局外人,就算是想要幫一幫褚移,也不曉得該從何幫起。可我也聽出了,容安的意思是不讓我離開。


    分析她的意圖,想來是要我在這裏看著陽昊。幫容安便等於幫褚移,盡管我不情願,還是留了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也不曉得過了多久,隻聽得外麵的號角聲一遍遍銳鳴,又一遍遍地淡下去。我不知在等待什麽,但又不能不等。


    命運難測。最後等來的是褚移。


    容安和褚移一起出現在我麵前。


    我望著褚移,不知為何,竟生出一絲膽怯。他卻沒有說什麽,更沒有責怪我擅自離開,深入到敵營裏來。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兩人回來,就隻是為了脅迫陽昊而來。


    容安心機深如海,陽昊借給她的兵,她已經盡數收歸自己的麾下,此時此地,陽昊果真成了孤家寡人。陽昊如何反抗掙紮也沒有用,他已經被容安死死掐住了死穴。


    把陽昊搞定,容安就打算去尋墨琚了。我不曉得出了什麽事,隻依稀知道墨琚好像不見了。


    褚移堅決不許她自己去,愣是跟了去。臨走前,褚移揉了揉我的腦袋,說:“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心中酸楚,卻又說不出什麽來。他隻是口頭應了我這門親事,又沒有真的娶我過門,要跟誰離開,自然是他的自由。


    更何況,他心裏隻有容安,是天下人都知的事情,在我遇到他之前,我也早已經知道。是我執意要跟他在一起,須怪不得他。


    我點點頭。看著他和容安出了營帳,去得幹脆利落。


    我想,他娘的,又留了我一個人在這裏。還將看守陽昊的重任交給了我。


    看守陽昊,一個人獨守敵營,這都可以忍受。為了褚移,我也是可以做任何事的。


    可我為的這個人,他毫不猶豫地追著別的女子去了。縱我心寬,也還是覺得情何以堪。


    但,不管心裏如何糾結,如何難過,我還是替他們看守住了陽昊。


    沒過多久,褚移一個人回來了。沒有容安在身邊,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沮喪。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也沒有言語,隻是派人帶走了陽昊。


    雖然他什麽也沒有說,對我也還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可我心裏的酸楚,比什麽時候都更酸楚。


    褚移一連幾日忙於軍務,打掃戰場,整編軍隊,沒有時間顧得上我,我一個人呆在軍營裏,沒有說話的人,也沒有能做的事。


    其實我可以去醫帳幫忙照顧傷兵,但被褚移拒絕了。他說那不是我該去的地方,如果我實在過意不去,可以把金創藥多弄一點給那些軍醫。


    我直接把金創藥的製藥方子寫給了軍醫。


    師父教導我,做醫者的根本就是救死扶傷,他老人家也一向身體力行,不會拘泥於救人的方式。對珍貴的藥方子,他也曾施舍於人。金創藥的方子也珍貴,但我覺得給那些軍醫更合適。


    褚移偶爾回營帳,也是很晚,我每次都無聊到睡下,但其實不過是閉眼假寐。


    我睡不著。褚移每次回來都是輕手輕腳的,怕弄醒了我。我假寐著,再沒有去就過他。


    他睡一兩個時辰,天未亮就又走了。我們連說話的機會都很少了。我有時候實在耐不住,會跟士兵們打聽他的去向,以及他在忙什麽。


    士兵都回說不知道。


    大約三四日後,褚移忽然跟我說,他要去一趟玉都。我已經聽說,墨琚和容安在玉都,他去玉都,自然是去見他們二人。


    他沒有提帶上我一起去。其實我也明白,我除了會耽誤他的行程,半點忙也幫不上。


    我說:“那你一路小心。我先回藥王穀了。”我知道,是該和他說再見了。再這樣下去,我非得為情生出病來。


    褚移很驚訝:“為什麽?留在這裏等我,不好嗎?”


    我說:“褚移,我們結束吧。”


    我看見他輕顫了一下,手大約是想抬起來撫一撫我的頭發,這是他一貫喜歡的動作,但這一次手抬到我鬢邊,就再也不動了,半晌,又垂了下去,隻暗啞地說出一句:“是不是我做的不夠好?這幾日我是忙了一些……你放心,等我整頓好軍隊還朝,就好好陪著你。”


    我眼淚止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可還是橫了心:“不是你做的不夠好,是我配不上你。你是戰神,而我隻是山野草民,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不能說,因為容安,我跨不過去容安那道坎。


    “你等我。”


    他隻說了這麽一句,便匆匆而去。連告別都沒有給我一點時間。我再也控製不住情緒,嗷嗷大哭起來。


    幾日後,我獨自一人回到了南疆藥王穀。


    我自幼父母雙亡,師父將我撿回藥王穀,我自幼就生活在藥王穀,被師父一手養大,藥王穀就是我的家。


    回家的感覺真是無比舒心。雖然我出去這大半年,在褚移那裏遭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心傷,但腳一觸到藥王穀的土地,心情還是好了起來。


    外麵再如何鐵馬金戈如何兵荒馬亂如何血染山河,藥王穀卻是世外桃源一如既往溫暖如春。


    沒有戰爭,沒有紛爭,靜謐閑適。


    穀中沒有什麽人,隻有我的二師兄和他的幾個小徒弟打理穀中事務。


    我的房間二師兄每日都派人打掃,潔淨如新。二師兄親自將我迎回房間,噓寒又問暖,小師侄們捧出了我最喜歡的穀中各色特產,作為穀中唯一的雌性物種,我像從前一樣,被眾星捧月一般寵著。


    被迎回穀那天,由二師兄的一眾小徒弟們給我準備了一場洗塵宴,將我素日喜歡的山珍海味都齊齊端上桌來。


    我暫將心裏的難過壓下,喜笑顏開和小子們玩到了一起。


    二師兄端著師兄兼家長的架子,將我好一頓數落,諸如我小白眼狼一點都不念家、一出門將穀中的小子們都忘記了連封書信也沒有等等,翻來覆去總那幾句。我真誠地表示以後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才讓二師兄終於打住。


    我鬆了一口氣。


    回穀的大半個月,我日日過著吃吃喝喝無憂無慮的生活,怎一個快活了得。


    師侄們亦都孝順,但凡有什麽山珍野味,全都拿來孝敬我。除了最後要發愁日漸豐腴的肚子外,我覺得,我沒有別的可憂愁的事情了。


    人生至此,聊算圓滿。


    然,我的二師兄卻比我的心還要細一些,竟然發現我除此之外,還有憂心的事。


    那日他將我堵在房中,直眉瞪眼就問我:“小風,你跟二師兄說實話,這次出穀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嘴巴張大得能吞下一隻雞蛋:“啊?二師兄你說什麽?”


    “你別以為師兄瞧不出,你這回回來,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你從前都不是這樣的。”


    我摸著自己的臉,望著師兄一本正經的臉:“二師兄,你是從哪裏瞧出我魂不守舍來的?你拿鏡子我瞧瞧。”


    二師兄拍掉我的手,繼續一本正經的嚴肅臉:“你不用瞧,你瞧也瞧不出來。你演技不行,眼光也不行。”


    我本來還想將褚移的事跟他說一說,問問他的意見,但他說我沒眼光,我已經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雖然他說的眼光並非我指的眼光,意思也差不多。


    褚移?名震天下的戰神?在二師兄的腦子裏,這個人就等同於殺神修羅。把我嫁給一個修羅,他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但是要用個什麽樣的理由搪塞我心細如發的二師兄,這是個問題。


    “嗯?”二師兄的眼睛鋒利如刀。


    “那個……”我摸著後腦勺想理由。


    二師兄打斷我:“你從小就不擅於撒謊,就不要想著如何撒謊了。還是乖乖把實情招了吧。”


    這世上如果有人比二師兄更了解我,我一定會被那個人逼瘋。因為二師兄就已經快要把我逼瘋了。


    不得已,我將實情和盤托出。


    如何仰慕褚移,如何偶遇了褚移,又如何和褚移定了終生,最後又如何和褚移分道揚鑣,一一向我的二師兄說明道白。


    誠然,最後的分道揚鑣是我私自的決定,和褚移沒有關係。褚移他尊重我的決定,沒有阻攔我,我就當他是默認了我的決定。


    二師兄聽完我的解釋之後,久久沒有言語,黑著一張臉就走了出去。


    一連幾日,都沒有再看見二師兄到我的房間裏來。問他的徒弟我的師侄們,都說他在藥房煉藥呢。我想起他走時黑著的臉,不曉得是哪裏得罪了他,但曉得我一定是得罪了他,否則他不會對我黑臉。我不太敢去打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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