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棗兒打了個寒顫。


    ——姐。


    ——姐......


    ——爺爺快不行了。


    趙可喜的聲音一直縈繞在耳旁,趙棗兒緊緊握著拳頭,跟著吳浩霆走進了屋子。


    白熾燈亮起,照亮了一室的血紅。


    到處都畫著奇怪的符號,密密麻麻,電視機上、花瓶上、沙發上茶幾上,地上、天花板,沒有一處空隙。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惡臭,是血和一股難以言明的味道。


    南麵的牆上用現場痕跡保護線圍了一個人形出來,在胸口的位置,牆體上有一個洞,吳浩霆指著那個洞道:“被害人就被釘在這裏,貫穿胸口。”


    趙棗兒瞟了一眼,隻覺得頭皮發麻,她臉色煞白,突然意識到那股難聞的味道是趙可喜的屍臭,胃裏一陣翻滾,捂著嘴跑出屋子,蹲在院子裏吐了起來。


    吳浩霆示意一名警員跟上去,自己則湊到莊祁旁邊:“看出什麽了?”


    莊祁就站在南麵的牆體前,這麵牆下放了不少壇子罐子,沿著牆根擺放得整整齊齊,牆上掛了幾張老張片,相框上也被人用血畫上了奇怪的符號。


    “你仔細看,這些符號都是差不多的,但其中大概有九個不同的樣式。”


    “這代表了什麽?”


    “這樣的符號不多見,它們是一種陣符。”


    “陣?”


    “嗯。”莊祁掏出手機,拍下牆上的符號,又去看牆上的那個孔洞。“這種陣被叫做‘囚靈陣’,被鎖在陣中的靈魂將無法從這個陣中逃脫。凶器呢?送去化驗了嗎?”


    “還沒有,”吳浩霆喚人把凶器拿進來,有些不自在地四處張望:“你的意思是說,被害者,額,她還在屋子裏?”


    “不,”莊祁收起手機,拿出白手套戴上,“恰恰相反。這個屋子裏沒有一點魂靈哪怕鬼邪的氣息,十分幹淨。趙大匡曾經是十分有實力的天師,我剛剛進來前就發現了,在房子四周本來就布下了結界,可以使魂靈不近。”


    “我還以為隻要你問一問受害者,就可以結案了呢。”吳浩霆似是而非地玩笑道。


    “不是所有鬼都會滯留,即使滯留也不一定會留在案發現場,所以依靠鬼魂破案絕對是行不通的。”莊祁也笑笑,他接過警員遞來的凶器,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這是斬魂劍,被斬魂劍傷了的鬼隻有一個下場——魂飛魄散。”


    “劍?這根鋼筋?”吳浩霆也皺起眉,果然他還是難以理解。他與莊祁從高中相識至今,太清楚好友的本事了,雖然他自己看不見,但是跟著莊祁,他也算是經曆過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情,早就對科學的唯物主義產生了懷疑。


    “那趙可喜是已經魂飛魄散了嗎?”


    “八成。”


    莊祁掂著手裏的凶器,一米多長的斬魂劍分量不輕,這是用上好的烏鋼煆造的,通體黑得發亮,上頭也刻著繁複的花紋,莊祁的指尖在上頭一寸一寸摸過去,最終在距離底端一指長的地方摸到了一個“趙”字。


    “是趙大匡嗎?”吳浩霆見莊祁盯著那個“趙”字看了許久,不由得問道。


    莊祁搖搖頭,看向院子裏蹲著的趙棗兒:“姓趙的可不隻一個。”


    趙棗兒把胃裏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還是止不住地幹嘔。趙可喜的聲音斷斷續續,聲音也越來越小,趙棗兒瞥了眼去給她拿水的警員,小聲道:“喜兒——?”


    “姐,是我。”


    “這是怎麽回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趙棗兒抽搭著說不出話來,“我看不見你,你在哪裏?”


    “我哪兒也不在,姐,”趙可喜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姐,爺爺快不行了,你要快點.....”


    “快點什麽?喜兒?喜兒、喜......”


    “趙小姐,你在跟誰說話?”


    莊祁略帶冷感的聲音嚇了趙棗兒一跳,一個激靈從地上蹦了起來,“沒有,沒有。”


    莊祁一挑眉,他分明聽見趙棗兒對著空氣喊死者的名字。莊祁朝趙棗兒方才看的方向看去,牆角對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罐子,東邊還種了顆小矮樹,院子不大,一覽無餘,沒有人,也沒有鬼。


    “你看得到鬼嗎?”莊祁問。


    莊祁長得帥氣,語氣又和緩,不似吳浩霆總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但趙棗兒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好感。她牽強地笑了笑:“莊警官誤會了,我什麽都看不到。”


    “方才被害者家屬說,除了趙大匡,趙家隻有你......”


    “是三嬸誤會了。”趙棗兒打斷他,低頭絞著自己的手指。


    “你爺爺的工作,你了解得多嗎?”莊祁從去而複返的警員手裏接過水,擰開瓶蓋後與一包紙巾一並遞給趙棗兒,“不要緊張,隻是簡單問你幾個問題。”


    “謝謝。”趙棗兒接過水喝了一口,涼涼的礦泉水滑過喉口,莊祁和善的語氣讓她不自覺地放鬆下來,“知道的。整個塔家縣,隻有爺爺是做這個的——驅邪、捉鬼,但平日裏鄰裏有個頭風腦熱也會來找爺爺。”


    莊祁點點頭,“死者趙喜兒是你的......?”


    “是我堂妹。”


    “你說早上接到了她的電話,是嗎?”


    趙棗兒露出遲疑的神情,而後在莊祁鼓勵的眼神下點了點頭,“是,但通話記錄沒有了。”


    莊祁沒有細究通話記錄的事,“你和趙喜兒關係如何?”


    “挺好的,她比我小五歲,其實往來不多,過年的時候會見一次。”


    莊祁點點頭,又指著院子裏的那些瓦罐問道:“這些罐子是做什麽用的?”


    “藥酒。”趙棗兒道,“爺爺喜歡自己釀藥酒喝。”


    “明白了,謝謝你的配合。”莊祁拍拍趙棗兒的肩膀:“還請節哀。”


    莊祁站在趙棗兒的右邊,趙棗兒下意識地側了側身子,躲開莊祁的手,隨即又意識到自己動作的突兀,隻好小聲道了謝,轉身走出了院子。


    吳浩霆一直在一旁關注兩人的互動,看見趙棗兒跑走,有些吃驚。“這是怎麽了?”


    莊祁輕輕“嘖”了一聲:“她不簡單。”


    “什麽意思?”


    “趙大匡本事不小,傳聞趙大匡沒有傳人,但我看他孫女兒不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對於行走道上的人而言,被拍肩膀,是一件十分忌諱的事情,人的肩上有三盞燈,承載著人的命數、氣數、和運數,若是被有心人拍滅了哪怕隻是一盞,也不可謂不冤。盡管這三盞燈不會被隨便拍熄,但不少人很是忌諱拍肩膀。


    “不能輕信,尚不知深淺。”莊祁道,言語平淡,聽不出情緒。


    吳浩霆聞言若有所思。方才進屋時,他留心觀察了趙棗兒的神情,不似作偽。


    “算了,先問問她的不在場證明吧,既然沒有死者的鬼魂,還是隻能慢慢查了。”吳浩霆擼了把自己的板寸頭,“幸虧這地方小,不然這樣的案發現場肯定得轟動——現在不排除是仇殺,什麽惡鬼尋仇我是不信的,最有可能的還是你們道上的人,這跟你最近在調查的事也有關係吧?你有什麽線索記得跟我說。”


    “沒問題。”


    兩人一塊往外走,莊祁還得趕回去備課,吳浩霆便叫來一個小警員送他回f市,兩人出了大門,又看見了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的趙棗兒。


    “她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吳浩霆又瞅了一眼,正好與趙棗兒對視,趙棗兒尷尬地笑了下,又匆匆轉身走開。


    “她在跟人說話。”


    “什麽,誰?”吳浩霆並沒有看到所謂的那個人。


    “趙可喜吧。”


    莊祁似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便上車離去了。


    “等等!你剛剛不是說......”吳浩霆站在原地,看著絕塵而去的車屁股,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小程——!你去給那位趙小姐確認下不在場證明,東子,跟我走咱兩去......”


    “老大!那位趙小姐不見了。”小程急急回應道,吳浩霆聞言向四下裏看去,不知何時,趙棗兒已經消失了。


    “去找!快!”


    趙棗兒其實並沒有走遠。趙大匡的房子在小縣的北麵,這裏的住戶並不多,沿著街道往下走,才漸漸多了幾分人氣。


    塔家縣是一個邊緣較為平整的城鎮,二十年前趙大匡在縣城邊緣布下八卦陣,以佑塔家縣安寧,二十年來塔家縣變化也極大,但城鎮布局卻多多少少受到了這個八卦陣的影響,尤其是街道的分布,交織成一個陣盤的模樣。


    趙棗兒走了二十分鍾,到達了八卦陣的中心,這是幾條街的交匯處,坐落了小縣裏最大的商場——一個二層樓的小百貨。


    趙棗兒記得爺爺說過,氣起於四麵,匯於中,這是一個中心點,也是一個最大的中轉站,不論是滯留的鬼魂還是來往冥界的陰差,一定都會路過這裏。趙棗兒便想在這兒等,等趙可喜出現。


    她看不見鬼已經很多年了,爺爺趙大匡怕她命太輕,遲早會被鬼衝了,給了她一顆守命珠,壓製了她的命格。十八年來趙棗兒不曾取下守命珠,也不曾見到過、聽到過鬼,可喜的聲音固然讓她害怕,但隻要一想到方才看到的場景,趙棗兒便覺得喘不上氣來。


    三嬸說的沒錯,爺爺下落不明,如果她也看不見,那麽趙家沒有人能夠看見了。趙棗兒摸摸衣領下的守命珠,凝神感受四周的動靜,如果可喜有什麽話一定要傳遞給她,她絕不能因為害怕就視而不見。


    ——現在,她是唯一可以聽見可喜的人。


    夜色濃鬱,小縣城的夜晚沒有什麽娛樂活動,百貨樓亮著燈,但四周沒有一個來往的行人。從街頭到街尾,整條路隻有趙棗兒一個人。


    在路燈照不到的角落,黑色的陰影像有了形體,慢慢翻湧著,似乎在醞釀著什麽,但若是凝神去看,也不過一團黑罷了。


    趙棗兒隱隱感覺到有一道目光。


    “喜兒?”她嚐試著呼喚。


    沒有人回應她,連陣風都沒有。


    ——可喜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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