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駕車,林稚秀坐副駕駛席,莊祁、趙棗兒和陸酩三人一起擠後座,好在也挺寬敞,誰也不擠著誰。


    “你好,林稚秀。”林稚秀轉過頭來,向趙棗兒禮貌問候。


    “你好。我叫趙棗兒,紅棗的‘棗’,”


    麵對林稚秀,趙棗兒有些緊張。


    林稚秀長得極為好看,有點兒莫辨雌雄的美。眼睛和嘴都極為秀氣,鼻子挺拔,湊在一起使得五官有些陰柔,比女人還精致幾分,但偏偏林稚秀的表情總是很冷峻,讓他的陰柔又變得有些“陰狠”。


    與溫潤如玉的莊祁相比,林稚秀更像是一把淩厲的匕首。


    麵對俊男靚女趙棗兒向來是不緊張的,但林稚秀略帶審視的目光,讓她誤以為自己是被頭狼盯上的獵物。


    如坐針氈——渾身透著不自在。


    好在林稚秀很快便轉了回去,讓趙棗兒鬆了一口氣。


    陸酩拿出手機加了趙棗兒的微信,而後飛快地把五人拉進一個群裏,在群裏發了幾段小視頻,都是昨天在村廟拍攝的畫麵。


    其中有兩個視頻是趙棗兒參與滅火的場景,陸酩一邊看,一邊道:“昨天失火後場麵比較混亂,我也沒注意到棗兒姐你就在那呢,哇——你一點兒不怕啊?”


    趙棗兒克製住自己不去看莊祁,卻能感覺到莊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讓她頓時不自在起來。


    “沒想太多,畢竟就在我眼前。”趙棗兒道。


    林稚秀把陸酩發的幾個視頻都看了一遍,最後一個短視頻是後來出現在陸酩直播中的趙棗兒,看完視頻,正好聽到趙棗兒的話,林稚秀不著痕跡地透過後視鏡打量趙棗兒。


    每個行當的行內人,都有一雙不一樣的眼睛,尤其是行內的高手,總能一眼看到本質。林稚秀行走此間多年,極少看走眼過,也極少遇到看不透的人,但他卻看不出趙棗兒的命數。


    命數這樣的東西很玄,但從一個人的氣質、氣場上都能反應出一些,再結合麵相、手相,輔以生辰八字,總能把一個人的這一生看個大概——畢竟什麽樣的開始、就有什麽樣的結尾。


    在中國文化裏,說到“命”,總有幾分“注定”的意味。注定了——便或許可控,但絕不可改。林稚秀看不透趙棗兒,原因在於趙棗兒此刻的命中,正橫亙著一道巨大的變數。順著這道變數往後看,所有的發展都不可琢磨。


    目光上移,正能從後視鏡裏看到莊祁也正看著趙棗兒,神情淡淡,臉上掛著一貫的淺笑,看不出喜怒哀樂來。


    林稚秀認識莊祁以來,也不曾看懂過這個男人,想到“紅鸞星動”一事,林稚秀心念一動,悄悄算了一卦。


    就在林稚秀兀自沉思時,陸酩解釋起微信群裏的這幾個視頻:“前麵幾個都是我拍到的,有兩個是村民拍的,還有這個,是戲班子的班主發給我的。”


    陸酩說著又發了個視頻,視頻顯然是在昨天的事故後拍攝的,拍攝者在車內,畫麵搖晃得厲害,但看得出車後座上是燒得發黑的演員。火幾乎熄滅了,演員卻也已經一動不動,緊接著可以看到那黑色的人形物慢慢變脆、破裂、垮塌,直到車後座上隻剩下一攤灰黑的粉末。


    “人燒起來絕不是這個顏色,也不會這麽快燒盡,是紙沒錯了。”


    大興看不了手機,利落地打著方向盤,聞言一點頭:“村子裏最近不少跟紙人有關的事。最開始一起,就在這戲班子裏。”


    林稚秀常年在外,林大興在順和村的時間反而多些,村子裏大大小小的事,大興門兒清。


    “這個戲班子其實挺厲害的。老班主姓孫,四十年前逃難來咱們這,一聲本事,收了幾個孤兒,就把孫家班拉扯起來了。要說在孫家班之前,村子裏每逢燈節都是去外頭請的戲班子,但有了孫家班就不一樣了呀,不隻是燈節,但凡村廟啊集社啊有個啥熱鬧的,都請孫家班去。”


    大興一邊介紹著,驅車上了水泥的主幹道,道邊的冬景灰蒙蒙的,沒什麽生氣。直到開了有十多分鍾,趙棗兒突然發現這是開到河邊來了。


    那條凍著的、從山上淌下的河。


    “那是什麽河?”趙棗兒問。


    陸酩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倒是大興接了話頭:“冬河。”


    和河岸上駛過,可以看見結了冰的河麵一片灰白,冰上偶有嬉戲的孩子,與趙棗兒夢裏粼粼波光的模樣截然不同。


    孫家班就在冬河邊上,連通了三戶房子,形成了一個集訓練、住宿於一體的方形大院。


    今天的戲班子尤其安靜,沒有人練功,院子裏有幾個男人在練習甩大旗,零下十五度的天氣依舊穿著薄薄的背心,露出健碩的臂膀。但幾人顯然興致低落,看到林大興帶頭進來,其中一個中年漢子放下大旗迎上來,先是與大興打了招呼,再衝著林稚秀恭敬道:“林大師。”


    林稚秀隻是略一點頭,並不多言,緩緩打量著四周。


    大興便又向中年男子介紹莊祁、陸酩和趙棗兒,中年男子倒也一一問候,但焦慮的目光時不時看向林稚秀。


    “閑話不必贅述。”


    “是嘞。”男子點頭,領著眾人深入戲班大院。


    從男人的話中趙棗兒知道了這人是老班主的兒子,也是戲班子的現任班主,名叫孫三井。


    孫三井從老班主手裏接過衣缽這才第四個年頭,從小耳濡目染下,孫三井早已把戲劇當做生命來熱愛。在傳統文化前途莫測的今天,孫三井帶著戲班子勇挑繼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大梁,一邊尋找著互聯網時代下傳統文化的新生機,一邊兢兢業業練戲排戲。就在上個月,孫家班榮獲了國家級比賽一等獎,意氣風發地回到順和村,不料回來以後,竟怪事連連。


    先是演員們上吐下瀉地病倒了一片,而後是有人在半夜聽見吊嗓子的聲音,出門一看卻什麽也沒有,再之後就是老班主暈倒的事,連著昨天戲台上的事故,大大小小幾件事,讓戲班子人心惶惶。


    “昨天之後的事,知道的人多嗎?”


    提到昨天的事,孫三井露出驚惶的神情:“不多,但也給我嚇得夠嗆啊。林大師您幫著瞧瞧,咱這......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孫三井說得隱晦,但在場的哪個不是衝著這髒東西來的呢?尤其是趙棗兒和林大興,更是才僥幸從虎口脫險。


    “班主還請先說說令尊的情況。”林稚秀道,他的語調很穩,聲音清冷,孫三井定了定心神,應了聲“是”,領著幾人進了間雙門的屋子。


    屋子裏頭掛著數十套戲服,垂著長長的水袖,緞麵光滑,各色斑斕的樣式,一套戲服一個角色;桌上則是琳琅滿目的各色配飾,釵、珠、掛......一套頭麵藏著一個故事,這樣一個不大的屋子,卻像一個寶庫。


    東邊的牆下放著一口敞開的大箱子,孫三井指了指箱子邊上:“老班主就倒在這,發現的時候是早上,晨起吊嗓子的二妮子進這屋來拿行頭,一進來就看見老班主倒在這了,箱子敞開著,裏頭沒東西。”


    “箱子裏原本放的是什麽?”


    “瑉娥。”孫三井語氣有些微妙:“二十六年前林秀念先生所做。”


    “正是家父。”林稚秀淡淡道。孫三井一疊聲應是,惹得大興有些緊張地看了看箱子裏。


    但箱子裏頭什麽都沒有,空空蕩蕩。


    “箱子掛了鎖,一直壓在那裏,沒人動。”孫三井指了指另一麵牆的大櫃子,“隻有老班主有鑰匙,但是鑰匙三年前搬家的時候弄丟了。”


    “沒換個鎖什麽的嗎?”陸酩問道。


    陸酩太過於年輕,又是一身少年打扮,但許是他們幾人的氣質都不同常人,孫三井對陸酩也是客客氣氣的:“沒有,老班主說那箱子沒有開的必要,鎖著就鎖著吧。”


    ——沒有開的必要?這是什麽意思?


    趙棗兒下意識地看了莊祁一眼,不料莊祁也正在看她,心裏突地一慌,沒留心腳下,絆了一跤。


    莊祁忙扶住她,有些無奈:“小心些。”


    趙棗兒連連點頭,小雞啄米似的,心裏卻是懊惱,為何自己在莊祁麵前總顯得這麽笨拙呢?


    在車上時有陸酩一直與趙棗兒說話,加之大興,三個人倒也讓氣氛很是活躍。趙棗兒偷偷看身側的莊祁,莊祁一直沒說話,閉著眼睛養神,想到一向一塵不染的莊祁擠了一宿的火車,趙棗兒心裏很是歉疚。


    但兩人之間一直隔著幾分尷尬。


    莊祁扶住趙棗兒後立刻放了手,站在趙棗兒身側,凝神聽林稚秀和孫三井的對話。


    “令尊現在如何了?”


    “還好,早上已經恢複意識了。醫生說是高血壓,又受到了驚訝。”


    林稚秀點點,俯下身查看箱子,陸酩和大興也湊過去。鎖還在箱子上頭掛著,但鎖周圍的地方都裂開了,確實像被從裏頭強行破開一樣。


    莊祁站在一邊,突然伸手在箱子裏一抹,摸出來一片比指甲蓋還小的碎紙片。紙片很薄,很脆,淡淡的藍色,在箱子的角落裏很不顯眼。


    “封印。”莊祁道。


    林稚秀點頭,接過小紙片放在手裏打量。這紙的觸感,是符紙無疑,藍色的符紙多用於結陣、破陣和封印。林稚秀感應著碎紙片上的氣息,符息裏確實是封印術的氣味。


    ——這是林家的封印術,林稚秀見過無數張這樣的藍色符紙,在林家本家、在大鳳山各處、在周邊各個村子,包括他自己,也常常用藍紙作為封印術的載體。但每一位林家人使用的封印術還是有區別的,有時候是氣味的遺留、有時候是標誌的不同。


    林稚秀慣用一個“稚”字為記,而藍色符紙裏的符息也是林稚秀所熟悉的父親林秀念的氣息。


    “是家父。”林稚秀收攏掌心,細細感受。


    莊祁沉默了幾秒,突然上前合上箱蓋,掌心在箱子上撫過,而後搖了搖頭:“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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