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淇河站下車,再乘大客,兩個小時後便能到達塔家縣——一個三線城市裏的落後小縣城。


    趙棗兒下車時,不過下午三點的光景,太陽還掛在天上,皚皚的雪下了一夜,此時已經停了,塔家縣一如既往地靜謐。錯落有致的房子都戴著白色的帽子,道上不少掃雪的人,一輛公家的掃雪車從村子這頭開到那頭,沿著筆直的主幹道,突突地前進著。遠處的山看起來不再灰蒙蒙,襯著藍藍的天,顯露了真容。


    趙棗兒有幾分物是人非的感慨。許多年沒有回過塔家縣的她,短短兩月間重返爺爺家數次,像要把之前落下的次數都補回來一樣,但這一次與之前相比,趙棗兒的心態有了很大的變化。


    還沒有踏進趙大匡的小院,趙棗兒便抬高了嗓子:“爺爺——我回來啦——”


    趙大匡在屋裏聽著動靜,忙跑出來,一臉樂嗬:“進來進來,快上屋裏去,凍得慌吧?”


    趙棗兒搖搖頭,心裏記掛著趙大匡的傷勢:“我不冷,您怎麽不再醫院多待幾天,等身子骨好利索了再回來?”


    “已經好了,躺兩天就好全了,又沒多大事,老擱醫院裏躺著也難受。”


    “真的?”趙棗兒放心不下,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真得不能再真了,一頓一碗飯一兩肉一瓶酒,老能吃了。”


    “斬魂劍!”趙棗兒欣喜地喚。


    斬魂劍就在院子裏。院子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再也沒有先前發生血案的滲人模樣,東邊的那顆小矮樹本來病懨懨的,這會兒一看,變得精神了,寒冬臘月的時節,竟然抽芽了。而樹下趴著一隻大黑狗,腦袋伏在兩條前腿上,似乎在好眠,有趣的是大黑狗身邊一隻黃母雞和一隻大公雞來來回回地溜達,不時咯咯噠一下。


    斬魂劍就“騎”在大公雞背上。“什麽斬魂劍!小娃娃作甚喚老夫名諱,你叫趙老狗爺爺,就該也叫我爺爺,知道不?”


    “去你的。”趙大匡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嗤笑,“天上啊,跑!”


    趙棗兒一頭霧水,隻見那隻大公雞得了令一顛一顛地沿著院子跑了起來,驚得那隻母雞咯咯噠地喚個不停,大黑狗隻是撩了撩眼皮子,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而斬魂劍則哎呦叫喚了起來:“天上啊慢點啊,爺爺我要被你顛出去了......”


    原來“天上”是大公雞的名字。趙棗兒一腦門黑線,還愣神著呢,趙大匡直接把她拽進屋子裏了。


    “喝奶粉不?”趙大匡翻出趙棗兒專用的小杯子,拆了包速溶奶茶,泡了給趙棗兒喝。因為速溶奶茶的樣子像奶粉,趙大匡才總是這樣叫,趙棗兒接過奶茶,有些新鮮地看著手中的杯子。


    杯子上有小鴨子的圖案,是很久以前趙大胤買個趙棗兒的,趙棗兒小時候非常喜歡,後來找不到了她傷心了很久,原來是在爺爺這。


    打量著客廳,牆壁恢複了雪白,所有的血跡都清洗了幹淨,而原本釘著趙可喜的那麵牆,也變得煥然一新,斬魂劍紮出的那個洞被填上,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像是知道趙棗兒的想法,趙大匡指了指院子裏的那棵樹:“那是可喜。”


    不是很明白爺爺做了什麽,但是樹上勃勃的生機著實讓人可喜。


    “莊家的那小子怎的沒跟你一起來?”趙大匡問趙棗兒。老人雖然年紀大了,對於小輩的事心裏還是有數的。


    趙棗兒也沒有刻意隱瞞她和莊祁在一起的事情,隻是說莊祁有事,回頭會來接她。


    因為莊祁白天還要去f大,便晚上下了班再啟程來y市,趙棗兒無意跟著去鷦鷯殿,於是買了早上的票先行出發了。


    “沒有吵架吧?”趙大匡琢磨著孫女兒的神色。


    “沒有。”趙棗兒笑吟吟地,帶著幾分羞赧。


    “沒有就好,”趙大匡抱起自己的紫砂壺,不慌不忙地喝上一口,笑眯眯地回憶:“你倆這緣分,也是不淺啊,小時候你就黏他,明明第一次見。”


    “什麽小時候?”趙棗兒支起耳朵:“爺爺你快說說,我都記不清了。”


    “唉記不清就算了唄......”


    “不嘛快說快說,或者我去問斬魂劍?”趙棗而看了眼院子裏興奮的大公雞。


    “得,也不多大點事,你六歲被咬那會兒,莊祁也在呢......”趙大匡大致講了講小趙棗兒與小莊祁的相遇,然而相遇確實短暫,具體的細節或許還要問莊祁,趙大匡三言兩語便講完了。


    “想不起來。”趙棗兒想象不到莊祁小時候的樣子,也想象不到自己追在人家身後喊哥哥的樣子。“我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看不得孫女兒愁眉苦臉,隻是這事趙大匡也沒轍:“因為守命珠壓製了你的命格,體質裏的特殊也被隱藏,那段記憶大概被抹去了,六歲前的事情你應該都記不得多少。”


    趙棗兒點點頭,問起守命珠的事,“守命珠是什麽?我的不知怎的丟了。”


    “那是海神的蛟珠,好不容易才得了那麽一顆,”趙大匡有點肉疼:“但丟了也就丟了吧,你這體質,暫時隻能這樣。”


    “沒事,有莊祁在呢。”趙棗兒道。


    “是,但你倆也不能中粘在一塊的不是?”趙大匡上下打量著趙棗兒:“你也得學會自保才行。不是說你學了不少術法嗎,怎的這身子骨還不如從前了?”


    “是嗎?”趙棗兒握了握拳,“爺爺,你幫我瞧瞧,邪靈到底從我體內褪去了沒?”


    趙大匡皺起眉,細細看趙棗兒的氣色,又伸出手為趙棗兒把脈:“怎的?不舒服?”


    “沒不舒服。”趙棗兒配合地把手遞出去,診完右手換左手,“就是擔心。”


    收回手,趙大匡隱去眼底的擔憂,笑著安慰孫女,“不用擔心,就是體虛,養一養就好了。”


    但難免趙棗兒會多想。


    先前在蘜茯書店時,她一句“你已經知道了”,便是指明她知道莊祁有事隱瞞,而莊祁也承認,隻是究竟隱瞞了什麽,隱瞞了多少,莊祁沒有說,趙棗兒也沒有問。猜想莊祁不會想要她一同去鷦鷯殿,趙棗兒便自覺地沒有跟去。


    對莊祁隱瞞的事,趙棗兒能猜到幾分,身子畢竟是她的,夜裏驚夢、不時脫力,還有偶然從耳朵裏流出的黑水,都讓她不安。


    “對了爺爺,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幾日前的邪靈似乎不是真的邪靈,怎的能拘著那麽多法力高強的人呢?”愛哭鬼可是被一個小小的女鬼輕而易舉地解救了呀。趙棗兒蹬掉雪地靴,把腿盤到暖呼呼的炕上,“還有,爺爺你給我講講二十多年前的邪靈大戰唄。”


    眼皮一跳,趙大匡問她:“打聽這幹嘛?”


    “想知道。”趙棗兒目光灼灼。


    抵不住孫女兒好奇的眼神,趙大匡沉吟了片刻,才娓娓道出。


    “那邪靈古怪得狠,沒由來的,突然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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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八九點,莊祁抵達了y市。沒有徘徊,直奔鷦鷯殿。


    “莊先生,最近倒是來得勤快。”白澤落座,一眼看到桌上的捕鬼網。


    捕鬼網不是尋常物件,等閑人看不見,但進了鷦鷯殿,沒有什麽東西可以隱藏住自己的真身,不僅捕鬼網大喇喇地癱在桌上,網中的鬼還衝他討好的一笑。


    “這是什麽?”白澤回以一個微笑,愛哭鬼卻本能地抖了抖。


    “便是想問你,才帶過來的。”莊祁抬手在捕鬼網上拂過,捕鬼網便消失無蹤,愛哭鬼“哎呦”一聲摔到了地上。“我偶然發現這小鬼身上有點兒仙緣,故而帶來讓你瞧瞧。”


    仙緣?


    白澤心裏一動。它是中國古代神話中地位崇高的神獸,祥瑞之象征,是令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獸,能通萬物之情,曉天下萬物狀貌,在人界的傳聞中,它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驅除的方術,莊祁會來問它,也不奇怪,隻是這隻小鬼......


    愛哭鬼被白澤看一眼,就抖得像篩糠一樣,眼淚不停掉出來,名副其實了愛哭鬼的綽號,卻不敢大聲哭,小聲啜泣個不停,哭狠了,竟還打起哭嗝來。


    莊祁看了愛哭鬼一眼,莫名覺得這個哭法跟趙棗兒一模一樣。


    “這小鬼......”白澤皺眉,在愛哭鬼和莊祁之間來回打量。


    “你可看出名堂了?”莊祁等著白澤的說法。


    “確實是仙緣。”白澤如實道。


    “哦?”莊祁有些訝異地挑眉。


    “我就說我說的是真的吧!”愛哭鬼稍微提高了點音量,“嗚嗚嗚嚇死我了......”


    莊祁沒有理會它,白澤卻湊近愛哭鬼,不管它抖得更厲害,問它:“你可還記得是哪位上仙?”


    “不不不、不記得了。”愛哭鬼閉緊核桃一樣的眼睛,“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白澤重新坐回莊祁對麵,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像在算計什麽,嘴角掛著微笑:“我也看不出是哪位上仙,不過可以斷定,這小鬼不會害你。”


    “哦?”莊祁不解,這是如何得出的結論,愛哭鬼卻猛點頭,一臉期待地看向莊祁,可憐巴巴道:“您就信我吧,我從來沒有害過棗兒姐姐......”


    胡亂應了一聲,莊祁有自己的考量,隨手一揮,又把愛哭鬼收進捕鬼網中,正要詳詢白澤,白澤卻岔開了話題,“東海昨日出事了。”


    “怎麽回事?”


    “海邊的一個小村子,一晚上死了十個人,還丟了六個孩子。孩子白日外出玩耍,入夜了一直未歸,村子裏派人去尋,結果還損失了十個大人,都死在海裏,被浪衝上的岸。”


    莊祁眉頭緊鎖,“看來得盡快走一趟了。”


    “張家的人已經過去了,說還看見了林稚秀,”白澤從懷裏掏出一把扇子,敲著掌心:“你最好盡快啟程,事情不簡單。至於剛剛那個小鬼,要是有必要,你先留在我這,我在幫你查查?”


    沉吟了一下,莊祁搖搖頭,“算了,既然你說它無害於我,那便不會有礙。”況且趙棗兒很喜歡這個小鬼。


    看了看時間,莊祁站起身來,“先告辭了。”


    “慢走。”白澤起身相送,走到門口便停住了腳步:“今日鷦鷯殿還有貴客,若有怠慢,下次再向莊先生賠罪。”


    “哪裏的話,客氣了。”莊祁不甚在意,踏著夜色來,又踏著夜色離開。


    直到莊祁走遠了,白澤依舊站在窗邊,鷦鷯走到他身邊,拉了拉白澤的袖子:“作甚一直皺眉,都皺出褶子了。”


    無奈一笑,白澤輕歎:“魔尊的記憶,或許很快就會複蘇了......”


    鷦鷯瞪大眼睛:“怎麽會......!”


    “那小鬼......罷罷罷,都是緣分。”白澤舒展眉心,揉了揉鷦鷯的腦袋。“世間萬緣,皆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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