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來了就行?


    “什麽意思?”張先敏問,林稚秀卻覺著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天怡心裏隱隱有所猜測,但沒有問出口,張先敏誤會了天怡的態度,以為他也知道,頓時不高興:“愛說不說。”


    眼睛滴溜溜一轉,目光落到張韻蒽身上,張先敏猶豫了一下,他在琢磨這個妹妹還有沒有救,但如果不把人帶回去,他八成要被他爸大卸八塊,想想就頭疼。轉眼一看,鐮刀灣上已經空了大半,七零八落的火把散了一地,林稚秀喊了那聲“跑——”,自己卻站在原地,與天怡嚴陣以待地麵向小島。


    張先敏在這時還覺得林稚秀他們太過於大驚小怪。或者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這也不怪他,畢竟年輕氣盛,又有幾分本事,即使之前吃了大虧,但他有五分把握,就仿佛有了十分把握一樣。對於魔王,他沒有明確的概念:魔王有多強?莊祁化魔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張先敏想象不到。


    事實上,天怡也很模糊,但是畢竟是參與過二十三年前邪靈大戰的人,他深深記得,當年死了很多很多人,如果邪靈回歸到莊祁體內,是否意味著那樣可怖的經曆又要再來一次呢?更甚的是,魔尊比之邪靈,究竟又強了多少倍?當年他們付出了那樣慘痛的代價,天怡說不準,如今他們還能不能夠承擔得起。而且這不是他一人的責任,涉及到八大家,事情就變得更複雜了。


    比起身側的兩人,林稚秀可謂是心無旁騖,他被邪靈侵占身體的同時,也接受了不少信息,要說莊祁化魔的後果,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沒有金剪子,但也用不慣那所謂的林家秘寶,多少年來他如何拚命走過來的,現在也打算那樣拚命,盡管他的體力嚴重透支,也強撐著站著。


    莊祁馭風疾行,飛快地到了近前,血紅色的瞳孔表明了他的身份——此時他已經不是莊祁了,而是邪靈與莊祁的結合,是試圖重新一掌天下的魔尊。邪靈控製著莊祁的身體,雖還有幾分不協調,但征服這幅驅殼的感覺很美好。


    從它被壓在東海底下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服,他和莊祁明明是同一個人,憑什麽它要被鎮壓在暗無天日的東海深處,而莊祁卻有投胎為人的機會?憑什麽莊祁可以決定不要這部分欲念?要知道它會誕生,也全是因為莊祁!


    莊祁在自己體內掙紮著,他的身體不受控製,被困在自己身體裏的感覺苦不堪言。可是時間過得越久,他與自己身體的聯係就越淡,他能清晰地感知邪靈是如何一點一點地侵蝕他的意誌,當意識越來越淡漠,莊祁突然明白,這是一個走向死亡的過程。


    觸目所及是一片黑暗,莊祁看不到外界發生了什麽,也不了解事情會怎麽發展,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裏尋找突破口。這是他的身體,不應該找不到奪回身體的方法。


    莊祁試著集中意念,從深層的腦海中幻化出具體的身形,有了身形以後,黑暗變得更為巨大,莊祁在黑暗中奔走,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黑暗裏沒有時間,踩下的每一步也沒有回響,黑暗伴隨著寂靜,很容易讓人絕望。


    不知道跑了多久,莊祁停下腳步。他沉下思緒,推測這片黑暗的來曆——是邪靈為了壓製他的意誌而造出來的。莊祁閉上眼睛,嚐試重新與龍淵聯係。


    與莊祁本體斷開聯係的龍淵一直處於狂躁的狀態,可是邪靈發出的指示它不得不遵從,當嚐過一點新鮮的人血後,龍淵壓抑許久的凶性,爆發了出來。在邪靈手裏,它順從地揮舞,橫斬、豎劈、斜砍,如魚得水一般暢快——龍淵破了殺戒,並在邪靈控製著連殺數人後,與邪靈配合得越來越默契。


    天怡和林稚秀使出渾身解數絆住莊祁,張先敏沒有貿然出手,很是惜命地在一旁躲著,瞅準時機,把張韻蒽救了出來。張韻蒽目光呆滯,手腳都沒有力氣,張先敏皺眉,看向黃仙兒。黃仙兒也是一樣的症狀,連著另外兩個純木門的子弟,四人的狀態如出一轍。


    “靠。”張先敏罵出聲。


    “張小主,還請協助......”天怡一句話未完,被邪靈打回了肚子裏。邪靈一掌推開逼近的林稚秀,另一邊一劍劃開了天怡的肚子。林稚秀本就是強弩之末,一口血噴了出來,晃了晃身子,就要不行了,抬頭正好對上莊祁的視線,似笑非笑,帶著輕蔑和不屑。


    他從未近距離地看過這樣的眼睛,紅色的瞳孔絕不是那些美瞳所能比擬的,莊祁的紅色眼睛中,好像有火在燒,那顏色仿若方才的天空,而瞳孔邊黑色的一圈裏,流動著墨綠色的邪氣。那眼睛有震懾的威力,隻一眼,林稚秀便渾身僵硬,他看到莊祁勾唇一笑,不再是往昔那副溫和謙虛的模樣,而對大樹對螻蟻的不屑一顧。


    “阿秀——!”天怡大喝一聲,但太遲了。邪靈化掌為刀,刺入林稚秀的身體裏,而後握掌為拳,在林稚秀的肚子裏轉了一圈。看著林稚秀一下子煞白的臉,天怡說不出的痛心,那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啊!


    最最可惡的是,這十惡不赦的凶手,此刻頂著莊祁的臉!


    淚水頃刻間模糊了天怡的眼睛,他發出一聲爆喝,打算拚死一擊,邪靈又轉過頭來,讓天怡看著莊祁對他淺淺一笑,那笑帶著幸災樂禍和愉悅,緊接著邪靈往後退開一步,便看見天怡的攻擊撲了空,而林稚秀一掌拍在了天怡的胸口上。


    不敢置信地看向林稚秀,又看向邪靈,天怡望著這一對兄弟站在一起,隻是他們臉上的神情具不是昔日的善良,他慢慢向後倒,視線劃過黑乎乎的天空。


    “別忘了他也是我的一部分。”邪靈滿足地操控著林稚秀,得意地大笑起來。他甩甩手,林稚秀就跟著動一動,黯淡的眼睛裏沒有一點光彩。抹了把臉,把被天怡的血濺上的半邊臉擦幹淨,邪靈把目標轉向張先敏。


    張先敏目睹了林稚秀和天怡在片刻間被輕而易舉擊倒,林稚秀又成了邪靈的“提線木偶”,自知自己不是對手,連張韻蒽也沒管,拔腿就跑。他算是知道了“魔”是個什麽東西了。


    “——要命的玩意兒!”張先敏拿出白虎寶鑒,但沒有把握可以脫險。


    邪靈也不急,他伸手一揮,布下漫天的結界,以它千年的修為、加之莊祁本身的能力,把彎月村包裹在他的天羅地網中。它不要別的,才剛剛蘇醒,總要試點有意思的東西。像貓捉老鼠一樣猶有餘裕,邪靈用結界困住張先敏和村民,而後開始享受這一場屠殺。


    血腥的盛宴。


    邪靈心滿意足地張開雙臂,龍淵的呼嘯配合著它的心情。它喜歡人血的感覺,那種溫熱,才是最真實的活著。


    還有最讓它興奮的,是莊祁發現自己殺了這麽多人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它太了解莊祁了,且不說千年前他們是一體,在莊祁投胎為人時它也費勁心機與他一同降生,在人世的這將近三十年的時間裏,它從沒有放棄過對莊祁的關注,那個曾經不屑生死的魔尊變成了心懷大道的天師,讓邪靈覺得無比嘲諷。它要莊祁“清醒”,要他知道——“莊祁本該是魔”。


    趙棗兒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邪靈回過頭,看到趙棗兒如它預期地到達,不由得微微一笑。


    “棗......”愛哭鬼拉著趙棗兒的手,像攀附著高牆的藤蔓。


    示意愛哭鬼什麽都不用說,趙棗兒神情平靜,她看著莊祁,目光裏沒有一點戀愛的甜蜜,有的是理智和敵意。“還記得我說的吧?”趙棗兒小聲道,她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她知道不論多小聲,邪靈都能聽到。


    愛哭鬼點點頭,遲疑地、緩緩鬆了趙棗兒的手。


    “不要哭。”


    “知道啦。”愛哭鬼擠出一個微笑,深深地看了趙棗兒一眼,轉身跑走了。


    “耍什麽花招?”邪靈笑著問她。


    “莊祁可不會這麽跟我說話。”趙棗兒這樣回答。


    “反正你已經知道了不是嗎?”邪靈無所謂地聳聳肩,“不過讓我用他的語氣說話也不是不可以,對不對,棗兒?”


    盡管知道那不是莊祁,趙棗兒的心還是被觸動了。但這份感情,越激起她的憤怒。越憤怒,趙棗兒越清醒,她麵無表情,不為所動的樣子,道:“閉嘴吧。”


    “嗬。”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邪靈覺得有些無趣:“還以為你會崩潰大哭什麽的,真無聊。”


    “看我哭有意思?”


    “至少小時候很可愛。”邪靈嘿嘿一笑,聲音突然變了,化作了趙棗兒無比熟悉的那個不男不女的怪聲。


    趙棗兒覺得生氣,可是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邪靈頂著莊祁的身體為所欲為。


    “你來了,要怎麽做呢?”邪靈好奇地問她。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趙棗兒要是還看不出莊核的信息是個陷阱,那就是蠢了。離開公寓前,她留了道顯眼的訊息,隻要莊宴派了人過來,就會看到。


    邪靈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從它的表情可以看出它心情頗好。


    村子外走來一批人,領頭的是熟悉的麵孔——苗壯。愛哭鬼走在最前頭,一臉受氣的委屈相,帶著辜家人往村子走。


    趙棗兒看見辜家人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邪靈看到愛哭鬼的立場搖擺也無動於衷,四目相對,都像要把對方的底牌看個明明白白。


    ——又一場博弈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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