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開了嗎?”


    “開了。”


    “都開了嗎?”


    “嗯。”


    “你怎麽知道?你又沒出去過。”


    “味道。”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的芳香不如一樹盛放時濃鬱。


    “可是昨天還沒有花味呢,一晚上就能全開了嗎?”


    “嗯。”一聲歎氣般的輕笑後,男人繼續道:“隻要一下子,便盛放了。”


    “哦......”


    “……在想什麽?……想出去看看嗎?”


    “想……”


    ——趙棗兒抬起手,擋住刺眼的陽光,不適地眯起眼睛,過了好一會兒,遲疑地放下手,抬頭看向一樹繁盛的蘭花。


    “你看,花都開了。”莊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與方才的男聲如出一轍。


    趙棗兒回頭,看見不遠處站著的莊祁。玄色的衣袍,寬大的衣袖遮掩了他身上的鱗甲,被隨意扯開的領口敞露一片白皙的胸膛,長長的黑發落在胸前,白與黑的對比讓趙棗兒呼吸一滯。男人的臉和唇色呈現不正常的蒼白,透著許久不見陽光的虛弱,他的瞳孔是紅色的,因他在陽光下仰著頭,眸色變暗,酒紅的顏色如同剔透的瑪瑙,蘭花將陽光分割成碎塊,灑落在他的眼裏,化成了一灘波瀾的水光。


    男人懷裏抱著一隻貓。


    那貓的樣子真不太好看。瘦瘦小小的,通體棕色與白色相間的雜毛,唯獨腦袋上有一塊黑。隻有它的眼睛是好看的,水晶般的墨綠色,一眨一眨地盯著蘭花看。


    趙棗兒沒有說話,她回過頭,正對著她的地方,五步遠的距離,也站著一個莊祁。


    穿著他一貫的白襯衫,風衣沒有係扣,敞開著,一副不懼寒冷隻要風度的格調。可是這個莊祁看起來很狼狽,襯衫上是一道道血痕,麵頰也劃破了,血暫時凝結,緊閉的眼睛、緊鎖的眉頭都說明了他的痛苦。


    趙棗兒回頭又看了一眼,魔尊莊祁抱著他的貓,沒有看到,似乎這裏除了他和他的貓,沒有別的人。而那隻貓一開始還專心賞花,後來便把腦袋後仰,倚在男人懷裏,懶散地、目不轉睛地看著男人的臉,醉心於男人的樣貌中了。


    一切是那麽安靜,靜到趙棗兒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趙棗兒慢慢想起了更多細節——很久以前,這座島叫眾山島,但卻名不副實,島不大,隻有一座山,可以說這座山就是一座島。


    山裏壓著一位狂妄至極的魔尊。除此之外,島上什麽都沒有,許多年後,風攜來了蘭花,於是多年後,這裏長出了一株蘭花樹。樹不停地長啊長,花開了又敗,敗了來年再開,但不論花開花謝多少次,沉睡的魔尊並不關心,直到某一天,風帶來了一隻貓。


    這隻貓喚醒了魔尊,為他奉上一陣花香,從此留在眾山島,陪了他很久很久。


    可是啊,觀音的蓮燈灼疼了它,野貓浴火成精、卻也沒了命。它不知道魔尊為了它闖入冥界,嚐了孟婆湯,把什麽都忘了,瀟瀟灑灑入了輪回。


    貓懂不懂情愛呢?趙棗兒看著那貓望著莊祁的神情不禁這樣問自己。


    或許沒有吧。趙棗兒又自答道。若是有,便不會說忘就忘,灑脫得近乎薄情。


    但人是有情愛的。趙棗兒邁出步子,走向那個狼狽不堪的莊祁。短短五步的距離,趙棗兒走得慎重又小心,她感到身後突然多了一道深沉的目光,可能是貓,也可能是魔尊莊祁,但趙棗兒沒有放在心上,她全心全意走向莊祁,用最虔誠的態度。


    “莊祁。”趙棗兒呼喚莊祁。


    莊祁的眼捷顫了顫,像被風輕撓的枝頭新葉。


    “莊祁……”


    莊祁睜開了眼睛,同時,趙棗兒也霍然清醒。


    冰冷的風拍在趙棗兒臉上,一下一下好像一個個耳光,她的頭發被肆虐的風卷著在空中亂舞,迷亂她的視線。趙棗兒不得不眯著眼睛,然而刀一樣的風讓她止不住淚流。


    莊祁與她相對而立。趙棗兒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她和莊祁飄浮在半空中,這個認識讓趙棗兒心中一慌,身子一晃,便要一頭栽倒。


    失重的感覺僅有一瞬,趙棗兒沒有墜下,因為莊祁緊緊抓著她的手。像兩隻鉗子一樣,牢牢地抓製趙棗兒的手腕。雙手連結的地方,有一股股的黑雲暗湧,皮膚上傳來一陣陣針刺般的痛感。


    趙棗兒低頭看了看,周圍的怨靈結成層層黑影,她看不清地麵距離她有多遠,但放目遠望,是一個個緊挨著的高樓的方形樓頂,足以讓她推測目前的高度。


    腳尖觸不到實地,懸空的感覺讓趙棗兒難受,但她無暇顧及,莊祁的樣子看起來太過於可怕--莊祁的雙目都變得赤紅,他瞪著前方,目光沒有焦慮,上牙緊緊咬著下唇,直咬出了血。


    趙棗兒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怨靈盤旋著,圍繞著他們,嘰嘰喳喳嗚嗚呼呼地不停叫喊著,手上的暗雲不時幻化成凝膠一般的黑色油膏,趙棗兒掙了掙,卻也不敢用力掙開,她感到那股黑雲遊走時漸漸帶走她的體溫、她的力氣。


    凝神細看,黑雲消失在莊祁身周,分明是莊祁在吸納這股黑氣!


    “莊祁!”趙棗兒心慌不已,“莊祁醒醒啊!你清醒一點!”


    但莊祁一點兒反應沒有。他不是神智不清了,而是在他體內,邪靈一點一點融合完整,正與他的魂體又一次展開了爭鬥。


    為了不讓邪靈脫離出趙棗兒體內後吸收鬼洞的力量而迅速壯大,莊祁選擇了反噬邪靈的力量,這也是他徹底墮魔、獲取魔力必須做的。隻是這並不輕鬆,邪靈說它本是莊祁,這一點十分正確,莊祁與邪靈抗爭猶如與自己抗爭,但這個“自己”比他強大,因為邪靈可以輕而易舉地調動起莊祁的心魔。


    在調查溫語驅邪小店的時候,莊祁直麵了他的心魔,那一次,便吃了苦頭,現在也不例外。不論趙棗兒如何呼喚,莊祁是聽不見的,他的五感閉塞,什麽也感受不到,隻是憑著本能拉著趙棗兒,然而鬼洞已經擴大到了極致,從地麵上看天空,隻能看見漆黑一片的深淵,漩渦般的灰雲圍繞著鬼洞,漸漸加快了流轉的速度,從洞裏跑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它們爭先恐後地,黑壓壓地一層疊著一層,一個踩著一個,不停撲下來。


    氣氛是不同尋常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街道上的車漸漸停止了行駛,路上的行人放慢了腳步,他們駐足,觀測四周,卻摸不著頭腦,不多會兒,突然有人指著天空,“看!”


    在尋常人眼裏,他們看見的一片漆黑得詭異的天空,街上沒有一絲光亮,整座f市被黑暗籠罩,原本播放著熱鬧音樂的商家們都關閉了音樂,打開了電燈,沒有路燈的街道由商家裏的光照亮,店員們從屋內走出來,站在大街上,議論紛紛。


    當雪花落下時,有的人拿出了手機,試圖拍攝可怖的天象,緊接著有人捕捉到了詭異的東西。大膽者將拍攝到的東西發布到了網絡上,全然不知在他們的腳邊、身後、甚至背上有多少怨靈惡鬼在盯著他們;膽小者頂著風雪往家跑,但沒走幾步,被不停從他身上衝撞而過的死靈奪走了生氣。


    越來越多的人暈倒在地。偌大的f市陷入了癱瘓,本就枯零的樹木也在飛快地流失生命力,從根部開始枯死,所有的植物都變成了毫無生氣的黑色--f市正在逐步變成一座死城。


    朱雁也從咖啡屋裏走了出來,隔壁的蘜茯卻關緊了門窗,躲在玻璃後小心地張望。小純拉著母親的手,他不像朱雁那樣茫然,他可以看見,但他不能理解,隻是指著遠方,“媽媽你看!是棗兒姐姐!”


    距離太遠了,朱雁什麽都看不清,小純還說著“有東西過來了”的奇怪的話,嚇得朱雁抱起孩子躲進咖啡廳,也不敢再出來了。她給小姑李頌打電話,但沒有人接。過了一會兒,街上除了暈倒的人,還多了不少天師、道士、和尚……各門各派、各式各樣的人都有,看他們對著空氣有模有樣地不停進攻,便能想象實際的情況。


    “還能撐住嗎!”陸酩大聲喝問,電話那頭的莊珂正在通過監控車監視全城,“不妙。照這個速度下去,沒有勝算。”


    怨靈越來越多,而倒下的人也越來越多。那些東西一刻不停地汲取養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壯大起來,而再多的天師,也不過肉體凡胎,世界的天平失去了平衡,向著一個方向傾斜--光明節節敗退,黑暗成了霸主。


    “這樣下去不行!”陸酩遍體鱗傷,但他保持著幾秒一個的速度不停虐殺惡鬼,幾乎殺紅了眼,可那些東西殺不完一樣前仆後繼。


    他抬頭看向空中的那兩人,盡管心裏選擇相信莊祁,但他難捺不安。“快關鬼洞--!”


    趙棗兒聽見了這一聲,她強打精神,莊祁也似乎恢複了一絲清明,他艱難地行動,把一塊小小的硬物塞到趙棗兒手裏。


    鬼洞似有感應,鑽出來的鬼露出焦急驚慌的表情。


    趙棗兒攥著鬼兵符的碎片,還沒問莊祁該怎麽做,莊祁的眼神又渙散了,趙棗兒很果斷地,掙開了莊祁的手。


    在下墜之前,趙棗兒用盡力氣一拋碎片,默念風訣,在颶風中形成一股不一樣的氣流,頂著碎片向著鬼洞飛去。


    同時一撲,撞進莊祁懷裏。


    兩人一齊向下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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