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風渾身都在發抖,她想哭,但哭不出來了。


    宋錦看她這幅樣子,寬慰道:“人都會死的,你也會死。看起來我比你早去黃泉路早好些年,但實際上人世的這些年在萬年裏又是多麽微不足道呢?人那,卑微的很,螻蟻的命卻操著老天爺的心。”


    周圍的景色忽然開始改變,變成了京城繁華的街道。奔跑的孩子拿著糖葫蘆,賣貨郎的吆喝。密布的紅線沒有消失,但這些紅線在景色中這些人中間,仿佛不存在似的,可以輕易穿過。一個穿著紅棉襖的小孩從陸知風身邊跑過,陸知風脖子僵硬的回過頭看了一眼——是她自己啊。


    “知風,我走了啊。”


    陸知風轉過頭,戀戀不舍的看著宋錦,如果眼神可以實物化,她現在的眼神肯定比紅線還牽掛。宋錦看她這個表情,也有些無奈,說:“你最好晚些日子再來找我,要不我可能得把你打回去。”


    “阿錦……你不是十一年前的你。”陸知風蹲了下來,紅紅的眼睛看著他,“當年的你才說不出這樣的話。”


    宋錦一下子泄了氣,說:“是了,我不是,就算再怎麽偽裝也不是。我隻是覺得十一年前的我最光鮮,才以這個樣子來見你最後一麵。”


    陸知風沒有說話,死死的盯著宋錦。


    宋錦笑了笑,說:“堅持吧,萬一熬過去了呢?”他說完就轉身離開。


    陸知風看著他的背影,跪了下來,手死命的向前伸著想要拉住宋錦的衣角。她嗓子像是被堵住了,說不出一句話,隻能伸著手。


    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人海裏,陸知風張開的手掌才緩緩合上,攥緊了拳頭。周圍繁華景色像是燃燒過的落葉一般被風吹散,隻留下一片寂寞的白。


    陸知風呆呆的坐了一會兒,就站了起來,拉開那些複雜糾纏的紅繩,想走一走。但那些紅繩像有了生命一般匯聚,阻擋住了陸知風的路。陸知風換了個方向,還是這樣。這些紅繩想要把她困守在這個地方。


    這不是夢,那……這是什麽地方?


    忽然陸知風聽見了什麽破碎的聲音,她轉過身——一片刺眼的白色像鏡麵破碎一般出現了不同的場景。像是隔著一層薄紗看外麵的世界,近的觸手可及真的仿佛身臨其境。


    潮濕陰暗的石洞,一個身穿紅衣的人背對著“她”,他脫下紅袍,露出受傷的肩膀。一隻箭刺進了他的肩膀,他似乎是受傷了而沒有注意,導致箭在他肉裏搗過,血肉模糊得很是駭人。


    他的紅袍沾了水也沾了泥土,看起來狼狽不堪。他沾著血的手捂住箭,咬牙拔了出來,他不堪疼痛身子縮了一下,發出一聲忍耐的悶哼。


    “殷紹……殷紹!”陸知風喊出了聲。


    殷紹粗糙的撕扯下一片衣服綁住了肩膀,就將紅袍穿好,轉過身朝“她”走過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山洞裏光線不好,殷紹的臉色蒼白,神態上也有著不加掩飾的擔憂和痛苦。


    他還會有這樣的表情嗎?他……陸知風還以為他不會憂慮,不會痛苦。


    發生了什麽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殷紹,你怎麽了?”就算心裏知道殷紹聽不見,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陸知風還是下意識問出了口。


    殷紹先是搗了羅洺褚的老巢,沒找到陸知風,羅洺褚這個老狐狸也不知道從那條陰溝裏跑了。殷紹走進那漆黑潮濕的水牢的時候,怒火就控住不住的燃燒起來,太陽穴處的青筋都“突突”得跳。


    “羅門的人一個活口不要留。”他扔下這句話就奔赴京城。他知道陸知風逃出來之後最先去的地方一定是京城。


    短短幾天裏,大昭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比過往幾十年都要多。街坊間的流言說宋將軍投遞叛國,導致大昭痛失三座城池。但殷紹知道,青燈留下的屏障還未打破,城要破就隻能是國內破門。街坊流言還說,蕭宇已被宋錦殺害,是敬王挺身而出才遏製了這一場驚世的陰謀。


    至於這些街坊流言的源頭在何處,不得而知。


    殷紹在去往京城的路上路過城郊,看見一隊追兵,便跟了上來,卻沒來得及。他手中沒有燈,兜兜轉轉才繞到了懸崖,那時正看見俞十三靜默的站在懸崖邊上。


    即便他不相信,也不得不相信。殷紹的世界當時差點就崩塌了。


    所幸在懸崖底一處剛剛融雪的細流出發現了陸知風。她整個人都浸沒在溪水裏,手臂上纏滿了紅繩,濕潤的繩子在細流衝刷下緩緩的遊動著。


    殷紹將陸知風報離的溪水,看著她閉著的眼睛,手不住地顫抖。他從沒這麽害怕過,停留在半空中的手不敢放在她脖頸脈搏處。


    如果她不在了,殷紹或許,真的會走火入魔。上一次入魔就是因為她,而這一次失而複得後再次失去,他可能真的承受不住。


    最後殷紹狠狠心,將手指放在了她的脖頸處。


    一下一下的跳動,殷紹的心髒似乎也跟著跳動,出鞘的靈魂都被重新裝進了軀殼裏。殷紹緊緊的抱住了懷裏的人,他真想這輩子都不放手。


    殷紹帶她離開的時候,遇上了下崖搜尋的追兵,他帶著一個毫無知覺的陸知風不慎中了箭,最終躲進了一處小山洞裏。


    他安置好陸知風,就自己坐的遠遠的,處理傷口。


    上一次受傷都快要想不起來了。


    殷紹褪下肩膀上的衣裳,這幫人真的狠,箭上染毒。所幸殷紹百毒不侵,換了別人早就一命嗚呼了。他握住了箭,一咬牙拔了出來。他咬緊牙關不想發出一點聲音驚擾陸知風,箭拔了出來,他頭上已經全都是冷汗。


    “撕拉”,殷紹撕下來一條衣裳,綁住了肩膀。他自己都不敢看肩上的傷,肯定十分可怖。


    背後傳來細細索索的聲響,殷紹趕緊將衣裳穿好,轉過身卻發現陸知風呆呆的坐著,兩隻眼睛透露出殷紹從未見過的神色。陸知風看著殷紹,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她像四周看了看,結巴著說:“這……這是哪裏呀?”她眨眨眼睛,像個三四歲的孩子。


    殷紹一步步走向她,在她身旁坐下,輕聲問:“知風,你怎麽了?”


    陸知風屁股蹭著向後挪,挪得離殷紹遠遠的,伸出一根手指頭指著殷紹的臉,說:“你是誰!”她眼睛瞪得圓圓的,一個大姑娘做出這樣的動作,顯得有些傻裏傻氣。


    陸知風抬起胳膊的時候,濕漉漉的袖子向裏滑落了一節,露出了滿是勒痕的胳膊。青紫交錯,在白皙的胳膊上突兀得刺目。


    “你怎麽傷的?”殷紹一時著急拉住了陸知風的手臂,朝她靠了過去。陸知風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下子就爆炸了,開始發瘋的尖叫推搡殷紹。她的手沒輕沒重的一下子打在了殷紹肩膀上的傷。殷紹忍著疼拉開了陸知風胳膊上的衣裳,摁住了這個小瘋子。


    殷紹疼的冷汗都出來了,陸知風手指摳進了他的傷口裏,殷紹抓住了她的那隻手,按在了地上。


    殷紹說:“我看看你的傷,如果是毒那就不得了了!”


    陸知風尖叫聲充斥了整個山洞,殷紹先前都不知道這個女人嗓子這麽好。殷紹掀開陸知風的上衣,這些勒痕布滿陸知風全身,殷紹手指輕輕撫摸過,發現隻是單純的勒痕而不是毒時鬆了一口氣。


    是紅牽吧,下意識救了她一命。殷紹從沒這麽感激過蠻青熒。


    殷紹長舒一口氣,卻忽然間意識到了不得了的事情——他把陸知風扒得沒幾條布了還按在地上!


    殷紹趕緊把衣裳蓋到了她身上,慌張的後退幾步,說:“……我隻是一時心急。”


    陸知風根本沒有意識到什麽男女問題,一個勁的幹巴巴的哭喊著,眼淚卻是一滴都落不下來,活像那些隻打雷不下雨的裝哭的孩子。


    看著這一幕的陸知風在密布的紅繩中漲紅了臉,但當她低下頭看見了自己的手時,又是泛上心頭的一陣心酸。


    對不起。


    陸知風攥緊了拳頭,抬頭看這個明亮的囚籠,她的意識被困住了,她身體裏現在裝著的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當務之急是怎麽逃出去。


    陸知風完全變成了個小孩子,還是那種一碰就炸毛還喜歡歇斯底裏的那種,但有時候傻裏傻氣的舉止動作還能讓殷紹覺得可愛,殷紹自己都覺得他可能瘋了。


    她的衣裳都濕透了,殷紹從外麵買來的衣裳丟給她她都不知道怎麽穿上。殷紹一會兒看看傻啦吧唧的陸知風,一會兒看看新買來的衣裳,發愁得很。萬幸的是魚玄機及時趕到,算是解決了殷紹的大麻煩。


    魚玄機打著傘走到洞口的時候,看見一臉焦躁的殷紹,不由自主的捂嘴偷笑了。


    “拜見主座。”魚玄機朝殷紹行了個禮,殷紹擺擺手,說:“你快過來幫陸知風把衣服換了,現在天氣也涼,受寒了就更麻煩了。


    魚玄機意味深長的看了殷紹一眼,就收了傘走了進去,說:“是。”


    殷紹看著魚玄機拿起了衣裳,朝陸知風走了過去,殷紹就出了山洞。


    過了一會兒,山洞裏傳來魚玄機的聲音:“主座,換好了。”


    殷紹才再次走進山洞裏。陸知風好像對魚玄機就沒什麽敵意,安安靜靜的坐著,魚玄機的手親昵的握著陸知風的手臂,有一搭沒一搭的捏著。


    “她身上有傷。”殷紹說。魚玄機放開了手,笑著說:“不由自主就這樣了。女子的身子還真就是溫軟玉,就算是不好招惹的陸姑娘也是如此。”


    殷紹坐到了一旁的大石頭上,問:“你應該不是隻身前來吧?”


    魚玄機說:“自然不是,但隱秘了行跡無人知曉。”


    “有沒有找到她變成這副模樣的原因?”


    魚玄機答:“暫時沒有。”


    殷紹沒有接話,像是在自己思考著什麽。魚玄機輕聲問:“主座,你為什麽不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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