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從住到江藤家開始練習後,首先讓野田妹大吃一驚就是江藤的夫人香織竟然那麽的可愛。美女和白紙扇,人魚和大頭魚。野田妹不由自主聯想到了這些浪漫的童話。


    而且料理很好吃。歌唱得很好。因此野田妹也非常的滿足。


    “你醒了嗎?喂!”


    被江藤揪著脖領子提拉起來後,野田妹才注意到自己打盹的事實。


    “呼啊,你說什麽?”


    “第一預選的曲子!我是在問你,舒曼和舒伯特的曲子,你比較想選哪個?”


    “對了,大獎賽的曲子。”


    野田妹比較著擺放在眼前的樂譜,選擇了右邊的那個。


    “我要這個,舒曼。”


    “是舒伯特吧?”


    “奇怪?”


    被他這麽一說,野田妹定睛看去後,自己選擇的樂譜果然是舒伯特。因為太像了。


    “你真的有幹勁嗎?”


    “人家幹勁十足啦。而且也有好好預習過啊。我立刻彈給你聽。”


    舒伯特第十六鋼琴奏鳴曲。


    野田妹的手指落到了鍵盤上。舒伯特的音色有點生硬。不知道該說是嚴格呢還是一板一眼,總之他的曲子就是給人這種印象。


    野田妹把樂譜一直彈到最後,然後放鬆了肩膀。


    “怎麽樣?可以拿冠軍嗎?”


    “你、你還打算拿第一名嗎?”


    “是啊,我就是這麽想的。”


    江藤為什麽要問這麽理所當然的問題。野田妹不明白他愕然的意思。


    “還說‘就是這麽想的’……你就在不久之前還連像樣的授課都沒有接受過吧?像你這樣的家夥居然一上來就要拿第一名?你也太小看大獎賽了吧?特別是你的準備時間本來就比別人短,這次也就能當作是麵向明年的一個貴重經驗——”


    “明年就太遲了。”


    “咦?”


    “有人會為了輸掉而參加大獎賽嗎?特別是這個馬拉杜勒鋼琴大獎賽。這個的獎金額開足足有兩百萬呢!而且獲得冠軍的話,還可以拿到留學的資金讚助。”


    “……你該不會就是因為這種理由?”


    麵對野田妹的火熱訴說,江藤無力地靠在了鋼琴上。


    “耕造,野田妹。吃飯了哦。”


    香織開朗的聲音宣告了練習的中斷。


    野田妹和江藤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了餐廳。多羅波蟹,石蟹,以及海膽占據了桌子。


    “噢噢,這是怎麽了?這麽多海鮮。”


    “是個非常出色的男孩子給我的哦。”


    “啊?”


    香織不但可愛,而且很喜歡開玩笑,她馬上就謔謔謔地笑著訂正。


    “騙你的啦。是千秋同學啦。是千秋把這些拿來的。”


    “咦……”


    野田妹再次凝視著螃蟹的小山。


    北海道土產。千秋可以坐飛機了。這一來他就可以去海外,就要去海外了。


    野田妹折斷螃蟹的腿,把雪白的螃蟹肉塞滿了嘴巴。


    練習進入了瓶頸。


    “不要用這種亂七八糟的彈法!”


    再度開始練習不到幾分鍾,江藤就大喝了出來。如果他慣用的白紙扇就在手邊的話,野田妹的後腦勺已經至少挨了十幾下了吧。


    “按照樂譜彈!不要擅自加音!那裏不是該斷掉的地方吧!”


    十次——不對,是二十次。


    “聽好了。絕對不能擅自增加和改變音。否則就等於是沒有好好理解那個曲子和作曲者了。特別是這又是第一預選的曲子,人家就是通過看基本的技巧來進行淘汰。更加不能做多餘的事情。”


    “那個……”


    野田妹皺著眉頭。表情認真地仰望著江藤。


    “聽說所謂的大獎賽有後門,是真的嗎?”


    “啊?”


    “比如說裁判老師門下的弟子比較有利啊。要給那些裁判送禮啊。聽說那些禮品盒子的底部都放著金子,是真的嗎?”


    就是在時代劇中常常能看到的所謂的黃金色點心。


    “江藤老師就沒有什麽門路嗎?是不是從現在開始就送禮比較好呢?”


    “你在想什麽呢?”


    “可是……”


    “在馬拉杜勒鋼琴大獎賽上,演奏者是采用編號製,名字和學校都不會公開。裁判也幾乎都是外國人,怎麽可能送什麽禮!”


    “——那麽,就不能走後門了嗎?”


    “你的心……還真夠黑呢。”


    “既然大家都不能玩花招就好。這就安心了。”


    “啊?是你自己要玩花招吧……?”


    野田妹打起精神,再次轉向鍵盤。


    但是,就是無法順利地彈好。


    就算哪裏少掉一個錯誤,也一定會在其他地方又冒出新的問題。江藤的表情也漸漸蒙上了陰影。


    “難不成你其實很不擅長舒伯特?那為什麽要選舒伯特做第一預選的曲子?”


    “你,你問為什麽……怎麽說呢,就好像是想要和從來沒有交往過的類型交往看試試的感覺吧。就是這樣。”


    “你白癡啊!和交往過的家夥交往啦!!”


    江藤體驗到了怒發衝冠的味道。


    2


    越來越不明白。舒伯特就是無法讓她快樂地彈出來。


    野田妹倒在客廳的床上,取出手機。


    “千秋學長。”


    她打開短信畫麵設定收信人,標題是【舒伯特】。


    “他好像是個很麻煩的人呢,就算我很努力去和他搭話,他也遲遲不肯和我交朋友……啊!謝謝你的螃蟹。”


    野田妹按下發送鍵,臉朝下地趴在了床上。好累,好困。


    “野田妹,要好好洗澡後再睡覺哦~”


    “是。”


    雖然回答了卻沒有動。明天再洗好了。今天已經好想睡覺。就在好像陷入泥沼一樣被拖進夢境,野田妹正要放開意識的時候,手機發出了短信到達的聲音。


    她跳起來打開手機。發信人一欄是千秋的名字。


    “呼噢噢……”


    野田妹一口氣清醒過來,打開了短信全文。


    【他真的是很麻煩的人嗎?不要老是說自己的話,也好好聽聽對方的話!正麵麵對樂譜!】


    文字轉化成千秋的聲音,進入了野田妹的耳朵。


    這麽說起來,以前也曾經有什麽人如此說過。


    【如果不正麵麵對音樂的話,就無法真正從心底享受音樂哦。】


    是米盧西。他曾經說過。


    【野田妹,如果這樣下去的話,可無法和千秋在一起哦。】


    無法忘記的,離別那天的語言。


    【無法在一起哦。】


    “……”


    關上的手機好沉重。好冰冷。和懷表一樣沉重。


    野田妹返回練習室,一麵追尋著曲子一麵狠狠瞪著樂譜。


    “弱音、拍子、強音……啊,多了一個音。”


    如果從細節上進行比較的話,就能發現小小的脫軌重疊到了一起。野田妹也能感覺到琴聲在變得苦澀。


    “奇怪?”


    【手指不對!】


    “啊啊。”


    在用兩台鋼琴進行協奏曲時,千秋曾經教過她。


    【不要忘記轉調!】


    “是。”


    他一直在教導自己。直到現在她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一個音,兩個音,沒有任何沒用的音。你看,連接在一起流淌了出來。你是不是能看見這個曲子的情景了?】


    追逐樂譜。理解音樂。就好像用編織出的曲子演奏出光之世界。


    舒伯特在露出微笑。


    然後,馬拉杜勒大獎賽開始了。


    3


    在她心目中一直是麻煩的、嚴格的,堅硬的舒伯特的聲音,好像處於光線的照耀下閃閃發亮。我們也許會成為不錯的朋友吧。


    初次預選。


    野田妹彈奏完舒伯特第十六鋼琴奏鳴曲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裙角被勾住發出大大的聲音,讓她鞠躬的時候也踉蹌了一下。


    與此同時,會場爆發出了歡聲和鼓掌。


    大家是在為野田妹鼓掌。就好像閃閃發亮的音符還殘留下來一樣。


    野田妹陷入了無法言喻的感覺中。


    “我通過了初次預選。學長也請加油哦。love!”


    敲打著短信的手指也開始跳躍。野田妹的心中充滿了積極的感覺。


    但是在二次預選的時候,盡管按照江藤所說的那樣選擇了交往過的對象,但野田妹的狀態還是墜落到了低穀。


    肖邦的練習曲作品10-4.


    在第一次彈奏這首曲子的時候,周圍的人都非常吃驚。


    【小惠已經能彈這樣的曲子了啊。】


    【小惠好厲害。】


    【好厲害。】


    細致的聲音的連續、串聯,撲麵而來的波浪。


    就這樣到訪的過去的日子。負麵的記憶好像連鎖反應一樣的被發掘了出來。


    不情不願的好不容易完成了三曲——麵對人覺得甚至能通過預選都很不可思議的野田妹,江藤爆發出了好像可以融化眼前鐵板的活動期火山一樣的憤怒。


    “你那個態度算是什麽!”


    “隻是有點……想起了以前討厭的事情。”


    “不要想起那種東西來!那是對於神的褻瀆!”


    燒肉店角落的大餐的席位轉眼之間便成了說教房間。


    “洗手間,野田妹要去洗手間。”


    野田妹拚命掙紮著從江藤手中逃出,奔進了女子洗手間。就連在洗手間也遇到了更勝江藤的強敵。


    “呼哦,多賀穀彩子。”


    在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野田妹已經挨了一個耳光。


    “嗚啊。”


    “哎呀,不好意思。因為你沒有用敬語,我一不小心就失手了。”


    野田妹倒在洗臉台上,用懷恨的眼神仰望著彩子。彩子也用美麗的麵孔尖銳的瞪著野田妹,可是不一會兒就徐徐的拿起野田妹的手嘀咕了一句。


    “就是對這種東西心軟呢……”


    “?那個……”


    誰對什麽心軟啊?你到底在說什麽?


    彩子突然緩和下表情,凝視著迷惑不解的野田妹的臉孔。


    “黑眼圈,亂七八糟的皮膚。睡眠不足會有損美容果然是真的啊。好難看的臉。”


    “嗚呀。”


    “鼻頭上麵有青春痘。”


    彩子用纖細的手指戳了戳那裏,放聲大笑。野田妹無法反駁。練習幾乎都是熬夜進行的,鏡子裏麵的臉孔確實到達了疲憊的頂峰。


    “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哦,雖然隻有一點點。”


    “?”


    “鋼琴加油吧。”


    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好高興。那個多賀穀彩子居然在誇獎野田妹。


    “那麽,我和千秋學長的關係就算是公認了嗎?”


    “問題在於真一這個當事人會不會在乎你吧?”


    “呀啊!”


    彩子又笑了起來。但是這次完全沒有討厭的感覺。


    有了精神。


    三次預選,如果通過這次的話就可以進軍決賽。


    香織幫野田妹穿上裙子,在她的臉上塗抹粉底。


    “嗚呀!”


    “不行。一定要化妝才可以。否則臉孔會輸給裙子哦。頭發也要整理好才行。今天要用燦爛華麗的麵孔去彈奏哦~你要彈的是德波希的《喜悅之島》吧?那個可是因為戀愛而雀躍高興的曲子哦。”


    “咦?是這樣嗎?那個不是他用從讚助人那裏弄到的錢買下別墅後,晚年在別墅寫下的曲子嗎?”


    “你說的是其他作曲家吧……德波希啊,是在拋棄了前任妻子而去和新戀人度假的時候,在海島上充滿幸福地寫下這首曲子的哦。”


    香織停下化妝的手聳聳肩。


    “不過,所謂的戀愛還真是恐怖呢。就連我都能時不時在耕造的身後看到花朵呢。”


    “那個……確實很恐怖呢。”


    背景花團錦簇的江藤。野田妹絕對不想看到。搖搖頭甩開討厭的想象,野田妹注意到在視野的角落一閃一亮的手機。是收到了短信。


    “嗚嗚,學長。”


    短信很短,隻有短短的十個字。


    【加油。因為我會去看決賽。】


    就好像喜悅代替血液充斥了全身一樣。臉孔好熱。


    因為戀愛而雀躍。南方海島上的休假。多半德波希也是這種感覺吧。


    通過三次預選。


    “我是野田妹,我會在決賽等你。”


    野田妹給千秋發出了短信。


    4


    “野田同學好厲害呢。”


    如此誇獎的人是同樣屬於江藤補習班,也參加了大獎賽的八號選手,坪井。


    在大獎賽中,隻要自己的演奏結束,就可以在客席上觀看後麵的人的演奏。坪井坐在野田妹旁邊,帶著和善的笑容微微一笑。


    “我從第一天起就一直在觀看其他人的演奏。野田同學演奏的時候觀眾完全不同呢。感覺上已經有了你的樂迷哦。”


    和那個鼓掌同樣的感覺。感覺上從腹部往上都溫暖了起來。野田妹將附帶胖子太食玩的點心輕輕推給了坪井。


    “算了吧,你也看到她的二次預選了不是嗎?那麽誇她的話——”


    “那個……雖然表現是有些過於獨特,不過野田同學的技術還是很厲害啊。應該可以和那個二十一號決一勝負吧?”


    “啊,你說瀨川嗎?”


    江藤垂下了眉毛,與其說有同感,不如說是對瀨川這個名字本身產生了反應。


    “那家夥好像在高二的時候就在少年大獎賽中拿到冠軍,然後就去留學了。”


    “果然還是他比較受矚目呢。連電視台也在給他做特輯。”


    “大家都認為他是最大的熱門吧。”


    熱門,也就是冠軍候補,也就是對手。


    “二十一號……瀨川……”


    野田妹在口中反複嘟囔著這個編號和名字,鎖定了獵物。


    “你看,野田同學。那個就是瀨川悠人哦。”


    “!”


    隨著鼓掌聲,從後台出現了一個小個子的戴眼鏡的出場者。


    他動作熟練的向會場鞠了個躬,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輕輕坐在椅子上,徐徐的開始彈奏。


    拉維魯的夜晚進行曲“斯卡盧伯”。


    在深夜沒有人影的街道上徘徊的奇怪的惡魔。


    “果然很出色……和音非常好,變奏部分也表現出了抒情性。”


    坪井發出了感歎。綿密而纖細的表現力。就仿佛他本人就是斯卡盧伯。


    “好厲害!完全沒有錯!”


    瀨川完美的彈完了最後一個音,伴隨著全場的鼓掌而獲得了決賽的出場權。


    絕對要拿到第一。


    野田妹一回到江藤家,就把自己關在練習室中不分白天黑夜的練習。


    “啊,不對。是從2的手指開始……”


    因為弄錯了手指,聲音在手指上打了結。


    “不對……節拍合不上。為什麽會這樣……舒曼。”


    之所以就是沒有感覺,是因為有哪裏不對勁。是過猶不及呢?還是咬合不上。總之就是很奇怪。曲子前後左右上下搖晃,就好像位於洗衣機的漩渦中一樣。


    野田妹雙手在空中揮舞著,搜尋著音的邊緣、全體的輪廓和律動。


    抓住了。


    七零八落的聲音獲得了形狀而降臨到身體之中。


    “喂,野田。你不去學……野田!?”


    伴隨著咚的一聲,白紙扇的聲音和手腳的感覺都飄向了漆黑一麵的對麵。


    七色的光芒和火焰一閃一亮,純白色的圓輪連結成了一體。


    “野田妹,聖誕快樂!”


    在她穿著布偶裝揚起手到達開始地點後,和夫他們紛紛對她冷嘲熱諷。


    “沒用沒用,你還是算了吧。”


    “就是說嘛。幹什麽都到了這個地步還這樣?”


    “你不喜歡毒舌嗎?”


    “我先把話說在前麵——”


    小小的惡魔轉過頭來,是斯卡盧伯,誘惑人類的小惡魔。


    “如果犯錯的話,可是麵對白紙扇之刑哦。”


    點點的光芒一口氣變強,周圍都膨脹成為了純白的空間。孤零零的位於地平線上的,是看起來相當眼熟的防音門。


    “你也知道那個吧?”


    隔音存在著裂縫的玻璃,浮現出了一個手拿帶刺的棍棒的人影。


    “以前你曾經去過那個房間吧。小惠。”


    “!”


    野田妹猛地睜大了眼睛。


    她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牆壁,額頭則貼著涼絲絲的濕毛巾。


    “夢……”


    到什麽地方為止,又從什麽地方開始?


    “悠人……”


    野田妹用幹澀的聲音叫了一句他的名字,用手遮蓋住了眼簾。


    5


    明朗的和音與熱鬧卻又帶著些微哀傷氛圍的纖細聲音骨碌碌的舞動著。


    “這就是《派特魯修的第三樂章》。”


    “派特魯修……就是那個非常熱鬧的,好像童話王國的狂歡一樣的曲子啊。”


    野田妹感到從立體音響中流出的聲音貫穿了她的整個身體。


    “再從頭來一次!”


    “野田妹!時間到了啊。”


    香織抱著大大的行李衝了進來。


    “已經必須去決賽會場了。要穿上禮服才行。快一點!”


    “沒有趕上嗎……”


    決賽是三首曲子。其中一曲甚至連一遍都沒有完全彈下來。


    野田妹在電車中在膝蓋上打開樂譜,用手指和剛才聽到的聲音進行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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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喂……山田?你現在在哪裏?”


    在第一樂章的中途,坐在旁邊座位上的男人的手機響了起來。廣播中明明那麽再三拜托大家關上手機。


    “野田,在下一站下車哦。”


    “野田妹,快點快點!”


    “聽好了,野田。”


    江藤用認真到可以說是陳腐的表情抓住野田妹的手腕。


    “原本時間就不夠,在你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的時候更是徹底超了時間。不能彈第三首。那絕對是對於神的冒瀆。……喂,野田?”


    現在的野田妹,不需要派特魯修以外的聲音。所有的聲音,甚至包括光線。


    野田妹早早地進入會場,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在樂譜上持續練習。


    一定要拿到第一位——


    “小惠?”


    夢境,變成了現實。


    “果然是小惠。醜八怪小惠。”


    “悠人……”


    演奏者編號二十一號,瀨川悠人。野田妹原本做夢也沒有想到會聽到他的名字。


    瀨川一如既往地整整齊齊穿著衣服,在圓底眼鏡的深處悠然一笑。


    “你還在彈鋼琴啊。或者說,你還能參加大獎賽,真是讓人吃驚呢。”


    “……”


    “今天啊,花櫻老師也會來看哦。”


    野田妹的腦海一瞬間一片空白。


    “喲。派特魯修。我也會彈這首曲子哦。”


    “同樣的曲子……”


    “我不會輸給你的。這就是所謂的什麽什麽在過了二十歲之後也隻是普通人一個吧。”


    瀨川聽到母親的呼叫,從野田妹的前麵離開了。


    夢境和現實。


    野田妹猛地睜開眼睛,回憶著音樂、樂譜和手指的運動。


    6


    馬拉杜勒鋼琴大獎賽決賽。


    千秋坐在觀眾席上,打開了手機的已閱短信。


    【我是野田妹。我在決賽等著你哦。】


    在知道她從公寓消失,在江藤家進行麵向大獎賽的特訓的時候,千秋曾經吃了一驚。而且也沒想到她真的走到這一步,了不起的家夥。


    因為是決賽,所以不管哪個登上舞台的演奏者都具備了確實的實力和練習。


    (啊,我認識那家夥。是白紙扇門下的四年級。)


    演奏者編號第八的第一首曲子是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月光》。也是千秋和江藤在最後的課程上演奏的曲子。


    (白紙扇總是要求學生彈得格外強烈和迅速的第三樂章……)


    【好像教導傻瓜一樣整天大呼小叫地說著強音!強音!你的所有學生走隻會一種彈法!】


    【你不用再來接受我的指導了。是我看錯了人。】


    彼此丟下了傷人的語言後的分離。


    但是,在八號的鋼琴中卻沒有半點好像火焰一樣的焦躁感。而是包含了深沉的感情,讓人可以投入地聽下去的演奏。


    “白紙扇也變了呢。”


    千秋向作為演奏者的八號送上了鼓掌。


    決賽流暢的進行著。隨著野田妹的出場時間的接近,千秋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也開始不規律地劇烈跳動。


    (三首曲子……她真的都能彈出來嗎?再說了,那家夥的鋼琴真的改變到了能留到決賽的程度嗎?)


    【我覺得她最近好像有了改變。雖然她本人也許還沒有注意到。】


    穀岡如此說了之後,就和江藤交換了位置。


    不安。前一個出場者的演奏已經結束,下麵就是野田妹。


    “出現了!”


    會場中爆發出了原本不應該存在於全國性大獎賽中的笑聲。


    “亂蓬蓬的頭發搭配禮服裙。今天也很厲害呢。可以說是威力提升哦。”


    “而且還是深紅色的裙子。果然有意思~”


    從後台出現在大家前麵的野田妹,抓著大大的膨脹起來的裙角慢吞吞的蹭到鋼琴前麵。


    “她的演奏很有趣哦。怎麽說呢,該說是會隨著心情而改變吧?或者說是充滿出其不意感。”


    “喲,今天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聽著其他座位上的觀眾們的對話,千秋有一種快要因為貧血而暈倒的衝動。


    (那家夥果然是涉險過關的嗎?)


    野田妹行禮後坐到椅子上。吸了口氣,將手放到鍵盤上。


    莫紮特第八鋼琴奏鳴曲。


    鋼琴的聲音和小提琴等弦樂器不同,隻要按動鍵盤就會發出。所以也許會有人不管誰按下去都是一樣。但實際上,就算隻是發出一個音,也可以讓人聽得出差別。


    如果把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鋼琴的人的音比喻成用筆畫出來的線的話,那麽越是高明的人的琴聲,就越


    是比鉛筆和鋼筆還要纖細,越是接近清澈。


    然後,隻有一少部分的音樂家的琴音會超越線的範疇,形成“顆粒”。


    名為琴音的純粹的結晶體。


    (選曲很好。充分地牽引出了她多彩的琴音,就好像交響樂的音色。)


    琴音在廣闊的音域編織出纖細的樂曲。這是莫紮特為數不多的短調作品之一,在音色好像清水一樣的同時,又充滿了豐富的感情。


    (咦……?)


    甚至沒有留給觀眾鼓掌的時間,第二曲從強音開始。


    舒曼第二鋼琴奏鳴曲。


    (用盡全力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進行這種演奏的她。)


    近乎鬼氣森森的集中力。可以用執拗來形容的切分音。就好像被樂曲本身擁有的節奏的緊迫感所附身一樣。


    在野田妹讓人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樂曲結束後,會場好像暴風雨一般的沸騰了起來。


    “bravo!”


    好像要衝破天花板一樣的歡呼。無休無止的鼓掌聲。


    野田妹牢牢坐在鋼琴前,沒有彈奏下麵的曲子。如果是第三首沒有來得及練習的話……


    千秋的腦海中閃過了棄權這兩個字。


    (她真的可以彈得出來嗎?不——)


    千秋凝視著野田妹的側臉,用力吸了口氣。


    (野田妹不是隻有這種程度吧?)


    她的手動了。


    第三曲開始了。


    斯托拉維斯基·派特魯修的三樂章。


    第一樂章《俄羅斯的舞蹈》。


    通過人偶師的笛聲而獲得了生命的三具人偶,在謝肉祭嘈雜的觀眾麵前開始笨拙地起舞。


    輕快的斷音在進行歌唱。


    daradara,dadadada,dadadada


    “——”


    在曲子進入中盤的瞬間,野田妹的鋼琴一下子停住了。


    所有的觀眾都一陣僵硬,在緊迫的寂靜中縮了縮身體。幾秒後,琴聲再次打破了沉默。


    “奇怪,複活了?”


    “不……那個是……”


    觀眾席上出現了竊竊私語,好像是開始注意到了。


    (她在作曲!)


    野田妹彈奏的並不是派特魯修。雖然旋律還勉強殘留著,但是已經是完全不同的曲子。


    千秋蒼白的臉色感覺到了既視感。她好像忘掉了曲子。這是野田妹經常幹的靠著印象來擅自進行的即興演奏。


    (熱鬧的玩具王國。)


    明明是由錯誤組織起來的複雜旋律,卻好像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曲子一樣。就連熟知派特魯修的人,都被引導進了新的國家。


    (可是……)


    “啊,從第二樂章開始又回到了派特魯修上了。”


    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


    被人偶師踢飛,丟進好像牢獄一樣的小屋的派特魯修。對於人偶師的怒火和恐怖。想象著雲端上的存在的幸福感。


    充滿感情的琴音讓人感覺到了曲子的深度。野田妹從什麽時候起,已經具備了如此程度的表現了呢?就好像她本身正在愛慕著什麽一樣。


    然後是謝肉祭。


    在華麗到最高點的謝肉祭的背後,卻是奈落的黑暗。


    無法分清夢境和現實的派特魯修的悲哀的末期。


    鋼琴的聲音消失,在結束的瞬間被永久的關進了不同的世界。


    無法發出聲音。


    麵對著被吸引進曲子,即使在樂曲結束後也無法返回現實的觀眾,野田妹低頭行禮。因為椅子的移動聲音而恢複清醒的觀眾,好像為了追趕她一樣地送上了鼓掌聲。但是野田妹已經進入後台消失不見。


    (不管進行了多麽出色的演奏,改變了曲子的話,在大獎賽上還是沒有意義啊。)


    “最後還是沒有趕上嗎?”


    (即使如此……)


    在裁判們進行討論之後,進行了賽果發表和表彰。


    白紙扇門下的八號選手坪井獲得了第四名。他確實演奏得不錯。然後,


    “第一位從缺,第二位是二十一號選手,瀨川悠人。”


    在祝福的鼓掌中,混雜著好像是認同結果的輕微苦笑。


    7


    太陽西沉了。


    野田妹把裙子和頭上戴的緞帶塞進袋子裏麵,抗在肩上走出了會場。這種地方,已經連再多待一秒的必要也沒有了——她再也不想再呆下去。


    “野田妹。”


    被從背後叫住,野田妹用粗魯的眼神看向聲音的主人。


    千秋背對著紫色的天空站在那裏。野田妹的眉頭間出現了皺紋。


    千秋緩緩地眨了一下眼。


    “明年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歐洲?”


    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是他?


    “我覺得,如果你想把鋼琴繼續下去的話,比起我們學校讀研來,那邊應該比較適合你……那裏對怪人比較寬容,而且在海外可以看到、感覺到、體驗到更多的各種各樣的東西。”


    “為什麽必須學習到那種程度?”


    野田妹從被風吹亂的頭發裏麵,發出了低沉到極點的聲音。


    “你問我為什麽?你不是打算真心彈鋼琴了嗎?所以……”


    “我參加大獎賽隻是因為想要獎金。隻是想要用來玩耍的錢!”


    “咦?”


    “為什麽大家眼睛裏麵都隻有勝利!永遠都是這樣,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


    一旦野田妹彈奏鋼琴,周圍的大人們總是在稱讚的同時斥責她。


    在第一次彈奏肖邦的變奏曲的時候也是這樣。


    【小惠好厲害!】


    【你應該有更高的目標!應該進軍全世界!】


    【為什麽就是不按照我說的去彈!?】


    那種事情,我才不管。


    “那種感覺,我已經受夠了!自由自在地彈奏鋼琴,有哪裏不好了?”


    “你……在大獎賽中,在那個舞台上彈奏鋼琴的時候,真的不快樂嗎?”


    “不快樂。”


    野田妹將視線從露出困惑表情的千秋臉上轉開。


    “——我懂了。那麽夠了。”


    千秋好像死心一般歎了口氣。


    “今天,我第一次見到了那麽標準地按照樂譜彈奏的你。”


    耳邊傳來了千秋的皮鞋越過野田妹的四拍子的聲音。


    “那是非常好的演奏。”


    原本應該是讓人高興的一句話,今天聽起來卻格外的遙遠。千秋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終於無法再聽見。


    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了野田妹的腳邊。


    “即使如此……不是也還是不行嗎?……”


    眉間的皺紋展開,眼淚從失去力量的眼角中滾落。


    野田妹並不是希望被千秋帶走。而是希望能靠自己的力量,跟隨在他的身邊。


    失去了夢境和現實區別的魔術師。


    馬拉杜勒大獎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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