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錦輕手輕腳的推開門,雙人床上鼓起的人兒還沒有醒,小小的腦袋從鬆軟的被子裏探出來,長長的發絲攤在白色的枕頭上,一半的臉被遮蓋住。


    沈言錦伸出手欲幫忙拂開她半遮麵的發絲,夏悅先一步睜開了眼。


    “吵醒你了?”


    夏悅搖著頭用力揉了揉眼眶,眼中有些充血,像哭過了一樣。


    “沒有,是我自己醒了的。”夏悅緩緩起身,“七點了?”


    “才六點多一點,你再睡會兒。”


    “不困了,沈大哥你看到我手機了嗎?”


    “手機?”沈言錦坐在床的一角沒有動,隻是四處環視了一圈,“手機不見了?”


    “唔,以為放在身上的,結果不在了。”


    “難道放在樓下了?我幫你下樓看看。”


    沈言錦過了一會兒又上來,“下麵沒有的,你確定你進家也拿著手機的?”


    夏悅心空了半拍,“嗯,是拿著的。不然沈大哥你給我打個電話看看。”


    沈言錦按通了夏悅的電話,每到兩秒鍾沈言錦直接把手機貼到夏悅耳朵上,“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是不是丟在哪兒了。”


    夏悅的心徹底沉了,勉強笑了笑,“我不知道。”


    “沒關係,我們再找找看,真的丟了晚上帶你買一個新的。”沈言錦安慰夏悅。


    心髒一下一下強有力的跳動,夏悅整個神經煎熬在困倦與恐懼中,她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問著,“沈大哥,阿姨在忙什麽?”


    “我媽和家裏的阿姨在做飯。”


    “我下去幫幫忙吧,一直躺在房間太不禮貌了。”


    “沒關係,都和你講了不要拘束,把這裏當自己家就好。”


    夏悅執意下床,沈言錦隨著夏悅下樓,沈母見夏悅醒了熱情的招呼,“睡的還好麽?”


    “很好的,給阿姨添麻煩了。”


    “不要這麽客氣,起來了就吃點東西。”然後對著裏麵做菜的阿姨說,“劉姐,可以開飯了。”


    沈母牽著夏悅的手走到餐桌,“言言也沒說你口味,不過你生病我就自作主張的讓劉阿姨做了一些清淡的菜。”


    “阿姨有心了,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夏悅也客氣的對沈母笑著答謝。


    “言言,我一會兒讓阿姨把你房間隔壁的臥房收拾收拾,小夏虛弱成這樣怎麽回去,就住家裏還有人照顧。”


    沈言錦往夏悅碗裏放了一塊剝好的蝦,征求夏悅的意見,“你覺得怎麽樣?萬一也裏真發燒的話也方便找醫生過來。”


    夏悅將麵前的碗推了推,“謝謝沈大哥,我吃的很飽了,不用給我剝了。”


    然後直接對著沈母說,“阿姨您別麻煩了,我訂好了賓館,就不打擾您了。沈大哥好久沒回家,今天就讓沈大哥在家裏住吧。”


    “那怎麽行,你身邊沒人照顧可不行。要我說,你們都在家,住什麽賓館。電視上都說了賓館都不幹淨,你現在又病著,抵抗力差。我聽言言說你們明天出去逛逛,沒力氣怎麽行。”直接拍板,“言言,你現在就把那個什麽賓館退了,在家休息!”


    夏悅坐在餐桌的座位上,貼著椅子的後背印出了一道道的冷汗。手中的筷子被死死握住,坐在對麵的沈母,坐在自己左側的沈言錦,還有一直在廚房忙碌未曾露麵的做飯阿姨,都化作了墨色的一團,被烙印上魔鬼的形象。在泛著光澤的大理石餐桌的上方,垂吊著水晶燈,歐式的建築風格此刻被打造成了完美的禁錮牢籠。夏悅垂著眼瞼,事情從她看見那一張自己與沈言錦的合影後脫軌,直到現在她失去了與外界聯係的工具,拖著虛弱無力又困頓不已的身軀自我掙紮。


    沈言錦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不然聽媽的話在家住一夜吧,你這樣的狀態我實在不放心。”


    “真的不了,我現在沒有手機,朗奕聯係不到我會著急的。”


    沈言錦聽到這話眉頭微動,“隻不過一晚而已,你怕他不放心可以用我的手機打個電話給他。你的身體這麽虛弱,現在也不是介意這些的時候吧。”


    說完這話,沈言錦直接對著廚房的方向喊道,“劉姨,麻煩接一杯溫水。”


    夏悅終於見到在廚房後麵一直做飯的阿姨的真麵目,她身材微胖,穿著普通又廉價的衣服,臉上掛著太過明顯的討好笑容,手裏端著一杯溫開水走過來。


    她說道,“少爺,給。”


    沈言錦一貫平和的麵孔帶著稍許的冷漠,“放這吧。”


    沈言錦親自把這一杯水擺在夏悅麵前,溫和著語氣關懷道,“生病了就要多喝點熱水。”


    晶瑩的玻璃杯外壁因溫熱的水出現徐徐水霧,玻璃燈的光折射進水杯,有彩色的斑點在杯底閃現。夏悅握住溫暖的杯,腦海中浮現了下午在參觀廠商的工廠時,沈言錦遞給自己的一瓶礦泉水。


    也是這樣,他用著充滿關懷的眼神注視著自己,溫柔又多情的對自己說,“夏天得多喝些水。”


    她記得那瓶礦泉水幾乎沒用力就被擰開,她以為是沈言錦貼心的幫自己提前打開了。


    再過了一會兒,她便開始出現眩暈……


    而現在,這杯水又出現在她的麵前,沈言錦說“不然今天你就留下來住一夜”,他說“你的電話可能丟了”,他說“生病了多喝點熱水”。


    夏悅的唇緊緊抿著,她望了一眼笑容一直沒從臉上卸下的、過分熱情的沈母,沈母笑眯眯回應沈言錦,“是啊,言言說的對,生病了得多喝點水。等你喝完這杯再倒一杯。”


    她從來不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人性,可如今她動搖了。


    “叮咚。”


    門外響起門鈴聲,沈母和沈言錦同時注目而視,夏悅舒了口氣將杯子放在桌麵上。


    “叮咚。”


    誰會在這個時間敲響門。


    夏悅一直死死的盯著沈母,她眼神飄忽的往沈言錦的方向瞥了一眼,身子不自在的微微晃動,卻並未立即動彈,她似乎在等待沈言錦的“指令”。


    如果說剛剛的一切隻是猜測,那麽現在沈母的舉動則仿佛中了夏悅的猜想。哪位女主人會在自己家門鈴響的時候如此緊張不安,還飄忽不定的盯著兒子。


    廚房的那位劉阿姨在門鈴響的第四聲跑出去,“我去開門。”


    客廳外傳來劉阿姨的聲音,“請問你找誰?”


    “打擾了,我是沈先生的朋友。”


    夏悅一個激靈,是朗奕!是朗奕的聲音!


    她根本等不急看沈言錦或這位“沈母”什麽表情,一個箭步衝出去,“是我的朋友!”


    她顧不得女孩家的矜持,撲進宛若天神降臨般站在門口的男人的懷裏,“我在這!”


    沈言錦在夏悅後麵走出餐廳,來到門口的玄關處。


    朗奕率先打招呼,“沈先生,我來接小悅,貿然打擾了。”


    沈言錦沉著沉眼眸,聲音卻保持著和潤有禮,“我們還在吃飯,進來稍坐片刻?”


    “吃飽了嗎?”朗奕反問懷裏的夏悅。


    夏悅悶聲點點頭,連臉都沒露。


    朗奕單手納著夏悅,“我就不進去了,朋友還在車裏等我們。聽小悅說你們的行程結束了,小悅身體不太舒服,就先帶她回去了。”


    沈言錦沒有回答,定定的看著麵前的這對男女,曾經那副俊朗豐神的如玉氣質悄然不見,一抹陰暗浮上麵容。


    沉默片刻才找回一貫的淡定從容,嘴角揚起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小悅確實身體不舒服,方才在我房間睡了一會兒還稍微精神了些。”


    朗奕沒有接下這句話,直接說道,“那我們就先走了。”


    夏悅紅著眼眶從朗奕懷裏鑽出來,糯糯的小聲說道,“沈大哥我就先走了,謝謝阿姨和沈大哥的招待。”


    “嗯,你休息休息,周一再上班吧。”


    “謝謝沈大哥。”


    而從頭到尾,“沈母”都沒出來送客。


    ***


    kimi嚼著口香糖,胳膊搭在完全搖下的車窗上,手指隨著車內的音樂打節拍,雙腿不安分的抖來抖去,腦袋時不時探出去張望一下。


    聽見那邊傳來關門的動靜,他的頭再一次伸出去,露出一排小牙對走過來的夏悅雙臂揮舞,“嫂子,我在這!”


    如果夏悅此刻被朗奕攬在懷裏,還飄飄然像做夢一般,那麽此刻雙臂揮舞的卷毛kimi才真的帶給了夏悅某種“我真的從那裏出來了”的真實感。


    朗奕帶著夏悅坐在了車的後座,萎靡的夏悅讓朗奕有些擔心,直接用額頭頂了頂女人的,試探了溫度, “沒有發燒。身體不舒服的厲害嗎?怎麽剛剛打你電話沒接?”


    kimi透過後視鏡看見夏悅的臉,驚叫,“嫂子,你這臉怎麽慘白慘白的!”


    夏悅所有的元氣好像在見到朗奕的一刻被耗盡,手無意識一直揪緊朗奕上衣的衣擺。她定了定神,直視朗奕的眼眸,一字一句道,“阿朗,我要搬家、辭職,徹底遠離沈言錦。”


    朗奕和kimi透過後視鏡對視了一眼,兩人交換了眼神後kimi就目不斜視的專心開車,主動閉起耳朵,鎖住嘴巴。


    朗奕從目前掌握的資料來看也隻知道沈言錦曾經和夏悅是高中校友,但兩人進一步的瓜葛他並不了解。此刻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唯一能做的隻有抓住夏悅冰冷的手,慶幸自己前天突然做出的來南京接她的決定,他說,“好。”


    夏悅想到了什麽身體有些戰栗,“不,要快,我再也不要看見沈言錦,多一天、多一秒都不行。”


    她不等朗奕開口詢問,緊緊抓住朗奕的手臂,語無倫次的訴說著他在沈言錦家露台上經曆的噩夢,“沈言錦果然之前是認識我的,阿朗你知道嗎,原來、原來他開始就是抱著可怕的目的接近我的……他好可怕,他房間露台的畫板上貼滿了魔鬼的畫像,猙獰的麵孔出現在他筆下的地獄之中,還有血漿從地獄地下流過,他很黑暗,他的內心很可怕。”


    夏悅斷斷續續的回憶著在露台上看到的那讓她由衷戰栗恐怖的一幕,“在數十張惡魔畫像的最後,我……看見了我的照片。”


    她的照片被死死釘在畫板上,旁邊用不知是紅色顏料還是血跡寫下的,宛若誓言般的話:


    “我一定會得到你,不分手段、與形式。”


    照片中的她還是齊耳短發,穿著標有“靜安中學”字樣的白色校服,手裏拿著甜筒走在路上。耳邊驟然響起在來的路上,沈言錦透露過他高中就去了上海念書,夏悅推測,沈言錦極有可能在她高中時代就認識自己了。


    他們曾經究竟是什麽關係,為何沈言錦要說“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她”,而沈言錦“救”下自己究竟是有心安排還是無意之舉,曾經夏悅在沈言錦家住了一個月他都一副謙謙君子的樣子,又為什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露出真麵目”?今天她的身體異常是不是真的是沈言錦所為,在沈言錦的家中見到的女人,真的是沈言錦的母親嗎?……


    問題接踵而來,巨大的迷霧籠罩在夏悅的上方。唯有一點她非常確信,那就是遠離沈言錦。


    她有非常強烈的預感與直覺,如果今天朗奕沒有及時趕到,那麽她將被囚禁在那棟美麗的別墅中,任何人都再也無法找到她。


    還好,朗奕要她提前發了定位。


    還好,朗奕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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