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觸及王快的肌膚,鮮血順著刀鋒留下,但卻沒傷及筋脈。


    王快低頭,發現刁老頭已經用徒手握住刀刃,好在王快反應奇快,及時收刀,不然,刁老頭的手怕是已經斷為兩截。


    王快回轉刀身,藏在身後。他看著刁老頭帶血的手掌,關切地說道:“老刁,你這是做什麽……你應該離開這兒。”


    “你自斷雙腳,無異於求死,”刁老頭頓了一下,回頭看著柴大人,語氣軟了下來,又說道:“柴大人,用我的雙腳換老王的,你意下如何?”


    柴大人看了刁老頭一眼,輕蔑地笑了:“你本是廢人,不斷雙腳又有何妨!”


    柴大人如果出言侮辱王快,王快不會在乎;但是現在言語挑釁刁老頭卻點燃了王快的怒氣。


    王快瞪著柴大人,眼神裏逐漸顯露出凶光。


    柴大人還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他對管家點了一下頭,說道:“王捕頭舍不得自己的雙腳,去把那個娃娃料理了吧。”


    管家聽命,前腳踏出門外。這時,一個身影出現搶到他身後。


    柴大人和王快皆是一驚,他們看到:刁老頭握緊拿帶血的雙手,抽出一把匕首,抵住管家的腰部。


    但那管家先是一驚是,隨即又擺出有恃無恐的樣子,說道:“半刻之內,我若不回,那孩子也會見閻王。”


    王快看那管家表情從容,心知此言非虛,便走到刁老頭跟前,收起刁老頭的匕首,說道:“老刁,你的心意我領了。這姓柴的早有預謀,今日我是逃不過了。隻是沒想到,我王快縱橫半生,沒死在刀口下,卻栽在小人手裏。”


    說完,王快回頭看著柴大人:“此事與老刁無關,我今日斷了腳筋,你以後也不得再與他糾纏。”


    柴大人點頭,露出邪笑:“我自然不會跟一個廢物一般見識。”


    王快握住刁老頭肩膀,說道:“你快走。”


    這時,門外卻傳來幾聲細碎的腳步聲,這聲音一高一低,像是一個跛腳的人在走路。


    柴大人聽到這腳步聲,立馬臉色大變,喝問管家:“怎麽回事!護院的都去哪裏了!他怎麽過來了!”


    管家失去了剛才的神氣,哈著腰道歉:“大人,我也不知道啊。”


    柴大人有些焦急:“快把他攔著,讓他去後麵花園,別來這裏。”


    管家立馬往門外走去,前腳出門,外麵卻傳來一個男孩的喊聲。


    “爹爹,我看到你了!”


    這跛腳來者不是別人,而是柴大人十四歲的幼子。


    柴大人聽到兒子呼叫,臉上的邪殺之氣立馬消失,取而代之的一副儒雅慈祥的麵目。


    管家自知難以攔住,便回頭看著主子,等待指示。


    柴大人看到書房前滴了一些刁老頭的鮮血,連忙從上衣上扯下一塊步,蓋在地上,他看著王快的腳和刁老頭滴血的手,口氣竟然變得軟了下來:“王捕頭,刁捕頭,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你先去屏風後麵,我家小兒見不得血……他見血便暈……算是本官求你。”


    刁老頭雖然心中憤懣難當,但他又怎麽忍心和一個跛腳孩子過不去,於是,便“哼”了一聲,去了屏風之後。


    柴大人又看到王快刀上的血漬,眼神中竟然露出祈求的眼神。


    王快眼見孩子即將進門,便還刀入鞘,並把刀柄掩在身後,隨即又扯下一塊布,瞬間將自己腿上傷口纏住,血跡也被清除幹淨。


    隨即,柴大人立馬迎出去,柴公子走進來,看到王快,頗為恭敬地問道:“爹爹,家裏有客人啊。這位伯伯是?”


    柴大人一臉慈父微笑,答道:“這是王快王捕頭。”


    柴公子對著王快點了一下頭,說道:“早就聽府裏的人說過,有個叫做快刀老王的捕快,有一身好本事,一個人就拿下了劍法無雙的左手刺客,沒想到今天有機會看到你這樣的英雄人物。爹爹,你應該多讓王伯來家裏做客才是,那些穿官服的,孩兒倒是不大喜歡。”


    他的語氣不是客套,而是帶著一股孩子般天真的崇拜。


    王快對著孩子也無惡意,說道:“小公子謬讚了。”


    柴大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王快一眼,又走到兒子身旁,說道:“好,以後都依你。今天爹爹跟王捕頭有些私事,你快快回去,爹爹晚些去找你,看看你的功課最近怎麽樣?”


    柴公子搖頭說道:“爹爹忘了,半個月前,李先生染了風寒,一直沒法教書,孩子就去學騎馬去了。”


    這柴公子雖然腿上殘疾,但性格極其堅毅,健全孩子所學的禮樂騎射他也皆有嚐試。


    柴大人臉色變得有些擔憂,說道:“騎馬的事以後就算了,比這逗趣的事有很多呢。”


    王快掃了一眼柴公子的腿部,看到雖是跛腳,但身上帶著力量,便說道:“小公子有勁力,是個能架得住馬的人,這很難得。公子,你若和馬熟識後,以後不用馬鞭,動一動韁繩,那馬兒就能知道你的意圖。或停或行,皆在掌控之中。”


    柴公子突然麵帶興奮,說道:“是的,是的!這半個月來,我和那馬兒日日為伴,我雖然小腿不便,但是我大腿稍有用力,那馬兒就會自動加速,我隻要後拉韁繩,它便會慢慢停下。”


    躲到屏風後的刁老頭捂著自己的手,用布條稍作包紮,退無可退的他在腦海中閃現過這樣的念頭:自己可以出去挾持了柴家公子,以一換一,救出張家小兒。雖是挾持,但非到萬不得已之時,自己絕不會傷害這柴家公子分毫。但現在,他在屏風之後,聽到這孩子語氣頗有禮貌又天真單純,剛硬起的心腸又軟了下來,一時間竟沒法下手。他轉念又想,如果自己拿出一個孩子做要挾,與這柴大人又有何分別。


    這時,柴公子看到王快身上被火燎燒過的破舊衣衫,竟然變得十分關切,說道:“王伯伯,你的衣服破了。我家倒是有一些灰布青衣,是我姑姑給我定做的。但是那衣服太大,又顯得老成,本是留給我長大些穿的,現在我也穿不得,我看你的身材倒是適合那幾身衣裳,我把他們都送給你,你以後來教我騎馬怎麽樣?”


    還沒等王快答應,柴公子便興奮地回過頭,對著管家吩咐道:“七叔,你快去我房裏,把西麵櫃子裏的新衣服都拿來,讓王伯伯試試哪一件合適!”


    管家聽到少爺吩咐,又看了看主子的眼色,有些不知所措。


    王快看到孩子天真的眼神,連連道謝拒絕,說道:“少爺有心了,今兒老頭我去救火了,家裏衣裳不少,就不勞煩少爺了”。


    這個年僅十四的熱心孩子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在一刻之前還在想辦法置王快於死地。而柴大人看到兒子王快竟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心中詫異,卻並不驚奇。他雖然心思惡毒,但對這個跛腳兒子確是異常疼愛。柴公子自幼受到良好家教,熟讀聖賢書,既懂得仁義道德的禮數,也學會了勇敢堅毅的精神,對著英雄人物有些天然的崇敬。而王快雖然地位微末,但他追捕刺客傳說早已印在孩子的腦袋裏,再加上他舉手投足之間帶著英武之氣,完全滿足了柴公子對於武林俠客的幻想。


    柴大人在彬彬房間早已布置好打手,到了時辰,自動動手。但他眼見自己此刻卻被兒子絆住了,他擔心兒子會攪亂今天的計劃,臉色便變得嚴肅起來,罕見地對著兒子虎起臉,說道:“恒兒,王捕頭到此是和爹爹談論正事,送衣服的事,明日再說吧。”


    這一句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柴公子看到父親神色異常,隻知來的不是時候,便帶著歉意說道:“爹爹,那我走了。王伯伯,你要常來。”


    這邊話音未絕,遠處卻又傳來孩子的慘叫一聲。


    柴大人和王快聽到聲音,皆是大驚。


    柴公子十分詫異地看著父親,又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柴大人慌忙掩飾,對管家說道:“快去看看張家孩子的骨頭接好了嗎……如果還不行,馬上去東城醫館去請馬神醫。”


    管家會意,點頭稱是,又補充了一句,說道:“少爺,別擔心,大人在外麵看到一個孩子從樓梯摔下來,傷到了骨頭。大人熱心,便把孩子帶回家救治,現在已經請了大夫照料著呢……看來這個大夫不成,我馬上去請馬神醫。少爺放心,一定把這個可憐孩子治好了,送回家。”


    柴公子也有些心急,說道:“叫聲這麽響,怕是是庸醫吧。七叔你快去吧。”


    王快知道柴大人在和管家唱雙簧掩飾彬彬被綁一事,剛才,他已見識到了這小公子的古道熱腸,他心想:如果小公子知道彬彬落難,定然不會袖手旁觀。於是,王快心生一計,走到柴公子近旁,說道:“柴大人,我恰好知道一些接骨療傷的手段,不知能不能幫那孩子一把。”


    柴大人臉色沉了下來,說道:“不必勞煩王捕頭了。”


    王快衝著柴公子說道:“傷筋動骨是常事,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喜愛騎射的人,知道一些接骨的本領不僅能防範意外傷病,也能救治別人。小公子,你愛騎馬,也應該學一些接骨的手段。”


    柴公子突然興奮起來,說道:“好啊,好啊。前幾天李家的哥哥就是摔到了胳膊,我們在馬場等了半個時辰,大夫才過來。大夫來了之後,兩下就接好了,現在李家哥哥又能上馬了。王伯伯,你會的話,現在教我吧。”


    王快點頭說道:“好,那斷骨的孩子現在西邊廂房旁的第二間,咱們現在就去吧。”


    柴大人知道兒子已經站在老王一邊,罕見地對兒子發起脾氣,厲聲喝道:“恒兒!”


    柴公子回頭,看到父親憤怒的眼神,有些不解,問道:“父親,書上說了,救人扶傷乃是男兒本分。我相信王伯伯的本領。”


    柴大人怒目圓睜,瞪著王快,說道:“王捕頭騙你呢,我跟他共事幾十年,知道他的本領,捉賊拿贓,他是好手;治病救人的事,必須交給大夫!要是王捕頭執意要去的話,難道不怕傷了那孩子性命。”


    這時,刁老頭突然從屏風出麵出現,他的雙手已經包紮完畢,他笑嗬嗬看著柴公子,說道:“小公子,咱們又見麵了。”


    柴公子大喜:“刁捕頭,你也在啊。”


    王快平時從不前來拜會柴大人,而刁老頭卻曾多次到訪柴府,與小公子已是舊識。


    刁老頭舉起自己剛剛包紮好的手,對柴公子說道:“王捕頭是接骨療傷第一好手,東城醫館的馬神醫的接骨功夫還有一手就是跟老王偷學的。看到我的手沒,前幾日我傷了筋脈,這就是老王替我包紮的,現在已經完好如初了。不信的話,我拆開給你看看……”


    說到“拆開”之時,刁老頭的目光一直鎖定在柴大人身上。他的手是新傷,血跡未幹,而這小公子又有見血便暈的症結,刁老頭說要拆開,其實是在要挾柴大人。刁老頭自知手段並不光彩,但是那彬彬已經深陷危局,哪裏顧得上這麽許多。


    王快知道刁老頭想要破釜沉舟,但真的露出血跡,怕是傷到這暈血的孩子,便勸道:“老刁啊,不必了。咱們就給那孩子接骨,何必露出你的舊傷。”


    正在此時,彬彬的叫聲又從遠處傳來。


    這叫聲比之前更加響亮,更為淒厲!


    柴公子立馬露出不忍神色,他看了一眼父親,咬了咬牙,不顧父親命令,拖著自己的跛腳,向門外跑去。


    柴大人大喝:“恒兒!太無禮了!給我站住!”


    柴公子不管不顧向聲源處衝去,王快緊隨其後,管家上前想要阻攔,王快側出一腳,管家一個踉蹌倒在房內,柴大人大喊:“來人,攔住小少爺!”


    柴大人這聲呼和之後,卻無人應和。這時他才發現,府中護院已經都蹤影完全。


    此時,所有人都不知道,柴府的看家護院、一眾家丁已經全部倒在後花園。而襲擊他們的是一個身著灰衣的蒙麵老者——刀疤範。


    原來,在刀疤範與王快分開之時,朱老板又將前因後果告訴了刀疤範。王快來到柴府後,刀疤範也尾隨而來,他知道王快此時對自己充滿敵意,但自己性命是王仁換來的,定會遵從遺囑,努力守護王快周全。


    刀疤範本欲直接闖進房間,救回彬彬,但這般暴力行事怕是會給王快再添禍端,於是,他便想到了這柴公子——柴大人的陰狠,衙門之內的人皆有領教;而柴公子心地善良確是城內人盡皆知的美談。適才,正是刀疤範打昏柴府內負責保護少爺的護院,故意引著這位小公子來到了柴大人的書房。


    柴大人適才看到兒子到來,心中不解。他記得,自己已經對家丁千萬叮嚀囑咐,禁止兒子靠近書房,卻沒想到,多日未到書房的兒子偏偏在今日出現了。當時柴大人隻道兒子為難了下人,眾人不敢阻攔,卻不知道自己府中壯丁已經被刀疤範收拾了個幹幹淨淨。


    柴大人看到管家阻攔無果,便自己親自上前,這時柴公子跌跌撞撞到了關押彬彬房間的門前,正要推門之際。


    柴大人突然喊道:“恒兒,危險!你推開門,這孩子可能會死掉的!”


    柴公子聽到父親這聲呼和,不解地回過頭,問道:“怎麽了?不是傷著骨頭了嗎?”


    柴大人走到兒子跟前,語氣又溫柔起來,耐心勸道:“是爹爹騙了你,這裏麵關了一個殺人罪犯,這人可怕得緊,身上有血,你不能靠近啊,恒兒。”


    柴公子說道:“爹爹,我剛才明明聽到的是一個小孩的聲音,小孩怎麽會害人呢。”


    說完,柴公子回頭看了王快,好像在等待王快說些什麽。


    王快看了一眼柴大人,說道:“小孩子當然不會害人,大人才會害人呢。”


    這時,房間內再次傳來響亮的哭喊聲。


    孩子的聲音!


    柴公子以一種責備的的眼神看著父親,柴大人的麵色變得灰暗起來,對兒子說道:“放心,爹爹不會為難孩子的,現在我要問問王捕頭怎麽接骨救治。”隨即,他湊到王快耳邊,說道:“我會放過那孩子,但這孩子現在怕是出了血了。我不能讓我兒子看到這場麵……”


    王快點頭,說道:“這接骨之法不難,但我需要先看傷勢。小公子,今日這需要救治之人出了血,我知道你見不得血,還是先回去吧。你若在我話,我便沒法救治。你多呆一會,便多耽擱一會。”


    柴公子回過頭,說道:“我不看裏麵,但我要聽到你把把救治好。”


    柴大人無奈地搖頭。


    這時,遠處突然飄來一個石塊,直接將房內砸開。


    房間內,彬彬被吊了起來,一個左半邊臉上帶著刺青的漢子正拿著鞭子站在一旁,彬彬身上已經血跡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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